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雅拿着一本黄历正在仔细翻,看到王辅元拎着包走进来,愁容满面,连忙将他迎进来,接过包吓了一跳:“这么沉!是什么呢?”
“给老二的东西。”
庄小雅将包宝贝一般放下来,笑道:“你看看,我正在翻黄历找黄道吉日呢,他要是娶了媳妇,咱就再也不怕他跑了,你还愁什么呢?”
王辅元挤出笑容道:“要赶紧把他们的事情办了,等生了孩子才放心呢。”
“儿媳妇不但长得好,我看是个能生养儿子的模样。”
“了不得,你这都能看出来。”
庄小雅得意地笑,想要将黄历翻给他看,发现王辅元提不起什么兴致的样子,扭头往外走,去给他倒杯热茶。
王辅元知道她要干什么,将她拉回来按着坐下来,装模作样拿起黄历。
庄秦拎着两包点心悠哉悠哉走进来,将一包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笑道:“爹娘,你们尝尝蜜饯。”
“费这个钱干嘛,我不是教过你……”
听王辅元又要说不中听的,庄小雅连忙打断他:“你就别啰嗦了,他又不是给自己买的,是给咱们几个女人买的。马上要打仗了,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吃上镇上的好东西呢。”
庄秦笑道:“娘,你平日这么精明,怎么一到二哥的事情就迷糊了?”
庄小雅瞪他一眼。
“爹,娘,二哥这么多年没回家,怎么突然带回一个富家小姐,二哥他全身上下没几个钱,富家小姐是拐来的,还是抢来的?”
王辅元沉下脸:“你少胡猜,你二哥早就该成亲了,这是喜事!”
庄秦笑道:“就算这是喜事,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喜事来得太蹊跷?二嫂是带着枪伤进了咱家,你们难道就不怕以后有解决不完的麻烦?”
庄小雅镇定道:“庄疯子,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二哥一肚子的书不是白读的,女人要糊弄他没那么简单。”
王辅元看样子还是听进去了,在一旁沉着脸思索。
庄秦赶紧煽风点火:“爹,娘,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直说吧,我怀疑二哥是共产党!”
“那可是要杀头的!”庄小雅大惊失色。
王辅元瞪了庄秦一眼,万般后悔他进门的时候没把人轰出去。
10年前从铜陵镇车站开始闹共产党,当时就杀了10多个,这些年来,上海北平天津济南徐州不知道闹了多少回,上头抓一批杀一批,报纸上天天都是杀人的消息,老百姓谁也不敢问,最后到底抓了多少,到底有几个活下来。
老百姓的记忆里,只有无数来哭着寻找儿女的白发人,无数拖儿带女的年轻寡妇……闹的都是年轻人,死的也是年轻人,最痛苦的却都是白发的父母亲。
庄秦一走,老夫老妻相对而坐,黯然不语。
他们都知道庄疯子虽疯,这件事不会弄错,他们一直心里十分清楚,只不过为了维护家里的安宁,都在自欺欺人。
有人揭穿这个真相,一家团圆的假象也就难以维持。他们知道王君池和辛晓兰为何而来,这场仗,年轻有为,勇气十足的共产党人不会缺席,作为徐州门户,他们会在铜陵镇大展拳脚。
所以,他们的儿子回来了。
不是为了老父老母,是为了这场战争,或者说为了理想,为了国家。
他们已经献出一个儿子,另外一个眼看也保不住了。
保不住还不要紧,一旦秋后算账,他的秘密身份会连累整个铜陵王酒庄乃至苍原的父老乡亲。
王辅元长长叹了口气,朝深爱的妻子伸出手。
庄小雅凝神看着他颤抖的手,良久,默默落下泪来,伸出手和他相握,哽咽道:“关系到家里前途命运的大事,还是你拿主意吧。”
王辅元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入怀里,和她紧紧拥抱,附耳道:“断臂求生,狡兔三窟,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得保住这份家业!”
“好!”庄小雅把泪悄然擦在他衣襟,“我都听你的!”
“我向组织汇报了目前的工作状况,对于我们的进展缓慢,组织表示理解,但是,敌人已从滕县和临沂双管齐下,台儿庄的大战一触即发,接下来就是徐州,我们铜陵镇是避不开的要道,不能再有任何借口。”
钱掌柜说完,三人都面色凝重起来。
沉默良久,辛晓兰叹道:“真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
“别这么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王君池给钱掌柜使个眼色,钱掌柜会意点头:“是啊,辛姑娘,以后你还得多多出力,你不养好伤怎么行。”
辛晓兰笑道:“战争总会死人,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能去救别人的命,我就跟你们客气客气,千万别当真。”
王君池为之气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调皮!”
钱掌柜笑道:“干革命,要有活力才能影响鼓舞其他人。这样吧,辛姑娘,你来干宣传队怎么样?”
辛晓兰:“不!”
钱掌柜一愣。
王君池敲敲辛晓兰的头,笑道:“真抱歉,以前没有说清楚,她是协和医院在读的外科大夫,希望拉起一支医疗队,救治伤病员。”
钱掌柜哭笑不得:“辛姑娘,以后千万别开玩笑了。”
辛晓兰笑道:“是,钱先生!”
王君池正色道:“李长官怕我有顾虑,也专门找人跟我说了一声,并且督促我尽快行动。我已经跟夏长官通过气,战地服务团的工作我们都是第一次做,虽然茫无头绪,困难重重,只要能找到切入点,自然就能抽丝剥茧,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钱掌柜握紧拳头,“我去召集我们的人,一会开个会。”
辛晓兰正色道:“开会我就不参加了,我上街看看情况!”
王君池一笑:“那好,我们分头行动!”
灯火昏暗,王辅元和庄小雅坐在一起,沉默不语,满面愁楚。
王君池和辛晓兰忙活了一天,满脸疲累走进来,王君池怕爹娘兜半天圈子,赶紧开口:“爹,娘,刚刚老黄说你们找我,正好我也有事跟你们说呢。”
王辅元和庄小雅交换一个眼色,王辅元起身道:“君池,我有件事想问你……这个……”
庄小雅到底脾气比他急:“君池,你是不是共产党?”
王君池和辛晓兰点头一笑:“是!”
“你们……都是……共产党?”
庄小雅震惊地看着辛晓兰。
王辅元颓然道:“我猜到了,我早就猜到了……”
“爹,铜陵镇是徐州门户,组织非常重视,这次派我回来,是让我借助有利条件成立战地服务团,配合军队作战。”王君池看了辛晓兰一眼,“一直瞒着你们,是怕你们担心。”
庄小雅目光凄然,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那你跟辛姑娘的事……是不是真的?”
辛晓兰笑道:“娘,您放心,要不是真的,组织怎么会单单派我来呢,是吧,二哥。”
两人相视一笑,王君池连连点头。
“孩子他娘,你别担心,共产党也是人,也得结婚生孩子,也得传宗接代。”王辅元期待地看着王君池。
王君池笑道:“爹说得对,娘,等打完仗,您就安心抱孙子吧!”
庄小雅不由得看了看辛晓兰的肚子,含泪笑道:“好,好!”
辛晓兰正色:“娘,有件事我不得不提……”
辛晓兰看了一眼王君池,王君池低头看着脚尖。
庄小雅看着王君池:“有话就直说吧。”
“爹,娘,你们了不了解表弟的情况?”
庄小雅好像明白了什么,凄然一笑:“老二,你也这么想吗?”
王君池点头:“娘,目前局势紧张,到处都是汉奸特务,我跟表弟很多年没见面,他的情况……”
“你也知道很多年没见面!”王辅元咬牙,“你们果然是好兄弟!”
他把好字咬得很重,王君池面有愧色,低头不语。
庄小雅强笑道:“晓兰,你还是把话说完吧。”
“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想分家。”
王辅元面色铁青,霍然而起。
庄小雅喝道:“孩子他爹!”
王辅元坐下来瞪着王君池,王君池避开他的目光。
“这……你们都长大了,是该分家。”庄小雅冲着窗外,“喜鹊,别偷听了,叫你表哥来。”
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鹊喜一头扑入房间,庄秦从床上一跃而起:“怎么样!”
“二哥信了!”
“什么!”
“那女人正在撺掇爹娘分家!娘叫你去!”
庄秦摩拳擦掌走了。
王鹊喜总觉得那里不对劲,一拍憋闷的胸口,扭头追了上去。
客厅里,四人一片沉默,气氛十分凝重。
庄秦冲进来:“这是谁还没进门就张罗分家!”
庄小雅瞪他:“是我让分家,怎么着!”
“分就分!你以为这些共党分子弄到钱会管你们死活!做梦吧!”
“我和你爹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我们的死活不用你们这些不孝子孙管!”
王君池和王鹊喜同时哀唤:“娘……”
王辅元怒喝:“闭嘴!你们都别插话,听你娘说完!”
庄小雅淡淡道:“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分家的事情我跟你爹今晚就开始盘算,我只有一个要求,分完了家不得再有任何争吵,你们都滚出去各干各的营生,以后再也别来往了。”
“都听见了么!”王辅元冲着庄小雅一点头。
王君池轻声道:“听见了。”
庄秦堵到王君池面前,怒道:“女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为了女人向自己兄弟动手,我没有这么卑鄙下流无耻的兄弟!”
王君池抬头看着庄秦。
庄秦怒目圆睁:“怎么着,还想揍我一顿是不是?你打啊,你有种就打死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王君池苦笑:“庄疯子,我没空理你。你好自为之。”
庄秦怒吼:“狗屁的好自为之!你从小瞧不起我,对我爱理不理……”
庄小雅拍案而起:“别吵了!”
胡铃铃气喘吁吁跑进来:“这是怎么啦?”
庄秦拽上她就走:“我们一定会过得比你们好!咱们走着瞧!”
眼看事情没法收场,王鹊喜后悔跟了这趟,悄无声息地往外蹩。
“喜鹊,站住!”王君池怒喝一声,成功把她两条腿拖住了。
“爹,娘,我知道你们很担心,长痛不如短痛,我跟晓兰这就搬出去。”
王君池拉了拉辛晓兰,辛晓兰连忙点头。
庄小雅想说什么,被王辅元拦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冲两人挥手:“走吧,你们就不该回来!”
王君池拉着辛晓兰离去,经过王鹊喜的时候一巴掌拍在她肩膀:“家里交给你了,带爹娘赶紧走,再捅出什么篓子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王鹊喜痛得龇牙咧嘴,冲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不敢去看父母亲的脸色,扭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