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假死遁世成软肋,杯酒释权换利益
文安初心忆故人2018-07-04 17:3221,710

  大宋使臣和慕容延钊去了金陵,太子李从嘉自是盛情款待,不仅回赠了国礼,更是每日珍馐佳宴,丝竹歌舞,尽显其能。

  大宋使臣直叹服:“以前只听说唐人歌舞奇绝,却想不出来有多惊艳。如今是真看到了。”

  李从嘉只是淡笑:“过奖。”

  慕容延钊却不屑地说道:“不过,太子似乎还有珍藏保留。早听闻花月坊里有位舞姬,姿容不俗,跳起舞来,能让人心旷神怡。太子却不舍得请出来给我们一饱眼福。可是觉得我们大宋是下里巴人,没见过世面,这些就足够打发的了?”慕容延钊是武将出身,说话不管分寸。

  李从嘉呵呵笑了两声,道:“花月坊隶属于教坊,里面是些俗艳的歌舞,给寻常百姓看的,上不了台面。款待大宋贵宾,自然是用宫廷雅乐招待。”

  慕容延钊冷哼了一声:“雅的俗的,名声在外才是好的。”

  李从嘉点头道:“也好。既如此,通知教坊,不要再对外接客,准备三日,备好酒宴,款待大宋贵宾。”既然慕容延钊执意要去,李从嘉不便阻碍。但花月坊那种地方,他身为太子自然不便陪同,酒宴后找了七皇子李从善,吩咐他带着慕容延钊等人去花月坊,想了想,又吩咐下去,“速去南昌府,通知祁大人。”

  等了三天,慕容延钊和大宋使臣在李从善的陪同下,到了花月坊。慕容延钊的装扮不同寻常,没有穿束袖的戎装,而是穿了袖子极为宽大的袍服。

  花月坊自是早就隆重地准备了一番,十里外都清了场地,挂上红绸灯盏,专门围出一条路等着他们光临。里面更是张灯结彩,舞台布景也换了新的。几旬歌舞,慕容延钊迫不及待地大声道:“赶紧让那个跳舞极好的什么小桃出来,吊什么胃口?!”

  红姑迎着笑道:“是,大人。”说完三击掌,灯光暗了下来。

  舞台中间丛丛树林,一个灵巧的身影在乐曲中像一只精灵一般翻飞,光渐渐强了,一身大红的小桃,像一朵绽得极艳的桃花,连颈上的桃花都艳得奇绝,仿佛桃仙一样,在台上凌空腾跃。

  大宋使臣张大了嘴,怪不得慕容将军非要看这个女子的舞,果然是仙人之姿,这在大宋,即便是宫宴,也没有这样灵动华美的舞姿。

  这时,慕容延钊却忽地站了起来,用力拍着桌子喝道:“让我们辛辛苦苦等了这三天,就是这样的货色,你们南唐是欺负我们大宋都是些粗人没得看吗?”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柄弓箭,飞快地搭了起来,冲着台上正在翻舞的小桃用力射了出去。

  正在台上舞动的小桃应声而倒,从三层高的台子上摔了下来,慕容延钊还要大步上前,使臣穆参赶忙拦住:“将军,惩罚过后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话没说完,被慕容延钊大声喝道:“关你什么事,拦在这里做什么?”

  红姑扑了上去,慕容延钊的话音没落红姑已经号啕大叫:“啊呀,小桃没气了啊。诶哟,这可怎么是好啊?出人命了啊,怎么向教坊交代啊?花月坊再没有这么好的舞姬了……”

  慕容延钊看小桃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走上前看了看,自己的箭法还是不错的,这么远,又是动着的人,竟然也射到了心口,回去向皇上也好交代了。便冷哼了一声:“下次再来这样的货色,见一个便杀一个。”

  李从善在一旁早就目瞪口呆,此时才像大梦苏醒,一股燥火的气从脚底窜起,这人不过就是大宋的一个将军,来大唐已经这般招待,还找茬,给谁当大爷呢?却也敢怒不敢言,只得慢吞吞说道:“没想到慕容将军看歌舞还揣着武器,莫非将军在大宋上朝也带着弓箭?”

  慕容延钊被说得噎住,一时无语,片刻又冷笑道:“我就是个粗人,出门弓箭不离身,皇子可是为了这个舞姬有什么异议?不过就是个舞姬,我大宋也多得是,皇子要是稀罕,赶明儿回去让陛下赏十个八个赔给你们。”李从善气得脸色青白,却也只得忍气吞声。

  红姑忙让下人把小桃抬到了台后,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我好容易调教出来的姑娘啊,就这么没了,这可让我怎么活。”

  慕容延钊一拍桌子:“不看了。回去!”说完大步在前面走了出去。穆参叹了口气,也只得跟着出去。

  李从善忙坐上马车,赶回皇宫和太子禀告。李从嘉眉头紧蹙,一拳捶在了椅子的扶手上:“这慕容延钊,也太猖狂!”虽然他已经想到慕容延钊点小桃,必然是去找茬的,但也没想到他那么胆大妄为,竟然敢直接拿出弓箭就射杀。

  打发了李从善回去,李从嘉忙问着幕僚沈同:“祁正修回来了吗?”

  沈同拱手应道:“今天中午已经回来了。”

  李从嘉点点头,祁正修回来,小桃应该没事。想了想又道:“你带几十个府兵,去花月坊。”

  下人把小桃抬回了桃苑,守在里面的祁正修立即命令把门关上,吩咐着红姑:“把桃姑娘没了的消息散布出去。”

  红姑忍不住问道:“大人,方才你就让我说她死了,现在又这么吩咐,她到底有事没事?”

  祁正修眉头紧蹙,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先照我的吩咐去做。”说罢回到桃苑,看着一身是血的小桃,对一旁的郎中道:“辛苦了,箭上有毒吗?”

  郎中仔细看了看道:“幸好没有。”说完对喘息的小桃说道,“姑娘忍着点疼,我把箭拔出来。”

  小桃咬上了唇,一阵尖利的疼痛过后,小桃痛得晕了过去。郎中忙用热水和布擦了擦伤口,敷上了金创药,用麻布紧紧裹上了小桃的伤口,从伤口上方把护心镜取了下来递给祁正修道:“幸好大人做了准备,箭偏到了心口下方。否则射到心口,就是华佗再世也有心无力了。”

  祁正修有些无奈地把护心镜放在一旁,看着满头是汗的小桃,心里说不上的滋味。看着慕容延钊今晚的装束,他已经有了判断,只是大唐衰败,他没有力量阻止。虽然救了小桃的命,却无法让她免于疼痛。

  郎中又开了外服的汤药才离开。祁正修把秀菊也打发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和小桃。夜,很静,小桃半睡半昏着,呼吸也随着伤口的疼痛时快时慢,还伴着颤抖。祁正修轻轻抚着小桃的头发,又抚上了小桃的额头,唇,眉眼……很久都没有离得她这么近了。这么多年,祁正修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忙什么,明明小桃是离他最近的女人,却不知何时,又把她放得那么远。

  正想着,门外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一声低沉的声音:“公子,马车到了。”

  祁正修沉声应着:“好。”说完打横抱起小桃,走出了房门。

  守在外间的秀菊追了过来:“公子……”话音没落,已经被祁正修身后跟着的黑衣男子一掌劈晕在地上。黑衣男子和祁正修一起,没有走桃苑的正门,而是撬开了守备空虚的东侧门,出了花月坊。

  暗夜里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祁正修抱着小桃向马车大步走去,却刚准备挑起帘子,几十个甲胄裹身的府兵从巷子口齐刷刷地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冲祁正修一抱拳:“大人,太子担心姑娘的伤势,请大人带姑娘去太子府上诊治。”

  祁正修淡淡一笑,太子终究还是对他有所保留。祁正修没有拒绝,上了马车跟着府兵回到了李从嘉的府邸。

  慕容延钊第二天立即向太子请罪,声称自己昨晚酒后失德误杀了花月坊的舞姬,已经发了急函给大宋的皇帝告知。

  唐已经是大宋的属国,慕容延钊是大宋身份尊贵的将军,而射杀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姬,李从嘉自然无法治慕容延钊的罪。但也没有轻易松口,只是淡淡说道:“等宋皇示下再说吧。眼下还是委屈将军在驿馆先不要走动。”

  慕容延钊的使命已经完成,对李从嘉的这番处理没有异议。回到驿馆没有再出去。李从嘉派了士兵把驿馆紧紧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几天后,赵匡胤给南唐来了国书,除了替慕容延钊求情之外,另送了数十车的金银珠宝,并二十位舞姬。用二十个赔一个,赵匡胤这面子也给得很足。只是赵匡胤在国书里还另外附带了一句“兹事鄙陋,不宜公众。”

  李从嘉捏着赵匡胤的密函,不由对幕僚沈同笑道:“他也怕丢人?”

  沈同想了想摇头道:“一则怕丢人,二则,兴许是怕赵光义知道了怪罪他。听闻当初赵光义是不肯送桃姑娘回来的。”

  李从嘉“哦”了一声恍然,看着密函若有所思。想了许久,对沈同道:“命人把花月坊那晚服侍桃姑娘的,都安置到别处。只对人说暴病身亡即可。”

  沈同问道:“红姑呢?”

  李从嘉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她在花月坊待了太久,早该换换了。给笔安口费,调到浣衣局。”

  沈同应是,顿了顿,对李从嘉说道:“太子,祁大人那里,把桃姑娘留在府里真的能挟制住他吗?”

  李从嘉摇摇头:“可我们也只有这枚棋子,不是吗?”说罢,李从嘉从面前的紫檀木架的抽屉里随手捏出一枚雕工很粗陋的玉桃,摸了摸上面简单而生硬的花纹线条,李从嘉又把它放回了抽屉。既然当初能用这枚玉桃收服祁正修,那么把小桃留在府里,就必然能挟制住他。

  慕容延钊和使臣穆参安然无恙地回了大宋。花月坊在一夜之间从上到下换了人。红姑去了浣衣局,秀菊去了教坊的丝竹署,其余的下人也调走了不少。只有在小桃跟前偷懒的连翘反而因为毫不知情,又被派往别处服侍。花月坊派了新的掌事月娘负责着日常的事务。

  小桃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眼睛哭得红肿的窅娘,小桃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险些以为是做梦。待发现不是做梦,用力扯着窅娘,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急得窅娘忙叫:“别这么大力气,仔细把伤口崩了。”

  说完急急地把小桃按在原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是做梦。我来告诉你,不是梦。这里是太子府。祁大人把你安顿在了这里,以后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说到后面,窅娘的眼泪也止不住。多少年了,她做梦都不敢想,还会有这一天。她能和小桃再在一处,朝夕相对。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

  “那祁公子呢?”小桃忙问道。

  “他前两天一直在。看你没什么大碍,今天赶回南昌府去了。过两天再来。”窅娘一边答着,一边从旁边的桌上把汤药拿来让下小桃服下,又端了糖水给她,“一定嫌苦吧。快喝了这个。”

  小桃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有多久没人对自己这么好了?小桃抱着窅娘,哭得泣不成声。

  窅娘紧紧搂着小桃,连哭带笑道:“老天爷总算开眼了。如今你也算因祸得福。大宋那些人从中使坏,正好能让你解脱。太子已经吩咐下去,就说你暴病去了。如今花月坊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窅娘从没敢做过这样的梦,太子,祁公子,小桃和她都在一起,她最珍爱的人,小桃最珍爱的人,都在一起。

  小桃却在痛哭和欢笑过后,很快地回到了现实,既然已经从花月坊脱身,为什么此刻她在太子府,却不在祁公子那里?按理,她不应该在这里的。即便是祁公子急着赶去南昌府,按理也该把她安置在陈述或是徐锴那里,尊卑有别,断不会把她安顿在太子府。如果是从前的小桃,也许只会欣喜与窅娘的重逢中,对那些理不清的关系也懒得动脑子去想。可现在的小桃,经历得太多,见识得也太多,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藏在这深不见人的侯门贵府,不知道又牵扯着什么利害关系。小桃想得头痛,看着窅娘问道:“你呢?还好吗?太子对你好吗?”

  窅娘一时有些发怔,这个问题她好难回答,算好吗?太子是温和的,对她从不曾发过脾气,但太子的眼中也不曾有过她。窅娘笑得有些黯然:“还好吧。自己选的路,就是爬着,也要走完。”

  小桃听了苦笑一声,只和窅娘闲话着家常。

  虽说太子和太子妃一直没有出现,但是想必有过吩咐。太子府里的侍婢服侍得极为尽心,小桃在这里待着倒也舒心。

  过了一个多月,伤也渐渐好了。闲着没事,和窅娘两个在府里练着舞。太子府中豢养着各种歌姬舞姬乐姬。有一个专门供舞姬练舞的场地,叫做渌台。

  窅娘技法绝佳,一双小脚百般灵巧,舞得快时,整个人像仙子一样飘了起来,连脚都看不到。而小桃舞得动情,一举一动都能牵系着人走进一个故事,让看的人情不自禁入境。

  窅娘对小桃的舞蹈瞠目结舌:“当初你可是手脚都放不到一处,怎么如今跳得这么好了?飘高入低都不在话下,怎么练出来的?”

  小桃是笑笑不语,她无法回答窅娘。她的舞技,代价太大。是用发疯的代价换来的无所畏惧。只有疯了,分辨不出高或低,才能豁得出去爬上爬下,摔了多少次,自己又怎么知道?

  小桃看着窅娘笑:“那你呢?脚怎么比从前小了那么多?”

  窅娘笑笑,把裹着脚的布条解开,小桃也愣在了那里。窅娘的每只脚后两个趾头已经全部折断,向内收了回去,才能让整只脚像一弯新月般前面尖尖。小桃轻轻抚上了窅娘的脚,心疼地问道:“不疼吗?”

  “不疼。”窅娘摇头,“现在已经不疼了。开始的时候,疼得我每晚睡不着直挠墙。但是没有办法,普通的缠足只能让脚看起来小一点,而且没有弧度。只有折断骨头,才能出来这样的效果。”

  小桃的眼圈有些红,这要受多大的罪,折断骨头,还要继续跳。那种钻心的疼她想着都难受,小桃叹口气:“你何苦?”

  窅娘把脚重新缠了起来:“疼的不是脚,是心。他从没认真看过我的脚,也没认真看过我的舞。”

  小桃不知怎么安慰窅娘,太子府里的姬妾太多了。她这些日子每天看得头都晕,想分清谁是谁都不容易,何况太子。

  窅娘淡淡笑道:“不过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没什么说的。跳着跳着想着他,也就不疼了。”

  小桃看说得伤感,转着话题:“对了,我最近有个新招,你想不想看?”

  窅娘点头。小桃跑回屋里,取出两块白色的长绢,轻盈地跳起把白绢系到了树上,然后缓缓舞了起来,一边舞,一边从树下桌上拿起笔,反手在白绢上写了起来。婀娜的舞姿配着刚劲的字体,一刚一柔相得益彰,别有一番味道。

  窅娘不禁拍手叫好,待小桃舞毕,自己也拿着笔去写,却发现这个动作,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白绢是竖垂着,落笔下去没有支撑点,又要写出字来,就要求手腕要格外有力,而且要对字形纯熟于心,才能落笔不走样。同时腰肢和腿还要舞着,还要和写字的动作相协调,写字要静,跳舞要动,二者要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体现出来,实在太难了。窅娘把笔放了下去,直摇头:“我是服了你,这根本不可能做到。腿要动,手要静。别扭死了。我做不来。”

  窅娘转身看了看小桃写的字,抿唇笑道:“只是你这字,怎么像个男人写的?好有力的样子。”

  小桃有些失神,她想改字体,却怎么改都是这个样子。有的东西,早已不知不觉渗入了她的骨髓,再难更改。小桃转而笑窅娘:“你现在也能耐了,还能分出男人女人写的?识字了?”转而促狭地笑着,“哦,我忘了有人的夫君是全天下最有才情的,耳濡目染……”话没说完已经被窅娘追着打。

  窅娘和小桃的舞成了府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有时跳着都会吸引来许多舞姬或是下人观看。有次李从嘉远远地也看到了,窅娘的灵动,小桃的奇巧,看得他很入神。李从嘉对美的东西素来没有抵抗力。小桃的字尤其叫他啧啧称奇,一个女子能把字写得这么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实属难得。只是,写的内容却不敢恭维。有时是单独的字,偶尔一两句诗也和风景极不搭配。

  李从嘉吩咐着侍从:“给桃姑娘送些书过去,诗集词谱就好。”盈盈舞步,再配上风雅词句,才相得益彰。

  赵光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酒肆歌坊听到了小桃突然暴病死去的消息。只记得那是个春天,汴梁的桃花也开得很盛。起初,他听到有舞姬闲聊金陵城里某位跳舞极好的舞姬突然就死了,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金陵两个字很刺耳,不觉听得更仔细了些。

  于是,他听到了那个舞姬的名字,那个叫小桃的舞姬,在一次跳舞之后,没有征兆地突然得疾病死了。可惜了她的舞,听说看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赵光义把闲聊的舞姬一把扯过来,仔仔细细问清楚后,像疯了一样冲到了穆参的府上,听穆参仔仔细细说着他们去金陵的情形。

  穆参不敢说是慕容延钊射杀的,只按照皇上吩咐的说辞,是看过小桃跳舞,只是跳了后突然就病死了。赵光义脸色惨白,全身都在微微抖着:“你亲眼看见她死了吗?”

  穆参从没见过赵光义这个样子,像一头会吃人的狼,眸子里都是凄凉的绝望。只得哆嗦着答道:“亲眼看见了。郎中诊治后,说没得救了。”穆参说完向后退了两步,赵光义的表情,像会杀人。

  赵光义没有说话,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汴梁的桃花很艳,只是在他的眼里,泣成了血。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一个能让他笑得开心,恼得发火,爱得入骨,恨得痴狂,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扯着他随着动的女人。他的心自由了,可他的心,也空了。

  赵光义病了,一向龙精虎猛带兵打仗几天几夜都不用歇的他,这次真的倒下了。一倒下就是两个月。起初有些咳血,把杜太后吓得不轻,本就自己身体也虚弱的杜太后被赵光义的病惊得更加一病不起。好在皇宫里的御医身手不凡,宫里各种珍奇的药材也应有尽有,赵光义的身体底子也好,才渐渐好转了起来。

  病愈的赵光义瘦了一大圈,本就清瘦的脸庞如今更是斧削刀劈一般见骨。眸中往日的亮色尽颓,只剩下了阴寒。而且身体也大不如前,走得急了或是动作大了,便要微微喘息片刻。御医说是精气尽损,需要渐渐补足才好。自然府里上下又是百般服侍。

  李月娥看着赵光义这个样子,疼在心里,一边尽心服侍着,一边也劝着:“身子要紧,为了太后和皇上,你也得保重身体。”

  赵光义只冷冷地看着远处,并不答话。突然得病死了,哄鬼呢?偏偏宋使去了就死在了跟前?他暗暗派人了解了一番,就在穆参和慕容延钊去唐地的时候,皇上派人给唐去了密函外加金银珠宝和二十名舞姬。如果是本要送给唐的,为什么穆参去的时候不带上,而要在中途送去?如果小桃的死和他们没关系,赵匡胤为什么要给唐补偿?赵光义早已猜到了是怎样的情形。只是,没人会对他说实话。

  看赵光义不说话,李月娥又道:“人死不能复生……”

  话没说完,赵光义已经暴怒,一把把李月娥手里的药碗摔了出去,阴阴吐出三个字:“滚出去!”“死”这个字眼,刺得他像被剥皮蚀骨般的痛。

  李月娥咬咬唇,哭着跑了出去。赵光义用力揉着胸口,微微喘着靠在了床上,他不信,一天看不到小桃的尸体,他一天不信她死了。她怎么能死?赵光义把床侧的帘幔狠狠地撕碎。

  赵光义的身体渐渐好转,杜太后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宫里的御医也回天无力,只是熬日子了。杜太后看自己撑不过多久,把赵光义接到了宫里。她想临走前,多看看这个儿子。按理,赵光美最小,但杜太后最放心不下的却不是赵光美,而是这个久经沙场,帮着打下赵家的天下,她亏欠了最多的赵光义。

  杜太后斜靠在鎏金凤床上,看着头顶的九凤呈祥,这辈子她没想过能走到这一步,能享受这至尊的荣耀。如果她的丈夫还活着,看到这样的盛景,该有多好,可惜,他走得早,而自己,也没有在这荣华富贵里感受多久,就要去陪他了。

  帘外,兰姑轻声回禀着:“太后,皇上,宰相、侍郎等大人都到了。”

  杜太后回过神来,问道:“光义来了吗?”

  兰姑答着:“来了。”

  杜太后让兰姑扶着坐了起来,把床上的锦丝帘幔拉开,赵匡胤忙上来扶着,嘘寒问暖一番。杜太后的日子没几天了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赵匡胤也尽量多抽时间过来陪着。只是最近赵光义在宫中,他便没有常来,如今见到赵光义,赵匡胤总觉得有些别扭,赵光义的目光阴阴的,冷冷的,从前的昆仲情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们之间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杜太后抬手把赵光义唤到身边,一手拉着赵匡胤,一手牵着赵光义,把他们的手叠在一起,笑得慈祥:“我这辈子,走到今天,很知足。你们的父亲在世时,尊敬我,在意我。他走得早,却给我留下了几个好孩子。让我这些年没受一丝委屈,我常和兰姑说,我这辈子托生来是享福的。就是现在走,也没得遗憾。”

  一席话说得赵匡胤的眼圈有些红,微微嗔道:“娘,说什么呢,什么走不走的,不过是场病,好了还有的福享,儿子还没给您专门修建宫殿,种上您爱的花花草草。”

  杜太后拍拍赵匡胤的手:“好了。知道你孝顺。眼下的福就满足了。不过,我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们。原本你和光义能够镇守一方,已经是人中龙凤。万没想到你能一步登天,成了九五之尊,得了天下。可是得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虽然这天下姓了赵是意外之荣,但既然得了,就要守好。因此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也好将来去底下,不愧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赵匡胤点头:“母亲请讲。”

  杜太后接着道:“大周之所以失了天下,就因为皇上太年幼,孤儿寡母怎么镇得住江山?你看那朝堂上的文臣武将,皇上威武时,他们都是功臣良将,可皇上一旦孱弱,他们就反过来成了虎狼之兵,恨不得把你扑倒。”

  赵匡胤听杜太后提到大周,有些尴尬地笑笑,却也承认母亲剖析得极有道理。杜太后从来就不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如今这番话更是说到赵匡胤的心里,不由频频点头。

  杜太后又道:“你成家晚,如今德昭和德芳年纪都太小。大宋又是刚刚建朝,根基不稳。朝里多是后周的旧臣,随时可能反扑。德昭或德芳立为储君,只怕将来会落个和柴宗训似的下场。这些天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冒险。光义正值盛年,不如把光义立为储君,光义之后,还有光美,然后再由德昭、德芳继位,你看如何?”

  杜太后的这番话像是晴天霹雳似的把赵匡胤震在了那里,他刚才听杜太后一席话还尽在情理之中,可是话锋一转,怎么把储君扯到了赵光义那里?只听说儿子继承老子的江山天经地义,哪听说弟弟继承哥哥的江山?

  赵匡胤转头看看立在一旁的宰相王溥沉默不语,王溥是原来大周的宰相,赵匡胤为了稳定周朝旧臣的心,特意让王溥继续担任宰相。此刻杜太后把王溥叫来,让他想反驳都不好开口,又看了看赵普,赵普微微点了点头。赵匡胤笑得勉强,对杜太后道:“母后,这事还早着呢。”

  “说早也不早了。国储早日定下来,才没有后顾之忧。如今你的肩上是一个国家的担子,凡事都要早做准备。”杜太后一边咳着,一边道。

  “太后说得极是。”王溥适时地补了一句。他对谁做储君倒没有兴致,只是作为周朝旧臣,看着这篡位的皇上和弟弟纠结这么一幕也蛮有趣。

  赵匡胤无法,只好勉强点头道:“既如此,母亲言之有理。儿臣听命。”

  杜太后看着赵普道:“这些年,你帮着匡胤打理里里外外,我也从没拿你当外人。今天的事,你要记下来。”

  赵普忙应是,从一旁拿来纸笔,把杜太后所说的皇位兄终弟及的话记了下来,写好又念了一遍给杜太后听。杜太后微微点着头,赵普又落了“臣普记”三个字。

  王溥看了看脸色不好看的赵匡胤,又看了看在一旁冷笑的赵光义,心里不由叹着,这皇位就是一面照妖镜,能把所有人的嘴脸都照出来。当初情深的两兄弟,如今面对皇位不也是各自揣着主意?哥哥不想给,弟弟也不让。这样的人把大周的皇位急赤白脸地抢下来,一点也不足为奇。王溥勾唇轻轻笑了笑。

  赵普写完,杜太后命兰姑接过,锁在了一侧的铜制的柜里。对赵匡胤笑道:“这大事定了,我就是入土,也心安了。”

  赵匡胤不尴不尬地笑笑,寒暄了几句便推脱有事带着赵普匆匆离去。王溥也跟着告退。回到内室,赵匡胤一脚把凳子踹出去老远,用力捶上了书桌:“母后也太偏心。”

  说完不等赵普接话又气冲冲地说道:“说什么德昭年幼?德昭都十三了还年幼?再说我又不是今天就要死!我至少再活十年,德昭也二十三了,年幼个什么?明明就是找借口把皇位给那小子。”

  赵普急忙道:“陛下,可不要信口说不吉之言。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赵匡胤皱眉道:“这是皇位,又不是小时候的铁球,一个玩完一个玩。真是妇人之见!”

  赵普淡淡道:“今天也不过就是答应了哄哄老太太开心。以后怎么做,又不是一张纸说了算的。”

  赵匡胤紧盯着赵普:“你有什么主意?”

  赵普道:“今天的事,只有陛下,王溥,光义和我知道。陛下和我自不必说,把王溥的嘴堵上,剩下光义,就看他识趣不识趣了。”

  赵匡胤的心咯噔一下,随即摇头道:“再看看,再看看。”让他就为这个对赵光义动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赵普笑笑,不置可否。

  赵光义守在杜太后床边,目光有些空洞:“娘,二哥那么在乎那个皇位,你又何必捅他的软肋?那个皇位对我,也没什么用。”

  杜太后紧紧捏着赵光义的手,心里不是滋味。她的孩子她最了解,光美年幼,性格也没成型。而赵匡胤和赵光义,一个是虎,一个是狼,都不是能甘居人下的人。赵光义现在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是当他知道匡胤杀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赶走他心爱的女人,甚至杀了她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吗?为了得到这个江山,光义付出的代价更大。与其到时虎狼相争,不如现在就自己做主,把江山传给光义。她谈不上偏爱谁,匡胤,光义,她都疼爱,只是更心疼光义些。而她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们都安好,不要争斗起来。

  杜太后对赵光义笑笑:“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把位子让给你他是心甘情愿的。光义,不论怎样,他都是你的哥哥,是你的亲人,你不要对他心存芥蒂。”

  赵光义把被子给杜太后往上拽了拽,又有些气喘,歇了歇又听杜太后讲了许多小时候他和赵匡胤淘气的事情,才退了出去。

  六月初二,杜太后崩于滋徳殿,走完了她尊荣的一生。赵匡胤在杜太后去世的第一时间立即派人把滋徳殿封了起来,打开所有的柜子,找那天赵普写的那张传位给赵光义的纸,但是把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找到。

  赵匡胤痛骂了手下蠢材,自己亲自去找,却也把所有的柜子盒子都翻遍,甚至床底下都搜了,也没有找到,不由对着赵普骂道:“又被那小子捷足登了先。”那张盟约在赵光义手里,他就睡不踏实。

  赵普眯眼笑了笑,没有应答。半晌才道:“谁拿着也无所谓,先把太后的后事办了要紧。如今天下已定,周朝残留的势力也清除得差不多了。该把兵权重新拾掇拾掇,免得黄袍加身的事情在别人身上重演。”

  赵普的话让赵匡胤心里一颤,兵权,是该重新调整了。

  杜太后的丧事办完,赵光义的身体又有些滑坡,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空空的。他派了许多人到地唐打探小桃的墓地,终于有人在六月底返回了消息。在金陵城郊的一处墓园里,找到了一座没有碑的墓。那个墓园是教坊里的歌姬或舞姬殁了后的葬处,那座墓听说就是在大宋使臣去的那几天下葬的,时间最接近。

  赵光义听到消息,心被狠狠扯痛,咳了半晌,几乎喘息不过气来。许久,才把呼吸调整平顺,对回禀的人道:“三日后,你随我一起,到金陵看看那座墓。”

  三天后,赵光义带着随从趁夜偷偷越过了大宋和唐的边境,又混在商队里潜到了金陵。按着之前打探的消息,找到了那个墓园。墓园没人看着,这里埋的都是些风尘中人,教坊也没有花钱雇人看守。生前有些根基的姑娘,能穿身好的装裹,置办一副像样的棺木葬了。要是生前没什么根基,又或者是下三堂娼门品流低的姑娘,也就一张席子卷着埋了,甚至几个人埋一个坑也是有的。

  之前探过位置的人引着赵光义到了东南角落的一处坟头,指着道:“就是这座。是穆大人到唐地的时候,下的葬。”

  赵光义的心猛地跳得很快,甚至全身有些抖。当初他在战场,看着敌人的千军万马也从没有这个样子过。赵光义蹲了下来,仔细看着坟头,伸手抓了一把土搓了搓,这是一座新坟,土是新的,上面也没有一丝杂草。

  坟前有些纸灰,像是刚有人祭奠过,谁会来看她?赵光义又伸手扒了扒那堆纸灰,随从看着都直咋舌,大人真是百无禁忌。

  赵光义把纸灰扒开,看到纸灰下的土比旁边的颜色更深一些,似乎有翻过的痕迹,不禁又把纸灰下的土用力刨了几捧出来,一块白玉的牌子露了出来,赵光义把玉牌捡了起来,这是一块上好的白玉,莹润无暇,价值不菲,上面的雕工很粗糙,像是一个不会琢玉之人的功夫,只是那粗糙的线条,是朵桃花的形状。

  赵光义跌坐在了那里,全身变得冰凉,把那玉桃紧紧攥在手里,头低了下去,心上像有血淌过,一滴,一滴,让他呼吸不上。偶尔有风吹过,卷着坟上的黄土扑了他一身,头发上,身上,全是。赵光义却像毫无知觉般,铁人似的矗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玉桃,如果不是小桃,谁会在她的坟下放一个玉桃?

  赵光义的心像被摘了似的,疼得酥麻,他伸出微颤的手,抚上了坟头。如今,他终于离得她好近,她在里头,他在外头。只隔着一层黄土,可是为什么隔着的这层黄土,就这么厚?就这么把她和他永远隔在了两个世界?他从此,再也看不见她了啊。

  赵光义此刻明白了万箭穿心的滋味,那是一种肝胆俱碎,疼得直喘息的滋味。随从看赵光义脸色惨白,不由上前半步扶上了赵光义的胳膊:“大人!”

  赵光义过了半晌才缓过了气,指着坟墓,定定道:“挖开它。”

  随从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挖……挖开?”

  “嗯。”赵光义应了一声,管它什么风水堪舆,管它什么伦理纲常,他要见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见到,即便是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她还是她,是他想见的她。

  随从打了个寒战,刨人坟墓的事他还从没胆子做过,另一个引他们前来的暗卫说道:“姑娘已经入土为安……”

  赵光义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硬得不容一丝反驳:“挖开!”没有他,她能安吗?那套虚头巴脑的什么入土为安都他妈的滚蛋,他要见她,没有什么能阻止,死,也不能。

  那两人只好去附近找了铁锹来,把坟头挖开,渐渐露出了棺椁,是还不错的棺木,泛着沉沉的颜色,两人又向下深深挖了挖,露出了一多半。赵光义蹲了下去,很轻柔地抚着棺木外面,低声呢喃道:“应该给她做个墓室,会冷。”过了半晌,才缓缓站了起来,吩咐着,“打开。”

  二人用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棺木的盖子打开,推到了尾侧,却是一看棺木里面,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都是在沙场历练过的,此刻胃里的翻江倒海一定会喷出来。

  这处坟墓经历了夏天的雨水,又处在东南位置,东南地势低,早灌了雨水进去,外加上今年多雨,雨水渗到了棺木里面,尸身浸泡了之后肿胀腐烂,早已面目全非,连肉身都所剩无几。只剩了锦袍还飘在上面,外加满棺木的尸水和漂在上面的零零碎碎。整个棺木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侍从和暗卫都向后退了几步。

  赵光义却像没有任何知觉,俯身蹲了下去。映入眼帘的东西,没有一样能说明是她,却也没有一样说明不是她。身高差不多,胖瘦差不多,别的便看不出任何东西了。赵光义伸手在尸水中摸了摸,摸到了一支珠钗,赵光义拿了出来,脑子“轰”的一声,别的他也许不认识,但这支是他亲自买给小桃的。当初在紫云台扔了出去,如今又出现在这里。

  赵光义盯着那枚珠钗盯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抬起手,把珠钗上的污秽都擦了去,细细收到了自己的袖中。看着棺木许久,赵光义微颤着,对随从挥手道:“合了吧。细细把土抷上。”

  赵光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出的金陵城,一路策马没有停歇,像奔命一样往回赶,刚一到大宋的地界,赵光义终于松懈了下来,停下马,一口血喷了出来,再不省人事。

  金陵依旧繁华,六月李璟在南昌府驾崩,南昌府只做了三个月的国都,便又寂静。李从嘉登基,将金陵再次恢复了南唐国都的身份。而李从嘉,改名为李煜。

  皇宫里,沈同向李煜禀告着:“陛下,派人一直盯着墓园不错的。不出所料,赵光义去了那里。”说着把赵光义去了墓园的一举一动全都向李煜逐一汇报。

  李煜手里刚写完一首词,边听沈同讲,边看着自己的词叹道:“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说完不禁勾唇一笑,“没看出来,他还是个情种。”

  沈同微微蹙眉:“听说他把棺木都刨了,若是真的敬爱叶氏,怎么能不让她入土为安?”

  “不。”李煜直摇头,“如果是寻常人,刨坟掘墓那是有深仇大恨才做得出来。可赵光义不是个寻常人,他不拘礼法,不循常理,他这样,才恰说明了叶小桃在他心里的分量。看来叶姑娘现在对他而言,还很重要。”

  沈同不是很懂地点了点头,看着李煜道:“叶姑娘现在还在琼华台住着,是否该另寻府邸安置?”琼华台是之前太子府邸的一处,李煜登基后,后宫逐步搬进了皇宫。窅娘和小桃还暂居琼华台。

  李煜想了想道:“过几日,将宫里的锦林殿修缮一番,把她们先接来。”顿了顿道,“祁正修还在南昌府吧?调五百青羽卫过去,注意祁正修一举一动。这个节骨眼要盯住。”

  “是!”沈同领命。

  侍从把赵光义抬回了府里,李月娥看到赵光义这个样子,急得直跺脚,忙去宫里请了御医出来,给赵光义诊治。直到御医说不妨事,只是心急气衰,血气没有归心,服些进补的药即可。李月娥这才放心。捂着胸口正要松口气,此时才注意到了赵光义身上的怪味道,忙命下人把赵光义的衣服换了。

  李月娥捏着鼻子用木夹把赵光义换下的衣服翻了翻,掉出一枚珠钗,李月娥伸手捡了起来,还挺好看的,拿起来命下人擦洗干净,收了起来。

  赵光义这次说不上是什么病,御医只说是气血亏虚,进补即可。但赵光义始终像七魂少了三魄,要么昏昏欲睡,即便醒了也常常出神游离。也不去营帐,只是在屋里冥想着。李月娥有时和赵光义说话,赵光义总是看着远处,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但从来都答非所问。

  如此这么大半个月,连赵匡胤也知道了赵光义身体不好,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因着赵光义去金陵是私下去的,赵匡胤并不知情。但赵匡胤向御医打听了一番,也知道了赵光义的病情。赵普笑道:“此时,不正是好时机吗?”

  赵匡胤点头。不日,便在宫中的玉英阁摆了酒宴,宴请了包括赵光义,石守信等在内的几个亲近的武将。赵光义身子不好,李月娥便亲自陪着入宫。一路在马车里,两人都没有什么话。

  到了宫里,玉英阁还没有其他人来,赵光义便在一处的偏厅坐着,抬眸看了李月娥一眼,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今晚一直都没有注意看李月娥,此刻才发现,她穿了一身桃粉,头上别的珠钗,分外地扎眼。

  李月娥看他盯着自己,目光里有种从未见过的火热,不由微微低头笑道:“看什么呢?”说完冲赵光义嘻嘻粲然一笑,“有人呢。”

  那一笑,像极了小桃,赵光义本来想喷出的火忽然又收了回去,只是隐隐看着道:“谁让你戴的这支钗?”

  李月娥一愣,钗不就是给女人戴的嘛?还没反应过来,赵光义已经站起来,从她头上很快地把钗拔了去,小心地收到了袖子里,声音很冷:“以后不要随便乱戴。”

  李月娥看着赵光义眸中的神色从热到冷,忽然明白了原来他的热不是对自己,是对那支钗。李月娥的手脚有些凉,她明白那钗是谁的了。

  李月娥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恰好不远处传来了几个人边走边谈的声音,想是其他的几个大臣到了,李月娥不便继续在这里待着,便由宫女引着到了后宫去见相熟的嫔妃闲聊家常。

  石守信、高怀德等人陆续到了,赵光义淡淡打过招呼,坐在了一处角落,出着神。他很盼望赵匡胤今天能请来慕容延钊,那他必然会好好问问慕容延钊,到南唐都做了什么。可惜,慕容延钊不在邀请之列。

  不多时,一身锦蓝常服的赵匡胤在宫女和侍卫的拥簇下,到了玉英阁。赵匡胤做了皇帝后,虽然多了几分威严,但私下比从前并没有太多变化,今夜请来的石守信等人又多是他的布衣之交,熟稔惯了的,因此也没有拘礼。随常做了个礼后便坐在一处边吃边聊了起来。

  赵光义坐得较远,酒也没有多喝。而石守信、王审琦几个,都是行伍出身,早已一边大口吃着肉,一边大碗喝着酒,互相之间已经少了初见时的礼节客套,大着嗓门又笑又吵起来。

  赵匡胤也有些感性,一手端着酒樽,一手搭着王审琦道:“咱们几个,当初拜了把子,这些年,多亏了你们这些结义的弟兄,否则我真不知道这一场一场的仗怎么打得下来。”

  高怀德干了一碗酒,抹了抹嘴道:“说这些做什么,做了兄弟自然就是一辈子的照应。”转而笑着打趣道,“还记不记得老三那年打南唐的时候,为了探人家的水军,藏在芦苇丛里一夜,回去腿都僵了,咱几个给揉捏都不要,专找细皮嫩肉的小后生……”

  话没说完,已经被石守信一巴掌拍了下去:“就你得意,为了给人家放冷箭,一个劲地催着往箭上淬那见血封喉的毒,结果自己的指头沾上还砍了两个。”

  一时说得大家又纷纷唏嘘怀念。赵光义听到“南唐”两个字,狠狠攥了下手里的酒杯。那个在大家的嘴里像个战利品的地方,却带给他一阵一阵的刺痛。心里有一个人的滋味,就是别人提到一个和她相关的词,一个相关的地名,自己都会心悸许久。

  赵匡胤笑了笑,也说道:“还是当初好,什么都不用想。睁开了眼,就是打,杀,怎么攻城,怎么夺地。反而简单。现在倒好,不用整天把头别在腰带上等死,却也多了很多烦恼,整夜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眠啊。”

  王审琦大大咧咧问道:“陛下还有什么睡不着的,要是我,看着身边那么多漂亮的嫔妃宫女儿的,不想起才是真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赵匡胤笑过后叹气道:“是啊,你们只看到了这皇宫气派,后宫佳丽,莺歌燕舞,好像当皇帝是这世间最享受的活儿。但是每天操的心,从一个家,到一个国,也是疲累。更何况,你们都觉得当皇帝好,别人肯定也这么觉得,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这个皇位呢。想坐上这个皇位,自然要想着怎么把我除掉,你们说,想到这,我还怎么睡得着?”

  赵匡胤这番话说的大家面面相觑,变了脸色。刚才的欢笑氛围凝固了些,赵光义唇角扬了扬,把手中的酒杯旋着,放到唇边抿了一口。无事摆酒宴,必有说道。看来今晚的目的,在这里。

  过了半晌,高怀德才斗着胆子说道:“陛下这是忧思过度,如今已经不是之前的乱世,天下都安定了,谁还敢有这大逆不道的想法?”

  赵匡胤苦笑一声,叹道:“手握重兵,你们不敢想,但你们的部下敢想啊。把你们推上来,他们就成了今天的你们,不是件热血沸腾的事吗?谁不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更何况,你们就是他们的榜样。所以即便你们不想,也架不住他们拼命推。”

  夜,变得很静。赵匡胤的话音落后,整个玉英阁再也听不到一丝喧哗吵闹之声,好像刚才的热闹只是一场梦境似的。空气像凝滞了一般,赵光义又抿了一口酒,偌大的厅里,只听得到他啜酒的声音。

  过了很久,石守信声音微颤地问道:“陛下,臣等都绝无二心。只是如今太平盛世,也确实没多想。还请陛下明示,臣几个,该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安然无忧?”

  赵匡胤忙抬手:“不要这么紧张,继续喝着,吃着,只是闲聊。”说罢吩咐宫女去抬窖藏的好酒,给大家分杯畅饮。但大家再也不能像刚才那么毫无芥蒂了,一个个相对看着,方才喝的酒早已醒了,脸色都变得有些刷白,只是一口一口抿着,都咽不下一肚子的疑惑。

  赵匡胤一边喝,一边随口说着:“我以前,总觉得建功立业这四个字,是大丈夫一辈子的追求。如今,我们哥几个,都已经是建功立业了。说来,都是光宗耀祖的人。已经把一辈子的尊荣基业都打下了。我被套在了这个位子上没办法,我常常想,要是不做这个皇帝,到山高水远的地方,做个节度使,守着一方百姓,婆娘孩子热热闹闹,才是真正的舒心啊。”

  高怀德最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随即石守信几个也都转过了弯儿,纷纷举杯敬着赵匡胤:“陛下说得极是。”前朝的皇帝,都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毛病。生怕这些当初追随他们的猛将将来成了逆臣贼子,恨不得一个个赶尽杀绝。刚才他们几个听赵匡胤的意思,吓得差点以为老命不保。现在看来,只要他们远走他乡,就能保住性命,顿时也轻松了许多。

  只是那酒,终于喝得不是滋味了。先前的开怀畅饮,缅怀过去,好像都成了笑话。赵匡胤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何能回到当初呢?

  不多时,酒席散了,几个人都装着醉了的样子摇摇晃晃赶回了家里。只有赵光义,把杯里的酒细细喝完,很清醒地站起了身子,转身向玉英阁外走去。

  赵匡胤顿了顿,大步追了上去。外面,一院的月光,照得四处清明。赵匡胤追上了赵光义,迟疑了下,喊道:“光义!”

  赵光义顿住步子,扭头问道:“陛下,还有什么事?”

  赵匡胤别扭地扯了扯嘴角道:“都没人了,还叫得这么生疏。”说着往前缓缓走道,“今晚天气不错,你我兄弟好久没有这么走了,走走吧。”

  赵光义随着赵匡胤的步子,也缓缓向前。四周没有侍从跟随,只有他二人的脚步踩在青砖上的声音。

  赵匡胤的声音有些苍凉:“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以前打仗那会儿,觉得有个亲兄弟在跟前,真的踏实。”

  赵匡胤自言自语着,赵光义只是跟在后面,两个人不疾不徐地走了一条甬道,到了一处门口,赵光义打断了还在怀旧的赵匡胤,淡淡道:“陛下,我从这里出宫了,改日再叙。”

  赵匡胤怔了一下,看着赵光义道:“不如到朕的内室再长叙一番?”

  赵光义依旧声音平平,没什么表情:“不必了。陛下的意思,臣弟明白。殿前都虞侯也好,大内都部署也罢,就是个虚职,不会让陛下夜不能寐的。再者臣弟身体不适,异乡客居也不适于养病。”说完向后退了退,拱手揖身道,“臣弟告退。”说完,转身向一侧大步走了出去。

  赵匡胤留在原地,眉头皱了起来。赵光义这番话,便是不肯交出兵权了。大宋的兵力,主要是两支。一支是禁军,在京城护卫皇帝安全的,而另一支是各个地方的节度使,守卫藩镇。赵匡胤当初黄袍加身,就是在做殿前都点检,即属于禁军系,近水楼台先得月夺了皇位。如今他害怕的,也是这些调度着皇宫和京城守卫的禁军系,所以才在酒后奉劝那些曾经的兄弟,离自己远点儿。但赵光义却偏偏不买他的账。

  赵光义出了皇宫,又派人把李月娥接回了府邸。赵光义把袖中的金钗往紧攥了攥。人心难测,交出兵权,不知道下一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也许就是莫名其妙地去了另个世界。权力这个玩意儿,还是攥在自己手里可靠。

  第二天,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等人纷纷上书称自己身体不适,辞去了禁军里的职务,赵匡胤给他们安置了各个地方的节度使,又赐了不少金银和良田宅子。为了安抚这些曾经兄弟的情绪以免动乱,赵匡胤不惜用联姻的手段,和石守信、王审琦结了儿女亲家,又把张令铎的女儿嫁给了赵光美做平妻。

  赵光美听说张令铎的女儿相貌丑陋,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暗暗抱怨为什么让自己娶,皇上怎么不自己去娶?但杜太后已不在人世没人能帮他做主,没有任何办法,只得接受。

  但唯独赵光义,没有任何动静。

  赵匡胤等得着急,对着赵普直抱怨:“别人的兵权都交了,只有这一根鱼刺,卡在嗓子里,上不上,下不下的。”赵光义带兵多年,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并不在少数,如今赵光义不肯交出禁军中的兵权,让赵匡胤如鲠在喉,那晚的感情牌,看来赵光义完全不接受,如果硬来,大宋刚建朝,好容易按下了一桩桩起义暴动,自然不能轻易出乱子。

  赵普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臣与光义也算有些交情,不如臣去探探他的口风?”赵普跟随赵匡胤多年,对赵家的人,都很熟识。

  赵匡胤点头:“也好。试探一番,只要他肯交出兵权,不要太过分的要求,我都能答应。”赵普领命而去。

  赵普去到赵光义府邸的时候,赵光义正在书房写着字。如今心性难静,他就强迫自己做一些能静下来的事,比如下棋,写字。但下棋需要对手,府里又没有几个能和他对上的。赵光义便只能以写字为乐。看着自己笔下的一幅幅字,许多画面便像梦境一样,让他恍惚得幸福。曾经有一个女人,是他手把手教过的,也能写一手和他相似的字。

  府里如今都是李月娥在料理事务。符雪婵恍恍惚惚,说话倒三不着两,沉迷于做法论道,整天总想着请道士。

  魏王符彦卿被赵匡胤加封了顶太师的大帽子安稳住,在李筠和李重进的叛乱平复后,赵匡胤下旨命他去驻地上任,给了个甜枣打了一棒子。魏王本就是河朔三镇的节度使,皇上下令,自然也只好去了驻地。

  魏王走后,符雪婵在府里的地位更加一落千丈。赵光义索性将符雪婵禁足在后院,不得随意出来行走。虽说吃穿用度不曾减少,但是总关着不让出来,符雪婵的神情更加呆滞,渐渐有些错乱糊涂。好在李月娥也不曾亏待她,时常请个郎中过来诊治吃药。

  赵光义听得下人禀告赵普到了,勾了勾唇,他们终于坐不住了?赵光义把笔放在青玉的笔洗里涮了涮,对下人道:“请赵大人到松兰堂。”松兰堂是赵光义府邸会客的地方,宽敞明亮。

  赵普在松兰堂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赵光义才缓缓从内院过来。见到赵普拱了拱手,也懒于客套,只是吩咐下人上茶。

  赵普随口和赵光义闲聊着天气饮食,赵光义勾了勾唇笑了:“你我相识多年,无须虚礼。如今国事初定,大人又是皇兄的股肱大臣,忙得很。想来找我不是叙旧闲聊吧?有事不妨直说。”

  赵普呵呵笑了两声道:“既如此,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大宋初定,虽说是众望所归,但也的确是敏感而紧要的关头。人心还不踏实,不少后周的旧臣,邻邦敌国,都虎视眈眈。虽说没人敢出手,但是一旦大宋有个风吹草动,现在作壁上观的这些人,一定也跟着跳起来掺和,这点,您一定知晓。”

  赵光义啜了口茶,抬了抬手,示意赵普继续。

  赵普又说道:“所以陛下如今最头疼,也最上心的事,就是大宋的基业稳固。”

  “那依你之见,如何才能稳固呢?”赵光义淡淡道。

  赵普来了劲头:“当初大周先帝柴荣重武轻文,内有禁军,外有各地节度使,以至于养成了一批虎狼之师,江山不保。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所以陛下准备调整军队布防。禁军听命于天子,是京城和皇宫的守卫,尤为重要。但禁军的要职,动辄就能调动千军万马,一旦有了二心,后果不可估量啊。”

  “所以皇兄就把他那些禁军里的兄弟都打发去当节度使了?”赵光义的唇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赵普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那些位置,换了谁都不放心。所以不如干脆把那些位置撤了,重新排布禁军。相互牵制,调兵权、领兵权都分开,禁军的将领便也不能随意调动军队了。”赵普这话有点要挟的意味,意在警告赵光义,不交兵权,皇上也能强行收回。

  赵光义点点头,直看着赵普目光阴沉:“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交出殿前都虞侯的兵权,皇兄也会重新调整禁军兵力,以后,所谓的都虞侯就有名无实,空掌着一个大印了?”

  赵普笑笑:“言重了。陛下绝无此意。只是其他大人都已经卸了禁军的职务,若是只剩下自己亲兄弟,难免让群臣说陛下偏私。也让别的大人心里不公。”

  赵光义的声音冷冷:“兄弟情深,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皇上除了赐我殿前都虞侯的兵力,还有泰宁军的节度使。别人,能比吗?”赵光义在征讨李重进的时候,赵匡胤把泰宁军让赵光义调度。李重进兵败自焚后,泰宁军划归了禁军,虽然不再由赵光义直接调度,但也有着牵系。赵光义此时便是在敲打赵普,如果逼得他急了,自己手下及原泰宁军的兵力,也够赵匡胤喝一壶的。

  赵普的脸色有些尴尬,额角泛了层薄汗,拱手道:“那自然是别人比不得。”

  赵光义冷哼道:“皇兄有新的想法,我自然会支持。只不过,我麾下也有一批兄弟,有失有得,我才好交代。”

  赵普一听赵光义可以谈条件,这便是松了口的意思,舒了口气问道:“不知有何中意的位置?”

  赵光义轻轻勾唇,许久才缓缓道:“先前总是带兵打仗,血腥厮杀,已经够了。今后,若能职守一方政务,体察百姓甘苦,能为民解忧,也就无憾了。只是在汴梁待惯了,又不想去其他藩镇。就请皇兄看着安排一处吧。”

  赵普是何等聪明,瞬间已经明白了赵光义的意思,忙恭敬地回答道:“臣一定把这番话转述给陛下。想来陛下素来惦念兄弟情分,一定会安排到最恰当、也最合适的位置的。”

  “那就劳烦大人了。”赵光义淡淡笑笑。

  赵普看目的已达到,又同赵光义随意聊了几句,便匆匆告辞,急忙进宫禀告赵匡胤。

  赵普把这番话和赵匡胤转达了后,赵匡胤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他到底想做什么官?”

  赵普叹道:“陛下还不明白吗?光义是瞅上开封府尹的位置了。”

  赵匡胤皱了皱眉头,开封府尹?别的还好说,这个位置就有些微妙了。虽说开封府尹也就管着汴梁一亩三分地这点事,权力看着没多大。但这和地方藩镇的长官又不同,毕竟是汴梁,天子脚下,相当于京城和皇宫都在他的行政范围内。

  赵普道:“汴梁也就罢了。关键是,让光义做了开封府尹,似乎意味着皇储便是他了。想当年,大周先帝柴荣被选定为皇储前,也是先做的开封府尹。”

  赵匡胤用力捶了下椅子扶手:“光义真是越来越狡诈了。这不是带我进坑里吗?要让他做开封府尹,不就等于向天下人宣布下一个皇帝就是他了?”

  “可是不拿这个作为条件交换,他不肯交兵权的。”赵普提醒着赵匡胤,“所以陛下看如何取舍吧。”

  赵匡胤沉思了许久,直到天色都渐渐黑了,终于用力一怕桌子:“罢了!这次就依了他!就把开封府尹给他,手里没兵权,看他也折腾不出花样来。至于别的,谁说坐上开封府尹的位置就能得天下?要是开封府尹个个都做皇帝,那还不乱了套。”

  赵普点头:“陛下圣明。”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收回兵权,赵普也同意赵匡胤的做法。

  过了几天,赵匡胤正式下诏,任命赵光义为开封府尹,同平章事。赵光义把手里的兵权交了出去。赵匡胤如今才踏实了,看着没了兵权的赵光义也舒坦了不少,又恢复了兄友弟恭的模样。

  此时的南唐,李煜登基后,和李璟在世时的政局并没有太大改变,一切顺其自然。只是李煜把曾经跟随自己的亲信幕僚,一一在朝中提拔了起来。祁正修被封了枢密副使的官职,效命于枢密院。南唐的枢密院手握着调兵遣将的权力,而且枢密使还可以带兵打仗。祁正修被任命为副使,军政大权在握,却被派出了金陵,一直在南昌府一带领兵、练兵。

  腊月时分,窅娘和小桃被接进了宫里。窅娘是李煜的嫔妃,进宫是自然。小桃本不想进宫,但无奈李煜下旨,成立了一处叫“乐署”的机构,隶属于教坊管辖,地点却在宫里的寒玉苑。说白了,就是训练皇宫里的歌姬舞姬。李煜和周娥皇都是喜欢音律和舞蹈的人,常常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宫里的歌姬舞姬最是忙碌,时常得排练新的歌舞给他们看。

  小桃进了宫里,见祁正修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有祁正修偶尔回金陵的时候,进宫拜见了皇上后,才能见小桃一面。李煜有些抱歉地对祁正修说道:“朕登基之初,需要你操劳的地方太多。等过了这阵子,便给你和桃姑娘赐婚。”

  祁正修笑笑:“多谢陛下美意,我和小桃相识多年,也无须虚礼。”

  李煜温声道:“子介,你这么说便不对了。即便情深,也要个名分。桃姑娘出身差些,若是就这么贸然跟了你,不止委屈了她,也委屈了你。待过些日子,给桃姑娘赐个名号,再嫁给你,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祁正修没置可否。李煜美其名曰给小桃赐名号,其实不过是以此挟制他罢了。祁正修微微挑了挑唇际,淡淡道:“也不过一个舞姬而已,何必那么大的阵仗。”

  祁正修刻意的云淡风轻,让李煜不禁勾唇一笑:“桃姑娘在我这里也住了一段日子。若论舞姿,的确是世间难得,可桃姑娘的好处,不止是舞技。人更是聪明剔透,一点就通。之前我遣人给她拿了些诗词曲谱,领会得极快。现在我每每有词作,也要先拿给桃姑娘看看,她很快就能根据词曲编出套舞来。”李煜说这些的时候,眸子里闪着一丝亮光。

  祁正修看得心惊,不觉微微蹙眉,细细端详李煜的眼眸,却又除了真诚的夸赞之外,也没有不敬情欲之色。祁正修笑得淡然:“陛下谬赞了。臣自当早日完成陛下嘱托,也好请陛下赐婚。”

  从李煜的内室出来,祁正修忍不住去了小桃的寒玉苑。小桃正在那里一边给舞姬做着示范,一边指点着她们的动作。不知何时,青涩害羞的样子已经早褪去,只剩自如。

  一个转身下腰,小桃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倒着的白衣身影。小桃忙站了起来,走到祁正修身边,浅浅一笑:“公子回来了。”

  祁正修应着:“是。”二人并肩向外走着,细碎地聊着。

  小桃在寒玉苑有自己独住的房间,便请祁正修过去,煮了一壶茶细细给祁正修斟上:“公子这次回来,还要走吗?”

  “嗯。”祁正修拿起茶盏,看着小桃,目光有些深切,“这次走,只怕要三五年才能回来。不知道,你能不能等我?”

  小桃一怔,什么事要三五年走那么久?却也不好细问。只是祁正修问她能否等他,让她的心有些着慌,随口说道:“公子自然有国家大事操劳,小桃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一个小人物,又何谈等或不等,都由不得我。”

  祁正修站了起来,扶上小桃的肩,深看着她微笑道:“我希望你等我。等我回来——”想说什么,却又收住了口。

  “为什么?”小桃问得有些嗫嚅,垂着眸子没有抬脸。

  祁正修不由把小桃往怀里拥了拥,声音很轻:“有你等着,也许我会回来得快一些。”祁正修和赵光义的生硬不同,他的声音总是轻而柔的,即便是冷,也不会冷得刚硬。柔柔的声音拂在小桃耳边,让她有些痒痒。

  小桃被祁正修拥得身子有些发僵,祁正修的怀抱很自然,并不紧迫,小桃只觉得很近却又很远,似乎有什么触不到,很暖却又很凉,似乎隔着什么。过了半晌,小桃微微挣了一下,看着祁正修转着话题道:“公子该再给我补补妆才是。”

  祁正修轻轻笑了,从袖中拿出盒子,和小桃对坐在凳子上,小桃把衣襟解开,任祁正修的笔在自己脖颈下画得仔细。画完后小桃笑道:“这次公子既然走这么久,是不是该把调色的方子告诉我?”

  祁正修把盒子盖上,放到了小桃的手里,深深道:“我已经调好了一年的,以后的,会让人给你捎回来。你不必担心。”

  小桃把盒子收了起来,笑看着祁正修道:“公子就是小气,什么时候才肯把方子给我?”

  什么时候?也许是再也见不到小桃的时候。祁正修勾唇一笑,没有答话,站起了身:“我该走了。”小桃也忙跟着站起了身,送走了祁正修。

  回到寒玉苑,却看到一脸促狭的窅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屋里,正在一边喝着他们刚才泡下的茶,一边看着小桃抿唇而笑。

  小桃不由挑了挑眸子:“什么事笑得这么不厚道?”

  “我笑有人刚才去送自己的郎君,却没有哭天抹泪让我看出好戏。”窅娘笑得直不起腰。

  “就你嬉皮笑脸会损人。”小桃扑上去呵着窅娘的痒,“让你再胡说。”

  窅娘一边往后躲着一边笑道:“我可没胡说。陛下可是有给你赐封号再给你和祁大人赐婚的打算。只等着祁大人这次回来了。”

  小桃猛地怔住了,站在原地看着窅娘直发愣:“你说的真的假的?不是逗我玩吧?”

  窅娘站在了椅子后面,正色道:“我没有逗你。昨晚陛下去我那里,说到今天祁大人要进宫面圣的时候,说起了这事。”李煜难得去窅娘那里一次,去了就说了小桃的事,窅娘自然迫不及待来告诉小桃。

  小桃呆在了原地,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脸却有些惨白。窅娘走到了小桃身边,扯着她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啊?是乐过了头吗?”看小桃还是发愣,不由又笑道,“这不就是你一直盼的吗?看,只要心里想着,一点点努力,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的。”

  小桃有些腿软,随即坐在了椅子上,是啊,应该是自己盼着的,怎么却心慌难耐呢?窅娘看着双目无神的小桃,微微蹙眉道:“你不愿意嫁给祁大人吗?”

  小桃像被刺了一样弹了起来,脱口而出:“怎么会!”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笑,“不会,没有,就像你说的,是我,是我一直愿意的。”小桃又坐了下去,心情却不太平静。祁公子要走,不知去做什么,但很显然,祁公子不回来,皇上是不会放自己出宫的。

继续阅读:第二十七章 一代桃娘举世惊,筹款沥盐为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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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桃娘传 终章 (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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