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遇晓兰
野地寒风萧瑟,一个女子孤单的身影显得分外凄凉。
点燃的香烛火光摇曳,一叠纸钱很快烧成灰,在风里飞散。
天黑沉沉的,山野一片灰暗。
女子转身,抬起手擦泪,手臂上赫然一个红十字袖章。
“苏克!”
随着一声声呼唤,远处,季昆仑、刘尚武和谢正贤疾步走来。
“今天我哥生日。”苏克含泪看着三人,“我梦见他了,他一直说冷。”
季昆仑正色道:“苏克,不管怎样,我们人生地不熟,你一个姑娘不要随意外出。”
“是啊,你可以叫我一起来。”谢正贤满脸心疼。
苏克点点头,越过三人走入黑暗中,留下一声叹息。
“今年他有人祭奠,明年谁来烧给我们?”
季昆仑心中咯噔一声。
他明明有很多话来劝,大概是天气太冷,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跟苏克的哥哥苏冰焰和刘尚武还在争执该去哪家医院离家近拿的钱多——上海哪都要钱,过生活贵得很,他得多赚点钱,娶回小新娘后才能让她不吃苦。
今年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军装在身,焕然一新,如同重生。
在战地见惯生死,钱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
而粉团一样的小新娘,跟他吃苦似乎吃定了。
他突然有些庆幸,因为对小新娘的笃定和信任,没有贸然去打扰她的生活,这件事有了另外的结果。
战火就要烧到这里来,大家活得这么狼狈,能够安定一天,也是跟老天借来的福气。
她有那么多家人宠着,想必不会愿意跟他吃苦。
那是个一想起来就让他心头温热,由衷微笑的美人,粉团一样的美人,他也舍不得让她吃苦。
那就别让她吃苦吧。
来了几天,他们还是要什么没什么,铜陵镇战地医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建成,原来一间本地医院塞满了人,另外利用疏散后的教室扩出一个临时医院,由夏守一派出的医护人员接手管理。
而前方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我军兵败如山倒,伤兵络绎不绝逃过来,或者被人抬着推着送过来,很多滞留在铜陵车站。
铜陵车站太小,满站台都是人,北方的人运不下来,南方的东西运不上去,就算夏守一派了军队进驻管理,秩序也没见得有多好。
医护人员和医药器械急缺,谁都没办法,谁都是听天由命,有的伤兵痛得受不了,自杀的比比皆是。
这两天季昆仑在各处疲于奔命,王君城协调出来一个车站库房给他们做临时救护之用,先解决源源不断从北方送去徐州的伤兵问题,目前一切都不如人意,战地救护队好歹有了容身之所,大家能尽快投入工作。
眼看就要天亮了,没有必要跑回去一趟,这些浪费的时间说不定可以多救几个伤兵,谢正贤跑去追恋人,两人则慢慢朝着车站走去。
“你为什么还没去见你的新娘子?”
“好像没什么必要了。”
刘尚武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自从苏冰焰被害后,大家早已没了原来的信心和朝气。
“不管成不成,总得给她一个准信,很多姑娘死心眼,别让人等。”
“是的,我想好怎么办了,谢谢提醒。”
“宁可让她恨你,别让她有什么希望,”刘尚武不知道想到什么,“日子还长,希望对她们来说更残忍。”
“我明白。”
季昆仑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加快脚步走入黑暗中。
王鹊喜一封信写了好几遍,怎么也写不成,满面愁容。
自从把庄秦得罪了,他再也不给她写信,这下可好,她连个头都不知道怎么开。
听到脚步声,她连忙将信揉成一团塞进抽屉,拉开门,“娘。”
门外果然就是庄小雅,她看这一次突然袭击不成功,大喇喇抓住她,“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我天天都在你眼前晃悠,还能瞒你什么?”
庄小雅慢慢坐下来,叹道:“我们跟季家的婚事早就该办了,是我拖累了你们。”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都是……”
王鹊喜欲言又止,黯然不语。
“都是什么,季家要悔婚吗?”
“他敢!”
他就是敢啊。
王鹊喜心里这个苦,自己就是嘴硬,难怪干啥啥不成,现在时局太乱,家里催婚催得紧,肯定得乱点鸳鸯谱,那她和表哥都死定了。
“有什么话你倒是跟我说啊,你们一个二个什么都瞒着我,他们就算了,我也死了这份心,可是你……”庄小雅忽而苦笑连连,“你明明跟我最贴心,怎么突然学到你两个哥哥的做派。”
王鹊喜哽咽道:“娘,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联系了。”
“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原来你是生这种闲气啊,他在军队里忙着打仗,诸多不便,你就体谅体谅他吧。”
王鹊喜急了,“他外面有人了!”
庄小雅拍案而起,“他敢!”
不管敢不敢,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何了结这件事才是大问题。
庄小雅把庄秦逮住,仔细询问清楚,给他下了一个任务,必须赶紧把这件事办妥。
王君城见过季昆仑,也暗中找来庄秦,也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办,不管成不成,这事得赶紧有个结果。
庄秦还没想出什么办法,王鹊喜已经硬着头皮找来了。
“表哥,快帮我退婚!”
庄秦知道她死要面子,要是告诉她季昆仑到了铜陵镇根本不理她,那她得把天捅个窟窿。
“喜鹊,要不这样,你就说咱们要一块去上海过好日子,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王鹊喜盯住庄秦,直觉中他这是要坑自己。
庄秦哭笑不得,“我都跟你写了这么多年的信,要坑你早就坑了!”
王鹊喜点了头,庄秦怕她反悔,特意写了个退婚书让她按了个手印,这是才算交代清楚。
在临时救护所忙了一天,季昆仑回来洗澡吃饭,庄秦掐着点赶到镇公所,把他堵在屋内。
听他啰啰嗦嗦讲完,季昆仑接过退婚书看了看,被一个红手印刺得眼眶发烫。
“我懂了,你们青梅竹马,她的信都是你写的,跟她没关系,对吗?”
这退婚书来得正好,省了他很多麻烦。他非常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庄秦到底还是怕他动枪动手,离他远远的,摆出跑路的姿势,“对,我对你没啥兴趣,也没有龙阳之好,不想跟你纠缠下去了,而且马上就要打仗,我要带她赶紧逃跑。”
季昆仑点点头,正色道:“跑是对的,我建议你们去湖南,我家住在岳麓山下,家里院子大屋子多,多少人都能住下。”
“你想得美,谁要去你们那穷乡僻壤,我要带她去上海,去美国!”
“也好,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季昆仑看向窗外,这个话题让他耗尽了力气,他一分钟都不愿继续下去。
庄秦拔腿就跑,和刘善文撞个正着。
刘善文听完墙角正要来维持正义,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揪住他衣襟怒吼,“你敢拐我朋友,欺负我们季队长!”
“我拐她怎么着!她是我妹!”
刘善文一脑袋浆糊,哪管他是不是亲哥,反正两个姑娘联合抢了他一回,不在乎第二回,扑上去一顿揍。
季昆仑赶紧把人扯开,庄秦鼻子已经见血了。
季昆仑脸色颓然,脸色颓然,“我相信你们会过得很好,但是我不会祝福你们。”
刘善文怒喝,“行,我记住你了,以后别让我见到你!”
庄秦用手指堵着鼻子,一个劲点头,逃之夭夭。
这个女人太吓人了,他都能预想到以后的悲惨生活,必须赶紧带着喜鹊跑。
辛晓兰昏迷不醒睡在临时医院的病床上,王君池满脸焦急地为她擦脸。
她的伤势未愈,昨天发起高烧,钱掌柜连夜把她送过来,同时派人通知王君池。
钱掌柜匆匆走进来,低声道:“我们还是尽快想想别的办法吧,现在伤兵太多了,医生说这里药品极度缺乏,而且她的情况也拖不起啊。”
“好的,我明白。”
“等她烧退了,我再派人把她送走吧,你看……”
辛晓兰突然抓住王君池的手,迷迷糊糊道:“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王君池迅速回握她的手,温柔道:“好,你说不走就不走。”
钱掌柜看在眼里,欲言又止,低头默然转身。
钱掌柜走出门,身后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住,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同时退到角落。
“辛姑娘是不是……”
钱掌柜摇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从布袋中拿出一根带血的布条双手送到他面前。
王君池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布条,心头咯噔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布条上是一行血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钱掌柜黯然道:“辛先生被抓后,日本宪兵对他严刑拷打,始终没有撬开他的口,所以就……”
王君池咬紧牙关憋回所有声音,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辛先生被害之后,收殓的同志从他口袋里发现这布条,辗转从天津带出来。”钱掌柜拍拍他肩膀,“还是先把辛姑娘安排好吧,她的伤情不能再拖了。”
王君池点头,满脸为难,“钱叔,真不好意思……”
“钱的事情你别担心,我已经付了。”钱掌柜打断他,“其实今天我本不该来找你,可是现在事情紧急,上级也有指示,让我们快点行动,我自己还有任务,以后不能跟你经常碰面,你必须抓紧时间。”
王君池掏出手帕,将布条珍而重之包好放进怀里,正色道:“我明白,你放心。”
“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而今游子归来,牵绊在所难免,你从事地下工作多年,这话按理不该由我来提醒,但是你要知道,我们的任务非常艰难,最好不要牵涉家人,而且还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王君池点头道:“这些天家里的事情太多,我马上行动。”
“这就好,我告辞了。”
“正好我也出去。”
两人一起从医院走出来,身后黄胖子从角落探出头,满脸疑惑。
天实在太早,王君池在街上搜索一圈,带着几乎绝望的心情走向大华药店。
大华药店门口还是老样子,中将汤、大学眼药的广告招牌又刷了一番颜色挂在墙上,王君池左顾右盼一路飞快地看过去,在门口站定,踌躇不决。
门终于开了,林静之一脚迈出来,站在大华药店的牌匾下,带着笑看着他。
王君池微微一愣,冲他露出笑容。
林静之笑道:“君池兄,欢迎光临。”
“真没想到,你还能做这么大。”
“哪里哪里,我的那点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药店聘请的管理人员而已。”
“那也了不得,你进来,我跟你打听一个药。”
“请!”
王君池一脚迈进,林静之抬头看了看,冲药店里高声叫道:“小北,中将汤这个招牌有点破,换一个。”
“是,林经理。”
林静之左右看看,跟着王君池走进药店。
“没有,没有,也搞不到。”只听了个名字,林静之就一脸不安,连连摆手,“现在战事吃紧,磺胺这些药品管得太严,而且比金子还贵,我们这小店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哪有那本事。”
“林兄,钱不是问题,你看……”
林静之苦笑,“我知道你们家有钱,可这药太金贵,我这里真没有,要不然我给你抓点中药吧,虽然药效慢一点,不管什么伤还是能治好的。”
王君池点点头,“也行,劳你费心。”
“别客气,说老实话,我倒是好奇你们家谁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你大哥?”
“朋友。”
“你大哥呢,这么多年没见,我还挺想念他……”
王君池打断他,“没事,他没事,你先跟我抓药吧,多谢。”
“君池兄,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不过你着急就算了,有什么要帮忙说一声。
林静之起身径自走向药方,一路喋喋不休回忆往事,见他没什么回应,也就半途作罢,笑道:“我知道你无心叙旧……”
“等以后有空再说……”王君池慌忙摆手。
“我倒是有件事要提醒你,你妹妹成天在街上瞎转,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都愁得慌,拜托你回家好好管管。”
王君池微微一愣,连忙跟上他的脚步,笑道:“我妹妹被父母亲惯坏了,我也愁得慌,多谢你照看……”
“二哥?”
季昆仑拿着一卷绷带匆匆走进来,并没想到是来者是他。
王君池也没有想到,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来到这刚搭好的车站仓库救护队碰碰运气。
如果是他,事情就好办很多,王君池起身低声道:“我一位朋友在铜陵镇的临时医院治疗,现在伤兵太多,临时医院缺医少药,她的情况很不好。”
“是什么病?”季昆仑蹙眉看着他,心中有隐约的不安。
“枪伤,我们从天津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负伤了。”
“枪伤?”季昆仑脸色一沉,“怎么受的伤?”
“逃难的时候被流弹所伤。”
“怎么不早说呢,快带我去看看。”
“你不用去看也行,我就是需要枪伤药。”
“你也知道缺医少药,我不去,谁给你枪伤药,别啰嗦,快走吧。”
季昆仑拔腿就走,王君池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看着王君池进来,眼神迷离的辛晓兰径直朝他伸出手抓住他,王君池来不及挣脱,回头一看,季昆仑提着药箱匆匆走进来。
“这位就是辛姑娘。”
季昆仑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点头道:“你不跟我再介绍介绍?”
王君池微微一动,轻声道:“这是我在天津的未婚妻。”
她已经失去依靠,他不忍心推开她的手。
季昆仑一愣,笑道:“恭喜!”
辛晓兰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某一处瞧,喃喃道:“爹,你……来接我吗?”
王君池大惊失色,刘善文气喘吁吁走进来,冲季昆仑点点头。
刘善文是季昆仑的得力助手,有什么麻烦的手术都是她来协助。
季昆仑指着辛晓兰道:“受伤的就是这位姑娘,准备东西。”
刘善文一点头,打开医药箱,小心翼翼拿出器械。
王君池焦急地问道:“她已经伤了快半个月……”
刘善文瞪他一眼,“这没你的事。”
“你还是先回避一下吧。”工作面前,季昆仑也拿刘善文没办法。
王君池犹疑地看了看,匆匆离去。
季昆仑看着刘善文,低声道:“小伤,正常的病理周期,退了烧就没事了。”
“是!”
“竹声……”病床上的辛晓兰又发出呓语,这是他在天津工作时的化名。
刘善文看了看季昆仑,季昆仑知道王君池在家已经定亲,胡铃铃苦等他很多年,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季昆仑忙完之后走出病房,和王君池眼巴巴的目光对上,心头一软,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妹夫,多谢!”
王君池转眼就改了口,很显然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夫十二万分满意。
“浪费我的时间,你们知道这会我能救多少个人!”
季昆仑一点面子也不给,目不斜视离去。
王君池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请问辛姑娘……”
季昆仑猛地停住脚步,怒目而视道:“我们那每天要抢救的伤兵这么多,每一次手术都是跟老天抢人,可你还在为一点私事耽误我的宝贵时间,我警告你,下不为例!”
王君池目瞪口呆。
黄胖子急匆匆冲进来,“夫人,了不得了不得!”
庄小雅放下账本,“什么了不得!”
黄胖子探头看了看外面,压低声音道:“季姑爷外面有人了!在北边的临时医院住着呢,如果没有听错,那姑娘应该姓辛。”
庄小雅拍案而起,冷笑道:“难怪到现在都不肯上门!”
“夫人,要不要跟老爷说清楚,让他去找姑爷谈谈?”
庄小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王鹊喜堵在门口,眼里含着泪光。
庄小雅镇定地看着王鹊喜,“丫头,你要还是我闺女,就挺直了身板跟我去找季昆仑讨个说法。”
“娘……我……”别看王鹊喜平时喜欢嚷嚷,一到正经事她就有点想认怂了。
“你要不敢去,以后就别叫我娘了!”
“我去!”
庄小雅抬脚就走,王鹊喜和黄胖子连忙跟上。
庄小雅拉着王鹊喜走进的时候,辛晓兰睡得很沉,脸色虽还是一片绯红,显然烧退了,呼吸平顺下来。
庄小雅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王鹊喜目不转睛看着辛晓兰的脸,
辛晓兰一只手露在外面,庄小雅回头看了看王鹊喜,低声道:“这姑娘家境不错。”
辛晓兰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多了两人,疑惑道:“你们是?”
王鹊喜欲往前走,庄小雅拦住她,镇定道:“辛姑娘,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们是?”
“辛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铜陵镇?”
辛晓兰摇头,“我也忘了。”
护士听到动静,探头看了看,“辛姑娘怎么啦?”
辛晓兰回以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觉得好多了,谢谢。”
“不客气,这次真是多亏了季军医。”
庄小雅气哼哼道:“不要脸!”
辛晓兰和护士都愣住了。
“姑娘,我们就是季长官的家人。”庄小雅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双手抱胸堵在辛晓兰病床前。
护士愣愣点头,匆匆离去。
辛晓兰哭笑不得,“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说的这位季军医,我不认识。”
王鹊喜怒喝,“做都做了,还怕认么!”
这肯定就是陪着季昆仑赏花那个,想骗她可没门。
庄小雅还是怕女儿犯愣,把她拉到身边来,“刚刚那个护士姑娘都说了,你何必否认呢。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辛晓兰晕头转向,“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装什么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庄小雅对王鹊喜怒道:“你闭嘴!”
辛晓兰醒悟过来,“我明白了,你们母女敢情是来堵男人,结果没逮着,随便找个女病人发泄,这种事情不该发生在病房,两位是不是不认识字,走错地方了……”
王鹊喜急了,“少指桑骂槐,我也是读过书的!”
“读了书的女孩子我见多了,没一个像你这么粗俗无礼,你的书读到哪去了?”
庄小雅瞥见她的伤口,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辛姑娘,你得的什么病,还得大张旗鼓请我女婿来。”
辛晓兰冷冷道:“不劳费心,我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那就赶紧走吧,鬼子马上要打来了。”
听庄小雅转了口气,王鹊喜连忙附和,“就是,快走!”
“我走不走还轮不到你们管。两位请便吧,我累了。”
庄小雅冷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老黄!”
“来了!夫人有什么吩咐?”黄胖子立刻站出来,又被人提着领子一把拽回去。
王君池气喘吁吁走进来,目瞪口呆。
王鹊喜还当来了帮手,一把拉住他,“二哥,你来得正好,赶快把这个狐狸精弄出去。”
辛晓兰一愣,“二哥?”
王君池满脸尴尬指着辛晓兰,“娘,这是辛姑娘。”
“我当然知道是辛姑娘,你别给姓季的做挡箭牌,有话让他自己来说!”
“我来了。”季昆仑铁青着脸走进来。
王鹊喜怒道:“你跟我说清楚,这个狐狸精是谁!”
季昆仑无奈地瞪了王君池一眼,走到病床前,“你醒了。”
“多谢季长官。”
王鹊喜震惊地看着辛晓兰。
王君池蹲在辛晓兰身边,两人目光交会,满脸黯然。
庄小雅看着两人,忽然明白了什么,目瞪口呆。
王君池苦笑,“娘,喜鹊,别闹了,辛姑娘是我……是我……”
辛晓兰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季昆仑接口道:“未婚妻。”
王鹊喜惊呼一声,“什么!”
庄小雅感慨地看着两人,赔笑道:“老二,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是喜事啊。”
王鹊喜突然变脸,“铃铃呢!她怎么办!”
庄小雅就当没听见女儿的咋呼,凑到辛晓兰身边,“辛姑娘,真对不起,我们太冲动了,刚刚多有得罪,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你就别往心里去。”
辛晓兰尴尬地笑了笑。
有季昆仑在,王鹊喜好像多了几个胆子,再度拉了拉王君池的袖子,“二哥,铃铃怎么办!”
再说下去就露馅了,王君池忍无可忍往外轰人,“娘,你们先回去吧,她伤还没好。”
庄小雅果断倒戈,一把拉住王鹊喜,“你别多嘴了,好不容易带个媳妇回来,差点被你这个不懂事的家伙搅黄了,辛姑娘,要养伤回家养,家里暖烘烘的,要什么有什么,不比在这冷冰冰的地方躺着强。”
辛晓兰求救一般看向王君池,“不不,伯母不用客气……”
季昆仑唯恐天下不乱,满脸肃然看向王君池,“辛姑娘现在身体虚弱,确实需要静养。”
庄小雅拊掌而笑,“到了这就是我们做主,走,回家!”
辛晓兰目光始终落在王君池脸上,王君池骑虎难下,挠挠头笑道:“也好,去我家吧,我们照顾你。”
辛晓兰毫不犹豫点了头,露出灿烂笑容。
王鹊喜愣愣地看着,发现季昆仑转身离去,连忙追了上去。
庄小雅目送两人离去,满脸懊恼。
季昆仑带着刘善文脚步匆匆,王鹊喜在后面一路狂奔追赶。
季昆仑在街头转角停住脚步,王鹊喜满心欣喜停住脚步,一边平复喘息一边挪到他身后,怯生生地问道:“你在等我吗?”
“你知不知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八个字的意思?”
王鹊喜娇憨地笑,“当然知道,还是你教我的呢。”
“喜鹊,我们中间真要有一个了断,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个地方。”
“了断?”王鹊喜沉下脸,“什么了断!”
“如果你要解释,这八个字就是我的解释!”
王鹊喜满脸悲戚道:“季昆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虽说是父母之命,也算自由的恋情,订婚10年来一直有来有往,甜甜蜜蜜,你可以随便敷衍我,可以带另外一个姑娘出现在我面前打发我,但我绝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季昆仑转身,一字一顿道:“当我从淞沪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不管是你还是我的家人,我都只能给你们这个解释,请原谅。”
“不,你死过一回,就更应该知道生命的宝贵,你不该去!”
“我不去,你大哥不去,谁也不该去,你现在还能好好呆在家里,还能站在我们自己的徐州跟我说话!”
王鹊喜哽咽,“总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喜鹊,你是个好姑娘,忘了我,跟你表哥走吧。”
刘善文在前方等待,季昆仑快步走向她,脚步一顿,和她并肩前行,低声道:“车站又来一批伤兵,我们得赶紧去!”
刘善文本要跟王鹊喜说两句,这下没法走开,心中难过极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冲着王鹊喜摆手。
王鹊喜心头火起,冲着两人的背影怒吼,“季昆仑,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
吼声刚落,季昆仑已不见踪影,王鹊喜颓然转身,庄秦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冲她摇晃。
一片静寂中,庄秦和王鹊喜一起趴在窗台上看园中风景,王鹊喜将吃完的糖葫芦签子插在窗台上,庄秦弹了竹签一下,两人相视而笑,朝家里走去。
“还跟以前一样嘛,有多大的事情吃个糖葫芦就好了。”
王鹊喜冲他哼了一声,“你就会欺负我,你这个弹指神功明明就是弹我脑门练出来的!”
庄秦冲她脑门弹了一下,王鹊喜不闪不避,目光哀戚。
庄秦拍拍她的脑袋,“别指望他了,跟我去上海吧。”
“你去上海干嘛?”
“别问啦,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表哥,我对不起你。”
“说吧,哪里对不起我。”
王鹊喜轻声道:“我一直跟你作对。”
庄秦佯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在我背后捣了多少鬼!”
“我现在终于想通了。”
庄秦笑道:“我比较好奇,你到底想通了什么?”
王鹊喜怅然道:“军人,特别是上过战场的军人,简直不可理喻。”
庄秦倒是挺认同,“你看你大哥一身煞气,走到街上能吓哭小孩子,没还有你那个季某人……”
“别提他了,还是你们这些平常人靠得住。”她低头哽咽,“二哥也靠不住,铃铃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庄秦叹道:“这不是还有我嘛!你既然想通了,就帮我好好劝劝铃铃,我们一家人在上海租界好好过日子,他们喜欢打仗自己打去吧。”
“爹娘同意吗?”
“他们会同意的。你是没见过日本人的飞机丢炸弹,一个炸弹丢下来,这栋楼都塌了,真要打起来,我们有再多的家业有什么用呢。”
“行,铃铃那交给我了。”
“不枉我疼你一场。”
王鹊喜压低声音,“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去干嘛?”
庄秦笑道:“去了再说。”
王鹊喜直叹气,“真不明白,你娶谁不好啊,为什么要缠着铃铃。”
庄秦倒也挺不意外被她看穿心事,笑道:“这不是缠着,你不知道,铃铃刚到我们家,对我有多好……”
“她对谁都好!”
“这可不一样!”
“我对你也好!”
“你还是我帮忙接生的呢!都说了不一样!”
……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