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军情临危订婚约,免陷污淖入幕宾
文安初心忆故人2018-07-04 17:3221,105

  赵光义先行带兵到了乾州,李英亲自出城相迎。到了的时间已经是傍晚,李英自然设宴款待。赵光义和部下在乾州修整几天,顺便等等慕容延钊等人。

  李月娥听说赵光义到了,早已按捺不住。死磨硬泡了李英许久,李英也没有带她出去,甚至没有告诉她在哪里设宴。李月娥从李英出去就开始百爪挠心,也不知道赵光义这次在这里待多久,万一只是一晚上,那明天早晨就走了。不行,不能这么等下去。

  李月娥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从侧门偷偷跑出了府邸。反正乾州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大不了一处处地找。李月娥把城中的酒楼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转念一想,赵光义的身份如今更尊贵了,势必不会在酒楼里宴请,兴许在军营里。李月娥忙又雇了马车向郊外奔去。

  当赵光义和李英在营帐里觥筹交错结束的时候,送走了各路陪宴的官员,一头雨水的李月娥就这么湿淋淋地冲到了赵光义的眼前。

  李月娥还是一身大红风风火火,看到赵光义的时候把额前湿得一绺一绺的头发往旁边大剌剌地那么一扒拉,就冲着赵光义嘻嘻笑了起来:“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李月娥那副什么都不顾的样子令赵光义的心忽然软了一下,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李英已经皱着眉头赶紧把李月娥扯到了营帐里:“真是越来越胆子大,这地方是你来的?他们怎么就把你放进来了?”

  李月娥吐了吐舌头笑道:“他们如果连我都不认识,还怎么跟着爹爹您混日子?”说罢看着赵光义就是一通问题,“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要住多久啊?这一路辛不辛苦?”

  赵光义微微拱手:“多谢李姑娘记挂,一路还好。这次来,调整两天再走。”

  还有两天?早知道就不用这么急了嘛。害得她还一路颠颠地追过来,还赶上了春雨。李月娥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道:“桃姑娘呢?来了没有?”

  赵光义的脸色变了一下,勉强勾了勾唇,吐出两个字:“没有。”

  李月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追问道:“怎么不带来呢?公子有事可以让桃姑娘住在我这里嘛。很久没见她了,还真记挂她。公子何不让人接桃姑娘过来住几天呢?”

  赵光义的脸色更加泛青,打断了李月娥的问话道:“姑娘呢?向来可好?”

  “我啊?”李月娥笑道,“好,吃得好睡得好。就是无聊。要是公子不嫌弃,回去的时候带我回开封玩才好。”

  话没说完已经被皱着眉头的李英接过了话头:“好了,叽叽呱呱惹得人心烦。今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说完扯着李月娥对赵光义道,“下官先行告退。”说完便一切向营帐外走去。

  李月娥一边走还一边频频回头说道:“公子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聚。”

  赵光义不禁有些蹙额微笑,这个女子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大大咧咧心无城府。这份叽叽咕咕的样子,有点像云湾村小桃的样子。想到小桃,赵光义的心又开始扯痛起来。如今的小桃,会是什么样子?

  一出军营,李月娥便冲李英抱怨道:“爹,你急什么急嘛,好容易看到赵公子,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你像拎小鸡一样扯了出来,能不能给你女儿留点面子?”

  李英扯着李月娥上了轿子,才皱眉说道:“你要面子做什么?一个姑娘家,追到军营里,幸亏其他同僚都先走了,否则让人看到才叫丢人。面子?哼!”

  李月娥不服气道:“我不过就是来看看赵公子,这有什么丢人?”

  李英翘着胡子粗声道:“还犟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这些日子,给你张罗过多少亲事,你都不满意,说人家张家的儿子纨绔子弟不学好,恶名在外;李家的儿子是个病秧子,和床离不了身;魏家的婆婆太恶毒;柳家的宅子阴气重,你这都是些什么理由?还不是惦记着赵光义。”

  看李月娥垂着头不吭声,李英叹气道:“问题人家不愿意,能怎么办?如今又成了都虞侯,身份更是我们高攀不起。你就快死了那念头吧。”说到这里,李英也有些气恼,明明赵匡胤答应好的亲事,却变卦成这样。看着李月娥对赵光义心心念念,李英的心里不由愤恨。如果不是那个家伙冷面无情,月娥也不至于这么难过。

  李月娥嘟着嘴道:“你可真啰唆。人老话多。我不过是去看看赵公子你就嘟噜出这么多话。还扯七扯八的,我哪有心里惦记赵公子。我是……我是想去见桃姑娘,还以为桃姑娘来了。”

  李英又好气又好笑:“你也不动动脑子?行军打仗能带女人?再说那个什么桃姑娘,早被送回唐地去了还怎么带。”

  “什么?”李月娥的嘴巴张的老大,“送回唐地?为什么?”这下李月娥的惊讶不亚于看见一头大象。赵光义那么珍爱小桃,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怎么能把她送回去?“是送回去住一段时间吗?”问完李月娥又直摇头。不可能,小桃在唐地是个官妓,有什么好住的。李月娥直扯着李英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爹你怎么没向我透过一丝风呢?”

  透风?透一丝风你就得癫疯。李英心下纠结,他年前就知道了这消息,小皇帝下旨把小桃送回唐地的事是经了鸿胪寺的,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赵匡胤兄弟叛乱,不少人暗暗都说是小皇帝太不给赵家脸才惹得最终亡国。只是李英没敢告诉李月娥,怕她听了这个又想入非非。今天话说到这里才不留神吐了出去。李月娥一个劲地缠磨,李英只好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和李月娥说了一遍。只说小皇帝柴宗训下旨把小桃交给了大唐使臣,带回了唐。

  李月娥听得一愣一愣,罢了直叹气:“这可怎么是好。这么下旨送回去,不还得做官妓吗?那过的什么日子?真是,怎么能这样?赵公子一定很难过,可怎么不去接她呢?”

  李英听着李月娥的自言自语有些气怔,不由用力拍了李月娥的脑袋一巴掌:“你还真有闲心给人家操心,关你什么事!”

  正说着,已经到了府里,父女俩只得下了轿子,正要说话,却从府门口的另一处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大人留步。”

  李英转头一看,对李月娥道:“你先进去。”转而冲着那人拱手过去,“不想是大人,快请进屋里。”

  李月娥趴在门边瞅了瞅,来人很高大,披着一个黑色的斗篷,在夜里也看不清五官,但和父亲应该是熟识的。李月娥便在前面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回去之后,李月娥也不想睡,侍婢点了蜡烛,李月娥直盯着蜡烛出神,怎么会这样呢?那么珍爱桃姑娘的赵公子,就这么算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怎么会惊动皇上?李月娥心里有一百个问题,不行,她一刻也等不了。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军营里找赵光义问问是怎么回事。

  李月娥换了身深色的衣服,蹑手蹑脚地从卧房里出来。侧门都已经锁了,从后院的卧房出去要经过客堂,方才来了客人,爹一定是和客人在客堂聊天。李月娥怕惊动了李英便出不去,转身向西一拐,拐到了李英的书房。这里绕过去再通两个廊子有个侧门是下人进出搬运东西的,没准还可以出去。

  李月娥悄悄地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守着的士兵看着李月娥正要说话,李月娥赶忙“嘘”了一声,士兵都是熟识李月娥的,便也不好吭声。李月娥蹑手捏脚从书房的后面走过,书房有亮光,除了爹别人不会进来。难道他们在书房聊?这下李月娥好奇了,通常来了客人都是在客堂聊,这个客人奇怪,在书房聊。李月娥从屋后悄悄移步过去,蹲在了后窗下。

  屋里的来人,是李筠的从事闾丘仲卿。闾丘是个很罕见的复姓,此人很有谋划,深得李筠的器重,此次来找李英,带着李筠的亲笔密函。闾丘仲卿对李英说道:“大人在信中都已经讲明了。如今天下大变,逆臣贼子当道,您和大人都是大周的忠臣,曾经和先帝一起在沙场为了大周的疆土拼了性命的,怎么能看着这大周的天下被人篡位?”

  李英吓出了一头冷汗,低声道:“这话可不敢乱说。”虽说这里是他的家,可话有时就是伤人害命的利剑。他也得提防。

  闾丘仲卿淡淡笑道:“李筠李大人和您同朝为官几十载,深知您的品性,虽然面上不显露,但内里最是忠心护主,否则也不会派我来了。此次赵贼篡位的速度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如今表面看不出,其实很多人是和李大人一样,想诛杀叛贼的。驻守江南的李重进也已经和李筠大人通过了密函,会随后响应,魏王符彦卿大人正在从河朔三镇调兵回京,在京城和李大人会合。”

  “果真?”李英开始动摇,如果真的如此,李筠加上李重进和魏王符彦卿的兵力,再有北汉的援兵,再加上自己,应对赵匡胤便不成问题。“魏王也同意?”

  闾丘仲卿点头:“魏王的女儿是太后啊,自然同意。虽说还有个女儿嫁了赵贼的弟弟赵光义,但不得宠,正因此和赵贼怄了一肚子气。所以大人还有何顾虑呢?”

  李英顿了顿道:“那该如何?”

  闾丘仲卿低声说道:“赵光义如今率兵要灭掉李筠大人,到了乾州,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援兵还没到,把他捉拿下来。再等慕容延钊和石守信过来,各个击破,那赵贼的大部分兵力就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再攻京城,又有何难?”

  李英问道:“你带兵来了吗?”

  闾丘仲卿答道:“带了五千兵马,在城外。如果大人能就此和李筠大人结盟,出兵襄助,那再好不过。我的五千兵马也不必进城,我们立即赶往军营活捉赵光义。如果大人还心存犹豫,那只要装不知道,借道给我,我带五千兵马去找赵光义。”

  闾丘仲卿的话像一记石头激起千层浪,让李英沉默半晌不能言语。是借道?还是不借?如果借道,一旦失手,自己就成了大宋的叛贼,没得活路;如果不借,将来李筠等人真的起义成功,把赵匡胤兄弟灭了,自己也没得活路;如果借了,五千兵马恐怕还不时赵光义的对手,要再派些自己的人马襄助;可如果不借,这是最好的机会,难得只有赵光义一支队伍,要是等慕容延钊石守信他们来了就更没机会了……政治投机是最难的抉择,李英一时热血沸腾想听从闾丘仲卿的建议,一时又冷静下来畏首畏尾。

  闾丘仲卿沉声劝道:“李大人,不要再犹豫了。要起事就要快,如果不趁着今夜这绝好的机会除了赵光义,万一援兵来了就再没有机会。你别忘了赵贼也是一夜就黄袍加身,把当今的皇上赶下了台啊。机不可失!”

  看李英还在犹豫,闾丘仲卿索性从袖中摸出地图,将如今的军事要地细细分析给李英,李月娥在窗下听得心惊胆战,此时也顾不得继续听下去,踮着脚匆匆忙忙跑到侧门溜了出去。

  赵光义今夜又是难眠,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闭上眼睛,朝廷的事,家中的事,都让他心里沉甸甸的。一夜之间,这江山就成了赵家的,这事总让他有些不踏实,他不知道二哥赵匡胤能不能睡踏实。赵光义总觉得自己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周朝遗留的气息,虽说这场政变是不见血光而且快稳准的,但背后又有多少看不见的蠢蠢欲动,赵光义不敢想象。一如如今他来的乾州,以前是毫无芥蒂的,可现在,他也断定不了这里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正辗转着,营帐外的士兵禀告着:“大人,有位叫李月娥的姑娘求见。说是有天大的急事。”

  李月娥又回来了?赵光义忙坐起身披上衣服:“让她进来。”营帐外有下人进来点上灯烛。

  李月娥急匆匆地就跑进来了。兴许是路上跑得急,脚上的鞋子湿漉漉的还沾着泥,头发也一绺一绺,胸口一起一伏地直喘。看到赵光义也顾不得行礼,双手扶着腿大大喘了几口气,边喘边说道:“公,公子,快跑,有人要来抓你……”

  赵光义一怔,随即淡淡勾唇道:“慢慢说,先坐下歇着。”

  李月娥大步向前走了两步,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赵光义的床上,用力喘息了许久,才稍稍呼吸平静了些,看着赵光义着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快跑吧,李筠的部下来了,要趁着今夜抓公子呢。”

  赵光义“哦”了一声,立在几步开外,吩咐下人端茶进来,又问着李月娥:“带了多少人马?”

  “五千。”李月娥答着。

  “那不足惧。”赵光义挑了挑唇际,五千兵马就想捉他?

  “哎呀,不只是五千……”李月娥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五千只是闾丘仲卿带来的,如果父亲李英糊涂,施以援手,那就不是五千而是好几万兵马了。只是她怎么和赵光义说啊,总不能说自己的亲爹也有可能会带兵过来,那不是落实了爹的谋反之罪?李月娥纠结着。

  赵光义看着李月娥问道:“还有?莫非李大人也会为虎作伥,帮李筠一起?”

  李月娥低下了头,咬了咬唇,猛地抬头道:“我想我爹不会那么糊涂的,只是李筠的部下不停嗾使。公子还是不要询问这些了,赶紧想想怎么逃脱是真。”

  赵光义沉默不语。此次前来乾州,一方面这里攻打潞州是最合适的地理位置;再者,之所以三路兵力没有会同出发,而是选择赵光义先到乾州,等慕容延钊和石守信后到,固然有调动兵力需要时间的原因,但最主要也就是试探李英的动向。毕竟大宋初建,先前周朝的旧臣都是什么心思不得而知,只有这么一轮一轮,一次一次地试验,淬炼,才知道谁有叛逆之心,谁能收为己用。只是没想到,李英也会和李筠沆瀣一气,赵光义有些惋惜。

  李月娥看赵光义不吭声,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外面已经嘈杂起来,有士兵来回跑动的声音,兵戈相击的声音。一个士兵冲进来禀告道:“大人,有人偷袭大营。”

  赵光义看了看李月娥,冷声道:“抓活的。”士兵应声出去。

  李月娥的心又揪了起来,不会爹也亲自来了吧?此时的她最是纠结,又怕有人冲进来绑了赵光义,又怕爹在外面被人伤了,李月娥急得从床上蹿了起来,来来回回走着。

  不过片刻,士兵又冲进来禀告着:“大人,不好了。乾州的堤坝被人放开了,现在水把桥淹了,我们河对岸的士兵过不来了。现在正在找船过河。”

  赵光义带的人马分三处驻扎着,赵光义这边又是挨着乾州城,另外的两处在一河之隔。本来春天是不用担心水流上涨无法渡河这种问题的。但这条河的上游是个蓄水的堤坝,如今李英也是豁出去了,竟然把堤坝都泻了。赵光义眉头皱得紧紧:“亡命之徒。随意决堤放水,他就不怕淹了两岸的百姓吗?”

  李月娥又羞又臊,这种事爹也做的出来。但也无可奈何。赵光义急忙吩咐下去:“命令士兵不要渡河,赶快去上游把堤坝拦住。以免水继续冲下来伤了无辜的百姓民宅。”

  士兵有些犹豫:“可如果只有我们这里的兵力,只怕不足以抵抗叛军。”

  赵光义冷冷抽了抽嘴角:“违令者斩。”士兵没敢继续回嘴,忙照赵光义吩咐的去做。

  兵戈相向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要打进来了。赵光义从营帐门口拿了枪冲了出去。外面黑压压的敌军围了进来,赵光义掂了掂手里的枪,正准备冲上去。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赵大人,何必还做殊死相抗呢?不如束手就擒岂不是大家都省事?”

  赵光义抬眸一看,闾丘仲卿和李英从外面阔步走了进来。闾丘仲卿一脸成功在即的喜色,李英却是神色阴晴不定。赵光义不由冷哼了一声:“李大人,晚上我们才喝过酒,又见面了。”

  李英脸上一丝尴尬,没有接话。闾丘仲卿说道:“赵大人若是就此停手,我们一起喝酒才好。”转而阴沉道,“若是不肯,那只怕这辈子都再也喝不到酒了。”

  赵光义冷笑了一声,刚要说话,从身后传来俏生生的一句:“爹!”

  李英一愣,定睛一看,只觉得全身都僵住了,血都要倒流回去。李月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外袍脱了,只穿着中衣从赵光义的营帐里走了出来,脖子处还敞着,李英急得一个箭步冲上去:“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李月娥忙躲到了赵光义的身后,声音几分轻颤:“我就来了嘛,你说怎么跑来了?倒是爹,你怎么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

  李英抖着手指着李月娥:“你,你,你个姑娘家,这,这算什么?”

  李月娥甩了甩额前的头发道:“我对赵公子的心意,爹一直都知道嘛。再说当年皇上还曾许了我和赵公子的婚事呢。如今我和赵公子情投意合,做什么也不算逾矩啊。”

  李月娥说得干脆,李英听得脑子轰的一声响。李月娥心许赵光义他是知道,可他万万没想到李月娥竟然能半夜跑到赵光义的营帐里,还……这让他的老脸真没地方搁了。李英抬手就想给李月娥一巴掌,李月娥往后一缩,轻轻挽上了赵光义的胳膊。

  闾丘仲卿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看着李英微蹙眉道:“李大人,令千金还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李英的脸都羞臊得发烫,他虽说是个武将,可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公然从一个男人的营帐出来,完全不顾礼法,简直颜面扫地。李英看着赵光义怒喝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不顾廉耻之人。我这就替月娥主持公道,取了你的性命!”说着就对着赵光义冲了上去。

  赵光义向后轻轻退了两步,李月娥大声喊道:“爹,你糊涂了啊!女儿已经是赵公子的人了,你要是取了他的性命,我就是寡妇,这辈子都没的好日子了。爹!你好好想想吧!”

  李英冲着赵光义劈过去的掌又生生收了回来,咬了咬牙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声长叹“唉,孽障!”

  闾丘仲卿看情况不妙,急忙说道:“李大人,家事回去再议,先把赵光义捉了要紧。”随即向后吩咐道,“把他拿下!”

  李月娥挡了上来,冲着李英大声道:“爹,我已经跟了赵公子,以后无法再嫁。你要是捉了他,女儿也没法活了。”

  李英听得气血上涌,一个女孩家,在这么多将士面前没羞没臊,他恨不得把李月娥揪回去狠狠甩几百鞭子才解气。但气归气,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李月娥跟了赵光义,那赵光义就成了他女婿,他还怎么能捉他?

  闾丘仲卿的兵已经要冲上来,李英只得大手一挥:“停下!”转而对闾丘仲卿道,“恕我不能从命了。”说着对着自己带来的将士大声吩咐道,“保护都虞侯。不得有误!”

  身后黑压压的将士立即分成了两个阵营,一队是闾丘仲卿带来的兵马,一队是李英的兵马,闾丘仲卿一看不妙。按照之前的了解,李英即便不会出兵襄助,也断不会操戈相向。如今这一招反转让闾丘仲卿实在没想到。闾丘仲卿看着李英冷笑道:“李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今日的机会错过,再没有退路。”

  李英此刻哪还能想到什么机会不机会,李月娥和赵光义生米煮成熟饭,哪还容得下他去考虑什么天下大义的。李英回看着闾丘仲卿道:“我已经想好了。冒犯了。”话音落下,一个手势,手下的将士已经纷纷跑到赵光义的前面,和闾丘仲卿的将士拉开了架势。

  闾丘仲卿此刻走到这个地步,硬着头皮也得上,指挥着士兵一边开战,一边躲着战局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趁人不备,带了几个随身护卫的士兵杀了条血路出去连夜逃回潞州。

  李英本想派人去追,被赵光义拦了下来:“既然胜败已成定局,就不要浪费兵力再去追击残兵败将。保留军力,过几天全力攻往潞州。”

  李英点头,待手下的将士收拾残局后,自己走进了赵光义的营帐。赵光义命人搬了椅子进来,给李英上座的优待:“这次要多亏李大人赤胆忠心,才能击退叛军。”

  李英没有客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回看向赵光义,声音还有些气粗:“都虞侯不用谢我,要不是小女不成器,我也不会受制于人。还望都虞侯日后能善待小女,也算功德一件。”

  立在营帐门口的李月娥早穿上了外袍,对李英笑道:“爹,方才那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你可别想歪了。”

  “什么?”李英的头又是一晕,“什么权宜之计?”

  李月娥大步走到李英面前,给他递了盏茶水道:“爹才是糊涂,被奸人的巧言令色蒙蔽,那种情急之下,我如果不出那个招数,爹怎么能翻下脸救赵公子?所以我才乱说一气的,其实我和赵公子没什么的。”

  “混账!”李英没等李月娥说完,已经一掌拍到了桌子上,“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廉耻的话?你把女儿家的贞洁名声当什么了?当着那么多的将士,你就那么大剌剌地说自己和都虞侯有私,如今你又说是权宜之计?你的名声都毁了还怎么权宜?你当那么多的将士是瞎的还是聋的、哑的?”

  说完李英气冲冲地看着赵光义道:“赵大人,都虞侯,我知道你身份高贵,月娥一直是痴心妄想。我也没有打算把女儿许给你。但今天的事,木已成舟,月娥的名声都毁了,为了帮你解除一时的困境,她把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你说日后她怎么嫁人?如果你当初不打算要她,又何不站出来澄清?现在弄成这样,她这一辈子,都完了。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个说法,如果你肯要了月娥还好,如果不要,我李英这乾州的十万将士,也不答应!”

  赵光义看着一脸怒气的李英,又看了看在一旁面红耳赤的李月娥,对李英拱手道:“李大人,请容我和月娥姑娘聊几句。”

  李英看了看赵光义,怒哼了一声,向营帐外走去。

  偌大的营帐里,只有赵光义和李月娥两个人,呼吸都彼此可闻,李月娥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跳得好快。李月娥低下了头,一脸绯红。

  赵光义的眉头紧紧蹙着,像在思索着什么。过了许久,才看着李月娥说道:“今天的事,要多谢姑娘。”说完向李月娥深深作了个揖。

  李月娥忙摆手道:“公子太客气了。使不得这么大的礼。”说得匆忙,手指碰到了赵光义的手,又忙缩了回来。

  赵光义的声音很平:“无论如何,不该用姑娘的名声来做筹码。如今,事已至此,诚如李大人所言,如果要我负责,也是可以的。”

  李月娥听到这句话,心像揣了只小鹿般扑通欢脱,红着脸却说不出一个字。半晌才轻声说道:“如此,那就是月娥的福分了。”

  赵光义浅浅勾了勾唇,咀嚼着那两个字:“福分……”半晌,声音有些艰涩,“其实,姑娘也可以和我回开封,待我把实情禀明皇上,再给姑娘御赐良配。跟了我,不是什么福分。”

  李月娥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抬眸看向赵光义,眼睛是丝绝望的落寞:“公子不肯要我?”

  赵光义轻轻摇头,声音很沉重:“我讲的是实情。以姑娘的出身门第,若是许了别人,都可做正妻。但我家中已有妻室,姑娘过门只能做妾。委屈了姑娘。再者……”赵光义长叹了一声,“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

  李月娥听到赵光义的话,前半句她倒是无所谓,做妾不要紧,看是谁的妾。但后半句却让她的心都疼了起来。他的心里,容不下别人。容得下谁,她心知肚明。李月娥抬眸看着赵光义,倔强地回了一句:“人的一辈子很长,不走到最后,谁能笃定呢?”

  赵光义的目光落到李月娥的身上,像问李月娥也像问自己:“用一辈子打一个赌,值吗?”

  李月娥没有犹豫地点着头:“值!我这辈子,就赌这一次了。”说完又缓了缓声音道,“至于公子说的禀告皇上的法子,虽说皇上如果能御赐姻缘自然是福分,但今晚的事定会传遍天下,纵然谁家再娶月娥,心里都会不痛快。与其在别人家委委屈屈,何不在公子身边相伴?就算公子心里没有月娥,但月娥能看到公子,就很知足了。”

  “哪怕,”赵光义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哪怕没有子嗣?”

  李月娥的脸腾地红了,声音很小:“能看着公子就好。不用子嗣。”

  赵光义的心微微颤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李月娥,一脸毫不掩饰的急迫,一夜为了自己奔波而浮肿的眼睛,说喜欢谈不上,但的确心有亏欠。更何况门外还有李英的十万大军压着。赵光义摸了摸身上,也没有什么可相赠的,只得走到桌前,把自己常用的笔递给了李月娥:“出来得匆忙,身无长物。这支笔送给姑娘当信物,待我潞州告捷后,便回来接姑娘。”

  李月娥接过笔,全身都晃了一晃。幸福来得太突然,太快。她一度都不敢想自己能嫁给赵光义。可如今,就这么一夜之间,所有的情势都变了。也许,他是迫于爹爹的压力,也许是感恩,也许是内疚……但都不要紧,他终于肯要自己了。李月娥简直想大声欢呼一嗓子,但还是忍住了。眉眼都不觉笑开,看着手里的笔笑道:“不打紧。不过公子特别,送的信物也特别,还从没见过人拿笔当信物的。”话说完瞟到了赵光义的玉佩,不由道,“还不如公子的玉佩更妥帖。”

  赵光义腰上的玉佩很惹眼,白玉泽兰,尤其今晚赵光义穿着玄色的袍子,更显得玉佩莹润光洁。赵光义的眉头却突然蹙起,好像李月娥提了个什么非分的请求,面色清冷如霜,冷冷道:“请李大人进来吧。”

  李月娥吐了吐舌头出去,早已是眉眼泛喜乐开了花,扯着李英笑道:“公子请你进去。”说完就低着头羞红脸跑开。看李月娥这情势,李英已经知道赵光义应该是同意了。

  第二天,慕容延钊和石守信的援军到达,三军齐发,向潞州冲进。

  三个月过去,金陵的夏天也即将走到了尽头。七月流火,小桃已经在花月坊又待了半年多。从开始的空洞,到现在的淡然,小桃觉得自己变了,又似乎没变。颈上的刺青不再是她的耻辱,终于使得她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也不必捂着围领难过。小桃在花月坊的日子说不上好,也不算不好。有了祁公子的打点,红姑没有再为难小桃,秀菊和连翘仍在服侍着小桃。秀菊老实,连翘却是不安分的。常常明着暗着抱怨自己跟错了人,别人都能人前人后风光,自己却要待在桃苑像进了坟墓。

  小桃只当没有听到,每日闲来写写字,练练舞。如今小桃的字更加炉火纯青,行云流水。练舞则去东院的舞场,有时新来的舞姬还会找小桃请教一二。小桃喜欢在晚上大家都睡去的时候练,没有人,只有天地间的风会伴着她,那伏贴在肌肤上的滋味,好像当初在所有他在她身边的日子。她在舞,他在看。

  到了七月中,花月坊分外热闹起来。红姑选派了一批歌姬舞姬,据说要随着使臣一起到大宋去。小桃不明所以问秀菊,连翘在一旁撇了个白眼:“花月坊能干的,都跟着去大宋见世面去了。听说大宋平定了潞州的叛乱,皇上可不又上赶着派使臣去恭贺了。”

  小桃“哦”了一声。李璟和大宋的往来很频繁,总是在适时的时候,多往来函件,多送礼品,多纳贡,总之就是多讨好。尤其从大周到大宋的改弦更张,李璟更加战战兢兢,对柴荣还好,对赵匡胤更摸不清是什么品性,只能先行示好。眼下潞州平叛胜利,李筠兵败自焚,李璟更是及时恭贺,除了几车礼品,歌姬舞姬前去助兴,更是派了七皇子李从善陪同使臣亲自前去恭贺。

  八月初,七皇子和使臣回来。花月坊之前派去的姑娘们也回来了,一回来便成了花月坊的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都想听她们说说大宋是什么样子,汴梁和金陵有什么不同。

  小桃有时走来走去,也听到了几句。听着她们讲着皇宫的气派,马行街的热闹,小桃的神情飘得有些远。开封对她来说,记忆太多,有甜的醇香的,也有撕心裂肺的,更有恐怖刺痛的……小桃的心有些疼,正要移步走开,却有一句话飘到了她的耳朵里:“这次去真是见了不少场面呢。正巧赶上都虞侯纳妾,我们也去排演助兴。真真是皇家气派,纳个妾还那么大阵仗。”

  旁边的人早已迫不及待插嘴道:“纳妾不就是一顶小轿子从侧门抬进去就好了吗?难不成大宴宾客?”

  先前的人“啧啧”道:“小户人家才那么做。人家是谁?殿前都虞侯,大宋皇上的亲弟弟,纳个妾能像普通人吗?又是宴席又是歌舞,皇上都亲自去了呢。除了没拜天地,我看和明媒正娶也差不离了。”

  都虞侯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得小桃的心狠狠疼了几下,木然地问着说话的人:“都虞侯是谁?赵匡义吗?”

  说话的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小桃,嘻嘻笑道:“我道谁呢,敢对都虞侯呼名道姓的,原来是桃姑娘,那自然是了。就是桃姑娘的故主呢。”花月坊的姑娘最是八卦的,早有人从迎来送往的官员嘴里知道了小桃在开封的故事,私下里编排得活色生香。只是小桃平日常躲在桃苑,听不到罢了。

  如今这么直剌剌地冲她说来,小桃只觉得全身的皮都像被揭了似的疼痛。小桃的脸微微抽动了几下,木然地转过了身子,一点一点,向桃苑挪着。

  背后是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你也真敢说,人家好歹是从四品呢。”“从四品算个屁,花月坊靠本事说话,我看她除了一副死人脸什么都不会。”“扑哧,你说那都虞侯会不会就是嫌弃她的死人脸所以把她送回来了?”“床上也死人脸?还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哈哈哈。”“肯定是,要不能混得那么惨,别人怎么着也能留下当个舞姬侍婢,有本事的早做了妾生孩子了。”“听说都虞侯这次纳的妾,不仅出身高贵,还是乾州第一大美人呢。”“怪不得呢,第一大美人?你见了没有,多美?”“我哪见得着……”

  如果说人的口舌也能像弓箭,那这一堆话对小桃来说已经是万箭穿心。好容易挪到了桃苑门口,小桃吐了口气:“终于到了。”心里一松,整个人向前栽了进去。正在院子里晒东西的秀菊赶紧跑过来把小桃扶了起来,看着一脸惨白毫无血色的小桃,忙对连翘喊道:“快去找红姑,给姑娘请个郎中啊。”

  连翘嗓子很尖:“哪就这么高贵了?”

  小桃悠悠地缓了口气,扯着秀菊的袖子喘息着低声道:“不用,扶我回房就好。”秀菊忙用力撑着把小桃扶到了屋里的床上。小桃闷头倒下,再没说一个字。

  三天了,小桃在床上一动不动,秀菊端进来的吃的,原封不动端出去。除了偶尔喝口水,再也没吃一口饭。小桃的眼睛变得更加空,原有的灵气,早不知被盘剥到了哪里去。他又纳妾了,乾州第一大美人,乾州,是月娥姑娘吧?一定是了,当初他们就合得来,一起买兵器,一起谈论墨,那么有默契。小桃的心抽得紧紧的,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

  为什么要难受?为什么要心痛?他们都负了她,赵匡胤害死了她的孩子,杜老夫人要她装聋作哑,符雪婵要烧死她给她刺上了耻辱的刺青,现在连最后一个人也彻底负了她,整个大周也好,大宋也罢,都是魔鬼。“啊——”小桃咬着被子低低地吼着,直吼得全身颤抖,声音暗哑,唇边甜腥。

  不知吼了多久,小桃没了力气,把嘴里的被角松开,眼泪不住地流了出来。门外响起了秀菊的声音:“姑娘,祁大人到了。”

  小桃还没反应过来,屋门开了,一身雪白的祁正修走了进来,看到小桃的样子,祁正修怔住了,拳微微攥紧了些。忙快步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抚着小桃的肩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桃看着一袭白衣的祁正修,忽然觉得世间的事好奇怪,以前心心念念忘不了这身雪白,现在却就在身边也仿佛能穿透雪白看到遥远的青黑。为什么总在不适宜的时候怀念不适宜的人和事?为什么想忘记,就这么难?

  小桃闭上眼,全身无助地抖着。祁正修叹了口气,随即轻柔地抬手抚上了小桃的发丝,俯身吻上了小桃的额头,声音温温:“告诉我。你怎么了?”

  小桃没有什么知觉,祁正修附在她额头上的吻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只是麻木地看着远处,身体微微颤动,想流泪,却是心被绞来绞去地疼,又被火烧炙烤似的煎熬,却依然没有眼泪。她怎么了,她回答不了祁公子。只是过了许久,才嘶哑地问着祁公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祁正修缓缓拍了拍小桃的背:“没有。不要乱想。没有什么事能让你否定自己。你只是需要休息。”顿了顿道,“看你喜欢写字,我拿了许多名家的字帖,你闲来临摹也好。”

  小桃咬了咬唇,很木然地点着头。祁正修勾唇淡淡笑了笑,转身出去,和秀菊打听了小桃近期的情况,大致知晓了是什么事,心里有些沉沉地离去。

  小桃不知道自己空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终于连病带饿晕了过去。昏沉的时候,忽然觉得死离自己好近。大周那么多人想弄死自己,可就是无法如愿。如今就这么死了,好亏。

  醒来之后,小桃终于强打着振作了不少精神。吃好喝好,逼着自己练了几天的舞。跳舞很好,跳的时候,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红姑看小桃难得这么刻苦,打趣道:“桃姑娘可算开窍了,就如今桃姑娘的舞姿,整个花月坊还真没人比得了。何不挂出牌子每晚去前头演?”

  红姑也就是随口一说,之前她不知道磨破了嘴和小桃说过多少次,小桃都没有答应,如今也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曾想,小桃轻描淡写地应着:“好啊。”

  “什么?”红姑的眼睛瞪得老大,“我没听错吧?姑娘真的愿意?”

  小桃依旧是淡淡的,像没了魂儿:“在哪儿跳,不都一样吗?”

  “哎哟喂,对对,在哪儿都一样。”红姑拊掌叫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忙小步跑出去吩咐底下的,今晚就把小桃的牌子挂出去。

  戌时,一更鼓的时间,花月坊依旧是热闹非凡,各路的达官显贵,都不惜一掷千金,在这里寻个官妓作陪,或是看看最新的歌舞。红姑今晚做了大阵仗,下午就用桃红的绸缎把整个花月坊大前堂布置得格外喜庆。听说有新招式,不少人都闻风特意赶了过来。

  小桃在屋里静静地对着镜子给自己画着,清清淡淡的妆容,一个倭堕髻,一身桃红的衫裙,颈下桃红的胎记,一切都相得益彰,刚刚好。

  一更鼓响,小桃从楼上腾空而下,宛如一只精灵,在台子上灵活得舞着。那天,她舞的是《双燕舞》,祁公子做的曲子,很好听,也很好舞。只是她许久没有舞了。小桃的舞姿生动灵活,尤其是腾空跳跃的动作,毫不吃力,简直就像轻盈的燕子在掠水飞翔。红姑看得喜上眉梢:“还真有两下子。”

  一曲罢了,任底下掌声雷动,小桃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回了桃苑。红姑喜滋滋地追上去,不住地说着:“姑娘真人不露相,今天一露,把底下人全震了。就跳一曲也是对的,吊着他们的胃口,日后才会总来——”

  小桃任红姑说着,只是木然听着不吭声。回去把衣服换了,淡淡道:“我该睡了。”

  红姑说得兴起,听小桃这么说也只得讪讪道:“那姑娘便睡吧。”说罢走了出来。不禁摇头,每个姑娘都是人红脾气就跟着见长。这个小桃的变化更快,没几天就变成了这副嘴脸。不过只要能赚银子,什么嘴脸她都不在乎。

  小桃的名声雷动像冬日里的爆竹,几乎是一点就着,一曲《双燕舞》每天舞几场,还不到半月,就已经京城里人人皆知。红姑趁着这股热闹劲,索性把花月坊的格调都重新布置了。小桃住的桃苑自不必说,一改之前清冷的模样,如今又添了几个粗使丫头,几个近侍。且不说家具器物,连院子里的盆栽树木都全部更换成了新的。

  而花月坊的前堂全部布置成桃红的色调,并且增添不少幕景,全是配合小桃跳舞用的。并且把前堂的位置,按照离台子的远近也标了不同的价格。位置最好的,要二十两银子一桌。即便这样,也早有人提前定下。

  时间久了,又有人询问红姑小桃走春的价格。在花月坊看着不过瘾,家里宴请宾客唱个堂会,要是能把当红的舞姬请回家,那才是脸面。甚至有人出了上千两银子的高价。不仅如此,还有人问做小桃的入幕之宾是什么价格。要是能长期包起来,那才更显身份。红姑深知小桃对这种要求一定反感,故而也不敢去问,只是推脱着。

  但日子久了,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到不了手。红姑的心难免痒痒的,问着小桃道:“桃姑娘,其实去府里走春,也不是什么坏事,银子赚得还多……”

  话没说完,小桃已经冷冷打断:“红姑是嫌我肯去前堂跳舞了?如果是被名声所累,不如我从此不再登台?”一句话吓得红姑再没了脾气。

  祁正修耳朵里也有听闻,却从没去看。陈述忍不住拽着他道:“你的桃姑娘如今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咱们赶紧去看看吧。”祁正修没有拒绝,他也很想看看,如今小桃的舞技,是否真的像传说的那么出神入化。

  陈述提前定了一楼一处还不错的位置,离舞台很近,又拉上徐锴,没等戌时便到了花月坊等着。看着陈述两眼放光的样子,徐锴摇头道:“我看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名声大不一定是跳得好,桃姑娘从四品的封号更勾人。”徐锴仍然忘不了当年小桃从盘子上险些掉下来又用力爬回去的样子,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他可不认为一两年能有多大的长进。

  陈述瞪着徐锴:“你是打我的脸还是打子介的脸?”

  徐锴哈哈笑着:“当初你是没看到,子介即便没看到,也听到了满堂的笑声。”徐锴说话是不会拐弯的。

  陈述撇撇嘴:“那我再和你打赌,五十两银子?”

  “赌就赌。”徐锴仍不服输。

  戌时是每天小桃出演的时间。还未听到更鼓敲响,四处的灯烛已经暗了,台上飘然出了十几位舞姬,人人手中一方绫纱,扯起来宛如蓝蓝的水波,起伏着,泛着光。不知为何,祁正修忽然想起了云湾村的溪水。虽然他曾经忘记过。

  不多时,光渐渐强了些,舞台中间的帘幕撤去,一座九层高的莲花台露了出来,这个莲花台最下面是船的形状,越往上越小,像一株渐渐升出的清荷。底下一片惊叹,这么高的台子,仿若通了天的仙境。同时大家也在找着,小桃会从哪里出现。

  这时忽地从最上面荷花的中心缓缓站起来一个人,一身水红的小桃露了脸。徐锴脸上微微绽出了笑意,和当初一样,小桃提前就站在台子上。徐锴刻意留意了下小桃的脚,咦?脚倒是没有再裹,不像以前那么小。

  乐声响起,小桃在莲花台上舞着,身姿柔弱,翩然若仙。虽无差错,却也没有精彩逼人的地方。歌女的声音也响起:“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渌,满城飞絮辊轻尘。忙杀看花人。”

  陈述一怔:“吴王的词,难道这是专为我们唱的?”彼时先太子李弘冀已故,六皇子李从嘉被封为吴王,入主东宫。虽然还没有封太子,但所有人都知道,李从嘉做太子,甚至皇上,早晚的事。

  徐锴笑道:“多情!吴王的词流传甚广,怎么就是专给我们唱?”

  话音刚落,小桃已经从台子上飘然而落,到了最底下的船上,叫好声一片,徐锴停住了话,不住点头:“长进不小。”

  小桃在船上舞着,身姿此刻变化得极快,再加上身上的绫罗绸纱来回舞动,快得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人在跳舞,还是一株出水莲花在随风摇曳,而且摇曳得极有风情。大家屏着呼吸还没有把分得清到底是人是莲,随着乐声的急促,小桃越舞越快,忽然猛地向上凌空跃起,那么高的九层台,小桃只在每一层踮了一下脚,就轻松地跃上了最顶层的莲花,随后动作渐渐缓了下来,最后把身子缩起,成为了一朵含苞而收的初蕾。

  半晌,大家才像回过神,叫好声雷动,几乎要把花月坊掀翻了。徐锴过了许久才回过味儿来:“从没看过这样的舞,不是舞姿多曼妙,而是,有种感觉,看了就进去了,很难出来。”

  陈述一边拍巴掌一边笑道:“赌输了,服不服?”

  “服!”徐锴摇头,他实在无法把今晚的姑娘和当初那个从盘子上险些掉下来的姑娘视为一人。

  祁正修的目光仍在舞台上飘移,他的内心是震惊的,他从没看过一个人能舞出小桃这样的韵致,每一步,都让他的心随着颤动。以前小桃在他的眼里是娇俏而柔弱的,而今天,却华美地绽放。那种耀眼的光华,美得令人心悸。

  小桃从台上下来,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后台,而是直接走到了祁正修这一桌,对着三人微微屈膝:“三位大人来了。”

  陈述一把拉着小桃坐下:“还虚客套起来了。不过,你的舞真是没负了你这满金陵的盛名。”

  小桃看着祁正修,眉眼中几丝无奈:“盛名用来求生,却也是负累。”

  陈述朗声笑着:“说话也文绉绉起来。”四人就这么闲聊了许久,花月坊的歌姬舞姬通常是不陪酒的,因为有专门的酒妓会在各桌上陪酒。尤其是小桃这样平日冷艳清绝的,今天却在祁正修这里聊了这么久,不由令许多人好奇。

  一个多时辰过去,陈述和徐锴要走,小桃看着祁正修道:“不知道公子可否随我到桃苑一叙?”

  陈述挤挤眼睛推着祁正修:“快去吧。”说完和徐锴起身对小桃做了一礼便大步走去。

  祁正修没有推辞,冲小桃微微一笑,随着小桃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整个前堂,绕进了后院的桃苑。

  进了屋子,小桃吩咐秀菊道:“给祁大人斟茶来。”秀菊应声而去。

  屋里只剩下祁正修和小桃,小桃的神情有些疲累,转身去把头上沉重的珠钗取了下来,又把脸上的浓脂艳粉擦去,刚要转身,祁正修从身后轻轻揽上了小桃,声音很温:“今晚,你很美。”

  小桃的身子有些僵,祁正修的呼吸在她耳边拂得有些痒痒,小桃的声音微颤着:“公子,我们说会儿话。好久不见公子,想叙叙旧。”

  “叙旧?”祁正修松开了小桃,把小桃的身子转了过来,俯看着她温声道,“为什么是叙旧?你今晚在那么多人面前引我入桃苑,不是招我做入幕之宾吗?”祁正修的声音很柔和,却每一句都像把小桃揭开一般。

  小桃看了看祁正修,扯着唇角苦笑道:“公子是天下心思最细敏灵慧的,小桃实在是班门弄斧。不过小桃的难处,不找公子又找谁呢?”

  祁正修看着眼前这个变聪明的女人,忽然有点心酸。曾经他以为她变得像何之棠那么聪明,也许就不会受伤了。可如今她好像一夜之间就成长了许多,他反而更怀念那个傻乎乎的她。人,总是这么矛盾。祁正修抬手抚了抚小桃的脸,淡淡笑了:“至少你找的是我。”说罢坐到了床上,“今晚有些疲累,先休息了。你自便吧。”

  小桃对祁正修感激地一笑,细心服侍祁正修把外袍脱下,放下床上的帘幔,灭了灯烛缓缓出去。

  小桃把所有服侍的婢女都吩咐了出去,自己睡在了外间。觊觎她的官员不少,只凭她自己,不可能一直拒绝下去。只有找一个强大的臂膀,做自己的引幕之宾,才能断了其他男人的念头。太子去后,六皇子为东宫,而祁正修不知为何又成了六皇子的人,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如今虽说祁正修在朝中是闲职,却没人敢不敬他几分,所以小桃找了祁正修。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这么做可以保护她自己。而且,她反复地告诉自己,她是喜欢祁公子的,不是吗?

  那晚,小桃在外间睡得很踏实,祁正修在里面却有些辗转。小桃变了,心性的成熟转变很快,但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的,是小桃对他的情愫,似乎也变了。不知何时,她看他的眸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有光彩,而是变得空洞。这让他的心,莫名有些慌。

  第二天一早,祁正修刚刚醒来,小桃已经听到声音带着秀菊进来服侍。小桃很细致,给祁正修打的水不冷不热,在他盥洗后不早不晚地递上了巾子,柔声说道:“公子坐下,小桃给公子束发。”

  祁正修浅笑着坐下,看着铜镜里小桃灵巧的双手翻飞,很快把自己如墨的发丝束好到玉冠中,比自己府里的侍婢还精巧。一袭茜色的衣裙,比昨日的水红更加柔和,就那么静静地立在自己身边,神情专注地弄着头发,祁正修一刹那有些怔忡。小桃给祁正修束好发冠,正要说话,手被祁正修猛地牵上了,看着镜中的她,祁正修想问,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小桃也看着镜子里的祁正修和自己,一袭霜白配着一身茜色,执手相依,这不正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情景吗?只是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自己怎么不像从前那么悸动心慌了呢?也许,是自己老了。小桃有些喃喃,神情很空,像对祁正修也像对自己说着:“公子,我的心,和从前是一样的。”

  祁正修的心抽得有点紧,他想问的问题没有出口,小桃却像读懂了他的心一般说出了他想听的答案,可是,这答案,总觉得少了几分情意,却多了几分誓言的味道。祁正修把小桃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唇边,温声道:“我知道。”

  小桃身子一紧,把手轻轻扯了出来,祁正修站了起来,淡淡道:“晚上我再来。”小桃“嗯”了一声,把披风给祁正修披上,目送着祁正修出去的身影,竟有些心累。

  祁正修一连在桃苑住了半个月,白天出去办事,晚上便在桃苑中留宿。整个金陵城便都知道,那从四品的官妓,如今是有了主的。这个主一般人还惹不起,别人也不好再去缠磨。

  风月场的花边新闻总是传得很快,尤其是留心此事的事。身在汴梁的赵光义,也知道了小桃如今开始在台前出演,不仅成了金陵城的名妓,而且祁正修还是她的入幕之宾。这样的日子,是她梦寐以求的吧?艳名远播,和心爱的人双宿双栖,赵光义想起这些,心就疼得一阵阵窒息。自从纳了李月娥,他很少回府里,即便回去也只在书房独宿,除了醉,就是醉。

  后来还添了一样毛病,喜欢去风月场所。以前朝中同侪邀他去那些地方,他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但如今,他喜欢去,尤其喜欢看舞姬跳舞。虽说汴梁的歌舞实在和金陵没得比,不论是场面的精致,还是歌姬舞姬的水准,都差了金陵太多。但赵光义仍喜欢看,那满台子的红袖招,转着转着,他就仿佛看到了他的桃宜,在桃林里舞,在院子里舞,还问他好不好看。她会俏笑着画很丑的画说是他,也会一笔一画描着他的字,可她还是走了,走了!她又做了祁正修的女人!贱人,贱人,喝醉了赵光义就会心里反复地骂着,可即便烂醉如泥,他也骂不出口,他舍不得。

  九月,扬州李重进举兵叛乱。赵光义再度申请带兵出战。只有打仗,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赵匡胤同意了。赵光义和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率兵先行向南攻去。李重进的地盘在扬州一带,越往南走,赵光义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江南风光,让他有些睹物思人。扬州离云湾村不算远,赵光义把营帐安札好之后,等着后续的军队陆续到达也还需时日,赵光义索性打马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赶到了云湾村。小木屋还在,只是落了许多尘土,赵光义用袖子抹了抹桌上的灰尘,在那里坐着发了一天的呆。直到日落西山,才出了木屋,迎头遇上村里戴家的下人,看着赵光义惊喜地问道:“先生回来了?”顿了顿又道,“夫人也回来了吗?”

  赵光义勾了勾唇,没有吭声,大步向村外走去。落日把他的影子,勾得有些落寞的长。

  李重进的起兵没有坚持很长时间,加上赵匡胤十月也来到了扬州御驾亲征,大宋士气鼓舞,很快就攻进了扬州城。十一月,城破,李重进兵败,举家自焚。

  赵匡胤御驾亲征的这一个多月,对李璟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扬州就在长江以北,紧紧挨着长江,而金陵就在长江之南,隔着一道江,李璟怎能坐得安稳?不时派人暗暗打探着边境的消息,稍有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

  当初唐和周划江为界,长江以北是后周,长江以南是唐,赵匡胤夺了后周的天下,这么快就到扬州御驾亲征。李璟生怕他顺道过了江打到金陵,那他可真的无力应对。好容易煎熬着赵匡胤带兵又回到了汴梁,李璟这才长舒一口气。却也不住地后怕,好在这次赵匡胤没什么动作,但金陵作为都城的位置实在不妥。和大宋就一江之隔,万一大宋有什么异心,根本没有缓冲的地带。李璟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迁都。

  春节后,李璟下诏,立六皇子李从嘉为太子,留守金陵监国。而李璟带着诸臣,逆江而上,到了洪州南昌府。正式将南昌府定为南唐的国都。祁正修虽是闲职,终究也是朝臣,随着李璟一起到了南昌府。

  花月坊仍在金陵,没有搬迁。小桃不知道祁正修这一走,要分别多久。虽然有难过,有不舍,却也没有往昔那种撕心裂肺般地揪扯。小桃向红姑告了一天的假,去到祁正修的府邸帮他打点着行装。

  祁公子喜欢的五福镇的纸,歙砚徽墨,小桃都一一收拾好,随口笑道:“公子喜欢雨天,听说南昌府的雨,比金陵的还要多,还要大。”

  祁正修的心里悠悠一荡,她还记得他喜欢什么,不由伸手覆上了小桃的手,俯下身子离小桃很近,呼吸声都在小桃的耳边清晰,温声道:“别急,过一阵子,南都安顿好了,花月坊也会搬去。”

  小桃一怔,垂下眸子低声道:“我不急。”这倒是说的真话。还记得上次祁正修不辞而别,小桃只觉得像剜了心,可这次同样是分别,小桃倒只是酸酸的,并没有那份撕扯的痛,终究是自己长大了。

  只是那话低低说出来,有几分旖旎的味道。祁正修的心怦怦跳了几下,抬手抚上了小桃的头发,微微闭上眼,俯下唇覆上了小桃的,却在刚碰到小桃的瞬间,小桃忽地把头偏了过去,想起什么似的对祁正修笑道:“对了,公子,差点忘了一件事。”

  祁正修睁开眼,小桃抿唇笑道:“公子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我身上的桃花颜色浅了,就没法出去跳舞了。不如公子把颜料给我,待颜色浅时我自己去描补一番。”

  祁正修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又拿出一支细细的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解开了小桃的衣襟,露出那片原本是刺青的地方,用笔蘸着颜料,又把那片桃花细细地描好。

  小桃没有动,任由祁正修细致地在自己身上点画。而小桃,则细致地看着祁正修,不知何时,祁公子能让她这么心安,能让她这么自如。从前的害羞,腼腆,心如鹿撞,都倏然而逝了。甚至刚才躲开祁公子的吻,都可以自如而不尴尬。可是,为什么要躲呢?她是喜欢祁公子的啊。她有些迷茫。

  祁正修画好了,把笔和颜料收了起来,淡淡笑道:“颜色淡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给你描补。”说完看着小桃柔声问道,“今晚留下来吗?”

  小桃的脸有些僵,看了看桌上,在想着说辞:“公子,我,晚上……”

  没等她说完,祁正修已勾唇笑道:“逗你的,晚上我就要出发了。”顿了顿又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小桃暗暗松了口气,和祁正修告辞后回到了花月坊。

  祁正修看着小桃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吩咐着下人:“把东西装到车上,明早辰时出发。”

  对六皇子立为太子,小桃既高兴又纠结。高兴的是窅娘的日子越来越富贵了,纠结的是六皇子的身份越高,见窅娘就越难。这次回金陵都没能见到窅娘,只能通过祁公子传些物件给她。以后只怕就更难。

  而对李从嘉做太子,大宋的反应却很意外地热情。和当初后周极力反对李弘冀登基不同,这次大宋要遣使臣到金陵恭贺。

  李弘冀在后周抑或赵匡胤的眼里,都是个难对付的硬骨头。但李从嘉则不同,这位皇子从出身的那天就罩着重瞳异象的光环,听说为人清雅,谦恭有礼。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大兴土木礼佛参禅,就是那传遍天下的小调辞赋,或者是和他那位周娥皇夫人一唱一和的闲情逸致。

  赵匡胤武将出身,不懂他那些调调,在赵匡胤这里,李从嘉的所有行动都能总结为一个词“窝囊”。这样的人做南唐的太子或者皇帝,可比那个李弘冀强太多了,好控制,易操纵。

  因此赵匡胤特派了使臣穆参带了自己亲手写的函件及厚礼前去金陵。赵光义听闻此事,心里不由一动,第二天在宫中给杜太后问安后,便顺道去了赵匡胤的书房拜见。闲聊之余,谈到派使臣出使唐,赵光义直截了当说道:“出使唐,除了恭贺,顺便探看一番布防情形,才不枉一行。皇兄若是信得过,臣弟愿意效劳。”

  赵光义的这番话提醒了赵匡胤,派些人顺便看看金陵的布防也好。只不过赵光义毛遂自荐为的什么,赵匡胤心里明白。赵匡胤点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

  待到临出发的前一天,赵匡胤特意在宫里备了家宴给赵光义送行。除了杜太后,四弟赵光美也约了来。杜太后看了看家宴上赵匡胤的妻妾子女,连早婚的赵光美也带了妻子,只有赵光义形单影只,格外地凄凉。

  杜太后听闻符雪婵在赵光义纳了李月娥后,疯癫得更厉害了。只是李月娥是李英的女儿,哪里容得下她再次放肆。符雪婵也就罢了,那新纳的李月娥她见过,又漂亮性格又好,光义还是不中意吗?都这么久了,也没半分子嗣的消息。家宴进行过半,杜太后趁旁人不注意,私下问着赵光义:“月娥呢?身子还好吗?”

  赵光义把手中的酒杯旋了旋,一口喝尽,扬唇笑了笑道:“应该还好吧。”

  “应该?”杜太后一愣,“她是你的人,你不知道?”

  赵光义又倒了一盏酒,道:“儿臣忙于军务,家里的事,没怎么上心。”

  杜太后一急,把赵光义手里的酒按下:“你都多大了,还不上心?匡胤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多大了?雪婵你不喜欢,可月娥是你自己要纳的,难道也不喜欢?”

  赵光义的神情黯了黯,他都不喜欢,可是能怎么办?喜欢的娶不了,娶了的不喜欢。真是冤孽。

  杜太后看赵光义伤怀,神情也缓了缓道:“这么久都没子嗣,是你的身子不好,还是月娥的身子不好?要不要找太医去瞧瞧?”

  赵光义皱了皱眉,把杜太后按下的酒杯用力扯了过来:“谁也没有不好。”说完继续一杯一杯喝着。

  杜太后心里发疼,却也无可奈何。都是作孽啊。早知道光义这么念及旧情,当初就不该把那个官妓撵走,又或者,至少该把那个孩子留下来就好了。想起那个孩子,想起小桃临走时笃定的那句“那个孩子,是廷宜的”,杜太后的心口更加疼得厉害,造孽啊,光义的第一个孩子。

  赵光义心知第二天要出发,喝了几杯便停住了口。但是今天的酒好像格外烈些,赵光义有些头发晕,刚要起身又跌坐了下去。赵匡胤看到吩咐着宫女:“赶快扶到内室歇着去。”

  赵光义被宫女扶起来走到了内室,头晕得厉害,便先躺在床上准备歇一会,却是脑袋刚挨上了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杜太后有些担心:“找太医来制些醒酒的汤药,明天还要出门,这么醒来会头疼的。”

  赵匡胤笑道:“母后不用担心。光义身子好,这么几盅酒奈何不了他。今天就让他歇在这里,明天一早出发,免得夜里行走中了风寒。”

  杜太后想想也好,众人又吃喝了一阵,便各自回去。杜太后临走前一再嘱咐赵匡胤一定要夜里安顿好赵光义,记得给他备好明天路上的东西。赵匡胤一一答应。

  赵光义一觉醒来,眼前的帘幔红得发紫,透着缕缕的阳光,上面的金线还在熠熠闪光。赵光义腾地起身,一把把帘幔扯开,屋子里已经四处都是刺眼的阳光,赵光义不由皱起眉头,大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门外怯怯走进来一个宫女,垂着眸子道:“现在是巳时,陛下还在早朝。”

  赵光义急忙披上外袍,匆匆系好带子便大步向外走去,却险些和迎面来的赵匡胤撞上,赵匡胤朗声笑道:“终于起床了。”

  赵光义顾不得和他寒暄,拱手问道:“使臣在哪里?该出发去南唐了。”

  “好了。”赵匡胤轻轻拍着赵光义的肩道,“使臣已经早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到了唐的地界,只怕离金陵也不远了。”看赵光义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赵匡胤笑道,“你昨晚贪杯了,寅时叫你起来,怎么也喊不醒。所以只好让慕容延钊代你去了,查看金陵的布防。误不了事,别担心。”

  赵光义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紧紧盯着赵匡胤的脸,神色清冷。赵匡胤摸了摸自己的脸,朗声笑道:“不去就不去吧。如今你也不必事事辛苦,能让别人代劳的,我也不忍让你费心……”赵光义没有等赵匡胤说完,已经铁青着脸大步向前走去。

  赵匡胤看着赵光义离去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卸了下去。那个官妓又开始兴风作浪了,听说在金陵又是出演又是接客,不就是想勾引赵光义过去吗?她想做什么?赵匡胤如今的心性和以往有些不同。没有坐到这个位子上时,虽然渴望,虽然向往,但每天心是坦然的。可自从坐到了这个位子,每天患得患失,反而比从前焦躁了许多。许多以前没有的疑虑,忐忑,如今都有了。连他以前最信任的赵光义,如今也怕,怕他手握兵权心生不轨,也怕他知道自己曾经弄死一个孽种而对他生了二心。所以,他不会让他去唐地。

继续阅读:第二十六章 假死遁世成软肋,杯酒释权换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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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桃娘传 终章 (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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