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美好得几乎不真实。赵光义不顾赵匡胤明着暗着几次让他去南唐,依旧在开封没有动静。每天下朝,回到府里,看着小桃前前后后忙着给自己端茶递水,铺纸研磨,缝制衣裳,一种从心底溢出的幸福和满足,让赵光义都情不自已恨不得每天都能再长一些。
赵光义看着坐在一旁做女红的小桃,不禁笑道:“最近一直看你在缝衣服,怎么有了这个闲心?”
正要再说,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下人在门外说道:“晋王,宫里来旨了。”
赵光义眉头一皱,大晚上的,宫里来旨做什么。小桃手里握着的荷包还差几针,小桃身子一颤,荷包上的针把手指戳出了血,滴到了荷包上。荷包是浅粉色为底,桃粉色为花,血滴到上面是狰狞的鲜红,小桃忙去擦,慌乱中却又擦得更加凌乱。小桃索性飞快穿了两针,将最后的几针草草收尾。
赵光义没有注意到小桃手中的动作,吩咐着外头:“快请。”说罢,下人已经打开书房的门,门外站着几个宫里的宦官,为首的是赵匡胤身边最为亲近的王继恩。看到赵光义后,躬身行了个礼道:“晋王,陛下有旨,传桃娘进宫。”
赵光义眉头紧紧蹙起,素来沉稳的他心却猛地提了起来,赵匡胤大晚上的让小桃进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专门给自己的姬妾下道旨。这其中是什么缘由?赵光义看了看王继恩,这几年他在赵匡胤身边也动了不少心思,王继恩就是他下了大力气结交过来的人。王继恩微微摇了摇头,一脸沉重。赵光义的心更沉了下去。
小桃听到这个旨意,却好像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开似的缓了口气,把手里刚才匆匆缝就的荷包放到桌上,对王继恩微微屈膝道:“还请中贵人给我一点换衣服的时间。”
“是。”王继恩说着退了出去。赵光义看小桃并无异样的表情,心里一沉,正想开口,小桃对赵光义笑笑:“你也出去吧,我换件衣服。”赵光义只得出去。
小桃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四周堆满的笔墨纸砚,应该够赵光义用好久了。柜子里是她亲手缝制好的赵光义的衣袍,礼服她缝不来,只缝制了常服的衣袍大氅,棉的夹的单的都有,四季皆备。还有一件给寅儿。她本来是想给寅儿一直把从小到大的衣服都缝好,但没想到时间已经不等人,这么快赵匡胤的旨意就到了。从她把那封伪造的出关文书交给青羽卫的时候起,她的心就悬在了嗓子眼,她怕文书被识破,怕青羽卫出不了关;也怕那封文书落到宋人的朝廷上。一旦被识破,伪造文书是砍头的罪,她知道得很清楚。如今,赵匡胤让她进宫,如果是发现了伪造的文书,她活不成;如果发现她还活着,估计也凶多吉少。
小桃起身换了一身桃红色的襦裙,脖颈上的桃红印记已经褪了些颜色,祁正修给小桃特制的胭脂膏已经用完了,小桃不知道这颜色什么时候就会褪得一干二净,露出下面的黑色丑陋。也许,当粉饰的太平被撕开后,一切又会像从前一样周而复始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想到这里,小桃全身就是一个冷战。不由又取出一件银色的披风披在了身上才好些。装扮完毕,小桃推门出去,冲着赵光义微微一笑:“我这就去了。”说完便要迈步前去。
赵光义一把挽上了小桃的手,定声说道:“我随你一起。”
王继恩有些为难道:“这个,陛下说只宣桃娘觐见。”
赵光义冷笑着勾唇:“皇兄那里有任何责怪,我一个人担着。你放心。”
王继恩想了想,只好带着赵光义和小桃一起进宫。
夜,才刚刚开始。往常宫里这个时候,是笙歌曼妙的时候,赵匡胤喜热闹,入夜会安排小型的宴席,和宫里的嫔妃们一醉一乐。今晚,一切都静悄悄的,赵匡胤坐在承明殿里,面前顶着硕大狻猊的香炉袅袅吐着烟雾,在清冷的承明殿里环着,愈加寂寥。赵匡胤眉头皱成了一团,这个妓女,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怎么弄都弄不死。早就知道她是个祸害,却还是到了今日。
正在出神,门口的宦官禀告着:“陛下,晋王和桃娘到了。”
“晋王?”赵匡胤一蹙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片刻,一身紫袍的赵光义和红衣白披风的小桃走了进来。对赵匡胤行了跪拜礼,看着下面跪着的那个娇小却清秀的女人,赵匡胤的右眼突突跳了两下,唇际泛起一个阴阴的笑,这么多年,倒没怎么变,也没显老。
赵匡胤没有让他们起来,只是冷冷看着小桃,哼了一声道:“桃娘?叶小桃?”说罢猛地把手里的纸摔到了小桃的脸上,喝道,“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小桃拿起了那张纸,头就是轰的一声,果然是她伪造的文书,怎么会落到赵匡胤手里,那夙墨呢?出关了吗?小桃失神地垂下了手,全身都瘫软了。
赵光义拿起小桃手里的纸,只扫了一眼,眉头已经蹙起,脸色变得青白。心猛地跳得很快,果然是这样,可,怎么会是这样?一股苦涩忽地涌上胸口,赵光义只觉得闷闷疼得厉害。
赵匡胤伸手指着小桃吼道:“说,是不是你干的?你费尽心思接近光义,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你的国主去通风报信,求敌施援,灭我大宋?是不是?!”
“是。”小桃看了看赵匡胤,淡淡答道。
赵光义心里好像有什么轰然坍塌了似的,脑子一片空白。双手紧紧攥成的拳青筋暴跳,不会,不是这样。赵光义看着小桃,眸子裂成了一片一片,低吼道:“不要乱说!”
赵匡胤猛地一拍桌案:“光义,乱说的是你!早就和你说过,唐人狡诈,你偏偏不听,一头扎进去。现在怎么样?出关文书白纸黑字,盖着你的印章。”说着眉梢一立,冷笑道,“不要和朕说这发往契丹的通关文书是你写的。”
小桃咬了咬唇,沉声说道:“是我写的,也是我偷了晋王的印章盖上去的。和晋王没有半分关系,他完全不知情。陛下要杀要罚,只冲着我来就好。”
“好!”赵匡胤大声喝道,“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既然你认了这文书是你写的,那朕就告诉你,揣着这文书的人,并不知道这文书有去的和回的之分。竟然拿着这份文书还要回来。被边境将士发现异常,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向契丹求助的国书。看来契丹并没有理会你那国主的请求,连人带国书都轰了回来。”说完朗声大笑了几声,俯身对小桃阴阴说道,“朕现在教给你,回来的通关文书,章是盖在最前头的,如果从吴越回来,是不用回来的文书的。”
小桃淡淡勾了勾唇,回来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能把那封求助的国书送出去,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怎么回来,她想不了那么周全,时间也不允许她去琢磨。而契丹不肯援助大唐,才是让她心痛的地方,她那么拼力,却依然没有什么用。小桃凄然一笑:“任凭陛下处置。”
赵匡胤的手一挥:“来人,拖出去,斩——”
话没有说完,已经被赵光义低吼着打断:“皇兄!”赵光义站了起来,走到赵匡胤面前,脸色惨白道,“皇兄,不要,她是臣弟的人,求皇兄交给臣弟回去处置。”
赵匡胤冷笑:“光义,不是为兄不讲情面。任何罪,为兄都可以不追究,你的人,自然交给你发落。但这是伪造文书通敌卖国的大罪,是该凌迟处死外加株连九族。现在能给她个痛快,已经是看在你的分上的从轻发落了。你是当朝晋王,不会不知道这个罪名若是还能转圜,这天下就再没有什么罪能处罚了。”
赵光义把手里小桃伪造的文书揉得粉碎,盯着赵匡胤,声音也同样阴沉:“皇兄,臣弟再求你一次。文书已毁,契丹也并没有对李唐施援,一切都没有造成什么不可饶恕的后果。皇兄想要的,臣弟都可以奉上。”
“哦?”赵匡胤没有说什么表情地问道,“你有什么是朕想要的?”
赵光义对着赵匡胤拜了一拜:“臣弟有的一切,爵位,官职,晋王之名,开封府尹之职,以及金匮之盟,臣弟都可不要。”
“金匮之盟”四个字打得赵匡胤的心狠狠动了一下,金匮之盟是他做梦都想甩开的,当年杜太后临终前办的好事,成了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当初赵普在朝,他需要赵光义和赵普制衡。之前赵普被罢相,他一直盘算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才能让自己的儿子德昭继位,没想到赵光义此刻竟然说出这种话。只是,他这不要金匮之盟的话,可信吗?而且眼下的当务之急,还不是谈金匮之盟的事。
看赵匡胤犹豫,赵光义再次拜道:“臣弟恳请皇兄绕了叶氏,明日一早,臣弟必定奉上辞呈,再不入朝。”
赵匡胤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说道:“这和金匮之盟没什么关系,为兄也不是那个意思。事出突然,朕也是急火攻心。这样,”赵匡胤缓缓道,“时候也不早了,明日一早再说吧,今晚都先住在宫里。”
话音刚落,门外已经出现了几个全副铠甲的侍卫,看来赵光义和小桃是同意也得留下,不同意也得留下。赵光义苦笑道:“皇兄又是何苦,臣弟遵旨便是了。”
赵匡胤打着哈哈:“贤弟不要误会,这是保护你的安全,没有别的意思。”说完冲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带着赵光义和小桃到了承明殿后面西侧的应鸾阁。赵匡胤需要理理自己的思路,原本想的事态不是按照这个样子发展的。
赵匡胤坐在龙椅上,揉着眉头。脑海中浮现出小桃娇俏的模样。那个女人倒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清秀漂亮。纵然宫里这么多女人,也没一个像她那般,岁月在她身上好像没留什么痕迹,反倒增添了几分韵致。平心而论,他实在是没必要总和一个女人过不去。可这个女人就是这么怪,起初因为她,赵光义抛却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顾,让他在军中孤立无援,失了臂膀,他便烦透了她;后来赵光义又为了她和符雪婵势不两立,进而影响了魏王的态度,直接决定着他陈桥兵变的结果,他又得想法子弄走她;而她唐人官妓的身份,和唐地官员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清不楚的怀孕,让他更是想除之而后快。如今想想,他之所以总要拿小桃做文章,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原因,她是赵光义的软肋。
他派慕容延钊去南唐射杀了她,本以为就那么一了百了。没想到南唐那个盛名高张的桃娘竟然就是她耍的把戏。他竟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反间林仁肇那出戏,赵光义去了南唐,赵普也派人去了南唐。从赵普的嘴里,他才知道那桃娘就是小桃,竟然还有了个儿子。当赵普把那个孩子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头就是狠狠一震。长得和那女人太像了,嘴和下巴还有几分像赵光义。那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他就是一阵烦,质问着赵普:“把他带回来做什么?”
赵普只是笑得心有城府:“机缘巧合。陛下留着,总会有用途的。”他依了赵普的话,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把孩子扔在了宫中的地牢里。那里关着的都是犯了错的宫女宦官或是姬妾,能进去的人基本也出不来了,绝对隐秘。
这一扔就扔了两年多,要不是这次赵光义把那个女人从南唐带回来,他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个孩子。从小桃回到大宋的第一天起,赵匡胤心里就不舒坦。有她在赵光义耳边嚼舌根子,他总觉得是埋了个炸雷一般。而且这女人若是心里有光义,为什么不早回来?偏偏在宋军攻打南唐节节胜利的关键时刻到了宋地?必定有着不能言说的勾当,他只冷眼旁观。
果然,当守军把这封通关文书层层上报交到赵匡胤手中的时候,他冷冷笑了。原来是这个目的。通敌卖国?她是活腻了!赵匡胤毫不客气地立即把小桃宣了来,赵光义也来了,很好,他倒要看看赵光义知道那女人的所作所为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只是他没有想到,赵光义会那么蠢,竟然要为了这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他是瞎了还是中了那个女人的蛊?那女人接近他是为了给南唐通风报信啊。赵匡胤简直想不通赵光义的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什么都不要,爵位、官职赵匡胤不在乎,但金匮之盟,这可戳到了赵匡胤的心窝上。用金匮之盟换那女人的命,值还是不值?
赵匡胤来来回回想了许久,直到夜已深沉,还是没有理出头绪。忽然,他腾地站了起来,命人把禁军统领连夜召进了宫。
应鸾阁很大,皇宫的气派终究还是比晋王府大多了。以至于大得整个房间都是冰冷的。有宫女进来奉上了茶水,又退了出去。屋里只有赵光义和小桃,和跳突的几支蜡烛。门外是严守的皇宫侍卫。
赵光义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窗上摇曳的竹影,没有看一眼小桃。
小桃心中惭愧,站在赵光义身边,手指来回绕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的命竟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没有想到犯了通敌的罪还能留一条命。可赵光义却因此要付出他的全部,他的所有。过了许久,小桃缓缓出了声:“值吗?为了我这条命,你毕生的心血都要拱手捧给他?”
赵光义没有回答,一动没动。又过了许久,小桃又问:“金匮之盟是什么?”
赵光义依旧没有回答。小桃识趣地闭了嘴。
夜,在铜壶滴漏中一点点,一滴滴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小桃没有一丝睡意,依旧直直立在赵光义身旁。直到天色已经泛白,赵光义才动了动手指。嘶哑着开了口:“值吗,我也在问自己,值吗?”说着微微侧身,看着身边的小桃。
在蒙蒙亮的晨光中,小桃看到了赵光义一脸的倦容和疲态,神色里竟有些苍老的凄凉。小桃抿了抿唇,心扯得阵阵疼痛,回答不上。
赵光义的声音有些沉痛:“我想了一夜,我都想不明白,你怎么能这么做?!”赵光义没有看小桃,只盯着桌上燃尽的蜡烛说得失神,“你在我身边服侍我写字、批文书,当我在看着你的身影欣慰时,你却想着怎么找到你要的出关文书。你带我去赏梅,当我看着你跳舞的样子沉醉时,你却想着怎么把我灌醉偷我的印章。”
赵光义的声音并不激烈,却有种悲哀的寂寥,直渗得小桃心里发疼。小桃的眼泪一颗一颗流了出来,看着赵光义,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赵光义看着流泪的小桃勾唇一笑,笑得凄然:“你都做得出来,又哭什么呢?嗯?”
小桃见过赵光义很多种样子,暴怒的,阴冷的,发脾气砸东西的,她都见过,却都没有现在这种凄凉让她这么害怕,又这么心疼。小桃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任眼泪流着,只喃喃说出一个词:“对不起。”
“对不起?”赵光义抬手捏上了小桃的下巴,“你现在和我说对不起?但是让你重新选一次,你还是会那么做,是不是?”
小桃哭着点了点头。她没有别的选择,当李煜把那封牵系着南唐国运和千万百姓性命的国书交到她手上,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赵光义冷冷勾了勾唇,想挤出个笑,却失败了,只是把小桃的下巴捏得更紧:“我教你写字,你写了一手和我一模一样的字。我像个傻瓜一样高兴,可你,却用我教你的字通敌,一招瞒天过海鱼目混珠,桃宜,我就想问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在侮辱我的字,还是侮辱我的蠢,还是侮辱我对你的情分?”
小桃的心像撕裂了般疼痛,赵光义的话扎得她心中血流不止,她怎么做到的?她捂着胸口忍着疼痛做到的。
赵光义的眉眼全是碎裂:“我提醒过你,做了我的女人,就不要再背负那么多。你答应过我,为什么又要骗我?”
小桃咬唇竭力止着颤抖的声音:“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
是啊,为什么不阻止她?他明明觉察到小桃问文书异常热情的反常为什么还允许她整理文书伺候笔墨?他明明知道小桃夜里碰过他装印章的锦袋,为什么还肯和她一起夜宿山寺还和她酩酊大醉给她偷印章的机会?他不是没知觉,他只是太相信她。他不敢去想他爱了十八年的女人,苦心孤诣地接近他就是为了利用他。
赵光义长叹了一口气,问得艰难:“桃宜,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爱过我?”
小桃身子僵在了原地,赵光义问完这句话没有看小桃,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小桃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自嘲似的嗤了一声,低低说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了。我也不配再让你相信。”说着擦了擦眼泪,她不爱赵光义吗?她宁愿她能少爱他一分。少爱他一分,就不用忍受多年孤寂,也不用夜夜梦里是他,更不用这么愧疚。纠结犹豫了许久,小桃别过头去,背对着赵光义定定说了一个字:“爱。”
赵光义的心怦地跳了一下,随即又沉了下去。如果是从前,听到这个字他会欣喜若狂,可如今,这个字并不真实。赵光义失神地勾唇笑了一声,声音很空:“也许吧。”顿了顿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已经没意义了。”他的心,到了今天,终于凉了。她用那一手和他一样的字,助了她的国,毁了他的心。
但他还是要救她的,无论如何,他没法做到看着她死。就当还她十八年前在那个遍地尸体的院子里对他的救命之恩吧。尽管这恩,他已经还了许多次。按理早已两不相欠。
“没意义……”小桃默默念着这三个字,泪流不止。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晋王殿下,陛下有请。”
赵光义微蹙了下眉头,站起了身,没有看小桃说道:“和我一起。”说完大步在前先走,小桃顿了下,跟在了赵光义的身后。
赵匡胤坐在承明殿中,昨夜他想了一整晚,那个女人的命换金匮之盟值不值?答案是非常值。一个女人,换他的江山后继有人,非常值。但他仍然不信赵光义会这么轻易就把他手里的所有都奉上,为了一个女人光义真的能抛下一切?他连夜唤了禁军首领来,他要确定赵光义有没有私下暗暗调兵,用金匮之盟做幌子拖延时间,偷天换日来逼宫。
禁军首领领命后连夜在皇宫及京城四周围查,寅时末回来禀告赵匡胤并没有异动。赵匡胤摸了摸下巴,一颗心放了下来,光义真是迷了心窍,竟然是真的为了那个女人不要荣华富贵,甚至连皇帝的宝座也不要,真是中毒不浅。赵匡胤踏实了,这才命人再次传唤赵光义,一个女人换自己的子子孙孙继承江山,傻子才不干。不过赵光义如今在朝堂上也颇有威望,此次攻伐南唐又是他的监军,如果把他的王爵和官职都撤了,此时恐怕会引起朝局动荡,人心惶惶,又让那狡诈的唐人乘虚而入。他不能冒这个险,只要拿到当年的盟约,王爵和官职以后再说。
赵光义和小桃到了,赵匡胤微微皱眉道:“光义,你我兄弟有事商量,桃姑娘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赵光义抬手护在了小桃前面,淡淡道:“不必了,皇兄与臣弟没有什么需要防着人谈的。皇兄要说什么尽管说便好。”他可不放心让赵匡胤把小桃带走,哪怕一刻也不行,谁知道赵匡胤会不会突然起了杀心?他对赵匡胤一点都无法相信。
看着赵光义强硬地护在前头,赵匡胤也无法,只得皱了皱眉道:“既如此,也罢。”顿了顿,看着赵匡义和颜悦色道,“光义,朕想了很久,你提的金匮之盟,虽说朕并不是特别情愿,但若你坚持,朕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勉为其难?赵光义心中冷冷扫过一缕寒意,不过既然他同意那也好。赵光义一拱手:“皇兄英明。”
说罢,两人都没有说话,像在期待什么似的互相看着对方。过了半晌,赵匡胤等不及了,先开口问道:“贤弟既然要拿金匮盟约来换桃姑娘的安全,那便拿出当年的盟约吧。”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带在身上,朕命侍卫随你回府里拿也是可以的。”
赵光义一怔,对赵匡胤道:“那盟约不是由宫中专人看管吗,怎么会在臣弟手中?”
赵匡胤心中咯噔一声,看着赵光义阴阴笑道:“贤弟,不要说笑话了。那盟约当年本是一直在母后房中锁着,但母后薨逝后却在房里怎么也找不到那盟约。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也没有,若不在贤弟那里,会在哪里呢?”赵匡胤心中不满,提出金匮之盟换那南唐女人性命的是赵光义,如果舍不得就不要提,何必又耍这诈?
赵光义的眉头皱紧了,当年金匮之盟是在赵普和王溥的见证下杜太后留下的诏书,杜太后薨逝后,按理这遗诏不是应该由皇宫内府交到中书省,由专门的官员保管吗?怎么倒找他来要。赵光义眉梢一凛:“按大宋律例,该在哪里便在哪里。不在中书省,倒怎么在臣弟这里?臣弟手中的确没有。”
“荒唐!”赵匡胤忍不住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如果在中书令那里,自己早就想方设法把那遗诏弄到自己手里了,还用等到今天?赵匡胤用力过猛,桌上的茶盏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碎,茶叶也泼了赵光义一身,赵光义冷冷扫了赵匡胤一眼。赵匡胤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口气道:“也罢,既然贤弟不愿意用盟约来换,那就当朕没有提起过。叶氏的事,依律例办就是。”
赵光义上前一步,道:“皇兄,臣弟是诚心诚意愿意舍弃那盟约。若是皇兄不肯拿出盟约,或是盟约已丢,臣弟写一封手书就是。让朝中大臣作证,臣弟无德无能,甘愿放弃盟约所定之事,即便今后找到盟约,也是作废。皇兄看可好?”
赵匡胤看着赵光义笑得玩味,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还是不肯放弃皇位啊。又想要人又舍不得江山,便想出一招死不认账,不肯承认盟约在他手里,反而写一封手书,到时他要是不认手书,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杜太后遗诏的效力远远大于赵光义的手书。赵光义倒是算盘打得精明。赵匡胤摆摆手:“罢了罢了,手书也不必了。”
赵光义起急,上前一步跪在赵匡胤面前,声音寒凉:“臣弟没有半分虚言,还请皇兄成全。”
赵光义声色俱肃,若是自己硬来和他扯破脸,赵光义把从前义成军的旧部召唤了来,再联合朝臣搞场政变,后果还挺无法预料的,尤其现在是攻打南唐的节骨眼儿。赵匡胤仔细思量了一番,恢复了笑意:“光义,不如这样吧。盟约呢,的确在母后仙逝的时候便不见了。兴许母后当初临终前托人传给你,你却不知情呢?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去找找,如果找得到,到时带着盟约来便可。至于桃姑娘,朕一定帮你照看好。宫里你若是不放心,可以交由大理寺,你看如何?”
如今石头碰石头,赵匡胤也奈何不了赵光义,便想了这出转圜之机。大理寺卿陈元和赵光义交往很密,把人放到大理寺,赵光义应该会放心。而这人是他亲自交代过去的,想来陈元也不敢私自放人,自己再加派几个禁军严加看守,便可万无一失。
赵光义纵然心急如焚,但他终究不能把小桃硬生生从这皇宫里带走。想了想,赵光义点头了。把小桃放在大理寺,有陈元内应,应当是安全的。赵光义对赵匡胤抱拳道:“臣弟这就去查访那盟约的下落,必定一个月内给皇兄个交代。也请皇兄恪守承诺。若是桃宜有分毫的差池,臣弟也必然不会顾及任何情面,拼死一搏。”最后的一句,赵光义说得掷地有声,透着寒凉和威严,让赵匡胤都不寒而栗。
赵匡胤勾了勾唇:“那是自然。”说着命侍卫进来,押送小桃到大理寺。赵光义亲自跟着侍卫护送小桃过去。
大理寺卿陈元接到了赵匡胤的圣旨,又看是赵光义亲自送来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专门腾出了一间朝南的房间,并不潮湿,还有阳光,屋里也干净整齐,不同于一般的地牢。准备好后对赵光义一抱拳:“晋王看是否满意?”
终究是牢房,赵光义也满意不了,不过比地牢强多了,赵光义也揖手道:“还请陈大人多多照拂一些。”
陈元不必问也知道这女子和赵光义的关系不一般,哪里敢怠慢,忙应是。赵光义又道:“陛下可能有些误会,若是陛下有什么旨意,还请陈大人立即通知我。”
陈元了然,点头道:“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赵光义淡淡点点头,侍卫把小桃带进了这间囚室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陈元也退了出去。屋里只剩赵光义和小桃,小桃坐在了硬木的凳子上,看着赵光义自嘲笑道:“我应该是这大宋待遇最高的囚徒了。”
赵光义蹙蹙眉,没有看小桃,匆匆说着:“我会尽快让你出去的。”顿了顿又问道,“你有什么需要的?我让人送来。”
小桃想了想笑道:“这里也没有看书写字的雅兴,晋王若是方便,让人把我在府里的针线带来,我再做些衣裳罢了。”
赵光义微微点头,转身像逃似的快步离开。他不能继续待着,每多待一刻,心中便撕扯得疼一分。
到了下午,晋王府的下人已经带了小桃没做完的针线布料过来,守值的侍卫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不能带的禁物,又是晋王府的人,也不敢阻拦,便放了进去。
大理寺的囚徒生涯,并不难熬。对小桃来说,这里反倒是难得的清静。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每一天都不知道是不是她这辈子的最后一天。也许赵匡胤哪天一个不高兴再把她杀了也未尝可知。小桃索性把心放得踏实,每天一早起来便开始做针线活儿。之前便想给寅儿做些衣服都没有时间,现在正好。小桃一针一线地缝着,竭力地不去想任何事。
赵光义回到府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进来。他顾不得去咂摸小桃带给他的伤怀,只是不停思索着那金匮之盟到底会在什么地方。当年杜太后薨逝,身边服侍的兰姑也已经作古,还有谁会知道盟约的下落?这简直是大海捞针。他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搜查。而拿了盟约的人也必定不会去声张,又让他从何查起?而且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拿走盟约?
赵光义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焦躁越来越充斥着赵光义的内心。时间不等人,赵匡胤只给自己留了一个月,他必定以为自己手里揣着金匮盟约不愿交出,到时若是还拿不出,赵匡胤一定会拿小桃做手脚威胁自己。只要盟约一天到不了赵匡胤的手里,他都不会踏踏实实放过自己。纵然自己带着小桃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罢休。更何况,辛苦基业十几年,为什么要逃?赵光义的拳攥了起来。
赵光义对着地图开始细细算着兵力的排布,如今大宋的兵力主要都由曹彬带着攻打南唐,其余的兵力一部分在开封的禁军,一部分在各地的节度使。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再加上禁军里本就有义成军的旧部,如果要起事,需好好谋划一番,找些可靠的旧部,从禁军内部潜入皇宫挟制了赵匡胤,才能图谋大事。一旦把赵匡胤挟在手,开封是不愁的。毕竟自己担任开封府尹多年,开封城的守卫将士调度不成问题,用来对抗禁军里的顽固保皇派绰绰有余。唯一害怕的是其他地方的兵力围攻开封救援,那自己在开封的兵力抵挡不了多久。
赵光义在地图上来回划着,西南一带有李英的兵力,北部是符彦卿的旧部,这些都是自己能掌控的,可以压着附近其他藩镇。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曹彬率领的正在攻打南唐的将士,那是大宋的精锐,一旦他们发现开封有异,赶回来支援,自己就完了。
赵光义负手而立,站在桌边许久,闭着眼,脑海里仿佛已经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这一拼,既是多年心血累积的爆发,又是迫不得已为之。矛盾、挣扎、盘算,都绕得他脑子一片混乱。这盘棋,抵上了他全部的身家。猛地,赵光义睁开了眼,吩咐下人进来,说道:“把程德玄唤来。”顿了顿又道,“拿着拜帖,去请禁军上军孙大人。”孙大人当初同他一起带领义成军东征西战,曾是他的副将。下人领命而去。
十天后,曹彬在金陵城南的白鹭洲收到了赵光义的手书。手书的大致意思是如今金陵附近的袁州、白鹭洲也已收复,而金陵休战六个月且固若金汤久攻不下,与其在这里拉锯战消耗兵力,不如调兵前去润州一带,和吴越会合后把常州和润州拿下。然后集中全部兵力围攻金陵,方可一举成功。
曹彬对着赵光义的手书有些发愣,赵光义说得不错。虽说当初是赵光义答应的对金陵休战,但金陵攻起来也的确费劲,城池坚固,李煜用的又是坚壁清野的战略,守着秦淮和城关,有着先天的优势。曹彬也打得极为吃力。所以对金陵休战后,他便连着攻下了袁州、白鹭洲,先把金陵的周边肃清了。现在赵光义命他去润州一带和吴越汇合,他也正有此意。吴越打仗素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果没有宋军去协同监军,吴越一定是只出假把式应付。所以想拿下常州润州必须得宋军也亲自出马才好。
润州是南唐最北面也是最重要的关口,一旦把润州拿下,南唐北面的长江屏障就被全线攻破,宋军再也不必绕着皖口才能入南唐,而是可以从北面长驱直入,杀奔金陵。南唐灭亡指日可待。所以拿下润州是势在必行。
曹彬正在出神,侍从通报樊若水来了。曹彬挥了挥手命他进来。自从樊若水帮助宋军在采石矶搭上浮桥成功渡江后,樊若水在宋军中的地位便与日俱增。他对南唐的军情熟悉,又善于谋划,如今赵光义不在,曹彬更是视他为心腹智囊,凡事必和他商量一番。
樊若水进来,看曹彬面上神色沉重,拱手问道:“不知大人为何事忧心?”
曹彬拿着赵光义的信递给樊若水:“晋王来了指示。”
樊若水拿着信扫了一眼后细细读了起来,读完后看着曹彬说道:“晋王所言极是,大人却怎么好像心事重重?”
曹彬叹口气道:“晋王虽然在信上说得清楚明白。我只是纳闷为和晋王不亲自过来?晋王虽然名义上是此次攻打南唐的监军,但依照晋王的身份,其实也是总指挥,他的命令,没人敢不听。但他怎么回了趟京城就再也不来?打仗没他坐镇号令,这仗怎么打?何况这是去打常州润州的要塞,并不是袁州、白鹭洲这样的平常地方。”
樊若水眸子转了转,点点头:“大人顾虑的也是。晋王不来,陛下也无指示,如果这么贸然去了润州,只怕有什么纰漏。但晋王的命令也不得不听。”顿了顿,眸子泛光道,“不如这样,大人先向润州一带缓缓行兵,这样也不算违抗晋王的命令。但行军速度慢些。我这就快马奔会开封拜见晋王,探问清楚原因,再赶回来在路上和大人会合,可好?”
“那再好不过。”曹彬哈哈大笑,“这主意甚妙。”
当天晚上,樊若水便整好行装,只带了一个侍从护卫,快马加鞭从皖口一带绕回了宋地。樊若水到了开封后,并没有直接去见赵光义,而是辗转到了李从善的府邸。虽然他在曹彬面前拍着胸脯保证去找赵光义核问清楚,但一来赵光义不一定愿意接见他;二来赵光义不一定告诉他实情。他还不如从别人那里先探测些消息也省得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从善住在赵匡胤赐的奢华大宅院中,如今大宋和南唐开战,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本是南唐的皇亲国戚,又领了宋朝的俸禄接受了宋朝的任命,如今两国交战,他在中间不尴不尬。又没什么能向宋朝供奉的,本想献张布防图还没成功。索性也不怎么出门,在府里醉生梦死。
樊若水来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又喝了不少。看着樊若水抬着眼皮阴笑道:“听说你如今很是风光,成了宋军的香饽饽。”说着摇晃着站了起来,问着樊若水,“带人打自己国家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很过瘾?”李从善喝多了,嘴便没个把门的。
樊若水心里冷笑道,还不是彼此彼此,你拿着宋军的银子也不手软。面上却是微笑:“郑王笑话臣下。”说着扶着李从善坐下,给他倒了盏茶,就着别的话题闲聊了半晌,看李从善稍稍缓和了些,樊若水旁敲侧击道:“最近晋王在京城,不知您有没有来往?”
李从善挑着唇际冷笑:“我能攀得上晋王倒好了。我肯和他来往,他也不肯和我来往。”
樊若水讪讪笑了,又道:“晋王也是怪了,打仗打着打着跑回京城竟然再不去了。还是头回看见这样的。”
“哈哈哈!”李从善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得樊若水都有些发毛。笑了许久,李从善一口酒气压低了声音,对樊若水说道,“这事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得清楚。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外传。”顿了顿说道,“听说,晋王的美人儿被关在了大理寺。估计晋王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救他的美人儿,哪里还有心思去打仗。”小桃被关在大理寺,看守的衙差轮流换值,加上打扫清理送饭的下人,人多嘴杂,便有那嘴巴不牢的把这事传了出去。偏偏又有些好事的,知道小桃是唐人,便传到了李从善的耳朵里。李从善对樊若水笑道:“你知道那个美人儿是谁吗?”说着拿起食指晃了晃,“你绝对猜不到,那是我们大唐的官妓,官妓……哈哈哈……”
樊若水在他一说美人儿的时候便已猜到了是谁。当初金陵休战时,就听闻赵光义从金陵接回一个官妓,想来一定是同一个人,他见过的,写一手和赵光义一模一样字的桃娘。樊若水问道:“郑王可知是什么缘故关了起来?”
“我哪儿知道。”李从善摇了摇头,又笑道,“我知道这些就不错了。”
樊若水低头思索了一番,勾唇笑了,当初答应赵光义的第二份厚礼,看来该送了。
樊若水又和李从善边喝酒边闲聊了半晌,李从善问了问南唐的战况,知道金陵已经被围攻,也不免唏嘘。当得知润州还没被攻下时,不由含笑说道:“润州是祁正修在守,”说着看向樊若水哈哈大笑,“你们想攻下他?做梦去吧,对祁正修来说,你们都不是对手……”李从善趁着酒劲儿笑得肆无忌惮,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想在大宋谋份荣光,却又总隐隐对大唐有一丝不忍,终究他姓李。
樊若水漫不经心地暗暗冷笑一声,他才不信南唐有什么攻不下的城,打不败的人。祁正修又是个什么?!应付着李从善喝得酣畅,头晕眼花被下人扶进了卧房。樊若水撩了撩袍子下摆,出了李从善的府邸。风一吹,喝了些酒的樊若水脑子有些晕,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闭上眼缓缓琢磨着。赵光义想救桃娘,他倒是有个办法。但是赵光义在这个时候还要曹彬的部队去打润州——樊若水的脑子一个激灵,赵光义该不会是有了反心?曹彬的兵力要是到了润州和祁正修纠缠起来,祁正修又擅长作战,那就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月两月能攻下的,曹彬和祁正修长期拉锯战,对赵光义有什么好处?必然是一旦赵光义在京城有了异动,曹彬的兵力也无暇从南唐返回京城援助。而且润州攻不下,即便曹彬想撤退从皖口一带返回开封,皖口距离润州比皖口距离金陵远多了,军队行军时间又拖长了许久。赵光义这步棋布得巧妙啊,而且还不动声色,表面上看让曹彬去润州是再合理正常不过了。
想到这里樊若水心里开始焦躁,他弃南唐投奔大宋就是为了有个好前程,要是大宋内部出了乱子,他该投奔谁?站在谁的一边?樊若水一夜辗转反侧,到了凌晨,猛地坐了起来,他得先去探探赵光义的口风,如果真的要谋反,他就要立即投奔赵匡胤,毕竟那位才是正主儿,又是刚打下的江山,胜算大多了。否则将来再以谋反之罪定了,那还图个什么荣华富贵?
赵光义又在书房待了一夜未眠,同孙大人密谈着京师禁军该如何布置才能不动声色,却扼住咽喉。直到凌晨,才商量出初步方案。没有歇两个时辰,赵光义已经醒来,正准备出去,下人禀告樊若水求见。赵光义蹙起了眉头,虽然樊若水在攻打南唐中功不可没,但他对卖国求荣的人并无什么好感。不过还是吩咐下人道:“让他进来。”
赵光义到了府邸的客堂,在那里接见了樊若水。命下人奉上了茶,看着樊若水淡淡道:“你怎么回来了?南唐战事可好?”
樊若水恭敬道:“战事平顺,想必晋王也知道,袁州、白鹭洲都拿下。晋王的手书曹大人也收到了,正在率军赶赴润州。”
赵光义点点头,看着樊若水问道:“那你此番回来是为何,曹彬让你回来的?”
樊若水答着:“正是,在下奉了曹大人的命令回京。因曹大人许久没有看到晋王,担心晋王的身体,特意命在下回来探望。”
赵光义冷哼了一声,道:“我很好。你若是探望完了,可以回去复命了。告诉曹彬,把心思用在打仗上,别整天惦记些有的没的。”
樊若水看赵光义不耐,又并没有探出个一二,只好讪讪道:“军中将士军心纷杂,都在惦记晋王何时返回南唐监军。”
赵光义扫了一眼樊若水,冷冷笑了:“很快。”说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如果就是这个问题,让曹彬好好打仗,我过几日就回去了。”
樊若水想了想,笑道:“好,那在下就放心了。”说罢起身揖手退了出去。赵光义想了想,命人跟着樊若水,这家伙莫名其妙,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出了晋王府,樊若水微微抹了抹额上的薄汗,他面对赵光义强大的气场每次都是强作镇定。这番探访,樊若水暗中观察,并没有察觉出赵光义的异常。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樊若水走到一处茶楼,进去要了盏茶和几盘茶点,边缓缓吃着,边琢磨着。门外就在一盏茶的工夫已经过了两拨士兵,樊若水不由问着店小二:“这里每天士兵换岗都这么频繁吗?”
小二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道:“好像这两天比以前频繁些,不知道。我们普通百姓哪管他换岗勤不勤。”
樊若水心里咯噔了一下,赵光义任开封府尹,开封的守值调动这么勤,只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真的要有异动。樊若水的手心又潮潮的了。如果就以赵光义调曹彬的军队去润州和京城军队调动频繁去向赵匡胤告状,没有真凭实据,这种调动表面看起来又是正常,怎么能让赵匡胤相信?而且关键的是,他怎么能见到赵匡胤?
樊若水缓缓地喝完了一盏茶,下定了决心。本来准备送给赵光义的厚礼,看来要改送赵匡胤才有前途。赵光义不是想让曹彬的军队和祁正修在润州蘑菇而不能分身回开封吗?那他就让宋军攻下润州的速度再快些。到时看赵光义怎么谋反?!樊若水想明白了,在桌上留了一粒碎银子,急匆匆回到了李从善的府邸。
下午,赵匡胤在花园中散着步,连日来和赵光义的较劲扰得他脑仁疼。派出去的禁军回来禀告赵光义没有什么异动,他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些。这个光义,提出用金匮之盟换那女人的是他,临到头反悔的还是他。不过这回他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一定要把那纸盟约拿回来。正琢磨着下一步如何较劲,宦官进来禀告道:“泰宁军节度使李从善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他能有什么事?赵匡胤蹙了蹙眉,道:“宣。”
宫里一重重旨意传下去,又搜了身确定没有带兵器,等李从善带着樊若水走进来时,赵匡胤已经从御花园回去坐在承明殿喝着茶了。李从善和樊若水对着赵匡胤行了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赵匡胤抬手:“好了。”说完扫了眼樊若水,“这位是?”
樊若水揖手道:“草民樊若水。”之前赵匡胤给他的手书中只是允诺赐封他六品官位,但还没有正式加封。所以樊若水只能算“草民”。
“哦!”赵匡胤恍然,不由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樊若水。这名字他自然是熟悉得很,却从没见过本人,原来是个这么不露声色的书生。赵匡胤点头笑道:“有智有谋,不可多得的人才。”
“陛下谬赞,草民惶恐。”樊若水赶忙低下了头。
赵匡胤看向李从善,不明白他带樊若水来是什么目的。李从善慌忙禀告着:“陛下,若水虽是一介草民,但对大宋忠心义胆。在采石矶一战中尽心竭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他此次前来进京,对臣说有重要的机密要向陛下当面呈上。故而臣不敢怠慢,忙带他进宫面圣。”
“机密?”赵匡胤来了兴趣,“你倒说说,是什么机密?”
樊若水恭敬答道:“大宋攻打南唐,分三路进攻。吴越攻打常州润州,我跟随曹大人从采石矶皖口一带攻到金陵,王大人从西路辅助。如今曹大人已攻打到金陵外城,且把附近的袁州、白鹭洲也全部攻下。但吴越却以十万的兵力,攻打常州一个弹丸之地久攻不下。曹大人已率兵去协助吴越,但常州润州水军防守之严密,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
赵匡胤点点头,祁正修的本事他自然知道。吴越和祁正修耗持了那么久一点便宜也没占到,虽然其中有吴越光打雷不下雨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祁正修难打。赵匡义笑道:“难不成你又有什么妙计?”
樊若水沉声说道:“妙计不敢。常州润州有南唐干将祁正修守着,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祁正修善于谋略,排兵布阵疑阵重重,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而且长江天险,南唐又在润州一带布了许多水军工事,这就更加难打了。”顿了顿樊若水道,“草民此次冒着大不韪前来,是想告诉陛下,有一个人手里,便有南唐在润州的水军布防图,若是她能把水军布防交出来,那打南唐还不是无往不胜?”
赵匡胤来了劲儿,急忙问道:“谁?你快奏来。”
樊若水看了看李从善,李从善识趣地退到了承明殿外,殿里只有赵匡胤和樊若水。樊若水压低了声音道:“这人陛下想来也认识。原是南唐的官妓,桃娘。”之前他不肯告诉赵光义,非要等他的第一份厚礼说出才肯交上第二份厚礼,是因为他知道小桃会画南唐的水军布防图,万一她把采石矶一带也画出来,那不就没他樊若水什么事了吗?所以樊若水必须等着他已经把第一道功建了,才敢说小桃。可世事生变,他本想告诉赵光义,现在却成了禀告赵匡胤。
“她?”赵匡胤眸子一转,意味深长看着樊若水,“你怎么知道?南唐水军布防是绝密,怎么会到了一个官妓的手上?”赵匡胤不相信,这不是荒唐吗?李煜再糊涂也不会把布防图都交给一个官妓吧。
樊若水看赵匡胤不肯信他,忙说道:“草民一直由节度使李大人引荐,之前不便直接找陛下,故而先找了晋王。可如今大宋攻打南唐正是关键时刻,草民也盼望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润州,可由于桃娘和晋王的关系,草民不敢去支会晋王。故而迫不及待前来禀告陛下。”看赵匡胤依旧神色无动于衷,樊若水又道,“当初在金陵的时候,草民看到过桃娘画水军布防图。起初她还不肯承认,但看她那笔法的走向,以及图上的标识,分明就是常州一带的水军布防。上面明显地画了一道堤坝,只有常州一带,当年在先帝李璟的时候,就修了一道堤坝防止水流过快冲击了那里的水栅。其他地方都没有这个特征。”
赵匡胤眉头蹙了起来,这樊若水说得有板有眼,不禁问道:“你确定?”
樊若水点头:“我确定。当年虽然我绘出了采石矶的布防图,但是对其他地方的布防,也略知一二,只是并不详尽,无法为陛下效力。但是甄别的能力还是有的。至于陛下猜测到底为何桃娘会知道布防图,草民也不知。但是桃娘在南唐的地位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妓,官至正三品,百姓尊崇,和国主李煜以及祁正修的关系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密切。这其中的缘由,草民就不知道了。”
“倒是可以试试。”赵匡胤被樊若水说得动了心,试试也没坏处。万一还真的能拿到润州的布防图呢?祁正修那块难啃的硬骨头就有了办法。否则光是在润州消耗的兵力,就让大宋元气大伤。
樊若水揖手道:“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早一日攻下润州,就早一日打下南唐。曹大人也可早日班师回朝,护卫陛下京师的安全。”樊若水暗示了京城的异动,但赵匡胤却并没有想那么深,只听明白了早做决断。
赵匡胤一抬手:“那是自然。”说罢看着樊若水笑道,“你为大宋立了不少汗马功劳,待过些日子朕手边的事情忙完了,必然要给你个封赐。”
樊若水喜不自胜,急忙给赵匡胤跪倒道:“草民先谢过陛下。”
赵匡胤笑得得意:“不必客气。你需知道,凡是为大宋,为朕效力的人,必定会得到该有的荣华富贵,朕能给你打这个包票。”
樊若水又是千恩万谢,心里才踏实,暗暗庆幸自己幸好是选择了赵匡胤。否则和那个阴晴不定的赵光义还指不定是个什么结果。
李从善和樊若水走后,赵匡胤想了想吩咐着侍从:“来人,把桃娘从大理寺带到宫里。”想了想不对,大理寺卿陈元和赵光义关系密切,一定会及早告诉赵光义,打草惊蛇。还是自己亲自去大理寺为好,去探探那个桃娘到底知不知道。
想到要去见桃娘,赵匡胤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女人又贱又狡猾,不动点脑子还真不好收拾她。而且她为了给李煜通风报信还利用光义,自己就这么直剌剌地去问她,她绝对不会说实话。赵匡胤抚了抚额头,怎么才能撬开那女人的嘴?赵匡胤把茶盏的盖子在桌上敲着,一下,两下……威逼?利诱?忽然,赵匡胤想起了地牢里那个孩子。哈哈,赵匡胤不禁用力一拍大腿。赵普果然是眼光长远,未雨绸缪。留着那个野种,还真有用得上的一天。虽然不知道那个野种的爹是谁,但娘一定是那女人,虎毒不食子,就不信她能不管孩子的死活。这就是贮备的妙处啊。
赵匡胤换了身常服,只带了一个心腹侍从,没有带宫女和宦官,去了地牢。看赵匡胤亲自来了,守卫的士兵忙打开了地牢带着赵匡胤进去。地牢又潮又黑,只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两侧的石头墙壁上都是长出来的青苔和到处爬着的虫蚁。不时有几声呻吟和哀号声,听得骨头都瘆得慌。赵匡胤走到最后一间,看到那偌大的牢房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赵匡胤命令士兵把油灯提得近一些,他好看清楚。却还是怔了一下,那孩子瘦得像一根柴火,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缕一缕,腿以下的都露着肉,不知道哪个守值的好心给了他一床厚被子,那孩子就缩在被子里取暖。头发也蓬乱肮脏,脸黑乎乎的,只露着两个乌溜乌溜转动的眼睛,手里不知道攥着一个什么在扒拉着。
赵匡胤嫌恶地皱了皱眉,忍着往前走了两步,孩子把手里的东西攥得更紧了些。赵匡义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
士兵走过去用力攥起孩子的手,一把把那东西扯了过来递给赵匡胤,是个小小的木头雕的马,已经被他玩得黑光油亮了。孩子看木马被人抢走了,站了起来扑上去抢,被士兵一把推着跌在了地上。可他也不哭,只是恨恨地瞪着赵匡胤。
赵匡胤没有接那个木马,士兵看赵匡胤脸色不好,忙解释道:“这个是他自己带来的,当初关在这里的时候,他腰里就揣着这个。”
赵匡胤眉梢一挑,俯身看着孩子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孩子看了看他,太久没和人怎么说话,口舌都有些不利索,吭哧了半晌才回答道:“我爹。”
赵匡胤又问道:“你爹叫什么?”
孩子警觉地看了看赵匡胤,没有回答,把头撇过了一边。赵匡胤冷冷笑了,命令一旁的侍从,指着那个木马道:“把这个带上。”他现在还不想把孩子带出地牢,以免动静太大惊动了赵光义,他要先去探探那个官妓的口风。说罢走了出去。
小桃一早起来,右眼皮就开始突突地跳,做针线也有些心不在焉,扎了好几次手。是赵光义有什么事吗?想想自己在这里也待了十来天了,赵光义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也许,他真的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正出着神,忽然有人把门打开,屋外的阳光刺得小桃就是一晃眼,下意识抬手挡在了额上,待看清楚来人,心怦怦地又是狂跳。冲着来人跪了下去:“拜见陛下。”
赵匡胤一抬手,带来的侍从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屋里只剩下赵匡胤和小桃。赵匡胤唇角扬了上去:“看来你在这大理寺住得不错啊。”
小桃低头没有应声。看着小桃沉吟不语的样子,赵匡胤心里就是一阵反感。他也不想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开了口:“听说你会画南唐的水军布防图?”
小桃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看着赵匡胤阴森森的脸,小桃飞快地揣测着他到底知道几分?面上却立即现出一副愕然的神色:“布防……图?是什么?是张画还是块布?”
装傻充愣?还是真不知道?赵匡胤绕着小桃踱步走了半圈,一把掐上了小桃的脖子,咬牙道:“别跟朕耍花样,别以为光义被你迷得五迷三道我就奈何不了你,我要弄死你和碾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小桃脸憋得青紫,恨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这个刽子手又来作恶,却不得不依旧是一副漠然的表情:“小桃……真的……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小桃被赵匡胤捏得气都喘息不上。
赵匡胤看小桃的眼睛都开始向上翻着,却还是不肯吐口,贱人!赵匡胤愤愤把手松开,小桃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赵匡胤这一把险些要了她的命,头都麻嗖嗖的。
赵匡胤冷冷哼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木马,扔到小桃面前,“你还认识这个吗?”
只扫了那木马一眼,小桃像被定住了似的,过了半晌,小桃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颤抖着手拿起木马细细抚摸着,反复看着,忽然猛地把木马扔了,扑到了赵匡胤的脚下,像疯了一样扯着赵匡胤的袍子,大声喊着:“陛下,我的寅儿在哪儿?求求你,告诉我寅儿在哪儿?”
赵匡胤挑起唇际,俯身看着小桃:“你原来也有怕的?朕还当你什么都不怕呢。”
小桃的眼睛发红,扯着赵匡胤死死盯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个,寅儿在哪儿,快告诉我,告诉我啊!”
赵匡胤淡淡一笑:“我只能告诉你,他还没死。但是,”赵匡胤的声音幽幽的,“活得也不好。你要是还想知道别的,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水军布防图,你会画还是不会?!”
小桃的唇哆嗦起来,全身都在抖着,红着眼死死盯着赵匡胤一个字都说不出。她的脑子在疯跑,寅儿,她的寅儿。小桃听到赵匡胤那句“活得也不好”已经肝胆俱碎,心都在一滴一滴地滴血。小桃抱着赵匡胤的腿,声音也几乎要滴出血:“陛下,求求你,让我见见寅儿。让我见见他。”
赵匡胤俯身抬起了小桃的下巴,阴阴逼问着她:“会,还是不会?”
小桃的唇抖着,她几乎要被逼得疯癫,会还是不会啊。寅儿是她的命,可是那布防图是大唐所有人的命啊。小桃的唇被自己咬出血来,绝望地看着赵匡胤:“陛下,我真的不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赵匡胤缓缓直起身子,一脚把小桃踹到了墙角。小桃肋下一疼,一口血咳了出来。小桃顾不上疼痛,又爬到赵匡胤脚边:“陛下,那是廷宜的孩子,求求你,让我看一眼,那是赵家的骨肉,你怎么忍心看着他受苦?!”什么自尊,什么尊严,小桃什么都顾不得,只是又扑过去求着赵匡胤。
“哼!”赵匡胤阴森着冷笑一声,“你还懂羞耻二字怎么写吗?你是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孩子是光义的?你当谁是傻子?还是认准光义就是个好蒙的王八?孩子几岁?光义这些年何曾去过南唐?你要再敢说这种话,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孽种!”
小桃的心疼痛不已,噤了声。她不敢再说,可她的心已经被赵匡胤撕扯成了一缕一缕。小桃脑子一片空白,只好低低反复说着:“陛下,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图,真的,求你让我见寅儿,求求你。”小桃的样子近乎癫狂,让人看得凄厉又害怕。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赵匡胤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些。这个贱婢素来会装模作样,否则光义也不会被她迷成那样。赵匡胤一摆手,冷冷道:“好了,不要在朕面前演戏。想见那孽种你就老老实实和我说实话,把南唐的水军布防图给我,我就让你母子团圆。否则你要是再这么拧巴,你那孽种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赵匡胤的话让小桃几乎疼得透不过气,半晌才缓和了一些道:“陛下这又是何苦步步紧逼,别说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图。陛下只拿着这木马过来,我又怎么能确定陛下是不是真的知道寅儿在哪里?我已经苦苦找了寅儿近三年,却常常是有了消息又空欢喜一场。早也不抱希望了。”小桃情急下激了赵匡胤一句。
好一副尖牙利嘴。赵匡胤冲她阴阴笑道,“看来给你几分颜色看看才行。”顿了顿道,“你想见那个孽种是吧?那就随我来。”
赵匡胤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吩咐着侍从:“把她带到宫里。”说罢上了轿辇,沉着脸不再说话。侍从押着小桃,塞到了后面的轿子里抬着进宫。大理寺卿得知消息急忙抹了额上的冷汗,命人赶快给赵光义通风报信。这也不知道是凶是吉搞哪样。
从大理寺到皇宫的这一路,小桃身上的痛和心中的痛一起撕扯着她,全身由于紧张一层一层出着冷汗,赵匡胤要带她去见寅儿吗?太好了,寅儿还活着,不知道他长高了没有,长胖了没,会是什么样子。胡思乱想着,小桃的眼泪早已忍不住潸然而下。不到一个时辰,到了皇宫。赵匡胤命人把轿子停在承明殿,只带了一个贴身侍从和小桃一起到了地牢。
小桃从没在大宋的皇宫里转悠过,只跟着赵匡胤走了许久,从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遍布的地方越走越荒凉,绕过一片荒弃的宅院,又绕过一片很小的峡谷,小桃只觉得走了很远,从富丽堂皇的宫殿好像走到了郊外般,才终于在一片戒备森严的院墙前停住了脚。进了院子里,小桃又跟着走到了后院,顺着台阶下去,两侧都是石头墙壁,越来越暗,小桃的心也越揪越紧。寅儿在这里吗?这里……怎么能住人?
那长长的台阶好像没有尽头般,向下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最下面。小桃明白过来这里是一座守备森严的宫内地牢。走到一排牢房的最后,赵匡胤停住了步子,看着小桃阴笑:“好好看看。”
小桃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心里像有十只猫一起抓上了她的心,挠得鲜血淋漓。那是她的寅儿吗?小小的身子,缩在一片破被窝里。几乎没长个,身子瘦成了一条,兴许是长期吃得不好,脑袋显得很大,摇摇欲坠。头发蓬乱肮脏,脸也黑乎乎的,只一双闪亮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在辨认着什么。
“寅儿……”小桃的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敢相信。
话音刚落,那个孩子已经像只脱了缰的小野马一样扑了上来,一头扎进了小桃的怀里,大声嘶吼着嚎哭着:“娘!娘……你怎么才来!娘!”
小桃把寅儿瘦小的身子紧紧搂在了怀里,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小桃全身都像被针扎了似的疼痛,喃喃道:“寅儿,我的寅儿,娘来迟了。佛祖保佑,娘还能见到你。”
过了半晌,小桃和寅儿才都好些,小桃蹲了下来,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寅儿,双手不停在寅儿的小身子上抚摸着,看看又没有伤痕。万幸,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好脏,又瘦得全是骨头。小桃心疼不已,眼泪落着:“寅儿,你一直在这儿吗?”
寅儿紧紧勾着小桃的脖子,再不肯松手,一边抽泣一边点着头,像把这几年憋着的呼唤一起释放了似的不停地喊着娘。听得小桃心撕裂了般的疼。
赵匡胤等得几分不耐,看双方情绪都好些,命侍卫过去一把把寅儿扯了过去。寅儿手脚乱蹬地扑腾着要找小桃。赵匡胤皱眉道:“把他给我捆上。”
两个士兵过去手脚麻利地三两下把寅儿用绳子捆了起来。小桃心疼地朝向赵匡胤:“陛下,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为难个孩子。”
赵匡胤冷笑着向小桃走了过来:“这下,你信了吧?孩子就在这儿,是死是活,都在你这个当娘的手里了。”
小桃的声音抖着,扑通跪倒在赵匡胤脚下:“陛下,我真的不知道布防图是什么。陛下想想,我只是个官妓,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话没说完,赵匡胤已经转身向外走去,小桃这才注意到,就在刚才她和寅儿抱头痛哭的时候,外面的空地上已经点起了一盆炭火,小桃不寒而栗。这里是刑讯逼供的地方吧 两侧板子、棍子、铁钩应有尽有。还有许多小桃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小桃紧紧盯着赵匡胤,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匡胤走到那盆炭火前,把里面插着一根铁条拔了出来,小桃这才看清楚,那铁条前面还有一个铁块。赵匡胤命人把寅儿拖到身子跟前,看着小桃笑得阴森:“朕没有时间和你较劲。你要是不老实,朕只能想办法让你老实了。”说罢勾了勾唇,“你不知道南唐的布防图是吧?”手里的铁块冲着寅儿挥了过去。
“不要!”小桃凄厉的声音几乎要穿破整座地牢,冲着赵匡胤扑了上去,侍卫眼疾手快,没等她扑上去已经把她死死拽住。眼看着赵匡胤火红的铁块要贴上寅儿,小桃绝望地嘶吼着,“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开他啊!”
赵匡胤的手顿住了,扭头看着小桃笑得大声:“哈哈哈,早这么不就省事了?贱妓就是贱妓,和你们南唐人一个德行,总是要耍花样。”说完把手里的铁块扔回了炭火盆里,吩咐着押着寅儿的侍从:“把他再关进去。”
侍从毫不费力地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寅儿丢到了牢房里,寅儿稚嫩的声音嘶号着,用力扒在牢房的窗口冲着小桃哭叫:“娘,娘,不要丢下我。我要和娘回去!”
小桃的心都要被寅儿哭碎了,挣扎着想去寅儿身边,却被士兵押着动弹不得。赵匡胤使了个眼色,在前面先行走出去,士兵押着小桃紧随其后。寅儿的哭叫被渐渐甩在了小桃身后。小桃不停地回着头,来时那条长长的台阶却很快被走完,不一会儿小桃便被扔到了地牢外的空地上。
赵匡胤看着小桃说道:“人你也见了,布防图你也承认会画了。现在你就和朕回去,把图画出来。朕不会亏待你。待到我大宋军队成功拿下润州之时,朕便会放孩子和你团聚。”说罢俯身看着小桃阴阴道,“你要是耍花样,敢画假的给朕,发现一处,朕会都抵在那个孩子身上,剜一块肉或是直接卸了胳膊腿,你自己掂量。”
赵匡胤的话让小桃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停摇着头,低低哭道:“不要,不要。”
忽然一个侍从跑了过来,在赵匡胤耳边说道:“晋王进宫了。侍卫拦不住,等着陛下的旨意。”
赵匡胤心里一凛,赵光义这么快就来了。大理寺卿陈元和赵光义的关系还真是不错。赵匡胤眉头紧皱着,转而看向小桃厉声道:“你要是不想让那个孽种有任何差池,就别和光义提一个字!听到没有!否则你就看看是光义的动作快还是朕的刀快!”
赵匡胤神色凌厉,小桃心中揪成了一团,但她又怎么能让寅儿陷入危机之中。小桃咬着唇点了点头。赵匡胤看着小桃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心烦,低声喝道:“那还不赶紧收起你那副哭丧脸!”说罢大步向前走去。小桃忙抹了抹眼泪跟在赵匡胤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地牢。
赵匡胤走了半晌,出了地牢的院子,到了宫殿区,想了想转身向御花园东侧的茶室走了过去,对侍卫说道:“让晋王来这里吧。”顿了顿又道,“让费夫人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