我头脑昏昏的，那怪异的梦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可梦里的一切又那么真实，水的柔软，花火的绚烂，还有南安带着热气的轻轻的吻，都那么真实。
我扑在菡爷怀里发抖，肌肉微微抖动，身体里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或是激动又或是害怕。
菡爷就这么轻轻的拍着我的背，再这样温和的安慰下，我没过多久就缓过神来。
他看着我，轻声道：“阿娆，你可还觉着委屈？”
我撅了撅嘴，心里是矛盾的。
我头脑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般，一个一脸的泪水，哭着说都是自己不好，黎夜同我除了师徒之外哪里还有半毛钱的关系，纯是我自欺欺人自己寻来的，自己想象出的烦恼。
另一个一脸的桀骜，敲着那个泪眼婆娑的脑袋骂着，骂她傻气，骂她才是自欺欺人。明明自己心里也喜欢黎夜，偏生要拿南安做挡箭牌，明明嫉妒了，吃醋了，可还是一脸道貌岸然。
我心里不清明，只能是低着头不说话。
菡爷揉了揉揉我的头：“你已经这样大了，怎么还不清明？你自己的心也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我自己也是茫然，我爱南安，我是真的爱他吗？我对黎夜又是怎样，只单单是师徒之情吗？
“你对南安，你是怎么想的？”菡爷双手捧着我的脸，将我一张有些忧郁的脸抬得高高的，他直对的我的眼睛，眼神像是要将我穿透了一般。
“我，我是喜欢南安的。”
我是喜欢南安的，只是真的，桃园里的那个温暖的怀抱，天劫之下挡在我眼前的伟岸身影，临风窗下书卷墨香的俊逸侧脸，我都分明的记得，我是喜欢他的。
“你喜欢南安我知道，你为他做的那些傻气的事，我看的都清楚。”菡爷笑了笑，许久不见得，久违的笑“那你，对你那个小徒弟，又是怎样？”
“我，我不清楚，我对他……我是他师傅。”我支支吾吾的，说到底，我自己对黎夜是什么情感，我也是模糊的。
“你心里有他。”菡爷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他总能看透我的心事。
“我，我是心里有他……”我应了一声，脑子里纷纷乱乱的，黎夜同南安的脸不住的在我的识海中盘旋纠缠，我懵懵的，究竟是有些不清明。
“阿娆，你心悦南安哪一点？”菡爷替我倒了一杯茶，带着梨花香气，我尝了一口，有蜜的甜香气味。我抬起头，那边的回廊的角落里探出了半个头。
我瞟了一眼，他像是极其害怕一般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茶很香，香气安神，我平稳了些心思后才低着头，慢慢的回想南安。
我是什么时候心悦南安的？
大约从那次桃园一遇便是埋了种子了。在我恐惧又害怕的时候，他轻轻的靠在我身后，成了我最坚实的倚靠。
他胸膛是热的，暖暖的，让人心安。
那时我还不算大，加之多年都是有着师兄师姐的爱护，是一朵温室里的霸王花，真遇上了风雨，我怕是第一个折下的。
他像是我的屏障一般，替我遮蔽了风雨，让我好像是一瞬间找到了一个值得傍身的倚靠。
再后来，该是那次猛烈的天劫。
我其实是害怕的，那样迅疾的一柄匕首，哪有人会不害怕？我甚至想象到了它扎进心窝时搅起的剧烈的疼痛。
可南安像是天神一般将我挡在身后，他如同坚实的墙一般。
我想在那样的生死关头，若是有个人如同神祗一样的降临，又带来了光明的救赎，应该是没有谁会不动心。
我一颗小心脏，该是那时就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接着的，便是日夜的陪伴。
他对我极上心。每一个有些沉闷的下午，他都会领着我读那些或是风花雪月又或是淡漠流年的故事。
他嗓音低沉，带着些磁性，如陈年老酒一般，香醇润滑。我每每都是听到迷醉处才肯罢休。
那时他是懂得我心里的孤独的，我害怕一个人，害怕被遗忘，做出的好些荒唐事都是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知道我内心的别扭，往往都是陪着我像是孩子演人偶戏一样。那时我最为快乐的日子了。
那段时间，南安就等于我的快乐。
可有句话说的好，上了年岁的人，看今时的月亮，总不如从前的亮堂，可隔着这样悠长的岁月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有些凄凉。
南安就是我心头的一抹洁白的有些凄凉的月光。
我这一生恐都无法忘却。
我张了张嘴，反手抱着菡爷，这些年我越活越回去了，竟是越来越依赖他，还总是臆想着把他当做父亲。
诚然他也确实是个称职的父亲。
“菡爷，我在凡间听过一个故事。说一个大家的小姐，思慕着一位皇子，那位皇子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向着她伸出一只手。那位小姐是孤独的，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总是孤零零的。那个皇子会在她孤单的时候陪着她。可有一天，那位皇子回到了宫里，那段见不到皇子的时间，小姐是痛苦而思慕的过的。她无比的想念那个支撑着她的那个人，无比的想念那个向她伸出了手的人。每思及那位皇子，小姐总会在心里更痛一分，可小姐却享受着这份痛苦。”
我在菡爷耳边讲的这个故事，无非是我临时杜撰出来的，哪儿有什么小姐，哪儿有什么皇子，从头到尾，我只不过换了个人，说的却是我对南安的心绪。
菡爷不傻，自然是听得懂。
他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后脑，宽大又修长的手掌温暖又舒适，他缓声道：“那你现在，可还享受这样的痛？”
“自然。”我点点头“每当我想到南安，心里便是会痛，可就算这样，我也忘不了他，忘不了那个帮我挡下天劫的他，忘不了那个陪我读书的他，我的心痛了，我便是更思念他，便是更喜欢他，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痛苦吧。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无论是痛苦或是欢愉，在我心里烙下了印子的，便是他。”
菡爷望着我，柔声道：“那你可喜欢黎夜。”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粗暴，像一把剑，捅破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呆呆傻傻的看着菡爷的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菡爷没有逼着我回答，只是又递过来一杯茶水，我才准备饮下，一阵风拂过，一瓣梨花飘落在水面之上，荡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
梨花的清甜像是让我心里平静了一般。
我忍不住回想着我同黎夜，又究竟是怎样。
第一次见着他，那是在落霞谷，他被一众妖修追着。我端坐在天上稳稳的看他，他狼狈的逃窜。
我只觉得这小孩儿甚是好玩，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又觉着他生了这么好的一张脸，若是浪费，便是可惜了。于是乎抱着好玩的心态，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他瞧了我的真容呆呆的合不上嘴，这才是最有趣儿的地方。我该就是从这时起对这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混小子上了心。
再接着，我便是在一株梨花树下寻着了快要咽气的他，本就是顽闹的心思，觉着有缘，我便任性的救了他。
他那时才十五岁吧。
小孩儿的年纪，便是受了这么个灭顶之灾。若是换做是我，我怕是撑都撑不住，他这一点坚毅，叫我对他高看了几眼。
然则我半是怜悯半是私心的救了他。想看看这样一个平凡的凡人修士能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我希望着他能让我日后的时日过的不那么枯燥乏味。
果然他也没叫我失望，醒来时的行为甚是逗笑我，真真是个好玩的修士，我本着解乏的心思，收了他为徒。
可就是这个收徒，该是让他在我心里也留了影子。
我是个怕孤独的人，寂寞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巨大的深渊。
有他陪着，我虽大半时间是在骂他蠢，可也过的愉快，那时日也说得上一个舒心。
我把他接到天上，是我这一生最正确的抉择，那二百年闲适舒心的不像我，他陪着我，叫我心里有个寄托，叫我不至于一个人。同他每日在天河舞剑好不自在，那是他盼望着的，也是我企望着的光景。
在人间，我换了个身份，他没得师傅这个名头的阻碍，更是给我露出了不同的另一面，不羁、洒脱，同人世间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般，那时我该是也对他有了感觉。
可他同南安一样，沾上了一个女人，对我就像是用完了的一把老旧的匕首，上头锈了还在用它杀敌，等到刀折了、没用了就毫不犹豫的舍弃掉。
我甚至重新以云娆，以他师傅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
可等来的还是他的抛弃。
他和南安一样，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把我毫不留情的抛弃了。
我生气，怕也是因此吧。
一个女人，若是对一个男人没有感觉，便是任他怎样胡来，做出怎样的丧心病狂的事来，那个女人都不会在乎。因在乎，也是件费心神的事情。
我还是在乎黎夜的，因而我才会那样的生气。
我该是想通了。
这梨花的清甜之气，将我从纷乱的心神中救了出来。我闭了闭眼，轻轻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