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坚指指站在魏西峰跟前的李安庆,此刻他手里正拿着带过来的佛像。祠堂内光线昏暗,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一尊比寻常人家摆设用的佛像还小很多的小佛像,至于嘴角带血还是带水是一概看不清。
李安庆恭恭敬敬地把佛像放在魏西峰的眼前,低声说着什么。
“嘴角带血的佛像。这个案子又出在了给太子大婚做绣品的绣坊。哪个有心人稍微一联想,皇叔就摊上事了吧。”
梁今今知道佛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吃斋念佛的魏西峰,但她的脑子是直的,想不通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就算那人真是有人杀了,扔在绣坊里的。太子那边要是觉得晦气,换另一家便是,偌大一个盛京,还找不出个像样的绣坊?
“……这还能扯得上干系?你们皇家人私底下的亲情到底有多薄弱,这都能拐上几十道弯了,也能当真的?”
魏坚摇头说:“我那父皇都多大了。太子的婚事搁了多少年,现在才终于下了决心。盛京皇宫的那张椅子,盯着的人可多着呢。这明里暗里的事情,光我说了不算,待会让皇叔亲口说出来,你就明白了。”
他的话刚说完,魏西峰忽然朝他这边转了过来。
魏坚下意识地抬眼,见他的皇叔朝他招招手,他便起了身,还算乖顺地走了过去。梁今今又被他说起了好奇心,一路屁颠颠地跟在他后面。
魏西峰直言道:“你今天来我跟前说了一堆,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吧。”
魏坚摇头,说:“顺道而已,送匾额是正事。”
魏西峰哦了一声,说:“借题发挥。你这个毛病这么多年一直不改?”特么还有点发扬光大的趋势了。
“怕皇叔在这小小的佛堂里面憋疯了嘛。先宗开国才二十来年,我们俩差不多年纪大,除了前三年的造反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这盛京也是天下繁华鼎盛之都,平日里寿终正寝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是有人在天子正经的眼皮底下犯事。我就在想啊,皇叔吃斋念佛以保盛世,可真是日日盛世,也未免太过无聊。这不终于折腾出一点浪花来了,怎么可能不抓着点?”
“少给我胡说八道。我这巴不得太平盛世,让我安心在这佛堂里孤老终生呢。”魏西峰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我知道你这回找我的用意。”
梁今今眼皮一抬,诧异地看了魏西峰一眼,李安庆是个实心的货色,魏西峰会选择问他而不是魏坚,说明魏西峰知道话从李安庆的口中出来才是实打实的。可就像魏坚说的那样。这个案子不管真凶是谁,毕竟扯到了他庆王。万一先宗脑子一抽,觉得真是庆王在搞鬼,那他这吃斋念佛的日子只怕是要到头了。
可一向心直口快的魏西峰却像是睁眼瞎似的,对这点一字未提,仿佛避嫌又仿佛不曾想到这一层。梁今今不由得有点着急——心想魏坚那点心思,他到底知道不知道。
待魏坚和梁今今都入了座,说:“邪物是什么,你们都查过吗?”
梁今今愣了下。
魏坚却回得飞快。
“猜测是祟尸。钟翰表面上做的是卖野味的生意,但他家的生意太好了,大家仿佛就认定了他一家似的。我想那他肯定不止单做野味的生意。他接送的货都是死物,一般进出城门打点好了,加上大家都是脸熟不会查得太严实。所以他起码要做了点大部分人不敢做的。”
李安庆也是经过事的人,当即回过了神,说:“买卖尸体!所以凶佛镇恶确实有道理啊。”
他这话一出,三道意味迥然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魏坚点头,说:“……嘛先不提这个。祟尸会自己活动,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他带着的东西会消失不见。”
梁今今点头,说:”祟尸实际上很危险,见到生人会控制不住凶性。这个钟翰可能不知道自己带的是什么玩意吧?“
“……不,我觉得他可能知道。”李安庆把两次去钟翰家中的情景说了一遍。
魏坚意有所指地说:“那样的话,他随身携带佛像也能说得通了。”
李安庆诧异说:“你的意思是,他见到了祟尸?”
魏西峰黑听的途中插了一句嘴,说:“祟尸案不是在五堰镇出现吗?我没听说在别的地方出现过。”
魏坚叹道:“五堰镇穷乡僻壤,出点什么奇葩玩意都一惊一乍的,那地方离行宫又近,正好把注意力引过去了。”
他这一句话,把在场的几个人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安庆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三,三三三皇子,说话要小心一些……这要是真的话……那这么大的盛京到底进来了多少祟尸……”
魏坚扭头问梁今今。
“江湖上丢了多少尸体知道吗?”
梁今今闻言抬头,说:“光是太和山庄就少了将近一半的尸首,其他的门派……至今还没个定数。要不我……”
魏坚一抬手,说:“不用劳烦你师傅他们了。江湖那么大,也不是那么好查。”
梁今今把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半晌后小声嘀咕说:“我以为祟尸案完结了。”
魏坚扭头,冲她笑笑,说:“你师傅把你留在盛京,没让你回去。这不就是已经说明了问题吗?”
“啊?”梁今今愣了好半晌,心说压根就是她自己要留下来的。
魏西峰沉吟道:“如果是祟尸的话,那我倒是想起来了。三年前五堰镇外的祟尸案一度在京城里面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时候有人求到我这边来,说是要给家里的人安神,让我给个办法。我那时候正好手头刚入了几尊佛像,就顺手送了对方一尊,告诉他潜心修佛,佛自然会渡人。”
“那人是谁?”魏坚问道。
魏西峰道:“还能有谁,能死皮赖脸到我头上,我也不敢拒绝的。”
魏坚深吸了口气,说:“……这可难办了。那人日理万机,只怕早忘记这事了。”
梁今今纳闷地问:“谁啊,那么大的脸。”
魏西峰道:“自然是太子。”
魏坚呵呵一笑,说:“你这段话可误会大发了,你送了太子佛像。现在又出了带血的佛像……仿佛就是在试探皇上是看重你,还是看重太子。”
梁今今忽然噤声,心说幸亏她这一句话是在这儿说,要是在外面被有人传出去了。那可算是得罪了太子了。
魏西峰叹气,他看着魏坚,忽然有些生气,说:“你今天来我这,就是为了讨我烦心的吗?”
魏坚挺直了腰杆,忽然没心没肺地笑了。
“真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是来给皇叔送礼的。其他的都是顺带。”
魏西峰看了一眼邵安的牌匾,似乎有什么想法,忽然也笑了声,说:“这份礼我可消受不起。邵安有多难缠我心里有数。”
魏坚说:“太子大婚的请帖,你拒收了吧?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太子大婚,皇叔不去,分明是不给人面子。魏殷可能不会说什么,可是先宗魏东临是个火爆脾气,指不定当时就让人去砍庆王脑袋。
魏西峰道:“我一个半路出家的人,去参加什么红事。”
魏坚眼皮都没抬说:“皇叔啊……”
魏西峰又道:“你那不着调的皇兄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魏坚低笑,说:“哎,被你一提醒,我也不想去了。干脆我也拒绝了吧。”
魏西峰:“你跟着瞎折腾什么?”
梁今今和李安庆都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李安庆不敢吭声,梁今今却特别勇敢。
“到底是为什么?”
魏坚大概这辈子唯一一个觉得见面不如不见的人,就是他的皇兄魏殷,此人长得英挺潇洒,奈何内里一副媒婆样。对自家人的婚事特别上心,见面头一句话就是谁谁谁家的姑娘怎么怎么好,一副恨不得把家里的单身汉全部都打包送出去。
魏坚一想到魏殷就面有菜色,喃喃道:“成亲有什么好的,邵华容那整天只会假笑的母老虎。”
魏西峰脸色也不大好,但是他好歹也是个长辈,跟着晚辈一起编排另一个晚辈总是不太像话,于是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查明死的人跟佛像无关就是了。”
李安庆死脑子,原本大半的心思都在佛像上面,结果听到魏西峰来了这么一句,当即嚷了一句出来,:“怎么跟佛像没关系了?不管是他带的还是别人带的,都不可能没关系吧。”如果真和佛像没关系,这案子他又要往哪边走?
魏坚瞅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的惊慌和不知所措,转了个身对着他,说:“小媳妇儿啊,虽然你学的是玄术,但这世上呢,玄之又玄的事情实际上是非常少的。所以所谓的佛像吃人的不过是以讹传讹。”
“那这个和绣坊一点都没有干系的佛像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正好和尸体放在一块,佛像上嘴角沾了死人的血。谁能说死的这人跟佛像没有关系?
魏坚顿了下,一边瞅着魏西峰一边说:“皇叔觉得呢?”
李安庆不甘心地喃喃道:“这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说是嫁祸也未免太儿戏了……坚哥,你好歹也要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证据啊。”
魏坚对着魏西峰不吭声光看,看得人家皱了眉还不肯罢休。
魏西峰拗不过他的缠劲,开口说:“老实说,我觉得这案子里面比佛像更扎眼的就是它本身就像是一个杀人灭口的案子。你们上月刚摆平了五堰镇的祟尸案,抓了人回盛京。下一个月就死了人。”
李安庆脸色一下子白了。
“你是说,因为元刚被抓了,所以有人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拎起来一片?”
魏坚道:“这倒没有。元刚就是个最底层的棋子。太和山庄已经灭门。元刚接触的只是皮毛,只要把跟他接头的那条线给断干净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魏西峰淡淡地说:“现在人已经死了,就差个垫背的背起这口杀人灭口的锅。至少三五年内,他们做再大的买卖,压根就不怕曝光。”
“庆王党羽遍天下嘛,这就是一个合格的皇家血统该有的分量。”魏坚道。
魏西峰说:“这句话说你还差不多。我这孑然一身,要什么没什么的苦行僧样子,哪一点算有分量了?”
梁今今忽然道:“我相信小师叔,你以前就一副天大的事都跟我没关系的态度。要真的干点什么事来,我倒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今今啊,小师叔真没想到我在眼中是这样的人。”魏西峰嘴上说着,面上却不甚在意,道:“不过说的也没错,我那皇兄真把我看地太有能耐了。”
李安庆皱眉,觉得这庆王不太对劲。
就算他常年都在五堰镇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知道庆王的能耐。
魏先宗在位二十一年。
前三年几乎跟未开国的时候差不多了多少,到处兵荒马乱。当时在宫里给傀儡皇帝当挡箭牌的就是庆王。那时候他似乎才五六岁,屁都不懂,整天追在假皇帝身边喊哥。
当初那些乱臣贼子之所谓不曾有怀疑,大多都是被庆王误导的。
之后从行宫搬回了盛京没多久,边疆又不安定的断断续续叛乱了十来年,先宗头几年还砍得兴致勃勃,久而久之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了。也都是庆王默默无闻地收拾了。
别看他现在在家吃斋念佛,早年也是上过沙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