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早已聚满了人,王君池快步走来,身后徐亮亮和小蔡拖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是一口薄棺。
逃难的百姓一路哭泣跟随,到了铜陵城外,人们得知这是滕县王师长的灵柩,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来,哭声震天。
哭王师长,也哭他们失去的故土,死去的亲人,更哭未知的命运。
一队年轻小伙紧跟在马车后,一个个抬头挺胸,神情坚定肃然。
倒不像是逃难,而是要去复仇。
城门口,王辅元赶着马车而来,在一旁默默看着。
他看到了惨不忍睹的难民百姓,更看到了这些不甘心不服输的青年,拧紧的眉头悄然松了。
不到最后一刻,只要有这些年轻人,中国还是有希望。
王君池刚刚来到近前,王辅元赶紧站起,冲着他高高挥手。
另一头,夏守一和范镇长已经带人将徐亮亮和小蔡的活儿接了过去,神色肃穆冲王君池点点头,匆匆离去。
父子目送一行人远走,王辅元接过马鞭,低声道:“上车,跟我跑一趟!”
王君池无奈:“爹,你要去哪,我来赶车吧。”
“你坐好!”王辅元不由分说,赶着车飞驰而去。
王君池很快就得到答案,马车径直来到苍原乡下田庄。
田庄是王辅元夫妻在铜陵王酒庄小有所成之后买来,比铜陵镇王家大院的建成还要早,田庄离进士第不远,有难得几座好山,有好田有庄子,还有小河小池塘。
旱年有池塘溪流,水淹了可以搬山里去,荒年有山里的作物保命,丰年酒卖得更好了。
所谓大乱住城,小乱住乡,为了保住王家这份家业,夫妻费尽苦心,早已做了万全准备。
王辅元什么话也没说,带上钥匙,领着王君池钻进库房。
库房光线昏暗,王君池满脸茫然地看着。
一副棺材摆在库房中间,闪着幽幽的光亮。
直到王辅元满脸不舍摸上棺木,王君池终于反应过来,大惊:“爹,您这是……”
“这副棺材,不会辱没王师长吧。”
“爹,这是您留给自己的,我已经不孝在先,怎么敢要……”
王辅元摆摆手,仔仔细细看着棺木,淡淡道:“你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不是没想到,这些年上头对共党严防死守,我总是揪着一颗心,经常梦见你被砍头,每次都恨不得在刑场替下你,每次惊醒都像是死过一回……”
王辅元低头擦了擦眼睛:“你娘嘴里不说,看你这些年躲躲藏藏,杳无音讯,也猜到你会干什么杀头的买卖。”
王辅元无言以对,哽咽低唤:“爹,我对不起你们……”
王辅元镇定下来:“你向来沉得住气,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你偏生能干得坦坦荡荡,还能干出点名堂。不过,不管你干的是什么,这次能活着回来,我和你娘都很高兴。”
“爹,我们做的不是偷偷摸摸的事,我们是为了救国救亡,为国家民族寻找一条富强之路。”
“口气还不小,就凭我们现在这点底子,就凭你们那几个人,怎么打得过日本人,怎么让国家强大。”王辅元摇头叹息。
“我们不是几个人,全国四万万的同胞都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我们底子虽然薄弱,只要把日本人拖入战争的泥沼,我们一代代努力,10年打不过,那就打20年,总有一天我们会成功。”
“甲午之战,我和你师父也这么想过,日俄战争,我们还是这么想,直到你蔡师父真正带着镇上那些好儿郎上了战场,全部牺牲在长城,我才明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爹!你们做不到,我们这一代继续努力,我们还不行,就让我们的子孙接着干,您看,以前大家各自为政,现在全国上下都联合起来,我们何愁大仇不报。”
王辅元露出笑容:“起来吧,对你们这一代,我有信心,我和蔡师父没能实现,希望你们兄弟能完成,一定要尽快完成,千万别再累及子孙。”
王君池起身,两人一同看向棺木。
“铜陵镇毁了,总还有重建的时候,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今日的盛景。”
“一定会,而且会更繁华热闹。”
王辅元凄然一笑,重重拍在王君池的肩膀,好似交给他千斤重担。
回到铜陵王酒庄门口,王辅元跳下马车,看到庄小雅迎出来,捂着嘴假作咳嗽,低头朝里面冲。
王君池对父亲这番表演叹为观止,只得留下来应付母亲。
“你们刚去哪了?”庄小雅目送丈夫的背影离去,神色如常。
“乡下庄子里。”
“去庄子里干什么?”庄小雅迟疑着开口,“你爹那寿材,是不是给了王师长?”
王君池倒也不意外,默然点头。
“这副寿材是送蔡师父的时候一块买的,就该配英雄。”庄小雅叹了口气,“留给王师长,比留给我们强!”
王君池终于松了口气。
胡铃铃系着围裙走出来:“二哥,你回来得正好,饭菜刚刚做好,快吃吧。”
庄小雅陡然变了脸色:“铃铃,怎么哪都有你的事!你二哥找了天津富商家的好姑娘,你就是我娶这媳妇最大的障碍,别成天晃来晃去给我们添堵行吗!”
胡铃铃满脸愕然,悄然退后。
王君池愣了愣,急了:“娘,你为什么对外人都能通情达理,对自己人就不行?”
庄小雅冷笑道:“老二,你顾好辛姑娘一头就行了,我管教咱们庄家的媳妇,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胡铃铃跪下来:“娘,我一无是处,除了表哥,没有人会看上我,您放心吧。”
王君池一把拽起胡铃铃:“起来!你说的什么胡话!”
庄小雅点头:“你有自知之明,这很好,铃铃,该给你的东西我一分不会少你的,我还想离开之前吃到你二哥二嫂的喜酒,你二嫂知道你的身份,她嘴里不说,心里肯定膈应,不然也不会急着往外搬……”
“她不是这样的人!”王君池怒喝。
庄小雅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铃铃,你也是女人,心里应该清楚。你哥越是维护你,你二嫂越是不会回来。为了这个家的安宁,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懂!”胡铃铃哽咽起来,“谢谢娘这些年的照顾。”
王辅元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显然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数,结结巴巴道:“你们……这……”
庄小雅瞪了他一眼,眼里闪着泪光。
王辅元明白过来,悄然退了一步,不再开口。
“趁着喜鹊不在家,你赶紧收拾东西。”
“娘!”王君池满脸痛苦,“我家虽说在铃铃身上花了点钱,可是这些她从早忙到晚,家里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该还的,她都还了,你怎么能这样绝情!”
庄小雅喝道:“老二,赶紧叫我真正的媳妇回来!”
王君池拂袖而去:“简直不可理喻!”
王辅元拉着庄小雅叹息而去。
庄秦蔫头蔫脑回来,和王君池擦肩而过,冲王君池挤出笑脸:“二哥,我到处找你们呢,刚有人看见你们回来了……”
王君池冷着脸离去,庄秦正憋着一肚子气,看见胡铃铃跪在院子里,踉跄一脚踏进门,冲过来拽起胡铃铃,气呼呼道:“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遗像前点着一支烟。
徐亮亮戴着黑纱袖章,跪在遗像面前,泪水滴落在地。
王君城走进来,冲旁边守灵的士兵笑了笑:“你们四川兵就会哭啊?”
士兵没回过神,徐亮亮猛地抬头瞪着他。
“你在这哭,能吓跑鬼子?”
徐亮亮霍然而起:“大哥,我要参加大刀队!”
“走!”王君城一挥手,转身就走。
徐亮亮起身跟上。
一个接着一个,更多的士兵擦干眼泪跟了上去。
一片静寂中,夏守一悄然走来,守灵的士兵冲上来,发现是他,连忙敬礼。
夏守一摆手,径直走到王师长遗像前,点燃三炷香插下,深深鞠躬,低头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他的身后,王师长目光炯炯,威风凛凛。
把徐亮亮等人安顿下来,王君城想弄点好酒犒劳这些个川军兄弟,又不想惊动父母,夜半翻身跳进院子,准备去扒拉地窖。
院墙下,胡铃铃像刚从地窖钻出来,又像是在这里偷哭,猛地站起来,擦着泪和他对视。
王君城愣住了。
胡铃铃像个受惊的兔子,扭头就走:“快跟我来!”
王君城竟然也二话不说跟上了。
厨房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王君城洗了洗脸,一盆水都黑了。
胡铃铃看着黑水,无声地笑,笑容温柔。
王君城坐下来默然看着她,心里一片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何时何地看到这个女人,他一颗心总是这般宁静。
有她在,就有热饭热菜,有热水,有酒。
还有这般温柔恬静的笑容。
胡铃铃揭开锅盖,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饭菜,回头一笑:“我每天给你留着,我就知道你会偷偷回来。”
王君城吃惊地看着,接过饭菜。
还是像以前那样,有肉有菜,油水足足的,给饥肠辘辘的人无与伦比的享受。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半仙,我知道你脾气,你最怕麻烦,又舍不得这个家,肯定会偷偷回来看看。”
王君城嗯了一声,大口大口吃饭。
胡铃铃倒掉黑水,换上一盆热水,端来放在他身边,递给他手帕:“擦擦嘴。”
王君城犹疑地接过手帕:“你们什么时候走?”
胡铃铃呆呆看着他,喃喃道:“什么时候走?”
“我问你和庄疯子什么时候去上海?”
胡铃铃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啦,我脸上有花啊?”
胡铃铃摇头。
“有话快说,别神神叨叨的。”
胡铃铃哽咽道:“真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哪都不去了。”
王君城一愣,刚想说什么,胡铃铃已经转身走了。
胡铃铃抱着一个包袱回来,王君城已经吃完走了,胡铃铃四处找寻,失望地坐在墙后暗影里。
院墙边,庄秦眼睁睁看着王君城翻墙离去,这才从角落走出来,捡起一块手帕,愤怒地将手帕撕成碎片。
猛虎大刀队旗帜飘扬。
演武场热闹非凡,能容纳上百人的地方已经满满当当,外面还有更多的人要来报名。
蔡琼英算是王君城的师姑,然而这里不是照辈分来,得照官大小来,按理说都要听他的。
蔡琼英从小练武,挺有自己的一套,懒得跟他争,带着两个孩子拉着队伍去了鸡公岭。
孙望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早有别的打算,借口探望两个在平津念书的儿子,带着金银财宝溜之大吉。
他跑得太利索,连最疼爱的小儿子也顾不上了,只叫蔡琼英赶紧带孩子去天津租界会合。
孩子在这里跟丁丁玩得正开心,加上确实喜欢学刀,把老爹的话当耳旁风,在镇上昏天黑地地玩,一天天耽搁下来。
队伍练得不错,周翰林看得高兴,在演武场溜达一圈,解决两个战士争高矮的口水战,朝着刚进门的王君城走去。
王君城身后,还跟来几个青年学生,领头的几个喊着口号。
“打倒日本强盗!”
“把侵略者赶出中国!”
周翰林看王君城没什么动作,只好出面应付:“各位,这里是军事重地!”
领头的青年学生道:“我们申请加入大刀队!”
“不行!”
王君城终于开口。
“凭什么你们都行,我们就不行。”
众学生气愤地附和:“就是,凭什么不行!”
周翰林等人跟在王君城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领头的青年学生怒道:“我们来参军,凭什么不让,你们这是瞧不起人!”
“我们就是瞧不起你怎地!也不瞧瞧你们身上有几两肉!”
众学生愤怒地围上来,王君城连忙大喝:“闹什么!”
王君城走到领头的青年学生面前,怒目而视,大家都有些畏缩。
“你们知道我们中国军人的责任是什么?”
“保家卫国!”
“错了,是为了让你们有读书的地方!不要以为这时候读书没有用,我们拼完了,还有我们的战友,如果我们全都拼完了,你们再来也不迟。”
众学生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王君城指着北方:“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你们就算现在训练也来不及,快回去吧,回到教室,回到更需要你们的地方去,用你们的笔多写点好文章,做好抗日的宣传。”
“是!谢谢长官!”领头的青年学生连忙敬礼。
打发走这批学生,王君城和周翰林都松了口气。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王君池这头也有了小小的麻烦。
镇商会战地服务团的横幅下,一个白发长衫老者徘徊不去,看着青年男女进进出出,满脸好奇。
有人问他有何贵干,老者也不回答,在门口一站就是小半天。
王君池闻讯赶回,抱拳道:“听说先生在这里等了很久,请问先生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老者抱拳:“我是兰陵人氏,姓梁,请问你们这里是招兵还是……”
“为抗战出力,不一定要去战场,先生您说是不是?”
梁先生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也想出一份力,不知你们收不收?”
“当然,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先生为何要来呢?”
梁先生正色道:“不愿做日本人奴隶。”
王君池点头,做出请的手势,两人往里面走。
“我家在山东,刚从东北回来,朝鲜和东北的先例我已经看过了,将来日本人要抽被占领地的壮丁去当兵,用中国人的钱雇养中国兵,再去打中国人,那是最悲惨的局面,咱们山东万万不能干。”
“说得好!梁先生,我们招来一些新人,您这些话,能不能跟我们的新人再说一遍?”
“当然能,说多少遍都能,这一路走来,看到山河破碎,我心里难过……”
两人走进门,身影隐没。
门口,青年男女仍然络绎不绝。
林静之慢慢走来,瞥了一眼墙上的中将汤广告招贴,徐徐转身。
王君池从屋里走出来,还当他也是来找活干,连忙叫住他:“静之,你是来找我吗?”
林静之笑容满面回头:“我们老板终于决定要把药店迁走,本来还想跟你问个主意,看你这么忙,也没好意思打扰。”
“没有关系,你有话直说。”
“我们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来来往往都是老街坊,相互信任,迁走的话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我就想问你,你有没有兴趣顶下药店?”
王君池皱眉:“这恐怕有点难。”
林静之失望地叹气:“明白,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
“你们要迁到哪里?”
“重庆。”
王君池点头,抱拳道:“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说。”
“多谢。告辞了。”
林静之跟着抱拳,口里说了告辞,一脸纠结,并没有走的意思。
王君池在心里闷笑,低声道:“你也要走?”
林静之用力点头:“上头说了,我必须跟着走,可我不想一个人走!”
王君池笑起来:“找人一块走的话,你得自己想办法,谁也帮不了你。”
“行!”林静之拊掌而笑,正要走,王君池叫住他,正色道:“静之,要走就得加快速度,不能再耽搁了。”
“明白!多谢二哥支持!”林静之冲他一个拱手,笑眯眯离去。
自从得知季昆仑去了滕县,王鹊喜一颗心就没了着落,成天游魂一般在街头瞎逛。
演武场,人太多,大哥凶得很。
镇公所,人还是太多,二哥好不到哪去,也不想去。
车站虽然有刘善文这个好朋友,可他们整个站没有一分钟能清闲下来,一个个大呼小叫,还有乱糟糟的伤兵难民,哭闹声震耳欲聋。
商会仓库战地医院,她才懒得去看辛晓兰那张黑脸,再说去帮忙的庄小雅等阿姨媳妇,一个个凶巴巴的,而伤兵全都血糊糊的,时不时抬出一个没救的送出城埋葬,太吓人了。
她千辛万苦跑上鸡公岭去找丁丁玩,丁丁刚学了几招,纠集一群孩子在练木刀,她跟着比划两招,竟然被一群孩子嘲笑,气得她扭头就跑了。
数来数去,只有庄疯子暂时闲着,还能搭理她。
等她卯足劲找庄疯子,这才知道他正在张罗买票,准备跑路。
到了这个关头,她突然不想跑了。
把自己关进房间,她翻开信纸,写下难以理解的心事。
季昆仑,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深夜,庄秦回到家,跳下马车飞快地跑进后院,一头钻进灶台烤火,浑身直哆嗦。
胡铃铃提着菜篮走进来,吓了一跳,连忙拿出盆打热水。
庄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缠绵而痛苦。
庄小雅闻声急急忙忙冲进来:“疯子,你这是怎么啦?出去被人抢了?”
庄秦洗了一个热水脸,终于回过神来,叹道:“娘,不用问了,根本买不到票,给黄鱼都不成。”
“那怎么办!”
“我们先去乡下躲躲,等打完仗再说吧。”
胡铃铃悄然松了口气,又加了一瓢热水。
庄小雅叹了口气:“你们早点睡吧。”
“娘,您也早点歇着吧。”
庄小雅转身离去。
庄秦抓住胡铃铃的手,笑嘻嘻道:“小媳妇,要不要跟我捂被窝。”
胡铃铃垂着眼眸,默然不语。
两人僵持一阵,庄秦一点点放开手,胡铃铃迅速转身离去。
庄秦看了看自己空下来的手,一颗心一下子空了下来。
不是自己的,终究抓不住,握不稳。
胡铃铃敲了敲王鹊喜的房间,王鹊喜早就准备好了,兴致勃勃向她展示自己这身深色棉袄做的“夜行衣”。
胡铃铃哭笑不得,拉着她收拾好两个大包袱,一人背了一个从后门溜出来,径直来到演武场。
演武场仍然灯火通明,汉子们围着两个比武的人在起哄,王君城站在高台踱来踱去看着,不时加油助威。
门口,徐亮亮拦住两人:“你们干嘛的,找谁?”
王鹊喜冲着里面一指,口气挺骄傲:“找我大哥,就是你们队长。”
徐亮亮一惊,掉头就跑:“大哥,大哥,两个,两个……”
王君城满头大汗跑来,一把抓住徐亮亮:“嚷嚷什么,这是我家妹子。”
徐亮亮谄媚地笑:“两位妹妹,不对,两位姐姐好。”
胡铃铃看了王君城一眼,还没开口,眼里已经泪光闪闪。
王鹊喜抢上前,大大咧咧道:“大哥,你带我去找季昆仑,这些都是你的!”
胡铃铃愣住了。
王君城嗤笑一声:“就这点老鼠胆子!出去别说是我的妹子!”
徐亮亮笑起来:“季医生一表人才,难怪……”
王鹊喜急了:“那是我未婚夫!”
王君城一脚踹跑徐亮亮,瞪了王鹊喜一眼:“还知道是你未婚夫,平时看你咋咋呼呼,铜陵镇上哪条街都是你的战场,如今他人都来了,你们竟然分了手,还有,你成天躲他干嘛!”
“大哥……”
“别添乱了,你们赶紧撤出城。”
“大哥,求求你。”
“求什么求,不去!没看我们忙着嘛!”
猛虎大刀队旗帜飘扬,汉子们不比武了,正凑一块切磋,拼杀阵阵,刀光漫天,确实挺忙。
王鹊喜顿时蔫了。
眼看让王鹊喜讲清楚事情没什么指望,胡铃铃赶紧上前:“大哥,这里有我给你做的手套……”
王君城不敢看她,撇开脸摆摆手:“我是上战场杀敌,不是享福,再说我皮糙肉厚,用不上。”
胡铃铃强笑道:“我们要走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你做东西,你全收下吧,这些总有点用处。”
“好,我收下了,你们快走吧。”
“大哥,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你们好好过日子,保重。”
胡铃铃含泪凝视他,王君城转身就走。
王鹊喜拉了拉胡铃铃:“走吧。”
两人离去,胡铃铃频频回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王君城拎着两个大包袱走来,周翰林徐亮亮等士兵一拥而上,王君城大大方方打开包袱给大家挑选。
周翰林笑道:“大哥,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对,是不是情妹妹。”
王君城恼羞成怒:“闭嘴!那是老子弟妹!”
众人呆住了。
周翰林挠头:“不可能吧,除了你,那姑娘眼里含着泪水,从头到尾就没看过别人……”
“闭嘴!”王君城怒气冲冲离去,挥舞手臂怒吼,“都愣着干嘛!都滚去练刀!”
明亮的月光中,夏守一一双眼睛炯炯发亮。
十字街一家商铺内室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忙碌,留下朦胧的影子。
夏守一冲后面点头,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摸索过去,堵住门口窗口。
夏守一拿出枪瞄准窗口。
一个石头丢出来,砸在门上。
窗口立刻开了,一中年男子慌慌张张打开窗户往外跑。
夏守一一枪射中男子的腿。
众人扑上前抓住中年男子,男子头一歪,自杀身亡。
夏守一气急败坏冲上去,发现男子已经死了,摸索男子身上,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
月光下,庄秦两个汉字和底下的日语十分显眼。
夏守一眉头紧锁,将名片放进口袋。
伤兵源源不断送来,主刀的医生季昆仑还没回来,辛晓兰果断挑起了重担。
然而,她毕竟重伤未愈,不是铁打的身体,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累倒下了。
由刘善文出面,救护队非常强硬地轰走辛晓兰等连轴转的几人,接手战地医院的工作,王君池将辛晓兰送回家,交代两声,转身就走了。
胡铃铃闻讯赶来,扶着辛晓兰进门,辛晓兰脸色苍白,终于放任自己瘫倒在床上,连忙转身去打热水。
庄小雅捧着一碗燕窝走进来,满脸疼惜。
辛晓兰意识朦胧,声音低哑:“我歇会就好了,别大惊小怪。”
庄小雅坐在一旁:“来,把这个喝了吧。”
“伯母……娘……”
“什么话都别说了,我懂。”
庄小雅一勺送到她嘴边,辛晓兰连忙张口喝下,虚弱地微笑。
胡铃铃慌慌张张提着热水壶走来,听到庄小雅的声音:“如果成了一家人,你是不是就肯叫我一声娘。”
胡铃铃像是撞破了谁的秘密,猛地停住脚步。
庄秦走出门,和胡铃铃四目相对,目光疑惑。
胡铃铃低头不语。
辛晓兰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娘,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庄小雅笑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家老二从小聪明伶俐,我一直在发愁什么姑娘配得上他,后来一看到你,我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你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有见识有本事的姑娘,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要她乐意,庄小雅真的很会夸人。
胡铃铃和庄秦交换一个眼色,脸色都不好看。
辛晓兰故作生气:“还说呢,前些日子他还敢跟我啰嗦,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就该好好收拾,我算是养大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个想干啥就干啥,没一个省心。我现在啥都不缺,就缺一个能管得住他们的人,我们做父母的也能少操点心。”
辛晓兰笑起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想跟你商量,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们的事能不能快点办了,也让我们了了一桩心愿。”
“我们当然没意见。不过这事还得我爹说说,我爹养我这么大,可不能不明不白嫁人。”
“行!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庄小雅立刻兴奋起来。
庄秦定了定心神,向胡铃铃伸手。
胡铃铃放下热水壶,慢慢走向他。
庄秦牵住她的手,这次没有被挣开,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屋内,辛晓兰拉住庄小雅,轻声道:“娘,季昆仑去滕县之前,留下一句遗言,让我们好好照看喜鹊。”
庄小雅狠了狠心,将泪水憋了回去,挤出一个笑容:“等他回来,我让喜鹊跟他走。”
辛晓兰像是完成一个了不得的任务,露出俏皮的笑容,眼睛一闭,立刻昏睡过去。
庄小雅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离开,掩上门,看到门口的热水壶,捂着脸泪如雨下。
庄秦拉着胡铃铃穿过院子,走到后院僻静处,低声道:“还是没买到票。”
胡铃铃一惊:“那你怎么办?”
“是我们怎么办!”
胡铃铃满心愧疚,正要习惯性低头,突然被庄秦一把扣在手腕,惊讶地看着他。
“买票其实难不倒我,你难倒我了。”
“表哥……”
“别叫我表哥,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只要我认你就好了,哪怕你永远不承认,你也是我媳妇。”
胡铃铃挤出一个笑容:“表哥,我没有不认,只是叫习惯了,没法改口。”
庄秦呆住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
庄秦挠头直笑。
“没有票,怎么走?”
庄秦眼里泛着泪光:“铃铃,你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胡铃铃犹豫着抬手,轻轻落在他的脸上,为他擦去一滴泪水。
庄秦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胡铃铃一惊,正欲挣脱,庄秦抓得更紧,胡铃铃目光不再奔逃,凝视着他,轻柔道:“你为什么这么瘦,以前你……”
“以前你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还哄着我吃,我怎么能不胖。”
胡铃铃笑得苦涩,她只有做饭做衣服这点本事,希望凭着这点本事讨好照顾每一个人。
如果可能,她也想跟着喜鹊满街疯跑,大家都是平等的,那她谁也不用讨好。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不是胡搅蛮缠,以前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我……”
“我知道你以前是报恩,我也是。王家的恩我们已经报完了,我们一块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吧,我发誓,以后一辈子对你好。”
胡铃铃忍下所有苦楚,默然点头。
买不到票,总得想办法。
庄秦想去找当官的,打听一圈,范镇长是个光杆司令,连票的模样都没见过,大哥二哥一个忙练刀一个忙战地服务团,都是两手一摊,啥都不明白,气得没辙,只得另辟蹊径,四处打听夏长官的下落,得知他还在军营,赶紧去堵人。
正好王鹊喜一门心思找人打听季昆仑的消息,两兄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起找到军营来。
军营一看就不好接近,四周一片荒芜,通往军营的路口,一间哨兵的小屋设在路边,两个士兵封着路检查。
“表哥,你别夸海口了,一张票都搞不到,何况五张!”
“三张!”
“我管你几张,反正就是买不到。我不跟你走了,我去找季昆仑,跟他们救护队走。”
“你别傻了,你去救护队能干啥?”
“我都会!都学过!再说辛晓兰能做,我为啥不能做,你别小看人!”
两人一路走一路吵,热闹非凡。
“表哥,你要真买不到,先想办法去北平也行。”
“上海好混!”
“上海啥都太贵了!”
“我有的是办法!你怕啥!”庄秦没办好事情,心里憋着一口气,“再说,你当我傻吗,老大老二跟军队熟,爹娘跟镇长他们熟,偏偏让我去排那劳什子队伍买票,你知道队伍有多长,从这排到铜陵镇,几天几夜都排不上!”
王鹊喜愣住了:“难道……你盯着夏长官,就是让他……”
“你以为呢,我盯着他,就是想找他搞票,军队有枪呢,他们的本事总比我们老百姓要大一点……”
“那季昆仑也算个军官,他会不会有票?”
“你别做梦了……他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庄疯子!你闭嘴!”
……
两人眼看又要吵一场,小穆从小屋走出来,挡在两人面前。
“请问夏长官……”
“这是军事重地!赶紧走开!”
“你们冲我们老百姓凶什么,有本事冲着鬼子凶去!”
“你擅闯军事重地还有理了!”
“表哥……”
王鹊喜一看不妙,赶紧拉着他就走。
小穆目送两人走远,走到一旁的小屋,低声道:“报告长官,他们走了。”
夏守一慢慢走出来,眉头紧蹙:“不要跟季昆仑和王家的人任何人说起这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