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一早便得到陈元的消息,赵匡胤把小桃带到了宫里。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只怕凶多吉少。赵光义急忙命人通知了禁军的孙大人迅速集结一千死忠之士在晋王府等候他的指示,自己则带了两名功夫高强的侍从急匆匆地进了宫。赵光义心下焦灼,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赵匡胤难道提前动手了?
到了赵匡胤常在的承明殿,却没有踪迹。即便是在赵匡胤身边服侍的宦官王继恩也并不知道赵匡胤去了哪里。赵光义一横心决定闯到后殿,被王继恩死死拦住了:“晋王殿下,老奴这就派人去找陛下,但晋王万万不能私闯后殿,那是大罪啊!”
私闯后殿,罪同谋反,是砍头的大罪。赵光义被王继恩拦着却又心神不宁,几回都险些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好容易等到有宦官跑回来禀告着,陛下在茶室,请晋王过去。赵光义顾不得思索,直接带着侍从冲到了御花园的东侧,看到小桃安然无恙地立在茶室,这才把刚才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赵匡胤揖手一礼,声音略有不满:“皇兄,之前不是以一月为期,臣弟去找盟约吗?为何皇兄又私毁约定?”
赵匡胤站了起来,走到赵光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瞧把你急的。朕只是有些不明白的事,特请桃娘过来问问,并没有毁约啊。”
“皇兄有何事还需问一个弱女子?”赵光义挑起眉梢。
赵匡胤眸子一转,笑道:“桃娘的舞技天下闻名,这宫里自然也有不少女子倾慕,想要学习一二。也不知怎么的,宫里传开了桃娘就在大宋,后宫好几个嫔妃都缠磨着要见桃娘学习跳舞,朕没法,也没法告诉她们桃娘被关在大理寺,万一她们问起缘由,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把桃娘传进了宫。是吧?”说着看向小桃。
小桃咬唇点点头:“是这样。”
赵匡胤这个借口可真够烂的。赵光义冷笑了一声:“那嫔妃呢?难道是皇兄在和桃宜探讨舞技?”
赵匡胤一挥手:“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们。”说着顿了一下,赶忙吩咐道,“快去催催费夫人,怎么还没到。”
赵光义侧头看向了小桃,小桃勉强挤出个笑,对赵光义轻轻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我没事。”赵光义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眸深处是止不住的关切和担忧,却又要覆上一层寒冰不知要遮掩什么。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在宫女的簇拥下,走进来一个身穿缃色长裙的女子,头发高高挽就,金步摇摇曳晃动着分外明艳,仿若神仙妃子一般。小桃看得一怔,费夫人的大名她也曾耳闻,听说是已故后蜀皇帝孟昶的妃子。因为长得美,被人称为花蕊夫人。后蜀被大宋灭了后,孟昶和花蕊夫人都被掳进了宫里。孟昶不久就死了,花蕊夫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赵匡胤的妃子。听说美得不可方物,而且极有才华,吟诗唱曲都是一流。小桃不由多看了几眼。
赵匡胤眼里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柔色,看着进来的女子温声道:“初蕊,你来了。”初蕊应该是花蕊夫人的闺名吧。小桃又看了眼赵光义,赵光义似乎对这进来的花蕊夫人无动于衷,还在看着赵匡胤揣摩着他的神色。
花蕊夫人给赵匡胤和赵光义屈膝行了礼,站起身后看着小桃微微一笑:“这位应当就是天下闻名的桃娘吧。”说着缓缓牵上了小桃的手,声音柔得像早晨的云雾,“果真是袅娜兼娇俏,绝代有佳人。”
小桃回了个礼:“夫人过奖了。”
花蕊夫人是个冰雪聪明的,宦官把赵匡胤的旨意一宣,她已经猜到该扮演什么角色。自己并没有要去学舞,但既然赵匡胤说自己想向那位桃娘学舞,那就去把这个角色演好。而且桃娘的盛名,她也听说过。如今亲眼见了,才明白传言不虚,虽不明艳,却是个婉约耐人寻味的女子。不由一笑:“一直想向桃娘讨教舞技,只可惜没有机会。如今好容易见到,不妨请桃娘在宫里住些日子,我也好细细讨教。陛下说可好?”说着看向赵匡胤。
赵匡胤简直要暗暗给花蕊夫人叫个好,好个聪明的女人!说着看向赵光义:“朕自然愿意。但是要看晋王的意思。”
赵光义眉头皱得紧紧,别说是花蕊夫人,就是说出花来他也不能把小桃放在宫里,那和把鱼肉放在砧板上有什么区别?赵光义冷冷道:“皇兄,还是按照我们原先约定好的行事吧。如果费夫人想学,可以去大理寺学。”
花蕊夫人看了看赵匡胤,赵匡胤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初蕊是真心想学,不如这样,今晚就让桃娘在宫里住一晚,难得有机缘逢在一处。以后就让初蕊去大理寺找桃娘学可好?光义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住在宫里。桃娘,你说呢?”说完眯着眼看着小桃,唇角挑了上去。
小桃被赵匡胤阴沉的眼色瞪得心中就是一寒,全身一个激灵,寅儿在他的手里,小桃哪有置喙的余地,只好低头道:“好。”说着转而看向赵光义,眉眼里都是哀求的痛苦。
赵光义只好点头同意。花蕊夫人笑道:“如此最好了。”说着牵着小桃向外走去,“既如此,我便迫不及待要向桃娘去讨教了。”小桃只好跟着花蕊夫人亦步亦趋走了出去。
刚出茶室,便有宦官带着花蕊夫人和小桃走到了皇宫东侧习雅轩,恭敬道:“陛下有旨,让夫人和桃娘今天就在这里歇着。”
花蕊夫人挥挥手让宦官下去,牵着小桃走进了习雅轩,屋里只有她们两人,花蕊夫人卸下了刚才明艳的笑,显得有些落寞,缓缓开了口:“恕我多言。我虽然不知道陛下把你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最好还是依着陛下的旨意去做。挣扎无益,整个大宋都是陛下的,怎么能逃出陛下的手心呢?”说完幽幽叹了口气。
小桃知道花蕊夫人为什么叹气,南唐的坊间都传言,孟昶的死就是赵匡胤下的毒手,只为占有花蕊夫人。小桃看着花蕊夫人试探着问道:“陛下对夫人恩宠有加,想来你已经完全释怀了。”
花蕊夫人的全身颤了一下,看着窗外神情疏离:“释怀?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错,是吗?”
小桃说道:“看起来,陛下和夫人,鹣鲽情深得很。”
花蕊夫人面上一丝嘲讽之色:“鹣鲽情深……”不由叹了口气,“宋宫再好,但和蜀宫比起来,不及一分。”当年她和孟昶是何等恩爱,孟昶温润如玉,眼底没有一丝纤尘,看着她的目光永远都是柔情似水。赵匡胤对她,不过是像狼捕获到猎物一样的攫取。可孟昶死在赵匡胤的手下,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她还得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就得把仇恨咽在肚子里,再含笑去讨好仇人。
花蕊夫人竟然敢和自己说宋宫不及蜀宫,小桃有些讶异。想来即便赵匡胤宠爱,到底心里意难平。小桃方才对花蕊夫人的戒备消了下去,心中焦灼和痛苦一起袭了上来,想到寅儿,小桃的心一横,豁出去也要试试。
小桃抱着花蕊夫人的手跪了下去:“夫人仁厚,夫人的无奈,和小桃的无奈一模一样。还求夫人能体会小桃的心情,给晋王传个信,告诉他我在这里,求他偷偷来和我见一面可好?求求夫人……”
小桃的眼睛上一层雾气,花蕊夫人看着小桃心中凄楚,但让她去给赵光义通风报信,打死她也没那个胆子。看花蕊夫人犹豫,小桃继续哀求着:“小桃的性命都系在夫人身上了,求夫人赏小桃一条活路……”
花蕊夫人被小桃恳求得心酸,可她又怎么能违拗赵匡胤的意思。花蕊夫人面色苍白地直往后退:“你别为难我,如果陛下知道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小桃跪着给花蕊夫人连磕了三个响头:“求求夫人,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会为难夫人。夫人如果不肯帮忙,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深宫大院,我谁也不认识。只有夫人能帮我这个忙。只要帮我偷偷告诉晋王就好,陛下又怎么会发现呢?”
花蕊夫人赶忙去扶小桃,为难道:“你这不是折煞我吗?”又转眸看向小桃泪眼涟涟跪地不起,只好答道:“好,我答应你,今晚找到机会一定向晋王转达。”
小桃这才舒了一口气,对花蕊夫人再三感谢。花蕊夫人又和小桃闲聊了几句家常,已经有宫女过来,传赵匡胤的旨意让花蕊夫人先行离去,只留小桃在这里。花蕊夫人只得先走。临别小桃握着花蕊夫人的手恳切地哀求着:“小桃的性命全系在夫人的身上了,夫人一定要帮我。”
“好。”花蕊夫人定定看了小桃一眼,转身离去。
小桃看着花蕊夫人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微舒缓了些。小桃把一颗心都寄托在了花蕊夫人身上,直盼望着她能把消息带到。
赵匡胤把赵光义留在宫中,吩咐御膳房备了酒席,和赵光义在窗下边喝酒边聊着。赵匡胤没有叫宫里的歌姬舞姬过来奏乐歌舞,只是他们兄弟二人,对着月色静静地坐着。
赵匡胤旁敲侧击地问道:“贤弟想必已经知道盟约在何处了吧?”
赵光义勾唇一笑:“皇兄切莫着急。臣弟只能问问当年服侍母后身边的旧宫人,慢慢找找线索。现在已有些眉目,约莫到了一月之期的时候,也差不多了。”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赵光义的手在酒杯上旋着:“二哥,记得从前,你我都没有成家的时候,也常常两个人相对坐着喝酒,那时你便豪气干云,一心想做番宏图伟业出来,如今,你也算如愿了。”赵光义的语气有些柔软,他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赵匡胤听得也有些动容。他和赵光义的感情本来是极深厚的,从小一起玩闹,长大又先后从军,是在战场上用命护着彼此的情分。他非常欣慰有这么一个英武能干、左膀右臂的亲兄弟,可也正是他的能干,反而让他们的感情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赵匡胤把杯里的酒喝干,叹了口气:“光义,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赵光义摇摇头:“二哥,你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如今对我而言,权力、地位,并不是我最想要的。”说着恳切地看着赵匡胤,“我只想让小桃平平安安,我知道她做了错事,但只要她能安然无恙,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和她的情分,已经十八年,把十八年所有的情感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二哥还有什么不信的?即便那盟约找不到,我已经处江湖之远,二哥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光义说得推心置腹,赵匡胤听得心里也是一动,但听到最后一句“即便盟约找不到”心中还是一紧,但无论如何,今晚必须要保证不出乱子。赵匡胤勉强挤出个笑,拿着酒杯和赵光义一干为尽,说道:“既如此,那为兄也不勉强你。盟约先找着,朕向你保证,会让桃娘安然无恙。可好?”
“谢皇兄成全。”赵光义把杯中的酒喝得干净,眸子一抹亮色。二人又喝了半晌,赵匡胤直说自己醉了,扶着额头回到了后宫去睡,给赵光义安排在了西侧的披芳殿。
花蕊夫人回到自己的寝殿,晚饭也没有胃口吃。一直斜靠在贵妃榻上,身子都是紧绷着。她在纠结,要不要帮桃娘?找个借口去找赵光义倒不是难事,她只是怕万一赵匡胤知道了,自己会是什么个下场?她忘不了孟昶喝了赵匡胤赐的一杯酒就身亡,她也忘不了自己被赵匡胤强压着身子占据,她可以一怒之下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诗句,也可以为了偷偷祭奠孟昶而指着孟昶的画像骗赵匡胤那是张仙送子……当年的她,也曾意气用事,也曾阳奉阴违。如果是当年的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为小桃传这个信。
可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一年一年岁月如梭,当年身上的傲气被消磨殆尽,她和这宫里所有的女人一样,不再计较赵匡胤粗糙黝黑的皮肤远不及孟昶的白皙细腻,也不再计较赵匡胤说话粗声粗气大嗓门远不及孟昶温和儒雅,也不再计较赵匡胤每天都在不同妃嫔的宫里就寝远不及孟昶只守着她一个人。
她开始描画着眉眼,粉饰着装扮,克制着谈吐,甚至学些媚术,用些蜀宫特有的香料,按着赵匡胤喜欢的路子,和这宫里的其他女人去抢一个从前她连正眼都不会打一眼的男人。没办法,既想活着,想活好,就不得不拼了力气去争。她用了多少辛苦才争来了赵匡胤对她的青眼,为了一面之交的桃娘就毁掉,值吗?虽说已经答应了桃娘,但诺言又怎么比得上后半辈子的荣光重要?花蕊夫人的心渐渐收了回去。还是收起同情,好好做赵匡胤的女人吧,自己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路要走。
正在沉思,忽然门口响起了重重的拍门声,花蕊夫人抬头一看,赵光义不知何时潜到了这里,正立在敞开的殿门口,不知道他怎么躲过了重重的侍卫。屋里服侍的宫女惊慌失措要叫人,花蕊夫人忙抬手:“不必慌乱,晋王驾到,好生服侍便好。快去奉茶。”说着站起身来,脸上恢复了盈盈的笑意,往旁边的香炉里加了一把香片,走到了赵光义面前,微微屈膝行礼,柔声道:“晋王殿下。”
赵光义大步走了进来,对花蕊夫人一抱拳,沉声道:“夫人,光义不得已打扰夫人,只是想问问,是否知道桃娘在哪里?”
花蕊夫人心中一怔,没有回答。赵光义冒着闯进后宫的罪名寻找桃娘,看来桃娘的确不同寻常。顿了顿,花蕊夫人问道:“陛下呢?陛下没有同晋王在一起吗?”
赵光义微微摇头:“皇兄喝多便去歇息了。夫人不是要和桃娘讨教舞技吗?为何现在又独自一人?”赵光义本就不放心小桃在宫里,赵匡胤一走,他便赶忙来打探小桃的下落。
“哦,这个啊,”花蕊夫人眸子一转,心里有些抽紧,随口支应着,“讨教完了,我便回来了。至于桃娘,兴许是被别的妃嫔请去讨教了吧。”
“是吗?”赵光义的脸沉了下来,追问道,“被谁请了去?”
看着赵光义阴沉发寒的脸,花蕊夫人又是一身冷汗,竭力撑出个笑意:“我也不清楚。”正好宫女端了茶进来,花蕊夫人赶忙接过茶来,递到赵光义面前,“晋王请用茶。”
赵光义猛地一抬手,花蕊夫人手里的茶摔到了地上,顷刻便碎了一地。赵光义面色阴狠:“夫人,那你就慢慢讲讲你和桃娘是在哪里,怎么分别的吧。”
门口的宫女吓得愣在一旁,花蕊夫人忙暗暗给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正要跑出去,被赵光义挥手一甩,桌上的毛笔应声扎到了门板上,再偏一分就插到了宫女的身上。宫女吓得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赵光义的力道吓得花蕊夫人面色苍白,但不多时便缓了过来,对赵光义勉强挤出丝笑容道:“晋王又何必这么疾言厉色的。”说着吩咐宫女把门关上。门关上后屋里的香气味道渐渐浓重了起来。
花蕊夫人缓缓说道:“桃娘之前在我这里,我讨教过后,陛下便下令把她带走了,至于带到哪儿,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别的什么夫人要见她吧。”说着转眸静静看着赵光义,说实话,赵光义比赵匡胤俊朗英武得多,这样的人又这样深情,那桃娘倒是个有福气的。可是,她再欣赏、同情这两个人,终究抵不过她的前程。
赵光义只觉得花蕊夫人殿中的气息都是一股香得甜腻,嗅了几口,眼前花蕊夫人的容貌便有些模糊,只余她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赵光义急忙向殿门口冲去,却浑身无力,刚用力推开殿门走出去,已经摇摇晃晃。
花蕊夫人急忙吩咐着宫女和侍从:“快扶晋王进来休息。”说着又派了一个机灵的侍卫,“速去找陛下,就说晋王在这里。”
赵光义甩了甩头,想把那晕沉的感觉甩掉,却有心无力。都说西南瘴毒、奇香多,没想到这花蕊夫人入宫这么多年,身上还有着后蜀宫里的玩意儿。几个侍从上来扶赵光义,赵光义想挣开,却一丝力气也没有,只任他们把自己拖到了披芳殿的侧殿里。
花蕊夫人走到侧殿,冲着赵光义微屈膝行了一礼:“晋王,对不住了。”说着命人把侧殿的殿门锁上。当年她和孟昶被赵匡胤俘虏,临行还卷了不少后蜀宫里的宝物,这化骨软香片是西南特有的奇香,让人闻了全身的筋骨都像被抽了似的酥软无力,花蕊夫人也带来了宋地。她以为她这辈子只用得到催情的香料,没想到这香却在今天派上了用场。只是这香的功效只有两个多时辰,到时赵光义恢复体力,她可没办法。只好把赵光义先锁起来,再赶紧派人通知赵匡胤看怎么办。
小桃在屋里等了许久,从下午到黄昏,一直到月上中天,还是没有赵光义的身影。小桃正在焦灼,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桃的心噌地揪了起来,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跳起来,门外赵匡胤正急匆匆大步走了进来。小桃的头皮都倏地麻了,门猛地被推开,一脸冷色的赵匡胤对小桃阴笑道:“休息好了吧,现在去画图吧?”
小桃迅速地想了想道:“就在这里画吧。命人备些纸笔,这里清静,我也好想清楚,否则神思乱了,那图又复杂,我怕想不清画错了。”花蕊夫人给赵光义传信了,在这里画兴许能等来赵光义。
赵匡胤料想小桃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便道:“好。不过你不要耍花招。你的儿子还在地牢里。你的图画出来,朕会命人带去战场,有一处不对——”赵光义眸子一凌,“你知道后果。朕说出做得出。”说着吩咐道,“来人,拿纸笔来。”
只片刻,已经有宦官进来把纸笔铺好。小桃握着笔,全身都在抖着,大唐的水军布防像一幅一幅缓慢的图画在她脑海里闪烁而过,那是她的国啊,她要亲手把她的国推上万劫不复吗?小桃痛苦地闭上了眼。
门外忽然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宦官小步跑进来对赵匡胤说道:“陛下,晋王到了费夫人那里,费夫人已经把晋王锁在了侧殿,求陛下的旨意。”
小桃听到宦官的话,头就是轰的一声,心里仿佛一座塔轰然倒塌。花蕊夫人,你纵然不帮我传信,又何苦雪上加霜往死里逼我!
赵匡胤拊掌大笑,好一个冰雪聪明的花蕊夫人。赵匡胤指示道:“让她把晋王拖住,再派几个侍卫过去协助费夫人。”宦官领命而去。赵匡胤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小桃,用力敲了敲桌子,厉声道:“还愣什么,快画啊!”
小桃的手抖着,看着赵匡胤神情凄迷,眼泪不住地落着:“陛下,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赵匡胤一把掐上小桃的脖子:“又来了?!”说罢恨恨道,“收起你的眼泪,你这套对光义管用,对朕没用。唐人至贱,朕不会信你一个字。”
小桃被赵匡胤掐得出不上气,边喘息边痛苦地说道:“陛下,如果你不信我,就,就掐死我,或者,或者剁了我的手,我都心甘情愿。”
剁了她的手?赵匡胤冷笑一声,松了手:“朕不会剁你的手,更不会掐死你。”说完阴阴挤出个笑,“朕会剁你儿子的手。”说完一挥袖子,冲身边的侍从说道,“去地牢把那个野种的手剁了,带来给他娘看看,兴许能催起她的记性。”
“不要!”小桃几乎歇斯底里,紧紧扯着赵匡胤的袖子,“陛下,不要,我画,我画……”
赵匡胤用力把小桃甩开。小桃把纸铺开,手都在抖,怎么办,再也没有时间了。她只有两个选择,画一幅真图,然后想办法把真图截住,或者告诉祁正修改变布防,可布防能随便改吗?士兵可以动,可船呢?水事工程呢?那些怎么动?第二个选择,画一幅假图,然后告诉赵光义想办法救寅儿。这个似乎更合理,可是把寅儿置于危险中,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狠下心?小桃的心几乎要被这两种情绪扯碎。
赵匡胤不耐烦地又咳了两声,赵光义指不定能生出什么事来,他现在只想速战速决,赶快把布防图拿到。
小桃被赵匡胤咳得一个激灵,颤抖的手在布防图上慢慢地画着。为了拖延时间,她先画皖口一带,赵匡胤却在小桃画了十几笔后已经从山势河流的走向看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小桃的手腕,声音阴狠:“谁用你画皖口的?皖口已经早攻下了。赶紧画润州的,那是你们南唐最重要的一道水事屏障。再拖拖拉拉,朕可真的不客气了。”
小桃没有办法,只好一笔一画细细描摹着。每画一笔,小桃的心都在滴血,当初祁公子把这布防图交给她,就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大唐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她。她也曾想过就是死也会守好这有关国运命脉的图。可为什么赵匡胤偏偏不要她的命,却拿她的寅儿来威胁她?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却没法不顾及寅儿。所以她不敢故意画错,不敢画假的,作为一个母亲,她无论如何下不了手画一幅把自己儿子逼上死路的图。
润州的水军布阵是最为复杂的。毕竟祁正修在那里守了十多年。从答应李煜置龙翔军开始,他就下决心操练一支最强大的水军。所以祁正修借用润州常州一带的自然地势和水流,再根据实地情况,修筑了大量水事工程,进可攻退可守。灵活多变,却又攻击力强悍。祁正修十多年的心血,给南唐的北端建立了一个最强硬的水上屏障。所以小桃的布防图对宋军来说就是制胜的法宝。小桃一边画一边在犹豫,士兵的布局她基本如实画了,将来给祁正修报信是可以尽快做调整的;可水事工程,她实在不忍都画出来,那等于把南唐的门户都连根拔了起来。小桃挣扎许久,还是留了三处关键的水事工程没有画。一来那三处都是靠近润州城里的,打仗初期不易发现,二来那三处都在水下,也极为隐蔽。
可即便没有那三处水事工程,小桃看着纸上细细密密的布防情况,心里还是被愧疚压抑得几乎喘息不上。那三处只是个心里安慰吧,她已经把自己国家的山河拱手送了出去。
赵匡胤看小桃停了笔,拿起纸细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纰漏,看着像是真的,无论从地形、地势还是布防的合理性,都像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的手笔。有几处还真让他拍案叫绝,只是可惜了,是个唐人,若能收为他大宋所用,满朝堂还真没一个人能与他比肩。
赵匡胤看了看失神落魄的小桃,眉眼间都像被抽空了似的没有一丝生气,赵匡胤冷笑道:“一个妓女,还做出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真是可笑。”顿了顿道,“图是真是假,到了润州、上了战场才知道。要是有一处不对,朕都会要你儿子抵偿。”
小桃忍不住回口道:“时隔这么久,我记得哪能那么周全?”
赵匡胤冷冷看着小桃道:“你就没一句真话。起初不是还不会画吗?朕给你想的时间,想起来,随时告诉朕补充。”顿了顿道,“你的儿子,朕会派人好好看着,等润州顺利拿下,朕保他平安无事还给你。不过,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敢和光义说一个字,朕就只能让他彻底消失,才不影响朕和光义的兄弟情深。明白了?”
小桃泪眼涟涟:“我不会说,但也恳求陛下,好好待我的孩子。”
赵匡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人把布防图叠起来带着,转身走了出去。只剩小桃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赵光义迷迷糊糊不知道昏沉了多久,才睁开了眼睛。外面已经蒙蒙亮了。赵光义全身瘫软,用力挣扎了许久才站了起来,想起昨晚的事,不由怒火中烧,站起来冲到偏殿门口用力拍打着。好一个狡诈的花蕊夫人,果真是赵匡胤的好帮手。门很快开了,侍卫对赵光义一抱拳道:“陛下有旨,晋王醒来可去正殿,陛下在那里等着。”
赵光义怒气冲冲走进了披芳殿的正殿,赵匡胤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啜着茶,看赵光义进来朗声笑道:“贤弟终于醒了。昨夜可是受惊了?”说着转而向在立在一旁的花蕊夫人道,“初蕊,快给晋王赔个不是。一惊一乍的,失了分寸。”
花蕊夫人垂眸走了过来,对着赵光义微微屈膝,柔声细语道:“晋王大人不计小人过,昨晚初蕊也是一时心慌,又不知陛下在哪,情急之下冲撞了晋王,还望晋王原谅。”
赵光义怒极反笑,昨夜的事竟然让她一句轻巧的冲撞就解释了?不过他没时间和他们磨牙,赵光义冷冷问道:“桃娘在哪儿?”
“哦,桃娘,”赵匡胤一抬手,“快去请桃娘过来。”
不多时,小桃在宫女的带领下到了披芳殿,在清冷的殿堂上,小桃的身子分外瘦削,随着步子衣衫都在飘忽。赵光义看得心有些针刺似得难受,这一夜,他不知道赵匡胤耍这把戏是对她做了什么。
小桃走到赵匡胤身前,正准备行礼,却脚下踉跄,整个人都几乎站不住向前扑了过去,赵光义赶忙冲上去扶住小桃,小桃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白得像一张纸,手凉得像一块冰。
赵匡胤一摆手:“罢了罢了,礼数就免了吧。”转而向赵光义笑道,“人不是好好的吗,你就是瞎担心。朕答应贤弟桃娘会安然无恙,君无戏言,贤弟怎么总是担心?是吧,桃娘?”赵匡胤说着紧紧盯着小桃唇角抽了一下。
小桃竭力让自己声音不抖,吐出一个“是”字。
花蕊夫人盈盈笑道:“晋王是关心则乱,过于紧张在意罢了。”
小桃看着笑得自如、毫无一丝难色的花蕊夫人,脸色更加苍白,只紧紧盯着花蕊夫人。人怎么能言而无信?如果不是花蕊夫人答应了她,也许她还有时间想别的办法,却是信错了人,把所有的希望寄在了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人身上。花蕊夫人装作没看到小桃的神色,只是侧过头浅笑看着赵匡胤。
赵光义看小桃神色不对,对赵匡胤一抱拳:“既然皇兄这里没什么事,我带她回大理寺去。”
赵匡胤点点头,微笑道:“好。那贤弟便送桃娘回去吧,得闲再找找盟约。”说完看着小桃,“桃娘也需保重身子,否则让光义一直记挂,无心国事,也是大宋的损失。嗯?记着了吗?”赵匡胤刻意咬紧“记着”两个字提醒着小桃。
小桃忙连连点头,寅儿在他手上,无论让她做什么,她能不记得吗。
赵光义没有再多话,揽过小桃,向外走去。赵匡胤派的侍卫也跟在后面,连护送带挟持地把赵光义和小桃请到了宫里的马车上,向着大理寺奔去。小桃全身紧绷的弦这才稍微松懈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昨天被赵匡胤踢的一脚现在才像缓过劲来似的狠狠疼着,额上一层薄汗。昨天一直担心焦急寅儿,连疼痛仿佛都没了知觉。
赵光义迫不及待地问道:“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皇兄带你进宫做什么?”
小桃的心一噔,恨不得立即告诉赵光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赵光义能救出寅儿吗?万一救不出反而打草惊蛇不是害了寅儿?小桃心里矛盾着,便随口敷衍着:“没什么事。”
“是吗?”赵光义沉着脸,如果没什么事,她会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赵光义冷冷道,“你自己夺量吧,我能做的,已经为你做了。如果你觉得我还值得你信任,就说,如果不值得,就算了。”
“不是——”小桃刚说了两个字就胸中一阵气紧,紧着咳嗽了好几声,小桃从袖中拿出帕子掩在嘴上,却是嘴里一阵甜腥,鹅黄色的帕子上一簇鲜红。小桃的心凉了下去,赵匡胤的脚力真够狠。看赵光义看了过来,小桃忙把帕子攥在手心里塞回了袖子,舔了舔嘴唇,把那一口甜腥咽下。
马车里是无言的沉默,赵光义的担心、不忍,小桃的害怕、焦灼,都压在了无尽的沉默中。过了半晌,小桃缓缓问道:“陛下让你找的盟约,找到了吗?”
赵光义摇头,淡淡道:“找是不可能找到了。时间这么急,又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赵光义看了眼小桃,声音很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桃一怔,赵匡胤说的用盟约换她的性命,如今因为她会画水军布防图,赵匡胤一时半会肯定不会要她的命。但赵光义并不知道这一消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有事?难道他心里已有盘算……小桃看着赵光义有些吃惊:“你要做什么?”
赵光义沉默,半晌说道:“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也顾不得了。也许早晚都得走到这一步,但我不想取他的性命。”无论赵匡胤怎么对他,他何曾忍心真正取了赵匡胤的性命。即便是昨晚,他借着喝酒的机会,和赵匡胤再次推心置腹,表明了他只要小桃的态度。原本以为赵匡胤能成全他,但看昨晚花蕊夫人的手段,今天赵匡胤的态度,一切都是白谈。
小桃的心一惊,脑子整个炸了开来,赵光义是要谋反吗?万一失败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小桃用力覆上了赵光义的手,声音都在颤抖:“千万不要。不要为了我舍下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不会有事,陛下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赵光义盯着小桃问道,“你是通敌大罪,为什么你笃定他不会杀你?”
小桃挣扎着缓缓说道:“也许是看在你的面上,或者还有别的用处,总之……陛下不会杀我。”
小桃吞吞吐吐的样子让赵光义更加起疑,赵光义忍不住紧紧攥上了小桃的胳膊,阴沉道:“你到底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又在谋算我什么?!”
谋算?!小桃的心狠狠扯了一下,真是活该。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就遭得这个报应,他不会再信她了。小桃紧紧咬住了嘴唇,别过了脸。她原本就不敢说,现在更是不想说。
赵光义看小桃梗着脖子别过了头,冷笑了一声偏过了身子,真累!
把小桃送到大理寺,赵光义连马车都没有下,挥了挥手命人把马车赶回晋王府,自己在书房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上午,李月娥带着府里的侍婢要给各处换窗纱,到了赵光义的书房外头命人进去通传,赵光义回过了神,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李月娥带着侍婢,捧了两批窗纱进来,笑盈盈地问着赵光义:“廷宜,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绿的这个倒是夏天用的,看着清爽,颜色也不似往常那么俗气,有抹清新的烟茶色;银红的那个也不错,更适合你这里的色调……”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赵光义不耐地打断:“随便吧。”
赵光义的不耐让李月娥的脸色僵了一下,满脸的春色也被他沉到了井底。李月娥没有再说话,只是吩咐着下人轻手轻脚把那银红的展开,比着尺寸裁剪了给这里换上。
赵光义也觉察到自己方才不耐地失态,这些年,他对李月娥虽谈不上多少情爱,却有尊重。为了解尴尬,赵光义轻咳了一声问道:“已经该换窗纱了吗?”
“是啊。”李月娥淡淡笑笑,“晋王忙碌不知节令变化,现在已经是四月底暮春,很快就入夏了。”
李月娥的话音落了,赵光义也不知道该接什么,两人沉默得有些尴尬。过了许久,赵光义轻声叹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这是从何说起?”李月娥忽然听赵光义这么说,一时摸不着头脑。看着赵光义几分歉疚的神色,才明白他指什么,不由淡淡一笑,“所以说晋王多虑,我都不知道委屈什么,又怎么会觉得委屈?”
赵光义勾了勾唇,沉声问道:“没后悔过吗?”
李月娥的心怦地跳了一下,赵光义很少和她交流内心的东西,说这话是这么多年头一回。李月娥不由地心如鹿撞,过了半晌才柔声回答道:“有过难过,有过懊恼,有时也问自己图什么。”
李月娥这几句话好像说到了赵光义的心坎里,不由紧紧盯着李月娥等着下面的话。李月娥垂下眸子面上几分潮红:“但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忍不住去付出。这样才会开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和自己非较劲,争个长短,反而让自己不痛快呢?”
李月娥的话说得赵光义感慨万千,是啊,自己在斤斤计较什么?又能忍得住不去管她吗?赵光义眸子一亮,正要说什么,忽然侍从进来禀告着:“晋王,大理寺卿陈元陈大人差人来报,桃娘在大理寺病了,请晋王的示下。”
赵光义几乎是从椅子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匆匆对李月娥道:“你的话对我很有用。谢谢。”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李月娥怔在了原地,看着赵光义发亮的眸子远去,不由苦笑,果然他这番思索、懊恼,依旧不是为了自己。
赵光义匆匆到了大理寺,陈元立即带着赵光义到了小桃的房间,絮叨着:“昨晚听衙差说桃娘身子不好,这里的郎中已经看过了,却不见好,赶紧通知了晋王殿下……”
赵光义一抬手,陈元知趣地闭上了嘴退了出去。屋里只剩小桃和赵光义。小桃眼睛紧闭,脸色涨得通红,嘴里低低说着胡话:“求求你,你已经害死了我的一个孩子,放过我的寅儿……”
赵光义的心好像被狠狠砸了一锤子,先是钝得麻木,忽然像裂开似的疼痛得几乎滴出血。第一个孩子?寅儿?赵光义的脑子一片混乱,孩子是被害死的,同一个人还拿捏着寅儿,寅儿还活着……一时间,赵光义反应不来,不由俯下身子,抚上了小桃的额头,烫得像一块炭,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受了风寒。赵光义的心一阵麻麻的疼,伸手把被子又往上扯了扯,给小桃盖好。
小桃烧得糊涂,嘴里呢呢喃喃说着赵光义听不明白的话,表情痛苦而挣扎。只是偶尔蹦出几个词“不要,放了我” “放了我的孩子” “求你”反反复复,每一句都在拷打着赵光义的心。自己这么多年,究竟为她做了什么,让她又陷入了这种惊惧和危难之中。赵光义抬手把小桃鬓角的乱发往一旁拢了拢,低声问着:“桃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是你的丈夫,你为什么要和我这么生分?”赵光义把小桃的手紧紧攥进了自己的手里,痛苦地覆在了额头上。
小桃被赵光义攥得有些紧,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嗓子一痒,又咳了几声,唇际泛出了血丝,滴落到了衣襟、被子上,赵光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处,疼得几乎呼吸不上来,不由冲外低吼道:“来人!”
陈元走了进来,恭敬地问道:“晋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赵光义沉声道:“命人速速去请赵太医,只说晋王府要用,带到这里。一刻不得耽误。”陈元赶忙领命而去。赵光义又对自己带来的侍从说道,“回府里,告诉李夫人,唤几个侍婢过来,再寻些人参、灵芝一类的药材过来。”
不多时,太医过来给小桃诊了脉,对赵光义说道:“夫人脉象紊乱,涩滞不消,恐怕是受了惊吓所致。另外,”太医顿了顿说道,“晋王殿下不妨检查下夫人身上是否有伤痕,似乎有气血阻滞的迹象。”
赵光义忙让太医到外间,自己解开小桃的衣衫,细细看着,却被小桃肋下触目惊心的青黑震得心都要碎裂。赵光义的手都在抖着,轻轻抚上了小桃的伤处,小桃虽然在昏睡中,还是痛得微微一颤。赵光义忙把手拿了下去。给小桃把衣衫系好。把太医传进来,赵光义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狠戾:“是有伤痕。”
太医拈了拈胡须,挥笔写了一个方子,边写边说道:“夫人的病症有些严重,须得用些活血化瘀的药,再辅以安神宁气。至于热证,就自然退下去了。”
赵光义点头:“不论什么药,只要对病症有益只管开来。”太医了然。
李月娥匆忙带着婢女赶到大理寺的时候,一进门,便看到赵光义正坐在小桃的身边,用一块巾子蘸着盆里的水在给小桃擦拭着唇际和脸。素来清冷阴沉的赵光义,此刻却是满目柔情,看着小桃的目光似乎能泛出一层光晕。李月娥心里揪得生疼,这样的目光,从前她便见过。只是时隔多年,她甚至忘记了赵光义还有这样的神情。眸子里的深情像积淀许久的陈酿,仿佛小桃的一个呼吸、一声轻咳都牵系着他紧绷的神经一般,却又溺得化开,让人醉进去。府里的姬妾,也有服侍过赵光义多次的,他对她们有褒奖、有赏赐,却从不曾见过他用这种神情看过任何一个女人,这种目光,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沉沦进去,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有多幸运。李月娥忙快步走了进去,冲赵光义微微一屈膝:“晋王,我来吧。”
赵光义抬抬手,沉声道:“我自己来。”
李月娥把衣袖挽了上去,走到赵光义的身边,柔声道:“我更方便一些,另外桃姑娘脸上烫得泛红,需要微微用些力,再用热水擦拭,出一层薄汗,能好不少。”
“哦?”赵光义一怔,这个他倒是不知道,便把手里攥紧的巾子递给了李月娥。李月娥蘸着热水,想了想又吩咐下人道,“找些酒过来。”
酒?赵光义更惊讶了,声音有一丝不确定:“用酒做什么?”
下人很快把酒找了来,递给李月娥。李月娥微微笑道:“这晋王便有所不知了。我在娘家时,有时受了风寒发热发烫,年长些的婶婆便会用巾子蘸着酒给我擦拭,身上凉凉的,很舒服。过一夜便会退烧。晋王何不让我试试?”
赵光义点头,目光却丝丝牵系地看着李月娥的动作,生怕出一丝纰漏。李月娥细细给小桃擦拭着,只要他开心,她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何况还是小桃。李月娥擦拭着小桃的脸,脖颈,轻轻抬手把衣领解开,向胸口擦拭着。小桃脖颈下的桃花颜色有些发乌,李月娥顺手也把那里擦了擦。那胭脂虽能防水,但见了酒,很快便褪去了颜色,露出了下面的乌黑。李月娥的手顿住了,不由向后闪了闪,惊讶地问着:“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小桃那块青黑有些触目惊心,看着让人胆寒。
赵光义几乎不敢相信地俯身去看,脑子一片空白。李月娥不认识,他却认识。这是给囚犯常用的一种刑罚,叫“黥刑”,即刺青。用细针蘸着墨汁一点一点刺上去。赵光义不敢想象这么大一片刺青,小桃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赵光义颤抖着手抚上去。不是的,小桃这里原来只是胎记,还记得在七里溪第一次见她,她害羞地不停用脖子上的巾子捂着。许多人都说那是桃花劫,可在他看来,却可爱得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怪祁正修会给她在脖子上描画……赵光义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目光阴得像藏着冰刀利刃。谁下的狠手?他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赵光义的神情让李月娥有些害怕,看着小桃的脖子喃喃道:“这可怎么办?”万一小桃醒来,看到自己脖子下的桃红变成黑色,可怎么是好。
赵光义的声音沉得像要堙没:“找胭脂来。”
胭脂还能掩饰得住这个?李月娥也用胭脂,寻常的胭脂一擦就掉了。涂在这里怎么会管用。但看赵光义凌冽的神情,李月娥不敢多话,急忙命人去集市上买些上好的胭脂回来。
胭脂买回来了,赵光义用笔蘸着,细细给小桃描画着。但寻常的胭脂,怎么能固得住色呢?只要用手一擦,就会掉。赵光义描了擦,擦了涂,却仍然一点用都没有。赵光义的动作越来越烦躁,李月娥忧心忡忡地说道:“晋王,不要再画了……”
话没说完,赵光义已经一声低吼:“滚出去!”李月娥的心一颤,赵光义虽对她没有情爱,却从不曾这么严厉。李月娥心里像一团乱麻一般,默默退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已经群芳吐蕊,春的气息都来了,可躺着的小桃,却一身疮痍。到底谁给她的这么多伤害?是唐人,还是宋人?赵光义一拳砸在了床的棱上,每呼吸一下心都抽痛得厉害。
小桃昏昏沉沉,梦里依旧是赵匡胤对她围追堵截,一会儿是一碗药狠狠灌进她的嘴里,一会儿是用刀逼着寅儿让她画图。小桃只觉得整个人像在江水里一样飘忽游荡,想上岸却怎么也上不来。自己是识水性的啊,怎么却像要被淹没?小桃拼尽力气挣扎,猛地一睁眼睛,所有的浪涛、江水都不见了,只余一身疼痛。
赵光义一脸憔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屋外淅淅沥沥的声音,滴到窗檐下。赵光义的声音满是疼惜:“醒了?”
小桃有些失神:“外面下雨了吗?”
赵光义点头,把小桃的手攥得更紧:“身上还疼吗?”
小桃动了动身子,说道:“好多了,轻泛了不少。再歇息几天就好了。”
赵光义温和地挤出个笑,对小桃说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光义久违的柔声让小桃的心一突,不禁脱口而出:“你不生我的气了?”
赵光义的心抽得一紧一紧,他现在还怎么忍心、怎么舍得和她生气。赵光义抚了抚小桃的脸:“又说傻话。”
小桃抬眸看着赵光义,叹了一口气:“我睡了多久?”
赵光义微笑着勾勾唇:“不久,一天一夜。”说着吩咐下人端着吃的进来。有粥和开胃的小菜,对小桃说道,“先吃点东西。”
小桃撑着身体坐起来,尽管没有一点胃口,但看着赵光义殷殷的神情,还是强挣扎着吃了一碗粥和几口菜并两块酥软的糕点。吃过后,小桃虚弱地咳了几声,对赵光义说道:“我已经吃好了。天色已晚,你该回府里了。”这里终究是大理寺的牢房。
赵光义命人把药端进来,看小桃喝完,下人端着空碗走了出去。赵光义走过去把门关紧,重坐到小桃身边,紧紧握上了小桃的手,沉声开了口:“告诉我,寅儿在谁的手里?”
小桃一愣,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声音微颤着:“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也找了许久……”
赵光义痛心地攥紧了小桃:“是谁?告诉我,我知道你知道。”他已经想了整整一天,可能的人都被他一一滤了一遍。李煜?难道是李煜为了胁迫小桃偷他的印章传递求救契丹才抓了寅儿?不会,李煜不可能也没有立场要害死她的第一个孩子。祁正修?更不会。那唯一一个可能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他不愿相信却也许不得不承认。
小桃的脸色突然惨白,他知道了什么?小桃有些张口结舌:“我,我真的不知道。廷宜,你不要这样……”
赵光义攥着小桃的手越来越紧,小桃都能感觉到他额头凸起的青筋,过了半晌,赵光义缓缓吐出:“害死我们第一个孩子的,和抓走寅儿的,都是他,是吗?”
小桃怔在了那里,紧张地盯着赵光义一个字不敢再说。赵光义的心几乎被煎烤着,这些年无论赵匡胤和他如何明着暗着争斗、利用,他从未想过对赵匡胤动杀心,更没想过对他的子女动一丝一毫,因为他们也是他的亲人。可赵匡胤,早已对他的至亲动了手,而他却没有能保护得到她一分。
赵光义追问道:“是皇上,对不对?”赵光义的心几乎要滴血。看小桃依旧不吭声,赵光义腾地站起身来,“既然你不肯说,那我现在就去问皇兄,问他把寅儿关在了哪里!”
赵光义刚一转身,原本虚弱的小桃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床上几乎腾了起来,飞扑上去就抓住了赵光义的袖子,低低哀号着,声音泣血:“不要啊,廷宜,你去问会害死寅儿的。”
赵光义立在了那里,心里翻江倒海地疼痛。当事实终于揭露出来时,心怎么能疼得麻木到没有知觉?赵光义转身用力把小桃揽紧,沉沉的声音全是痛惜:“桃宜,你就算心里没我,你也该知道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地护着你,你怎么能傻到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不告诉我?难道我在你心中不但没有情分可言,连信任都没有吗?就算那个人是我的兄长,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护着你和孩子啊。”
小桃被赵光义揽得紧紧,这两天的纠结、痛苦,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心累,此刻全找到了依托的地方,心一下跌回了身体里。小桃抬眸看着赵光义,说得心酸:“廷宜,也许你从没有过在生死之间的犹豫挣扎。不是我不信你,更不是我不爱你。而是爱到深处,只要有一丝力量,一线希望,都希望你爱的人能平安活下去。对你,对寅儿都是如此。我不能让你们陷入一丝危险之中。”
赵光义的心一恸,把小桃抱得紧紧:“那你也该告诉我。你又能有什么办法?”赵光义忽然想到赵匡胤让小桃进宫,不由蹙眉问道,“他让你进宫做什么?难道要你做什么事?”
小桃低着头咬着唇,声音凄然:“他让我画南唐的水军布防图,否则就杀了寅儿。”
赵光义震惊了。小桃竟然知道南唐的水军布防图?但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究小桃是如何知道的。只是紧锁眉头问道:“你画了?”问后又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多余,寅儿被赵匡胤捏在了手里,小桃怎么可能不屈服。赵光义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涌了上来。
小桃凄然地勾唇道:“我能怎么办?我有不画的权利吗?我能眼睁睁看着寅儿被他用烧红的烙铁逼着吗?可我已经是南唐的罪人。南唐的千万百姓都因为我也许要承受亡国之痛。我是罪人,死都无法赎罪。”
“不要这么想。”赵光义心痛地紧紧握着小桃的肩,“你画了哪里的图?润州?常州?金陵?”
“润州!”小桃痛苦地闭上了眼。祁正修教他的水军布防,原本用来以防万一,现在却被她用来反攻他。她怎么有脸去说,怎么有脸面对祁正修?
赵光义定定看着小桃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去想办法。眼下曹彬等人在润州,皇上纵然拿到水军布防图,也不会这么快就交给曹彬他们贸然行事。万一是假的,也许就是宋军的一败涂地。他一定会安排好再行动,所以我们还有时间。但眼下要紧的是寅儿。我现在就进宫去。”
小桃看着赵光义凄凄地哀求着:“你不要冲动。寅儿就在他的手里,你一步不慎,寅儿都可能受到伤害。”
赵光义的拳头攥紧了。他的确不能冲动行事,赵匡胤为了要挟小桃,肯定不会杀了寅儿。但是为了警示,也难免不会伤害寅儿。无论是哪里伤到了,都是他无法容忍的。顿了顿,赵光义拍拍小桃的肩:“好了,你不必担心。我回去想想如何行事。”
小桃的心这才有了一丝安定。虚脱一般在靠在了床棱上。
赵匡胤在宫里总有些心神不安。虽说布防图已经到手了,但真假还需要辨识。赵光义这些天来自称一直在找盟约,可并没有拿出来的意思,总说自己还没找到。如果他真的有心用盟约换小桃的命,何不现在就拿出来?拖着有什么必要?还是他已经暗暗有所动作?这些年来他也有所耳闻赵光义把开封府经营成了一个小朝廷般,笼络人才,朝堂之上也多是他的党羽。尤其自从赵普罢相之后,更是赵光义一人独大。他本想找个能和赵光义抗衡的重臣继续赵普的作用,和赵光义相互制衡,但他留意了几个,也培养了几个,都太不中用,压根不是赵光义的对手。只是兵权这块自己一直牢牢攥在手里,不曾给赵光义,才从根本上缓了后顾之忧。所以这几天他一直问着赵光义有没有什么异动,回复的人总说没有,他也没有多想。
可现在布防图到手,自己关着那个小孽种的事情也被小桃知道了,如果那个贱女人脑子糊涂告诉了光义,那他还是要做好防备。想到这里,赵匡胤吩咐着近侍王继恩道:“给朕备好车马。好些日子一直在宫里待着,今日各处去看看。”他要亲自看看,这禁军、这开封城,是不是像下面人禀告的那么平静。
王继恩赶忙领命而去,不久便备好了车马。赵匡胤换了一身青灰的常服,带了侍卫随从,出了宫。
开封的市集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倒是也繁华热闹。赵匡胤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命马车走到了各个城门,将守城的将士也都暗暗查看了一番。待查到东北边城门的时候,武将出身的赵匡胤察觉出了一丝问题,吩咐着王继恩:“把这个城门的守将给朕唤来。”
不多时,守城的将领过来拜见了赵匡胤,是一张生面孔。赵匡胤问道:“你原是哪处的?”
那将领如实地答着:“在下原是义成军中的。义成军被重新编制后,便做了禁军。之前在守先帝的陵园。”
果然如此。赵匡胤心里震了一下,他从前也上过战场,还曾经在赵光义被柴荣夺了兵权后带过一阵子义成军。所以他一眼便能瞧出来是新兵还是老兵,有没有在他的麾下待过。赵匡胤问道:“什么时候来守的城?”
那人答着:“不久,半个月前才来。”
赵匡胤心里一凛,刚才就已经觉得不对,不由又问道:“如今城门守值是多久一换岗?”
那人想了想答道:“我也是刚来不久。对从前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听说之前是四个时辰一换岗,但现在换得勤了些,一个时辰便一换。”
赵匡胤冷冷笑了,继续问道:“但人是不是没增加,还是原来的人数?”
那人一愣,皇上什么都懂,立即应道:“是。”尽管他也不明白为何现在做这样的调整,还是那些人,谁守几个时辰不是一样的。何必把一整块的四个时辰,拆分成一天的几个时段。
他虽不懂,赵匡胤却懂。当年他陈桥驿兵变的时候,这技码赵普已经教过他,赵光义也学得神似。想起兵之前,城门是必须守好的。只要守城换上了自己的人,那么内应和外援,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换岗越频繁,起事的时间越好把握。好,很好,看来赵光义是耐不住性子,想动弹了。
赵匡胤忍着气又去禁军中巡视了一圈,回到了宫里。晚饭时赵匡胤在花蕊夫人那里一起进晚膳,没有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他心里实在是平静不了。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出去看看,他真不知道还要被蒙蔽多久。他现在才明白了所谓的一叶障目是多可怕。自己坐在了皇帝这个位子上,每天数不清的国事繁忙,打仗要操心,外交要操心,治理国家要操心,漕运、赋税、科考、礼仪忙不完的事,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一些小事。
他知道必然会有那些欺上瞒下、作奸犯科的,但他没想到连谋反这种事竟然赵光义也有本事瞒得他密不透风。之前他还特意派禁军首领去查探有没有异动,问过几次,都说没有异动。到底是禁军首领太迟钝?还是他也是赵光义的人?赵匡胤无法确定。的确,他如果不是沙场出身,又策划的一手陈桥兵变,他也不会对城门换岗这么留意,瞬间便能看出端倪。如果就因为这个换了禁军首领,一则打草惊蛇,二则没有合适的理由,反而引得禁军内部混乱人心惶惶,更容易被赵光义利用策反。
赵匡胤心神不宁,花蕊夫人看得清楚,不由笑道:“陛下是为何事烦忧?连饭都吃不好?”
自从小桃的事,赵匡胤对花蕊夫人是刮目相看。从前都是些宫闱小事,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小打小闹,赵匡胤不放在心上。可小桃这件事,花蕊夫人真是表现得让他吃惊。
首先她有极强的领悟力,自己只是派了个侍从简单告诉了她缘由,她就能立即来在赵光义面前演一出好戏,顺利把小桃留在了宫里;同时她还有极强的执行力,赵光义找她的时候,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能把强硬的赵光义锁在偏殿,虽说用了迷香,但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再次,第二天面对赵光义,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这种担当不多见。花蕊夫人这般的冰雪聪明,赵匡胤也愿意和她推心置腹,叹口气道:“还不是光义的事。”
“晋王?”花蕊夫人一怔,随即笑道,“晋王素来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听说如今的朝堂,晋王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知还有什么不可满足,让陛下烦忧的?”顿了顿又问道,“是和那位南唐的桃娘有关吗?”
赵匡胤眉头紧蹙:“有关吧。光义自从和那个南唐官妓在一起,就像被下了降头,做事极为不理智。那个官妓和南唐的人勾结,心怀不轨。光义却还偏偏事事宠着她。如今更是为了她,连朕这个兄长都不放在眼里,暗暗做了不少手脚。让朕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蕊夫人微微蹙了蹙眉,不由问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说一不二,晋王再有权威有功劳,也毕竟是臣子,陛下怎么还会这么为难?”
赵匡胤摇摇头:“都说帝王一言九鼎,其实也不尽然。站在朝堂顶端,但凡所有决断都要有原因,有目的。晋王如今这番作为,朕虽然不满,但他偏偏把事情做得让人找不到把柄。这就是朕忧心之处,坐任不管不行,但手段太严厉又怕出了乱子。唉。”如果不是怕把赵光义逼急了真的明目张胆造反,他真是恨不得把他也关进地牢。但他现在还摸不清楚赵光义到底是怎么布局,手里有多少棋子,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他有些想念赵普了,如果赵普在,起码身边还有个出谋划策的。
花蕊夫人抿了抿头发,陷入了思索。赵匡胤的话说得似是而非,花蕊夫人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但很明显,赵匡胤对赵光义不满了,甚至在想着除掉他。只是慑于赵光义在朝堂的威望。花蕊夫人浅浅一笑,赵匡胤的心理摸好了,话便也好顺着他说了。花蕊夫人开口道:“陛下何须犹豫不决。陛下还有千秋万世的基业,且不说后宫这么多嫔妃需要倚仗陛下,尤其德昭德芳,更要陛下为他们把前路铺好,才不论谁继承大统,都能把天下坐稳。所以陛下就算为子孙基业着想,也要果决些。”
花蕊夫人并不知道有金匮之盟这一说,但这一番话更是敲到了赵匡胤的心里头,他比刚才还不痛快,德昭德芳才是赵匡胤的心病,如果不是那劳什子的金匮盟约,这天下本就该传给他的儿子。凭什么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要给光义?不由眉头蹙得更紧。
看赵匡胤不吭声,花蕊夫人也没有再多嘴。屋里一时沉默。过了很久,赵匡胤突然沉沉说了一句:“朕和光义昆仲情深,本来并不想和光义大动干戈,但如今,他实在功高震主而且行事太过分了些。”
花蕊夫人勾了勾唇,赵匡胤总是这样,自己想说的话偏偏总是让别人说出来,不知道是他没底气,还是想借别人的口减轻自己的负疚。花蕊夫人何等善解人意,只微笑道:“陛下心善仁慈,但若是真到了存亡的关头,妇人之仁只会让陛下后悔莫及。”
花蕊夫人果真是个剔透的人,句句都说到了赵匡胤的心坎里,赵匡胤没有再说话,心却是更加笃定起来。赵光义不仁,就别怪他这个当兄长的不义。谋反?自然不能放过。只是,该用个什么法子?该如何动手?那晚赵匡胤休息在了花蕊夫人的寝殿,一夜都睡得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