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负重任出坊离乡,仿字迹偷送国书
文安初心忆故人2018-07-04 17:3221,594

  门口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青青没有进来禀告,便放任那人进来。小桃看着进来的女子,眼圈红了:“你来了!”她特意和李煜恳求过,在她临行前,让窅娘见她一面。

  窅娘把门关上,紧紧握上了小桃的手,眼泪扑簌个不住,却说不出话。

  小桃的眼泪也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强撑着声音微颤说道:“又不是死别,总有一日还会再见的,你在宫里一定要保重。”

  窅娘点点头,伸手擦了擦小桃脸上的泪,也强作笑意:“不论怎样,今天你出坊,也算你的于归之喜,要高兴一点。这么多年了,他还能坚持这份心意,也是难得。”窅娘实在不知道该恭喜小桃,还是该劝慰小桃。这天下求亲的方式有千千万,唯独小桃的方式是杀气腾腾,兵临城下来的。

  那日小桃一个弱女子走到城楼上,只定定说了一句:“桃娘虽是一介教坊女流,恳请替金陵受难,委身求宋。”这一句话又把赵光义气得够呛。

  宋军停止了攻打。不多时,李煜派了使臣出城,和宋军谈判许久,同意赵光义带二十名侍从入城,把小桃接走。本来李煜答应,小桃需要回去安顿几日,花月坊的事情还要交代处理完毕,再把小桃送出城。赵光义却怕李煜磨磨蹭蹭又生变化,和使臣一口咬定三日后自己亲自入金陵城去接小桃出来,并且要用迎亲大礼。

  曹彬有些担心,问着赵光义:“唐人会不会使诈,诱晋王入城?”

  赵光义冷笑:“他们没这个胆子。我们的兵就在城下,如果不想死得更快,他们不会。”

  赵光义不怕李煜使诈,也不怕唐人设计,终于等到兵临城下攻城破唐的时刻,他可以堂堂正正从金陵把小桃带走,他也要让金陵所有的人、天下所有的人知道,他的桃宜,从此和这片勾栏瓦肆再无瓜葛。

  “于归之喜……”小桃喃喃重复着,目光有些失神的迷离,低声细语,“还记不记得,在云湾村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嫁女儿,那天才知道什么叫于归之喜。”

  “记得,”窅娘的声音哽咽,“那天是戴家嫁女儿,你还抢了两个喜饼。给了我一个,你却舍不得吃另一个,要留给你娘。”十几年过去,窅娘依然记得清晰,宫里寂寞,和小桃的回忆是她记忆里唯一的温暖。

  小桃的眼泪落了下来,攥着窅娘的手更紧,眼泪落道:“窅娘。”说完把窅娘紧紧抱住。她依然记得,那天的天蓝得像湖水,桃花瓣瓣落着,她第一次知道于归之喜,却不知道自己将来嫁人会是什么情景。这么多年,她慢慢地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一天,这一天却又不期而至。只是这到来的时刻,却少了欢愉,多了伤心,多了悲怆。过了许久,小桃的声音颤抖,“窅娘,如果时光倒流,你我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从云湾村带我逃出来吗?”

  窅娘抚了抚小桃耳鬓的碎发,抹了抹早已倾泻的眼泪,轻声却很坚定地说道:“会。”

  “为什么?”小桃喃喃失神,“为什么不做个平淡的窅娘呢?”做个平淡的女子,找个平凡的人成家,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又何尝不好?窅娘卷进这宫里的是是非非,自己卷进这乱七八糟的国仇家恨,又有什么意思?

  窅娘凄然笑笑:“如果不曾遇见陛下,做个平淡的窅娘也未尝不好。但是遇到了,就知道了遇到他的好,知道了心心念念为一个人,拼尽所有守在一个人身边的滋味,是那么好,便不想再回去了。”说完看着小桃问道,“你呢?你会吗?还是会留在云湾村和叶广成亲?”

  小桃也凄然笑了,这么多年流的眼泪,消磨的心境,有时想想,宁愿谁都不认识,也便不用经历这些苦痛。

  门外又传来重重脚步声,小桃匆忙擦了擦眼泪,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插到了窅娘的头上,低声说道:“这支发簪是特别做的,中间是空的,放了东西。我这次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这支发簪你千万要保存好,到了必要的时刻,交给陛下。这事关大唐的生死存亡,你一定不能糊涂、不能轻心,一定要在必要的时刻交给陛下。”

  窅娘用力点点头,问道:“什么是必要的时刻?”

  小桃咬咬唇道:“祁公子万一……不在了的时刻。只要祁公子在,这支簪子就保存在你手中,不要告诉任何人。”

  窅娘吃了一惊,随即定定说道:“祁公子怎么会有事?这簪子一定是用不着的。我只替你保存就好。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拼尽性命,也会护得它稳妥。”

  小桃抿唇点头。随即整理了整理衣服,门被用力推开了。外面的侍从抱拳道:“姑娘,走吧。”

  小桃用力捏了捏窅娘的手,一步三回头看着窅娘,窅娘捂着嘴流着眼泪追出去,看着小桃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里,消失在花月坊的灯影绰绰中。青青使劲跑着追着小桃,边跑边低声哭喊着:“姑娘,姑娘——”

  小桃顿住步子,含着泪又一次揉了揉青青的肩,颤声道:“记得我的话,日子不好过就去云湾村,有那樟木手串,他们会善待你。”当日她在大唐缺盐时为云湾村送去救命盐,云湾村回赠了她一串樟木串,如今,只希望能给青青一个庇佑。

  青青紧紧抱着小桃,眼泪涟涟,不顾一切地说着:“姑娘,带着我,带着我吧,青青只想跟着姑娘,哪怕做最卑贱的奴婢都好啊。”

  小桃的心疼得丝丝抽气,闭上眼顿了许久,忽然一把把青青扯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正是子时三更鼓的梆子响了。金陵的凤凰台、朱雀桥、劳劳亭、秦淮月依旧默默倚着,随着早春的气息化开,再化开。小桃出了花月坊,却怔在了那里。

  金陵的百姓,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小桃要出坊去宋地的消息,不少人都聚了过来,男女老幼,黑压压站了一片。看小桃出来,没有人议论纷纷,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是默默看着小桃,目送着她。花月坊外的道路红毯两侧站着鹰隼般凌厉的赵光义侍从,百姓无法再离小桃近一些。

  小桃不敢看两旁的人群,只是一步一步向红毯尽处的马车走去。只是那路,变得分外长。

  忽然,一个中年大婶对着小桃颤声道:“桃娘,保重啊。”是那个她曾以一曲《长虹卧波》救过她孩子的大婶吗?还是布施粥布施衣服的大婶?小桃分不清,随即又有人纷纷说着:“桃娘,保重。”小桃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流了满脸,她望了望四周陌生又熟悉的脸庞,有关切,有惦记,有感激……小桃喉咙里像堵了棉花般说不出一句话。忽然向着马车大步跑了起来,很快跑到了马车上,小桃放下了帘子再不看外面一眼。心,却像滴血般疼痛。

  赵光义蹙眉看着外面,又看了看小桃若有所思。他似乎有点明白小桃曾经对他说的那句“那是你的开封,不是我的,一如这是我的金陵,也不是你的”。默默看着小桃哭了许久,赵光义伸手攥住了小桃的手。

  小桃把手猛地抽了出来,对赵光义冷冷道:“你打算把我安顿在哪儿?不会就这么带着打仗吧?”

  赵光义勾了勾唇,他当然不会带着小桃打仗。他擅自做主金陵休兵六个月,必须得回开封向赵匡胤亲自解释。另外他也想过,金陵休兵对宋军来说也是好事。南唐坚壁清野,金陵城前临秦淮,背靠两重城郭,如果强攻也很难打。关键是宋军粮草供应也有困难。不如趁此休兵期间,将金陵附近的袁州、江阴、白鹭洲一举拿下,周围全攻下,不仅粮草供应有着落,而且只剩金陵孤城一座,也不必担心外援内外夹击宋军。另外吴越攻打润州一直不下,祁正修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待把袁州江阴拿下,应当派兵把润州拿下,和吴越会师后一起攻打金陵,便是座石头城,也能打下来。赵光义看着小桃沉沉道:“我带你回开封。”顿了顿,“满意了吗?”小桃嗤了一声,没有答话。

  润州,祁正修刚刚又打退一拨吴越的进攻。这次又是小股散兵游勇分头击破。不得不说,宋军此次的进攻还是动了一番谋略的。派吴越对付祁正修守的常州润州,吴越也属江南,同样擅长水军,在水上作战习惯小股出击,灵活机动,比宋军优势多得多。祁正修守得倒并不艰难,但吴越时常这么出来骚扰,故意拖延时间,让祁正修这里的水军陆军都疲于应付吴越,没法调人马回去支援金陵。

  这日打完一仗,祁正修刚进了营帐,连续两天船上指挥杀敌没有合眼,祁正修的眉眼里都是倦意,卸了盔甲,换上袍子。侍从拿了一封信递给祁正修:“陈述陈大人的急信。”

  祁正修打开信,匆匆扫了几眼后又细细看完,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倦怠。她走了,真的走了,被赵光义接走,应该是去了开封吧。从此后,山长水阔,便是真的后会无期了。这不是他期望的吗?金陵被围攻,性命都是威胁,是他写的那封绝情断义的信,他不是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把她轰走吗?如今她真的走了,他怎么又怅然若失呢?

  祁正修跌坐在了椅子上,手扶着额头,任那封信被营帐里的微风吹着翻滚了几圈。已经是早春,怎么这么冷呢?从四肢都凉到了心里,凉得几乎都待不住。小桃天真的笑脸,盈盈的笑意,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眸子,冲着他嘿嘿傻笑的样子,手足无措的呆笨情态……都一一在他眼前闪过。心,从丝丝疼痛,到阵阵抽疼,到那种前所未有的痛湮没了整颗心,像巨浪一样袭了过来,让他无法呼吸。

  祁正修猛地起了身,向营帐外大步走去。第一次,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想追过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走了,走到哪了,还能把她追回来吗?祁正修很快地走到了马厩旁,解开缰绳,纵身翻上了马背就要策马而行。

  侍从追了出来,问道:“大人要到哪里去?夜间的兵力还是部署如旧吗?”

  好像一瓢冷水,把祁正修这辈子唯一一次冲昏了头的热浪浇得清醒,祁正修失神地看着远处,过了很久,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如旧。”说完打马出了营帐。

  马儿飞奔,祁正修漫无目的地策马沿着江畔疾驰着,风在祁正修脸的两侧呼啸而过,直把他的身心都吹得麻木。越是想忘却,小桃的脸却越是影影绰绰就在他眼前晃悠。祁正修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疼,终于负荷不住,祁正修勒住了马。立在江畔,刚升起的月亮悬在天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祁正修负手而立,一身修长雪白的袍子随着江风吹动着衣袂飘逸。身边,只一匹孤独的马。

  望着江对岸,祁正修紧紧抿唇立了很久。缓缓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支笛子,吹起了《双燕舞》。当年,在濠州城的涡口,在赵光义的营帐外,他也是这么吹,而她用树叶答着。“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记得小桃的双燕舞,跳得是最美的。一个人就能幻出两只燕子。只是,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那样美的舞,那样美的人。

  赵光义带着小桃,从皖口一带回到了宋地,不出几天就到了开封。赵光义的府邸已不再是从前的赵宅,自从封了晋王,赵匡胤又赐了赵光义另一处府邸,更加奢华、规制更高。

  赵光义先进宫里拜见了赵匡胤,讲述了休兵金陵的事。他自然不会说是为了小桃才休兵六个月,只说攻打金陵艰难,供给匮乏。而且润州久攻不下,也无法再调兵过来等理由。

  赵匡胤点头听了许久,忽然问道:“听说,你带回了个女子?”赵匡胤的表情看不出阴晴。

  赵光义淡淡一笑,他早知道赵匡胤一定会派人在暗中窥探他的行踪,果不其然:“是。说起来,皇兄也曾见过,桃娘。南唐官妓。”

  赵匡胤点点头:“见过,还曾来过开封献舞。”说着仿似沉入了回忆,“记得那高台舞,跳得美艳绝伦。”说完,也没有再继续桃娘这个话题,转而同赵光义说起了战事,“既然补给艰难,将荆湖一带的军粮调到金陵。另外命曹彬急速拿下袁州江阴等地,免得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赵光义称是,顿了顿道:“这次回来,一来向皇兄汇报前线战况,二来开封府中的事务也许久没有打理,只怕公务堆积,无法抽身继续去金陵监军。不如皇兄再改派他人过去。”

  赵匡胤眯着眼睛笑道:“中途更换监军有损士气。更何况贤弟此次和曹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举攻下采石矶直逼金陵。所以还是不换为好,若是开封府公务堆积,大可先处理一阵,又或是派人暂代开封府事务,都是权宜之计。”赵光义没有反驳,只沉沉允诺。先不做回应,看看情势再定。

  晋王府里的姬妾一早已听闻赵光义回来的消息,还听说带回来一个女人。李月娥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打从搬进来这新建的晋王府,她便知道赵光义在自己的书房旁边留了一处小院子,小桥流水的江南格局,平日里都上着锁。看来现在,这锁该开了。

  下午时分,侍从进来向李月娥禀告着:“晋王已走到马市街一带了,估摸着再有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夫人请准备着。”

  李月娥点头:“知道了。”说罢又去命人通知其他的姬妾。

  赵光义和小桃坐着马车在开封的街市上行走,马车的帘子挑起,赵光义随口问道:“还记得马市街吗?从前,你在这里逛过。”

  小桃没有抬眸,只淡淡道:“忘了。”空气再次凝固。

  过了片刻,马车穿过两座牌楼,到了晋王府的正门,赵光义和小桃下了马车,小桃淡淡问道:“侧门在哪儿?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赵光义没有说话,一把抓着小桃的手,大步从正门迈了进去。

  李月娥带着一众姬妾,在后院已经等了半晌,看到鱼贯而入的侍婢侍从,知道赵光义已经回来,分列在道路两边,低头屈膝行礼等着赵光义进来。不多时,李月娥抬眸,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高大的赵光义,身边站着袅娜娇俏的小桃,一身大红喜服,倒像是刚成亲的元配夫妻。小桃一如当年的模样,有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婉转娇媚,只是那眉眼,更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和清冷。

  看完小桃,李月娥又转眸看了看赵光义,紧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脸庞,经过这一番征战眉梢眼角有几分倦意,但是,他的整张脸上都焕发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光彩,这在她嫁给他的这么多年时光里,她从没见过的光彩。就连眸子深处,都是一种让人心醉的柔软。

  李月娥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怀,却也有几分释然。众人行礼后,赵光义对大家说道:“这位是桃夫人。”有几个姬妾面面相觑,看着一身大红的小桃不明所以。这女人看着也不年轻了。

  李月娥已走上前去,紧紧拉上小桃的手:“桃宜,你还记得我吗?”说完眼圈有些红红,“上次分别的时候,说好了再见时,我教你剪纸,你教我跳舞的。”

  小桃的心一片酸涩,李月娥在府里的地位一目了然,一众姬妾中她是站在最前头的。不过以她对赵光义的用心,站在最前头也是应当的。小桃勾唇笑道:“月娥,真的又见面了。”

  李月娥转而对赵光义说道:“晋王不必事事操心,桃宜的住处我已经安顿好了。就在书房边的望江楼。”

  赵光义点点头:“妥帖便好。”说完挥了挥手,“都回去歇着吧。”向书房走去。

  李月娥挽着小桃向望江楼走去。小桃看着微微有些发福的李月娥,问道:“这些年,还好吗?”

  李月娥的脸上没了方才的光彩,眸子间有些空洞:“算好吧。”说着把小桃带进望江楼。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和外面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白墙灰瓦,小桥流水,四处植着桃树柳树,只是还没有开花。李月娥看着小桃道:“从这府邸建起,他就留了这个院落。如今你终于来了。”

  李月娥的表情淡淡的,不悲不喜。小桃看着她问得恍惚:“你不介意吗?”

  李月娥细细看了看小桃,笑得落寞却也坦然:“快二十年了,即便介意也早释怀了。再说还介意什么,他喜欢的,我也喜欢,他爱的,我也会跟着爱。他高兴了,我才能高兴。”说着拍了拍小桃的手,“先休息吧。”说着转身出去吩咐着下人打点。

  小桃走进了坐北向南的正屋中,屋里也是江南风格的布置。坐在雕花的大床上,小桃靠在枝叶连连的床棱边,闭上了眼睛。心,好累。不知过了多久,小桃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此时天也黑了,屋里点着蜡烛,照得光亮。小桃忙起身把身上的喜服脱下,换了一身碧色的衣裙。

  刚换好,门被推开了。一身紫袍的赵光义走了进来,看了看小桃没有说话,径直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小桃也没有说话,坐在了梳妆台前,把刚才换衣服时弄乱的头发重心挽就了发髻,又对着镜子描了描眉眼。

  赵光义走到了小桃身边,伸手抚上了小桃的背,又滑到了脖子,声音有些微颤的干涩:“桃宜。等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小桃的手一颤,眉毛画出来一块,赶忙伸手去擦掉,又拿起碳笔,却怎么也画不上。赵光义把笔拿了过来,用力抬起小桃的脸,细细描了上去。

  小桃僵着身子,看着赵光义冷笑道:“你现在也学会了服侍女人,学张敞画眉呢?”

  赵光义蹙了下眉,他何曾服侍过女人?但他又确实有不少女人。当他在金陵紫竹台亲眼目睹祁正修和小桃厮守在一处你侬我侬的情形后,回到开封他确实疯了好一阵。那些女人有朝堂大臣为了和他交好献给他的,有侍婢下人他看着顺眼随时兴起收了的,也有平定荆楚南汉赵匡胤从搜罗的那些后宫中选了貌美的赐给他的。他推辞不过来,又不能总推辞驳了面子,索性一并拢进府里。他堂堂晋王,何时缺过女人?需要去讨好服侍女人吗?他这辈子肯不停为之犯贱伏低的女人,只有眼前这个偏不领情的女人。赵光义捏着小桃脸的手向后滑去,手指用力插进了小桃的头发里,微微向后一扯,小桃便仰脸看着他。赵光义的声音几分微颤:“你说呢?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小桃别过了脸,苦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么多年,他的阴狠、暴戾、残忍她早已领教过了。就在前几天,她还在城楼上亲自看着他指挥宋军镇定自若地杀人如麻。她怎么会不知道。

  赵光义俯身看着小桃,依然楚楚生动的眉眼,虽然有了些岁月的沧桑,却还是他魂牵梦萦的模样。多少次他梦里都是她的盈盈的笑意,如今,梦已成真,她真的就坐在他的身边。赵光义另只手把碳笔放下,抚摸上了小桃的脸,滑到脖颈,滑到肩,开始解小桃的衣襟。

  小桃用力向后躲闪着,眉目中露出一丝轻蔑的冷漠:“晋王变得急色了。”

  赵光义被这神色刺了一下,勾唇冷笑道:“是。难道你不愿意?”说罢已经用力揽上了小桃的腰,呼吸在小桃耳边清晰可闻,声音沉沉却有几分情动,“你现在,又是我的了。”

  小桃挣扎着,无奈力气终究不是赵光义的对手,几番用力撕扯扭打只把自己弄得头发散乱狼狈不堪,赵光义还岿然不动,只把她推到墙边,腰揽得更紧,赵光义看着小桃娇喘微微,脸红扑扑闪着光彩,早已克制不住,不管不顾地俯身压了上去。在小桃耳边低声呢喃:“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情愿?放不下什么?嗯?”说着揉上了小桃,动情地吻上了小桃的唇,强行撬着她的唇齿。

  小桃只觉得从后背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全身都在颤抖着,猛地想起袖子里的匕首,小桃一把拿了出来抵在了赵光义的胸前,憋出一声低吼:“你放开我。”

  赵光义的冲动被一瓢冷水浇得脑子一凉,看着小桃抵在自己身上的匕首,心,忽然铮铮地疼。赵光义的眸子寒凉了下去,却依旧执拗地不肯松开小桃,任手背的青筋突突跳着,看着小桃冷笑道:“你就这么恨我。”

  小桃脸色惨白,拿着匕首的手不停抖着,另只手也赶忙拿了起来一起攥紧了匕首。

  赵光义的眼眸都是碎开的疼痛,声音很沉:“既然这么恨我,那就捅下去。”说完一手握上了小桃举着匕首的手,用力朝自己的胸口戳下去,声音低吼道,“这样能解了你的恨,我成全你。”

  小桃急忙下意识地用力往后缩着手,匕首的尖还是划破了赵光义的衣服,却并没有伤着身体。赵光义看着小桃苦笑:“怎么不动手?不是恨我吗?”

  小桃无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眼泪滑了下来。刚才只是一时情急的冲动,她又何曾能下得了手。小桃攥着匕首的手松了开来。

  赵光义把匕首扔到了地上,看着小桃眉眼清寒:“你怪我打南唐、反间诱杀林仁肇、打金陵,可我是宋朝的晋王,你要我怎么办?你怪我杀了何之棠,可你又知道何之棠做过什么?你怪我屠了绕溪村,可你知不知道,寅儿当时就在村里,却没人肯告诉我,还有人从中作梗弄得寅儿不知去向。”赵光义声音步步紧逼,直逼得小桃气紧到说不出话。

  赵光义的声音缓了下来,声音沉痛:“我唯一懊悔的,就是没能保护好寅儿。若是为这个,你杀了我,我也无憾。”寅儿是小桃和他的孩子,就是让他用命去换,他也情愿。但可惜他的命换不回那个可爱的孩子。

  “寅儿——”说到寅儿,小桃的眼泪早已忍不住落了下来,靠着墙滑坐到了地上,抬眸看着赵光义,“寅儿到底在哪儿?在哪儿啊?”

  赵光义蹲下去,握住了小桃的手:“我一直在找。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一次,小桃没有挣扎他的手。她的脑海里都是寅儿的模样,寅儿那像她的眉眼,像他的下巴。人啊,为什么要有情感纠缠,有了孩子,那其中的牵牵绊绊竟然让该有的恨恨不起来,该有的爱却也爱不下去。

  小桃不知道自己在墙角坐了多久,夜渐渐凉了。开封的早春还冷,下人进来添了几次炭火。赵光义就那么握着小桃的手相对而坐。过了很久,才把小桃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两人和衣而卧,小桃整夜头痛未睡,赵光义也在一旁辗转难眠。直到天已蒙蒙发灰,两人还是不能入眠。小桃忍不住开口问着:“你说大小姐做过什么,指的是什么?”

  赵光义心里一紧,胸口有些憋闷,闷声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什么可说的。”

  小桃没有说话,过了半晌。院子里渐渐有人的动作脚步,应当是下人起床了。还有一个低低的女声,问的似乎不太确定:“晋王,昨夜一直在这里睡着?”声音很轻,小桃却听得清楚,不由对着赵光义冷冷说道:“你该起床了。你的那几十房姬妾是不是要挨个给你问早安呢?”

  赵光义的心里一荡,那话里浅浅的酸意像是砰的点了一把烈火,烧得他身子发烫,喉头发干。赵光义用力把小桃抻到了自己怀里,俯身覆上了她的唇。小桃想挣扎,却被赵光义压得更紧,声音动情地在她耳畔喘息:“我只想要你。”

  小桃恨不得自己化成一只猫躲开,用力缩了缩,赵光义愣了愣,温声道:“那我先去开封府了。你再睡会。”

  小桃点点头:“我起来需要做什么?”

  赵光义拍了拍她的手:“什么也不必做,只做你想做的就好。”

  小桃的嗓子有些发涩:“许久不练字了,我想再写写字。”

  赵光义心里一动,抚上了小桃的脸庞轻声问道:“还在练我的字吗?”小桃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却让赵光义心里酥麻,仿佛一夜之间,干涸沉寂了多年的心就倏地化开,赵光义竟然像毛头小子似的又悸动起来。赵光义忍不住又紧紧揉上了小桃,覆上了唇,声音沉沉得像能钻进小桃的心里:“那我把平日的字都拿给你,练个够。”

  小桃连日劳累,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屋里都亮堂堂的了,小桃赶忙穿好衣服,换了件藕色的裙衫,早有下人进来服侍着盥洗完毕,把早餐送到了屋里。小桃吃完,李月娥已经一身清爽地进来笑问着小桃道:“休息得可好?”

  小桃倒有几分不好意思,看李月娥脸上并没有嫉妒或是不满的神色,才自然些:“很好,都很周到。”

  “那就好。”李月娥又命人搬进来一些常用的家具物件,甚至一些细节的笔墨纸砚妆镜台烛台等都想得周全。小桃自然又感谢一番。

  小桃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李月娥摇头:“不必。家里的事情,慢慢熟悉。至于其他的姬妾,就看日后生活在一起的缘分,再论走得疏远亲近。如今,也不必刻意走动。”

  小桃点头微笑。她本来也没什么心情和赵光义的姬妾们论姐妹交情。李月娥笑道:“何况,她们大概需要一阵子时间来适应你。”

  “适应我?”小桃微蹙眉。

  李月娥浅笑道:“晋王在府中过夜,都是在后院自己的卧房,很少让姬妾来陪侍。即便叫了姬妾侍奉,侍奉完后就送回她们的卧房,晋王是绝不留宿的。但昨晚晋王一直在你这里。想来她们也需要一阵子适应了。”说完又和小桃闲聊了几句便离开。小桃心中有些莫可名状的震动,盯着李月娥的背影发了好一阵呆。才走到书桌旁,看了看赵光义留下的字幅,蹙起了眉。

  小桃下意识地捏了捏腰上的玉佩,这是她答应到宋地时,李煜给她的。一块青玉桃花,下面是两个金丝攒的花形香囊。只不过一个香囊里是香片,而另一个香囊里是防水的蜡丸。蜡丸里面是李煜手书给契丹的求救国书,求契丹出兵襄助抗宋。

  李煜还派了青羽卫暗暗护卫着小桃,一旦小桃拿到大宋的出关令符,便由青羽卫把求助国书送到契丹。只是这出关令符可怎么拿,小桃连那东西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

  苦思无聊,小桃发了一会呆,便又拿起赵光义的字,照着描画了起来。这些年赵光义的字也有些变化,比先前更加苍劲,在勾折转画处也更见功力流畅。小桃把这些细节又照着描了描,看着自己的字,又看看赵光义的字,心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暖,却又有丝酸楚、愧疚,莫名的复杂。小桃不知道自己练了多久,只听得身旁一个沉沉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分不出是谁写的了。”

  小桃一抬眸,一身紫袍的赵光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负手立在桌旁,眉眼里都是笑意。

  小桃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低下头继续写着,淡淡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光义缓缓走了两步走到小桃身后,伸手拥住了小桃,沉沉的呼吸在小桃耳边低声道:“因为你回来了。”一手握上了小桃执笔的手,在纸上继续写着,“腕上要再用些力,收放自如些。”

  小桃被赵光义带着写字,心思恍然回到了多年前,那时还是在赵家的旧宅,赵光义也是这么握着她的手,写着《长恨歌》。小桃有些失神地问着:“还记得吗?曾经你也这么教我,写着‘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赵光义的手顿了下来,看了看小桃,沉声道:“记得。”说完牵着小桃的手向外走去。

  “做什么?”小桃回过神来问着,赵光义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紧紧攥着小桃的手向院子外走去。院子里的下人都诧异地发怔。晋王素来清冷,除了和李夫人李月娥还话多些,会就府里的事情商量一二,对其余的姬妾,恩宠也不过是多唤两次到房里服侍,除了家宴甚至都很少在一处吃饭。何曾像现在这样,紧紧拉着一个女子的手公然进进出出。看得下人都有些面红耳赤,纷纷低下头去。

  小桃有些脸红,想挣又挣不脱,只得随着赵光义走出了望江楼,这院落旁边挨着的便是一处守备森严的院子,赵光义带小桃走了进去,小桃进了房间看看四周问道:“这是你的书房?”

  赵光义点头,从书柜的顶端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是一幅卷起来的字,展开后,那幅《长恨歌》便展现在小桃的面前。看着上面的字迹,小桃的心只觉得被什么狠狠冲了一下,小桃伸出手,轻轻抚着末尾“桃宜,赵廷宜,于丁巳年”,眼睛浮起一层雾气,声音都在微颤:“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已经这么多年了吗?”从丁巳年到现在,整整十八年,这幅字都有些泛黄。小桃抬眸看着赵光义,人也不是十八年前青葱的模样,彼此都满是岁月的痕迹。

  赵光义心中一疼,把小桃拥进了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是,那时你还是个话唠般的小丫头。”

  “现在呢?”小桃声音几分哽咽。

  “还是我的小丫头。”赵光义把小桃拥得很紧,心里酸涩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那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所有的等待,也是值得。“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赵光义说得沉笃。

  小桃心里一颤,挣开了赵光义的怀抱,勉强挤出个笑:“今天还出去吗?”

  “不了。”赵光义答着,“在府里也是一样的。”吩咐门外候着的下人把从开封府衙带回的文书放到了房里。今天记挂着小桃,赵光义去了府衙匆匆听了一番简单的汇报后便把文书都带了回来处理。

  小桃立在书桌旁问道:“那我在一旁服侍你?”

  “求之不得。”赵光义眉眼舒展开。虽然他的书房素来守备森严,决不许任何人进来。但小桃对所有事来说,都是个例外。

  赵光义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翻开着文书,小桃立在一旁默默地研墨,帮赵光义润笔。赵光义看过一卷,便会在上面进行批注,再放到一边。小桃没有出声,只细细地把赵光义批注完的文书整齐地归集好。屋内,暖暖的气息,是赵光义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安心。

  赵光义看过几卷文书,目光便忍不住在小桃身上环绕着,要很艰难才能再把目光收回,纵然如此,也仍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安宁和喜悦,这是不是就是“幸福”的滋味?小桃被他看得几分不自然,随口说着话转移道:“你会一直在开封待着,还是过些日子还去……大唐?”

  赵光义微微蹙眉:“不一定。陛下的意思,还要我去。”

  小桃不由问道:“带我吗?”

  赵光义摇了摇头:“行军打仗很苦,带着女眷不方便,也不允许。”

  小桃的心没来由地又有些慌乱,没有赵光义在的开封,对她来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案板。她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发生。手里研着的墨也溅了出来。过了半晌才问道:“如果,我想去找你,可以吗?”

  赵光义看小桃神色变得凝重,心中几分了然,缓缓说道:“如果有事,可以让人给我传信,或者你自己去找我都可以。”说着覆上了小桃的手背,“没人可以伤害你。”

  找他?小桃脑中忽然闪了一下,咬咬唇问道:“我如果去找你,怎么过关口?士兵是不是要通关令符才能放我过去。”

  赵光义摇头:“除了行军打仗过军营,一般人是不用令符的,只需通关文书。文书可以是陛下批示的国书,或是各个州府批示。”说完看着小桃沉声道,“如果我真的要去唐地,我会给你安排妥帖。”

  小桃不自然地笑了笑,点点头。既然各个州府都有批示文书的权力,那赵光义是晋王兼着开封府尹,一定也有权力批示出关的文书吧。再次帮着赵光义整理他批示过的文书,小桃便开始留意,是否有出关的文书样件,能让她看看。

  赵光义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书房里吃的。下人把餐饭端到书房里,小桃便陪着赵光义一起吃。小桃问道:“平日,你也在书房吃饭吗?”

  赵光义摇头:“平日我都在开封府衙处理公务,自然也在府衙吃饭。”说完不由唇角勾了勾,看着小桃眸子几分灼烫,“又动什么小心思?!”小桃那似有若无打探他和其他姬妾关系的话语让他心里很受用,她的在乎也是一种幸福。小桃的脸有些发烫,很快地把饭吃完继续坐在一旁翻看着文书。赵光义勾唇浅笑。

  赵光义做监军攻打南唐的这段日子的确积了不少文书。赵光义每天早晨退朝后便到开封府衙,把已经批示好的文书和其他官员商量后交予执行。下午和晚上便回到府里继续处理未看的文书,小桃便一直陪在他旁边整理着。

  三天后,小桃终于看到了一封出关文书。那是一个姓杨的开封府衙的执事,本是吴越人,因为母亲病故要回乡守孝,申请回到吴越。赵光义亲手批示了一封出关文书。小桃似无意地研着墨,暗暗看着赵光义写字,默默记下了字体的大小、书写方式以及用词,又看着赵光义从随身的锦袋中拿出章盖了上去。

  看着这一套流程,小桃的心几乎要蹦出来。出关的文书原来这样就可以做到。小桃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腰下的玉佩,那里面的蜡丸,求救的国书,是不是终于能想到办法弄出去了?小桃的手心里都是汗。

  赵光义看小桃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白,站了起来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小桃咬咬唇,看着赵光义道,“只是忽然想起了大唐。大唐……近日可还安好?”

  赵光义微微蹙了蹙眉,没有作答。金陵是休战了,但袁州、江阴一带已经开始了攻打。半晌,赵光义抚上了小桃的肩:“有些事,只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小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自然就是你们宋人永远不能满足自己的地盘,总要通过杀人掠地把别人的家都划到自己口袋里吗?”

  小桃口气虽平和,话语却锋利,赵光义不知怎么说。赵匡胤和他的宏图大业,在这个弱小的江南女子面前无论讲什么,都是伤害。赵光义换了话题:“累了便先回去歇歇吧。来了开封这么久,也没带你出去逛逛。明天去吧?”

  小桃看着烛火出了很久的神,半晌“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抚着腰下的玉佩,小桃的心紧了紧,大唐的前途都系在自己身上了,多耽搁一天,她的愧疚就多一分。

  回到屋里,小桃把下人支了出去,飞快地铺开纸张,模仿着方才看到的出关文书的字迹、大小、布局,以及行文的措辞语气,写下了一封出关文书。只是出关的地点把吴越的婺州改成了契丹的幽州。写这封文书的时候,小桃的手都是颤抖的,用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缓了许久才写成。边写还边竖着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心跳得极快,几乎要蹦出来。半晌,才书写完毕。字迹虽然由于紧张并不十分流畅,但和赵光义的字还是极度相似的。

  小桃把文书放在蜡烛边来回烤着,好让墨汁尽快干了。文书是写成了,可赵光义的印章怎么办?该怎么才能拿到?小桃正想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桃慌忙把写好的出关文书折叠起来放入袖中,在纸上飞快写了几句行草的诗词。待到赵光义进来的时候,小桃已经写了两幅字。

  赵光义推门进来,勾唇笑了:“这么勤奋,回来还继续写着?”说着走到了小桃的身边,看着小桃笔下的“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又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这是小桃在花月坊表演《双燕舞》时,每天都写的句子,自然最是熟悉。方才情急之下下意识地就写了出来。赵光义对这句诗是熟悉的,是小桃第一次告诉他“双燕复双燕”的美好,只是后面的几句,竟然是这么悲凉的结局。赵光义捏上了小桃的手,把她手中的笔扯了下去,沉声道:“不要再写这种句子。不吉利。”

  小桃勉强牵着唇角笑了笑,赵光义伸手揽上了小桃,把小桃拥进了怀中,小桃偎在赵光义身上,有些出神道:“廷宜,你有没有后悔教我写字?”

  廷宜二字已经叫得赵光义心中柔柔化开,他把小桃抱得更紧,在小桃脸侧低语道:“傻气,怎么这么说?”他怎么会后悔,看着心爱的女人写一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那种得意又伴着温情,会把所有的理智都摧得化开,只觉得她便是他的一部分,今生舍不得,来世放不下。

  小桃一心愧疚,紧紧咬了咬唇,直咬得唇上的疼痛掩过了心里的疼痛。转过身来伸手圈上了赵光义,却无意碰到了赵光义腰下系着的锦袋。心里一怔,这个锦袋他随身带着,那印章也是随身带着的吗?

  正出神着,赵光义已经覆上了她的唇,动情地辗转。小桃紧绷的身子向后一闪,本想挣脱,但想到印章,就离自己这么近,今晚是不是可以趁着赵光义睡着把印章偷出来盖上?

  小桃本想推开赵光义的手松了下来,随着赵光义顺承婉转,赵光义忘情地低呼着小桃的名字陷入,小桃脑子全是空白,被赵光义带动着,从麻木到热情,小桃分不清是愧疚还是心动。

  激情退去,赵光义揽着小桃在床上睡得呼吸均匀。小桃只觉得身上又酸又软,赵光义每次都专注而动情,似乎用着全部身心和激情,不仅是索要她,更像是点燃了一把火,把自己和小桃都忘情地烧在了一起。这种感觉惊心而动魄,烧得小桃不仅脸颊发烫,身心也战栗。而这种战栗和亡国的危机交缠在一起,就好像有两根绳子扯着小桃,在向相反的方向用力扯着,扯得她心痛得要滴血,呼吸不来。

  月色盈盈洒了满屋,看着身旁的赵光义睡得酣畅,小桃的心扑通扑通猛地跳得好快,小桃披了中衣,下了床,把方才散落在地上的衣袍捡了起来。赵光义的腰带上系着那锦袋,小桃摸了摸,里面硬硬的,印章就在里面。怎么把它拿出来盖在自己撰写的文书上?

  小桃脑子在飞转,不如把衣服也一起带出去,只说是出去缝补,然后盖上?不好,还是只拿锦袋?小桃正想着,赵光义的声音在暗夜里沉沉响起:“桃宜?”

  小桃一个激灵,手脚都像冰一样,稳了半晌才缓缓答道:“睡不着,想起来找杯茶喝,顺带把地上的衣服捡捡。”

  赵光义温声道:“把下人唤进来就好了。”

  小桃尴尬地笑笑:“怕把你吵醒。”

  赵光义也披着衣服下了床,把小桃手里的衣服扔在了一旁的桌上,攥紧了她的手声音满是沉沉的宠溺:“又傻了。”说着向外唤着,“来人,奉茶。”

  第二天一早,赵光义去上朝。小桃也无心再睡,起来换了件鹅黄的衣裙,头发松松挽就了发髻。今天赵光义说要带她出去逛,不知能不能有什么机会拿到印章。想到这个,小桃的心就像压了块巨石,沉得喘不上气。

  刚吃过早饭,李月娥便又来探望小桃。李月娥每天早晨都会来看看小桃,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虽然只是几句,却绝不是敷衍,而是实实在在的关切。小桃这几天在晋王府,也听下人议论起府里的事。那些姬妾,虽然有了子女,却并无一个十分受宠的,只是轮流偶尔侍奉着赵光义。赵光义最敬重、聊得也最多的只有李月娥,所以李月娥在府里的地位最尊崇。但李月娥却从没侍奉过赵光义,仅有的一个儿子元佐也几乎人尽皆知是个舞姬生的,只没人敢在元佐面前说而已。所以李月娥虽地位最尊却也没人嫉妒,毕竟一个从不侍寝的女人,也并不值得嫉妒。

  小桃知道李月娥对赵光义的情意,更佩服她这么多年能坚持自己的执念,并且真的做到了以赵光义的爱好为自己的爱好,以赵光义的喜乐为自己的喜乐。一如她对自己的关切,只是因为赵光义对自己的爱。

  小桃随口和李月娥聊了聊开封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李月娥淡淡笑着:“说实话,在开封这么多年,晋王也从未带着我出府去逛。我还真不知道哪里好玩。只是听人说起,开封城南有座山,俗称石头山,那山上每到早春梅花开得极好。还有处寺庙,常常有文人雅士在那里集会。你若是想去,那是个不错的去处。”

  小桃心里闷闷疼了一下,记得李月娥曾经也是个爱玩的,还常常带着赵光义出去买兵器、笔墨之类,而现在,也安于室。正想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跑了进来,一头大汗滚进李月娥的怀里:“娘,您答应给儿子的弓箭呢?”

  小桃一怔,随即明白这应该就是元佐。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孩子很壮实,和李月娥也很亲近。李月娥揉了揉元佐的头,柔声嗔道:“没头没脑闯进来,也不叫人。”

  元佐这才整了整衣服,冲着小桃行了个礼,朗声道:“桃夫人。”说完扫了两眼小桃,又钻进了李月娥的怀里。看得出来,李月娥对这个不是自己的亲生的儿子疼得紧。小桃对李月娥又多了几分钦佩。小桃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两个金锞子给了元佐算做见面礼。

  李月娥正要推辞,赵光义已经下朝回到府里走了进来。李月娥便将金锞子收了起来,元佐更是见到赵光义刚才的淘气劲儿一点也没了,立马木了张脸低着头全身都恨不得缩起来,看来是怕极了赵光义。李月娥忙带着元佐和赵光义行了礼后便匆匆离开。

  小桃整了整衣襟对赵光义笑道:“方才听月娥说,城南的石头山不错,你若是有空,不妨吃过午饭后,去那里看看。”

  赵光义点头微笑:“好。”

  石头山在开封的城南,山势并不高,便是寻常的书生,也只需半个时辰就能爬到山顶,也有小道可以骑马上山。山腰有座槛外寺,里面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山顶一片梅林,这些日子开封的气候开得正艳,不少文人雅士在梅林边的亭子里集会,作诗画画,颇有兴致。午饭后,赵光义带着小桃和两个侍从,骑马绕过市集,不过一个时辰,已经到了石头山底。赵光义本想骑马上山,小桃却说天气暖和,还是爬上去更有趣。赵光义自然应允,拉着小桃的手缓缓向山上爬去。

  一路走走歇歇,小桃走两步便要歇一歇,却仍坚持不肯骑马,直到快日落,才到了山顶。还有几个书生在对着梅花吟诗。小桃便和赵光义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吟诗作对,相视一笑。

  小桃被李煜熏陶了那么久,也对诗词知道一些,听得那些书生的诗句实在无趣,不由也插了一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

  赵光义听得这句奇巧,不由问道:“这是谁的句子?”

  小桃折了枝梅花笑道:“你猜。”

  赵光义想了想,这句子清香二字再结合眼前此情此景,定是写梅花,但整句却又借梅花写意,不是寻常人的笔法,除了那位不会打仗倒写得一手好词的李煜,也是没旁人了。赵光义不由冷笑了一声:“刁钻取巧。”

  小桃知道赵光义猜了出来,挑挑眉道:“明明技不如人。”江南的诗词雅韵,别说李煜,就是普通士子做的诗词,也比那几个开封书生强。

  赵光义也不再争辩,宋人不及唐人风雅是事实。过了半晌,看小桃还没有赏玩够的意思,便笑道:“还不够,要不今晚住这里?”

  小桃的心一突,手心又出了层汗,答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小桃说罢,没有直视赵光义的眼睛,转身去旁边饶有兴致地拿着手中的梅花端看,细细去嗅闻。一身鹅黄的衣裙,浅粉色的披风,盈盈立在梅花边,便是一首风韵的小诗。一旁的几个书生看着小桃已经转不开眼,纷纷说着要以这清雅的女子为题作诗。赵光义冷冷扫了几眼书生,站在了小桃身边。那些书生看赵光义气度清寒威严,自然不敢再明着看向小桃,看天色已晚,便也相约下山。赵光义方才本是一句玩笑,看小桃认了真,便沉声问道:“真想住在这儿?”

  小桃点点头,一边抚着梅花,一边有些落寞:“人生无常,难得此时你我闲暇,又有此刻良辰美景,若不珍惜,不是辜负了这份时光?”

  小桃说得轻柔,让赵光义心中不禁动容,是啊,他和小桃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余下的日子,纵然还有漫漫一生,他也不舍得浪费一点一滴。赵光义揽上了小桃的肩,温声低语:“好。”说着吩咐着跟上来的侍从,让他们到山中的寺庙处去打问,请僧人给他们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落日余晖脉脉,暮云在山间开合,映着远山层层叠叠,小桃偎在赵光义的怀中,看着远山层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廷宜,这辈子这么宁静的日子,好少。”

  赵光义把小桃拥紧,沉沉笑了:“今后的日子,都会是这样。”

  小桃身子微颤了一下,没有接赵光义的话,反而呢喃道:“我真想念我们在云湾村的日子,比如今还安静,心也静。”

  赵光义的心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喑:“我还是喜欢现在,那时的你还在病中。”赵光义没有把话说得太白,那时的小桃脑子不清楚,心中的情感到底是给了他还是给了祁正修,他并不确定。

  小桃勾唇笑了:“是啊,那时是病着。但那时的情景却烙在了脑子里,反倒再也忘不了了。”

  赵光义被小桃的话震了一下,心思倏地转开。自己真是蠢,为什么要纠结当初她心里把自己当成了谁?总之从那以后,她记得的,便都是自己了。赵光义猛地把小桃揉进怀里,力气没来由地大。心也跳得几分快,在小桃耳边动情地低声问道:“唐人大多温柔多情,又风流多才,你怎么还会忘不了那时?”

  能诗词擅歌赋的李煜,会谱曲能弄笛的祁正修,倒真是温柔多情风流多才。小桃俏然一笑:“总有那不开眼的,偏忘不了心思阴沉、又直爽暴戾的呆子。”

  赵光义闷闷地笑了,把小桃用力揉着:“你眼里的我就是这样?”

  小桃浅笑,向山下走去。赵光义跟在了身后,迎头遇到了已探问回来的侍从,禀告着同僧人说好,可以借宿,并捐了些功德。赵光义点点头,揽着小桃到了山腰的寺庙中。

  在寺庙中吃过斋饭,月圆如盘。山寺的夜晚有些凉,条件简陋又没有炭火可以取暖。小桃冻得直搓手,赵光义把小桃的手放到自己宽厚的手掌中笑道:“非要在山中留宿,贪图清幽,这下冻得闲情逸致都没了吧?”

  小桃沉吟一笑:“才不会,依然有。我还有个新主意呢,不如我们去买些酒,在月下边喝酒边再上山赏梅,喝了酒身上就热乎了。你敢不敢?”

  赵光义哈哈大笑:“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你竟敢在这寺庙里提喝酒,岂不是污了佛祖的耳朵?”

  小桃挣开赵光义的手跑了出去,回眸一笑:“所以我们赶紧走,别在这里对佛祖不敬。”话音刚落,已经轻盈地窜出了院子,跑出了寺庙。赵光义吩咐侍从下山买酒,追着小桃又上了山。

  到了山上,赵光义不禁屏住了呼吸。这趟石头山游玩,到了月下观梅,才算是不虚此行。他从不知道,梅花可以这么美。平日里在阳光下看的梅花,只能算是皮毛,只看到了形态。只有这月夜下,梅花的清幽、淡雅、傲骨,才在月华的映衬下,把那份韵致凸显无疑。

  “美吗?”小桃看着赵光义微笑。

  赵光义直直看着小桃,目光中的火苗已经燃起,沉声道:“美。”顿了顿,牵上了小桃的手,“我看过的美景,都是你发现的。”他的性子素来沉寂,十几岁跟着赵匡胤行军打仗,除了国策兵书,脑子并没装太多的风月良景。可是自从遇到了小桃,就像撩开帘子,看到了一幅幅藏在后面的美景。七里溪初见的清朗峡谷,雨后月夜下骑马的云追月影,云湾村如雨的桃花……都成了他忘却不掉的景致。到底是小桃带他看到了美,还是因为有了小桃才变得美,他分不清。

  侍从买了酒回来,小桃和赵光义喝了几口,身上便热乎起来。小桃不禁挥起了长袖,在月下的梅林间翩翩起舞。赵光义看得出神,这支舞他没见过,很短,却很传神,柔婉中又带着刚硬,和她之前在江畔给自己跳的又不同。那时的舞是柔婉无骨的,而现在这舞,柔中带刚,有种很坚定的力量。赵光义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舞?”

  小桃没有答话,一舞终了,把赵光义手中的酒囊拿起喝了一口,酒果然是驱寒的好东西,转眸看着赵光义笑得凄然:“《长虹卧波》。”

  赵光义的眉蹙了起来,没有说话。他不敢去想《长虹卧波》是什么,但在他心中,总觉得应当是和他在花月坊见的那淫乱女子表演的什么“珠圆玉润”是差不多的。他没有想到是一曲这样的舞。

  小桃继续缓缓道:“最初,只是因为我救了一个孩子,情急之下用了腰带,如练似虹。后来依照当时的情形做了新舞长虹卧波。这舞虽短,却让我觉得最为不同。”

  赵光义心有些扯得麻,是他误会了。他误会的不仅仅是一曲舞,也许他误会了很多东西。小桃的心里,已经装了太多的东西。赵光义叹了口气,声音很沉:“跳舞,可以舞出情,一如你从前的舞。也可以舞出骨,一如你现在的舞。是吗?”

  小桃的心酥麻了一下,赵光义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小桃沉默了,赵光义也沉默了。过了半晌,赵光义紧紧攥上了小桃的手,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给自己背负的太多了。”

  小桃答得苍凉:“这都是注定的吧。”转而浅笑道,“我说的是跳舞,你扯到哪去了。”

  赵光义沉沉笑了:“我说的也是跳舞。”顿了顿又道,“我还想说,你做了我的女人,我的妻子,以后便不需要再跳舞了。好吗?”

  小桃怔了一下,妻子?她哪有资格做妻。至于以后不再跳舞……小桃没有看赵光义,轻轻点了点头。

  赵光义心中轻松了起来,挽着小桃又在山上赏了半晌的梅花,喝了不少酒,直到子夜过后,摇摇晃晃的赵光义才在侍从的搀扶下回到了寺庙。佛门要清静,给小桃和赵光义分别安排在了西侧和东侧的厢房。

  小桃扶着赵光义进了东厢房,把门关好。小桃把赵光义的外袍脱了,又加了两床被子,不多时,赵光义的呼吸变得均匀沉重。小桃把赵光义的外袍捡了起来,腰带上的锦袋还带着,摸上去里面硬硬的,印章还在。小桃掩着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心,把锦袋攥在手里,轻轻推开东厢房的门,回到了自己的西侧厢房。

  借着月光,小桃颤抖着从袖中把早已写好的出关文书拿了出来,从锦袋中取出印章,又从袖中取出自己的胭脂,将印章在胭脂中压了压,在文书末尾用力压了上去。

  简单的几个动作,小桃已经全身都像水洗过似的湿透了。小桃把出关文书揣回自己的袖子,又走到东厢房,把锦袋和印章给赵光义系到了腰带上,把赵光义的被角掖了掖,走了出去。

  小桃一夜未眠,凌晨一早,便来东厢房把赵光义唤起来洗漱过一起下了山。赵光义急着赶到宫里上朝,小桃便由两个侍从护送着回府。走到马市街一带,小桃对侍从说道:“从前我记得这里有家玉石店铺,今天恰好出来,我想到那铺子里买些东西。”

  侍从不敢违拗小桃的意思,便护送着到了马市街。小桃来回看了几家玉石店铺,也都没有看到满意的。最后走到一间茶楼进去歇歇脚,让侍从在一楼等着,自己上了二楼的雅间。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又袅袅从二楼走了下来。对侍从笑笑:“也看乏了,没什么好东西。回去罢。”

  回到了晋王府,小桃全身都好像被抽去了什么似的瘫到了床上,一层冷汗。握着玉佩上已经空了的金丝香囊,小桃哆嗦着手加了些香片干花进去。这样两个香囊里便都是香片了。李煜交给她的那个比山还重的任务她终于完成了。李煜派的青羽卫一直暗暗跟着她,方才在那茶楼的二楼,她把已经盖好章的出关文书和李煜求助契丹的蜡丸国书都交给了青羽卫夙墨,由夙墨带着骑快马出了宋朝边界到契丹求援救兵。早一日,大唐便能多一分希望。她只盼望着她记挂的人,祁正修、窅娘、李煜、陈述、青青都能平安无事。

  躺了许久,下人看小桃好久没有动静,忙去禀告了李月娥。李月娥一早已听侍从回来禀告昨夜赵光义和小桃夜宿山寺的惊世骇俗之举,但对她来讲,赵光义就是为小桃把星星摘下来也不稀奇,何况只是在荒山破庙陪她住一晚。李月娥估摸着小桃大概是冻病了,忙让厨房准备了姜汤,自己亲自带下人送去。

  小桃晕晕沉沉,头疼得要裂开,身上又忽冷忽热,李月娥进来握上小桃的手,眉眼间都是关切:“先喝些姜汤,我已经命人去请郎中了。别是中了风寒。”

  小桃摇摇头浅笑:“不用,只是夜里受了凉。”顿了顿问道,“元佐呢?”

  李月娥眉眼舒展笑开:“那孩子,一刻也安静不得。除了在晋王面前不敢喘大气,其余时候上蹿下跳没个老实时候,今天得了弓箭,又跑去狩鸟去了。”

  小桃随口问道:“晋王,对孩子很严厉吗?”

  “晋王性子清冷,你也知道的。”李月娥叹口气,“做父亲又望子成龙,对孩子要求苛刻些,所以孩子们都怕他。元佐淘气,自然更怕了。”

  小桃笑笑:“好在你性子好,又疼元佐。”

  李月娥有些失神,看着小桃道:“你一定知道元佐不是我所生,没了亲娘,于情于理我都该多疼他些。何况他是长子,晋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最看重的。这几个孩子里,他对元佐要求最是苛刻,亲自带他骑马,为他早早聘了先生教学。我自然也该对他多上心。”顿了顿,看着小桃道,“听说,你也有个儿子……”

  这消息她不是听赵光义说的,赵光义不会在她们面前讲小桃的一丁半点。她还是这几天听府里的其他姬妾讲的。自从小桃入了晋王府,那一直锁着的望江楼开了,清冷的晋王、从不留宿姬妾的晋王,每日和小桃厮磨在一起缠绵缱绻,活脱脱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其他的姬妾自然有羡慕有妒忌的,也都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桃夫人无比好奇。有人打听到这桃夫人原是南唐的官妓,还曾生过一个儿子,听说那儿子还是唐人的。

  小桃的眼圈红了,想到寅儿她的心像被针扎似的刺痛,小桃眼前一层雾气,低声道:“我没有你的福气,我的孩子,丢了。”

  李月娥的心颤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是这样,几分歉疚地握上了小桃的手,温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从前两年开始,赵光义开始到处找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频频给子女办生辰宴席,她还以为是赵光义想借机结交朝臣,原来答案在这里。过了半晌,李月娥看着小桃挣扎许久还是问了出口,“孩子是晋王的吧?”她不信那些传闻说孩子是唐人的。如果孩子是唐人的,赵光义怎么会那么焦灼,那么急迫?

  小桃点点头,眼泪不觉已经落了下来:“他叫寅儿。”许久看着李月娥缓缓道:“如果有一天寅儿回来,你会疼他吗?”时隔这么多年寅儿都没有音信,小桃心里早已明白是凶多吉少了,却还是不肯死心仍抱着一线希望。

  李月娥一愣,小桃这个问题有些让她不知所措,也有些莫名其妙。李月娥攥紧了小桃的手笃定说道:“自然会很疼他。且不说晋王对你的情意,你的孩子自然是晋王心尖上的,怎么会让他受一分委屈?晋王在意的,我自然疼得紧。更何况你我的情分,从十几年前的相识,到今时今日,我都不曾变过。你怎么倒问起这傻话了?”

  小桃勾唇勉强挤出个笑,李月娥又断断续续回忆起当初在乾州的日子,那些起初打打闹闹互相看不惯,到了后来却情意深重的日子。小桃也渐渐露出了丝笑意,当初李月娥为了约赵光义出去,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又是看兵器,又是看墨。小桃不禁问道:“他现在还是喜欢松烟墨吗?”

  李月娥摇摇头:“晋王不是挑剔的人,不是必须得用什么。不过这些年晋王的书房从不让人进去,笔墨纸砚也都是下人服侍。我便不知道他喜欢用什么了。”

  小桃“哦”了一声,又和李月娥聊了一会。喝了姜汤后发了层汗,身上也好多了。李月娥出去后,小桃睡了一会儿,到了下午醒来,赵光义还没有回来,小桃便带了两个下人出去,在开封的集市上转了一圈,挑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回来。如今她的字也写得不错,自然也懂什么样的是好的。

  赵光义今日开封府衙的事情不少,处理后回来已经是黄昏。到了小桃的屋里,却怔住了,地上罗列排布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盒子,本来很宽敞的屋子倒被挤得满满。赵光义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前道:“今天去哪了?买了这么多东西。”说完走到一摞盒子面前,打开了一个,道:“胭脂水粉还是珠玉钗环?”却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怔住了,盒子里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洁白如雪的一沓纸。

  小桃笑盈盈走过来,对赵光义说道:“这是开封闻墨斋里最好的纸张了,洁白如雪,又不晕染,用来写文书是最好不过了,字迹清楚又节省地方。这纸是吴越一带产的呢,叫雪云纱。”

  说完小桃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里面整齐地码着六块墨,小桃说道:“从前,你是最喜欢松烟墨的,这便是上好的松烟墨,色泽正、浓,写起来又润滑,不会涩笔。”

  小桃又打开几个盒子:“还有歙州的砚,天下闻名,你自然知道它的好,我只挑了这一款,有桃有兰,君子如兰,很衬你。”

  小桃今天的话格外多,赵光义有些恍惚,好像一转眼又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个小话唠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心里好像“腾”地生起一股莫名的暖流,从心口一直暖到了手脚,甚至暖到了每一寸肌肤。赵光义情不自禁攥起了小桃的手:“君子如兰,我在你心中算个君子?”

  小桃的脸有些发烫,缓缓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癞蛤蟆在情人眼里也是白天鹅呢。”

  赵光义用力捏了捏小桃的手,笑嗔道:“你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转而看了看四周的盒子里的笔墨纸砚,心中暖暖地问道,“都是给我买的?”

  小桃“嗯”了一声,“虽然你用东西不挑,不过好东西用着总是更趁手。你也能更舒心些。”

  赵光义拥上了小桃,动情地把她揉紧,沉声道:“怎么对我这么好?我觉得像做梦。”小桃对他的些微用心,都能让他身心皆荡,何况是这么用心。

  小桃第一次主动转身环上了赵光义的脖颈,柔声道:“我只想珍惜当下,尽我所能对你好。”说完,踮着脚覆上了赵光义的唇。

  赵光义一怔,小桃的主动好像一簇火苗,猛地把他点燃,他没有一丝犹豫,俯身同她唇齿缠绵,揉上了她,解开了她的衣襟。她的吻细致缠绵,像藤蔓一般缠上了他,缠得他呼吸不上却又挣扎深入。而他的深沉他的强势,又如烈火焚烧一般,把她化在了他的热情和激烈里。他的生命,有了她,才有了激情,有了盼头,有了笑意,有了温存。才能算生活。以前,都只能算活着。

  情深退去,赵光义从空白中恢复,把小桃揽得紧紧,唇再次覆上了小桃的脖颈,低语道:“对我这么好,会要了我的命。”

  小桃抿唇笑得无心:“那就拿来你的命。”

  “你舍得?舍得就拿去。”赵光义俯身看着小桃沉声问道,一手抚上了小桃的脸。

  小桃扑哧笑出了声:“谁稀罕。我自己的都多余。”话没说完,已经又被赵光义堵上了唇。

继续阅读:第三十五章 东窗事发陷囹圄,地牢相见方寸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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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桃娘传 终章 (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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