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平惊得说不出话,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冰凉的里衣贴在皮肤上,寒冷的触感才让他反应过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和鬓角早已被冷汗浸湿。
但他实在不敢去睡觉,生怕刚躺下便有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剑直直取了他的性命,但是屋中炭火已熄,黏答答的衣服粘在身上,不一会儿便觉得冷得发抖。
“应该没有人了吧?”吕平实在受不住这折磨人的寒冷,自我安慰了几句,也顾不上更换衣服,赶紧扒掉里衣躲到被子里去缩成一团。
屋外,一枚锋利的飞镖牢牢钉在窗边,薄薄的刀刃反射着积雪的光,想是要凝成霜一般……
吕平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终于放心地大声喘着气。
他自认为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他也知道自己的那些阴私足够自己死上百来次,所以对死亡抱有一种自欺般的豁达,可是这段日子以来,经历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噩耗,任谁有多么强大的意志都会被击垮。
更何况死去的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吕平只觉得日日不能进食夜夜不能安寝,生怕下一个被阎王索命的人就是自己。
“作孽啊……”
吕平低低叹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洗漱好,走出门外,来到昨日发出声响的地方一看,一枚飞镖赫然钉在窗棂上,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吕平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又疑惑着,那人既然来了,怎么不取自己的性命……
罢了罢了,能活一日是一日,等太后搬来救兵,我看那幕后之人还能奈我何,想到这里,吕平忍不住又自我安慰一番,将飞镖拔下,恨恨地将它扔到角落里去。
日子还长着呢,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那冯瑞念摆平,鬼晓得他在执着些什么,迟迟不肯将‘喻煊’的尸首运回都城,那个真正的喻喧,都过了这么久了,再硬的命恐怕也被阎王爷收走了吧,可惜了可惜……
白术是在一户农家找到喻煊的,听那妇人说,喻煊是在四天前倒在他们家篱笆门口,夫妇二人吓得急忙把他拉进来取暖,又赶紧请来了大夫,幸好这人身强体壮,险险捱过了发热的那段日子,但人还是昏迷不醒,每日只能用米糊灌食,才挺了这么多天。
白术一听,急忙取出一粒药,捏碎了给喻煊服下,又吩咐夫妇二人好生照看,天亮之时定会有人来接他回去,说完丢下一锭白银,夫妇二人正要推辞,不料白术拇指顶出腰边的绣春刀,吓得夫妇二人急忙收下银子,再三保证不会声张。
白术见二人听进去了,也不废话,直接连夜赶往合城去请暗庄的毒医。
天色刚亮,白术便拎着暗庄的毒医神色匆匆的赶来,经过一番救治,总算是让喻煊有了些许意识,只是还依然虚的厉害。
白术见到喻煊睁开眼睛,心底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喻煊一看见白术,就知道穆妘一定得知了自己失踪的事请,虽然险险救回一条命,可终究还是让她担惊受怕了……
“毒医,我身上的伤可有大碍?能不能动身回合城?”喻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道。
毒医是白术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人,医术自然不容小觑,沉吟了片刻后,一边将银针拔下,一边说道:“回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还有些虚弱,将军一定要好好调养,这段日子能不剧烈运动就尽量好好歇着,若是要回去,还请白术派人来接。”
喻煊抬眼看向白术,后者会意道:“知道将军急着回去,所以属下带了点人过来,若是将军愿意,今天晚上就可回到合城。”
喻煊满意地点点头:“尽快动身,一定要秘密回去。”
门外的农妇二人站立不安的等待着,那两个人进去已经好一会儿了,隐约只听到低低的说话声,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想要去偷听一番,看见篱笆门外站着的那些神色肃穆的男子后,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好惴惴不安地祈祷不要在自己家中出什么事才好。
正念叨着,就听见房门打开,名为白术的男子正背着贵人出来,院门外的那些人看见后,也是动作迅速地将轿子安置好,喻煊在经过夫妇二人身旁时,示意白术停下。
夫妇二人搓了搓手,不安道:“贵人可是要离开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喻煊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抬手将头上的发冠取下递给二人,虚弱又坚定道:“这个头冠和屋里那套换下来的衣服可拿去变卖,喻某多谢二位相助,日后有事可找晋阳王府喻煊。”
直至一行人抬着轿子走远,夫妇二人才从雷打一般震惊的事实中恢复过来。
喻煊?!
夫妻二人再怎么避世也知道天子派来合城赈灾的官员中,有一个武将就叫喻煊,那可是皇帝的爱将,京城的大贵人啊!夫妻二人又惊又喜,直道交了好运,能有晋阳王府相助,这回要找到自己的亲人可就不难了。
喻煊闭眼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沉稳的脚步声,一言不发,白术忍不住低声开口道:“喻将军,你失踪这么久,长公主和陛下一直派人在找你。”
“我知道。”自己果然还是让妘妘担心了,喻煊哑声开了口,“我失踪的消息还有谁知道?”
“据属下所知,主子和皇上、黛妃、还有太后都知道了,只是不知为何,他们都没有声张出去,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是隐秘的。”
喻煊低应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利害关系只要自己细想就会明白,何况都城中那几个站在巅峰、心思更加缜密的人,所以自己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件事情会闹得沸沸扬扬。
“我歇会儿,到了之后联系冯大人,秘密进城。”
“属下明白。”白术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却不知道要如何表述,毕竟主子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让他一个大男人来转达,是有些不妥……但是主子做的这些努力也不能不让喻将军知道啊……白术在轿子外欲言又止。
轿内终于传来喻煊的声音:“你气息不稳,可还有事?”
白术竟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低声开口道:“回将军,你失踪的这几日,合城发生了一些事情……”
白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未了还补充一句:“主子有话,让我们留着吕平的小命,等将军你回来亲自血刃小人。”
“咳咳……”白术以手抵唇低咳两声,不自然道:“主子还说了,若是找到将军后,要在第一时间和你说一声,主子她说她很想将军,冬寒雪急,望速速归来。”
轿中沉寂许久,就在白术快要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漏的时候,终于传来喻煊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了。”
喻煊此刻在轿中已是眼眶通红,他苦等了十来年的恋情,终于在今日得到了确切的回应……
他万万没想到,妘妘会为了他,派出那么多人来寻找,为了他,不惜冒着被太后发现的风险,也要除掉那些杂碎,为了他,受着那些忐忑不安与煎熬……
等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在太和殿上请求赐婚,自己要给她一场举世良缘、一生盛宠无度、一世恩爱不疑,以谢佳人相许之恩。
冯瑞念正冷着脸坐在厅中,几欲张口大骂,周边的人不敢作声,只有吕平梗着一张老脸继续道:“下官要求尽快将将军的尸骨下葬,以免将军死后不得安生。下官会修书一封,请求太后重新指派一名统领的官员,还请冯大人配合。”
吕平心中也是焦灼不安的,自打那日回来后,得知喻煊逃走的消息,顿时恨不得派人去将那匪窝荡平,也恨自己不下狠手,还想留者喻煊一条命磋磨,幸好等了几天没见喻煊出现,他才渐渐放下心,想着如何把事情落定,只要大权在握,任凭天王老子过来也撼他不得。
只一点,他并不知道那批金子是假的,并不知道杨风早已磨刀霍霍,只想着挑上个好日子将之前的帐一并清算!
冯瑞念也不担心,知道了闫伟暗中过来相助之后就渐渐放开手让他们去寻找喻煊,自己将赈灾的事亲自接过来,如今的状况就是冷眼看着被架空的吕平在那里上蹿下跳,只等着喻煊找到了之后,将吕平等人连着匪徒一网打尽。
冯瑞念冷冷一拍桌子:“吕大人,本官很好奇,既然你这么的焦心喻煊的身后事,那我命你派人去剿匪为将军报仇,你却推三阻四,是何居心!”
吕平哪里敢带兵剿匪,只怕还未到山前,就被杨风将自己的丑事尽数抖落出来,咬牙道:“如今我等尽是一介文官,那匪徒身经百战阴险狡猾,还需等朝廷派一员大将下来亲自带队,更何况如今赈灾为重,还请冯大人不要忘了主次。”
众人噤若寒蝉,垂着头听着二人的唇枪舌剑,不敢主动表态,冯瑞念一个文人也被吕平的不要脸气的无话可说,正欲发怒,却见一个小将从角门进来,跑到自己身前低声说了几句,冯瑞念听完,心中狂喜,却压抑着不表露,挥挥手让小将下去了。
随后自己也一言不发,背手出了大厅,留下众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