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鹊喜给无缘的未婚夫季昆仑写完“告状信”,听到辛晓兰的声音,头撞了撞墙,又冲出去当探子。
从她除开吃喝玩乐的有限人生经验来看,辛晓兰聪明过了头,而且对付人很有一套。
所以,辛晓兰肯定已经知道胡铃铃才是二哥正经八百的妻子,开始想辙把胡铃铃轰走,她自封为胡铃铃的保护者,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辛晓兰坐在门口看书,看到胡铃铃拿着一件大衣走来,抬头一笑:“别再给我送东西,自己留着吧,我够穿了。”
“这是喜鹊的大衣,你伤刚刚好,不要着凉。”胡铃铃给她披上大衣,“她就是好强要面子,其实心肠特别好,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跟她计较。”
王鹊喜气得挠墙,胡铃铃咋能这么傻,把自己的东西都给了这个鸠占鹊巢的坏女人也就算了,现在连带把自己也卖了!
辛晓兰点点头,顺手撸下手镯塞给她:“你不要老想着别人,女人要有点东西傍身,对自己好一点。”
“别别……”
辛晓兰不由分说给她戴上:“上海不同别的地方,那些女人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这个样子,小心被人欺负。”
胡铃铃摇头苦笑:“不会……”
“哪里不会,我见得多了。听我的没错,你这身份,只有在铜陵镇这小地方有用,到了上海这种大城市,就得靠衣装来提一提气势。”
“二嫂,听说你从天津来,天津也是这样吗?”
“怎么会,我爹的名号响当当的,我就是打扮成乞丐人家也不敢看轻我。”
“要打仗了,你们要回天津成亲吗?”
“不知道。”辛晓兰惆怅地看着天空,“天津也不安全,我走的时候,我爹被鬼子宪兵队抓了。”
胡铃铃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辛晓兰信心满满地笑:“能怎么办,我这一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头,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啊?”父亲被抓了还笑得出来,胡铃铃疑惑不解。
辛晓兰笑道:“啊什么呀,每次我一诉苦他就怪我娇气不懂事,这会大家都吃了苦头,我就没法诉苦,他也就怪不着我了。”
胡铃铃从来没有诉苦的想法,更没有人听她诉苦,还是不懂这里的逻辑,愣愣道:“你爹真好。”
胡铃铃没爹没妈,辛晓兰肯定是存心的!
王鹊喜又想歪了,继续气得撞墙。
辛晓兰得意起来:“那当然!我都想好了,我成亲的时候要穿一身白婚纱去教堂,我爹在监狱里吃了苦头,身体肯定不好,我要用轮椅把他推出来,让他好好享受一下我的孝心……”
“白婚纱不太好吧。”
“别土包子了,这在城里是流行,流行懂不懂……”
王鹊喜气得受不了,又自知不是辛晓兰的对手,扭头去搬救兵,正撞上也在偷听的救兵庄秦,连忙拽上他就跑。
两人躲进房间,王鹊喜一把抓住他,低吼:“你听听,你听听,有个好爹了不起啊,成天挤兑我嫂子!”
庄秦摩拳擦掌:“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两人嘀咕一阵,王鹊喜一摆手:“不行!被人误会咋办!”
“反正我们都要走了,被误会也得给她下绊子!”
“行!哪怕轰不走她,咱也要让二哥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有权有势怎么啦,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女人根本配不上我二哥!”
“我去安慰安慰铃铃。”
庄秦气冲冲走了。
王鹊喜一把拽住他:“这要是我们没跑掉,真的被误会了怎么办?”
庄秦弹她脑门:“只有你这种脑子才会误会咱们,你表哥是什么人,从小到大就我最聪明!”
王鹊喜赶紧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等他一转身,脸又垮下来。
他确实从小就很聪明,过目不忘,学什么会什么,可惜聪明就没用在正道,不然怎么成了“疯子”。
林静之笑道:“这位大哥,请问你有没有看见王家二少爷?”
对于林静之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夏守一虽然毫无准备,好在习惯应付各种紧急情况,仍是一副窝窝囊囊货郎的样子,以谨小慎微的神情四顾,猛一摇头:“不清楚。”
林静之疑惑地跟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刚才明明有人说看见他朝这边走了。”
“他们说前面是军事重地,有当兵的扛着呢,不让去,我也刚被赶回来。”
“那正好一起回去,相逢就是缘分,小哥你吃饭没有,要是没吃去我那随便吃两口吧。”
“来的时候吃了点。”
“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你从哪里来?”
“我是南方人,在莒县做点小生意。”
“莒县?听说鬼子兵已经到了那,是不是?”
“是啊,鬼子来了就赶紧跑,走到哪算哪。”
“真羡慕你们无牵无挂,走到哪里都能安家。”
夏守一笑了笑:“谋生艰难,实在没办法。”
林静之频频回头:“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担心,以前我也跟日本人采购药品,对他们也算有点了解,我们是老百姓,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夏守一点头:“您是……”
“忘了自我介绍,鄙人是大华药店经理,姓林。”
夏守一抱拳:“原来是林经理,幸会幸会,我叫黄阿桂,桂林的桂,我是桂林人。”
林静之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叹道:“说实话,我真是太担心了,这里正儿八经的兵没看见几个,来的全是缺胳膊少腿的伤兵,我们大徐州能保住吗。”
“那倒是。”
“你要是想找活干,可以来找我,我们药店时时刻刻会搬,急缺人手,如果以后药店开不了,徐州保不住,我在武汉重庆还认识很多开药店的老板,谋个糊口的差事不成问题。”
“多谢林先生,我还是做我的小生意,图个自在。”
“那我就不勉强了……”
夕阳西下,两人渐行渐远。
屋内只剩下桌椅,书架上空空荡荡,四周一片冷清。
王辅元将钥匙放进抽屉,回头凄然四顾。
范镇长慢慢走进来,脸色颓唐:“王会长,别来无恙。
王辅元转头一看,大惊:“范镇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范镇长笑道:“怎么,以前能来,今天就不能来?”
王辅元往后一指,苦笑道:“都撤走了,您也撤了吧?”
范镇长径直朝里面走:“不,我不会走。”
王辅元大惊:“不走怎么行,这里……”
王辅元好似觉得有些失言,默然跟上他的脚步。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真没想到,杜甫古诗里描述的情形,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能见到。”
王辅元黯然道:“身逢乱世,我们何其不幸。”
范镇长笑道:“不,是何其有幸!”
王辅元一愣。
范镇长停住脚步看着他:“干戈止于我们这代人手里,换子孙后世太平盛世,何其有幸。”
“请坐。”王辅元用前所未有的恭敬让座。
这个范某人跟庄小雅有点瓜葛,他明知不用当回事,看到这个人在面前晃荡,心里总是有点难受得慌。
范镇长落座,王辅元也跟着坐下来,满脸愁楚。
“从铜陵镇城杀出去得猛虎大刀队正在前线奋勇杀敌,捷报频传,我们作为铜陵镇人,脸上有光。”
王辅元听得心惊胆战,讪笑连连:“范镇长,这里没有外人,有话请直说。”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挑头建立民团,配合军队打仗。”
王辅元满脸惊惧。
“枪支弹药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们为了防盗防匪,本来就私藏不少,还有一个弹药仓库,尽可取用。”
“不不不,我年老体衰,杀鸡都不敢,怎么敢杀人!”
“全国各地的军队都来到徐州抗日,大家抛下家人,不顾牺牲,来到咱们家打鬼子,作为父母官,我更是责无旁贷。我希望我是第一个难舍故土,为国捐躯的父母官,以前有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请见谅,如果我求仁得仁,还请您不计前嫌,照看我家老弱妇孺。”
范镇长起身深深一拜。
王辅元恍若游魂归位,一下子跳起来,喃喃道:“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范镇长哈哈一笑:“就凭你养出的两个好儿子,你就当得起我这一拜!”
范镇长笑容满面离去,王辅元脚步踉跄来到桌前,用颤抖的手拿出钥匙,放进包里。
看完了商会总库房,钱掌柜和王君池颇为满意,慢慢走出大门,相视一笑。
让王辅元松口真不容易,亲儿子都办不到,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开了窍。
“战地服务团的办公室我再想想办法,这个大仓库用来做办公室太浪费了。”
钱掌柜笑道:“我看建一个战地医院绰绰有余。”
“我也是这样想的,至少救护队的医护人员和伤病员就不用那么憋屈,而且挤在车站诸多不便。”王君池笑了笑,“事情就这么定了,下一步就要招兵买马,你让大家都上点心,有合适的同学朋友都推荐过来,架子搭好了,光凭我们几个可不够。”
“没问题。”钱掌柜抱拳离去。
王君池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辛晓兰匆匆而来,连忙迎上:“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伤吗。”
辛晓兰低声正色:“我听到你表弟叽里咕噜说日本话。”
王君池变了脸色。
“我怀疑他跟日本人有来往,有特务的嫌疑!”发现他还是没反应,辛晓兰急了,“你快想想办法,这个怀疑一旦被证实,后果不堪设想……”
“别瞎想!”王君池打断她,“先回家,我爹今天给了我们一个总商会的大仓库,应该能派上用场。”
辛晓兰不接茬:“你向来经验丰富,警惕性高……”
“晓兰,他马上就要走,闹不出什么事……”
“二哥,王家是一个珠串,但是这条线卡在他的位置,你爹娘不走,冲着你爹娘回来的他就不会走,对不对?”
王君池沉默。
“我已经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想请你配合。”
王君池一愣,艰难地开口:“他虽然是我表弟,从小在我家长大,等于是我亲弟弟……”
王君池低头沉默前行。
辛晓兰站定,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王君池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