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妖生南方心不净,血泪凝噎别开封
文安初心忆故人2018-07-04 17:3216,363

  小桃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脸白得像纸一样,正靠在床头,眼神空空地看着前方。这两天她的日子过得更加凄惶。符雪婵每天战战兢兢神神怪怪,时不时就拿府里唐地来的下人撒气。来来回回的议论声传到小桃的耳朵里,直扯得她心疼。从下人,到官妓,如今是妖,连人都做不得了。小桃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怎么了。再想到自己带累其他的唐人,心里就更加灼痛。符雪婵恨的,无非就是她而已。小桃只觉得一刻都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赵匡义推门进来的瞬间,小桃有些恍惚,待看清来人,缓缓地挪着下床。赵匡义看小桃安好,刚才揪着的心放了下来。看小桃向自己走来,有些微微讶异,站在原地没有动。

  小桃走到赵匡义面前,忽然跪了下来,大大的眼睛空洞而凄凉地看着赵匡义:“大人,求你放了小桃,让我回唐地吧。”

  赵匡义定住了,从指尖到心底,瞬间凉透。赵匡义蹲了下去,抬起小桃的下巴,没有表情:“为什么?”

  小桃拼命摇着头,眼泪扑簌:“放了我,放了我吧。我熬不下去了。”

  “熬?”这个字刺得赵匡义很疼痛,和他在一起是熬?他怕符雪婵伤了她,想了一切办法护着她,最后竟成了“熬”。赵匡义盯着小桃问道:“有人进来了?欺负你?”小桃摇头。赵匡义接着问:“有人打你,骂你?”

  小桃摇头,符雪婵没有打她骂她,却比打骂她还难受。赵匡义继续问道:“没吃饱?没穿暖?”赵匡义的语速加快,“还是书玉宝珠没有服侍好?”

  “不是,都不是。”小桃拼命摇着头,她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不停重复着,“我待不下去了。”

  赵匡义低吼着:“都不是,那是为什么?”赵匡义捏着小桃的手力气不由大了,“要去见他吗?”

  小桃的心一紧,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赵匡义,眼神里除了空洞,就是陌生。这样的神情刺得赵匡义更疼,看着小桃淡淡笑了:“不要想。我说过,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府里。我不会放你回去的。”说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桃跌在了原地,脑子一片嗡嗡声,她不想死,可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啊?!

  赵匡义一脸铁青地回到符雪婵的卧房,却刚进门就被满屋的符咒看得眼花缭乱,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符雪婵忙把手放在唇上:“嘘。”继而低低说道,“别大声说话,亵渎神灵。我请了法师做法,如今我们的卧房八个方位法师都贴上了符,百毒不侵。妖气再也没法侵入了。”

  “妖气?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赵匡义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有些反感。

  符雪婵不满:“你再继续亵渎神灵,就该不灵了。你知不知道如今府里已经被妖气侵袭,你自己都是浊气缠身。法师说了,妖生南方,草木俱涅,我们府里就是南方的草木之妖……”

  “荒唐!”赵匡义用力一拍桌子,紧盯着符雪婵问道,“妖生南方?叶氏是妖?”

  符雪婵看赵匡义生气,勾唇冷笑道:“我可没那么说,但府里的唐人,是该都去去晦气。我已经给下人们做过法了。你的叶氏,我可一个指头都没碰。不过这屋前屋后,该贴符咒,该泼圣血的地方,我都一个没落泼了。”

  赵匡义的眉头皱得更紧,也不禁冷笑:“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你不是大字不识的村妇,怎么如今的行为这么可笑?”赵匡义心中有些了然,难怪小桃想走,符雪婵这种装神弄鬼的确让人心里不适,但是就这点小事,就值得要走?赵匡义仍旧无法理解。

  符雪婵却是一下子弹了起来:“我不可理喻?你鬼迷心窍才对。被妖迷惑了心智,还没有察觉。”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用力塞到赵匡义的手里,“拿着这个,妖鬼都无法近身了。”

  “胡闹!”赵匡义把符雪婵的手甩开,指着屋外道,“赶紧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咒符撕掉,这里是赵府,不是道场。”

  符雪婵塞给赵匡义的符在争执中掉进了炭火盆里,符雪婵的脸瞬间变得灰白,赵匡义身上的妖气太厉害了,竟然能把符咒都驱走。符雪婵来不及和赵匡义争辩,顾不得炭火盆里火苗炽热就伸手去拿符,但符已经见火成灰,符雪婵的手烫得狠狠吃痛了一下,也没有拿出来。符雪婵心急,喃喃自语道:“糟了,妖气太厉害,真应该听法师的话,再拿把桃木剑斩斩妖气。”

  “够了!”赵匡义对符雪婵的疯魔彻底失去了耐心,把门外候着的下人喝进来,吩咐着把所有的咒符全都撕下来,乱七八糟的血渍清洗干净,尤其是静淑苑门口的。

  下人岂敢不听赵匡义的话,赶忙听命去做。符雪婵急忙冲过去拦着,看着那些咒符被撕下来,符雪婵只觉得心底的希望被一簇一簇地扑灭。符雪婵扑到一个贴着咒符的柱子上,用身体挡着下人,癫狂地嘶喊着:“赵匡义,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凭什么连贴张符的权利都没有?”

  赵匡义看着一旁吓呆的瑶琴皱眉喝道:“还不把她拽下来?你是死的?”

  瑶琴赶紧回过神,把符雪婵连拉带拽地扶了下来:“小姐,大人不许,就先不弄了。别惹大人生气。”

  符雪婵冷冷地紧盯着赵匡义:“我从来就没惹他高兴过。他心里住着一只妖,怎么做都是枉然。我只恨不能冲进去用桃木剑砍死那只妖。”

  赵匡义的眸子瞬间变得冰寒无比,看向符雪婵全是锋利的寒光:“我看你需要冷静冷静。”说完大步走出了卧房,冷声吩咐下人道:“夫人禁足,敢违者,杖毙。”

  守卫的士兵已经哗地站到院子门口,把符雪婵住的后院整个围起来。符雪婵冲出去吼道:“赵匡义,你是个疯子!活该你做王八……”瑶琴吓得在后面拼命捂上符雪婵的嘴:“我的好小姐,你就歇歇吧,不要命了啊。”

  赵匡义的拳捏紧了,声音更冷:“禁食一天。学学怎么说话。”赵匡义走出了赵府,回首看着月色中矗立的这栋宅子,心里说不出的悲凉,一处宅子,两个女人,都被圈禁着。这世界是怎么了?赵匡义骑马回到了军营,喝得烂醉。

  符雪婵虽然被禁足,但赵府里有不少下人是符雪婵出嫁时从魏王府里带来的。自然早有人跑回府里告诉了魏王夫妇。魏王顿时勃然大怒,夫人也慌了神:“又是禁足又是禁食,匡义也太过分了。”

  魏王冷笑道:“我看赵家是猖狂得过了头。”说完拿出兵符,立即遣了两支人马,带着进了宫。拜见了皇上,谈及如今皇上登基不久,应当加强宫里的守卫,自己的这两队人马听任皇上差遣。

  皇上只有八岁,还懵懵懂懂听不懂他说什么,太后又是魏王的女儿,自然魏王怎么说便依照行事。

  到了下午,赵匡胤便急急赶到魏王府里来了。他前阵子刚从蜀地平息战事回来,还没来得及整顿好兵马,就听到了魏王在宫里私设守卫的消息。这可不是好兆头,派了亲兵在小皇上身边,有点挟天子令诸侯的意思。对他的大计等于公开挑衅的第一招。但之前魏王的态度一直是暧昧不明的,尤其是赵匡义回来并把符雪婵接回去后,魏王几乎默认了他的许多动作,诸如他在朝中关键的位置换上了自己的心腹,魏王也并没有任何异议。如今这又是为什么?

  赵匡胤带着赵普赶到魏王府里,等了半晌,魏王才黑着脸走了出来。赵匡胤站起来拱手笑道:“许久不曾拜见魏王,今日特意备了些薄礼……”

  赵匡胤的客套话还没说完,魏王一摆手,让两人先坐下,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我也不和赵大人多客气。薄礼我就享受不起了,我那娇生惯养的女儿雪婵,还正在你们赵家的府上被禁足着,今天还被禁食一天。她饿着肚子,我这当爹的,能吃得下什么?更别说这些薄礼厚礼。”

  赵匡胤的脸顿时青了下来,魏王这不顾情面的话狠狠击了他一番,难怪魏王会有此番动作,这个匡义,怎么关键时刻总办糊涂事。赵匡胤道:“我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待我回去问问匡义,定会给雪婵个公道。魏王无需劳心。”说完又和魏王虚客套了几句,也无暇多待,赵匡胤从魏王府里出来,准备去军中找赵匡义质问,却被赵普拉住了:“大人,从长计议。”

  赵匡胤停住了步子:“怎么说?难道能放任着符家小姐还被那个混账禁足?你看魏王那脸色,能答应吗?”

  赵普摇摇头:“大人,清官难断家务事。匡义和符家小姐,再加上叶氏,这其中的恩怨猜也能猜出几分。无非是符家小姐嫉妒叶氏得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被匡义禁足。大人这么过去责怪,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匡义心里更不痛快,万一回去再责怪符家小姐,就弄巧成拙了。毕竟现在是大人在乎魏王的态度,而匡义,并没有那么在乎魏王是黑脸还是红脸。”

  赵普的话说中了要害,赵匡胤叹了口气,是啊,想成大计的是自己,又不是匡义。纵然他会帮自己,也并不像自己那么殷切渴望。而且凡是遇到叶氏的事,也怪了,怎么说匡义都不听。赵匡胤看着赵普:“那怎么办?不管吗?”

  “当然不是。”赵普微微笑道,“要管,魏王是大人大计中必须拉拢的一方,匡义又是大人必须倚仗的心腹,这两人,都是这盘棋上最重要的角色,任何一方都要稳得妥帖。所以这事,要管得巧妙。”说完在赵匡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匡胤的眉眼舒展了开来,用力拍了拍赵普的肩:“这法子要是真成了,那是绝好的一步棋。”

  赵普笑而温言:“所以第一步,先要把匡义支开,做什么事,也才方便。时至腊月,这网,也该正式收了。”

  赵普的最后一句话点燃了赵匡胤胸中一直蠢蠢欲动的那份激情,不由有些摩拳擦掌,所有的准备,都为了这一天的博弈。那就尽快开始吧。

  赵匡胤直接去军营找了赵匡义,不说符雪婵或是小桃的事,而是同他商量,要派他去河阳,河阳在黄河之北。

  魏王符彦卿麾下的军队驻守河朔三镇。河朔三镇分别是卢龙镇、成德镇、魏博镇,都位于幽州之南,在黄河之北。为的是抵抗北边辽国的侵犯。而开封是在黄河之南,赵匡胤想成大计,虽说要安稳好魏王符彦卿,但他最不放心的也是符彦卿,一则是他手下的兵力是最大的威胁,二则他若起事,河朔三镇的兵力动荡,无疑北方的门户大开,如果辽兵趁机作乱,内忧外患实在不堪其扰;三则符彦卿和如今小皇帝及太后的关系,也让赵匡胤心中最为担忧。所以要想成就大计,必须得派人守在黄河以北,一旦发现符彦卿军队的异动,也好立即做出应对。

  而这个重任,赵匡胤准备交给赵匡义。赵匡义有些迟疑,他对赵匡胤的大计,虽说是答应襄助的,但始终还是很难过自己心里那一关。赵匡义犹豫道:“我的兵力抗衡符彦卿不是太容易,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岂不是更有震慑力?”

  赵匡胤摇头:“慕容延钊的目标太大,而且调动他的军队势必惊动皇上,师出无名。你这次是私自带兵过去,无需太多,两千人马足够,不用和符彦卿的兵力抗衡,只在河阳监督动向即可。”

  赵匡义心中还在徘徊,赵匡胤拍拍他的肩:“你走了后,家里的事你放心。我会请娘到你府上住着照顾你府中的家眷,直到你回来,可好?大计要紧,这一战,胜者为王,败者,就怕满门抄斩了。所以除了你,我还能放心谁?”

  赵匡义身上绷得有些紧,纵然他心里不怎么赞同赵匡胤的大计,但兄弟同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赵匡义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三日后。”赵匡胤说道,“有什么需要安顿的尽管告诉我。”赵匡义点了点头。

  三天紧急的挑选兵马后,赵匡义安顿好军中的事,骑马到了杜老夫人的府里。赵匡义要先遣去河阳的事,赵匡胤已经和杜老夫人通过气。见到赵匡义,杜老夫人又是仔细的一番叮嘱。

  赵匡义同杜老夫人叙了半晌后,看着杜老夫人道:“儿子此次来,只有一件事求母亲。”

  杜老夫人心里一凛,赵匡义要说的话她能猜到,但还是对赵匡义这番郑重有些惊讶,拍了拍赵匡义的手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和娘还用得着求这个字吗?”

  赵匡义目色笃定,沉声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是最挂心,和我的性命一样要紧。”顿了顿道,“儿子只求母亲,确保桃宜无恙。”

  杜老夫人面色微微变了,看着赵匡义的神色几分伤感:“叶氏那里,我自会尽心。再说都是一家人,谁还能对她怎样?你何必说得性命攸关这么吓人,你让为娘的听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赵匡义对着杜老夫人半跪了下来,沉声道:“儿子不孝。”说完抬眸看向杜老夫人神色坚定,“只是儿子并没有虚张声势。桃宜安好,儿子便安好。否则不论是谁,儿子都决不轻饶。求母亲答应。”

  杜老夫人听得心惊,一把扶起赵匡义,重重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等你回来,叶氏一定活蹦乱跳的。好了吧?”

  赵匡义的目光泛出一丝柔色,唇角向上扬了扬。这不经意的动作,却看得杜老夫人心里发酸。她此刻才真正地看出叶氏在赵匡义心里的分量,不论她做了什么,纵然是背叛,他依然不舍得她受一丝伤害。杜老夫人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心紧的担忧。

  赵匡义看外面天色已晚,便匆忙告辞,赶回了府里。明天就要出发去河阳,赵匡义一进门便直接去了静淑苑。

  静淑苑里静悄悄的,小桃的房间里烛火昏昧,赵匡义推门进去,宝珠正在外间往香炉里添着香片,看赵匡义进来就要行礼,赵匡义一摆手,声音很低:“睡了吗?”

  外间和里间隔着一个雕花红木的玄关,两侧有帘幔,平日帘幔拢着,如今天气冷了,帘幔便拉上了,把里间和外间完全隔了开来。赵匡义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宝珠正要说话,里面的烛火“噗”地灭了。宝珠几分尴尬,不知该说睡了还是没睡。明明刚才还没睡,听到赵匡义的声音就灭了灯烛,分明就是拒之门外的意思。赵匡义的手微微动了动,心也随着“噗”的一声灭得彻底。赵匡义脸色泛青,转身出了房门。

  帘幔里书玉一边往盆里添着炭火,一边看着小桃柔声道:“听说大人要出兵,明天就走,姑娘真的不见见么?”

  小桃木然地靠着床边,没有吭声。有时,相见真如不见,有情不如无情。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赵匡义已带了两千精兵启程奔向河阳。中午时分,杜老夫人便坐着轿子到了赵匡义的府上。

  赵匡义走时已经解除了符雪婵的禁足。杜老夫人到了赵府,第一件事便急着去看符雪婵。被禁足了几天的符雪婵精神委顿,蓬头垢面也无心收拾。由于被赵匡义禁足误了道士的第二次做法,符雪婵正在懊恼。看到杜老夫人进来只虚礼问安了一番,又开始那番神鬼之说:“娘,你感觉到府里的妖孽之气了吗?法师说是妖生南方,娘,你看到没?就那边,”符雪婵指着小桃后院在的位置,“就那里,有一团黑气,本来都祛除得差不多了,却被匡义坏了事。”

  杜老夫人看着双目都有些浑浊的符雪婵,说不上的揪心,拉着符雪婵温言软语安慰了一番,符雪婵却始终听不进去别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神鬼世界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吩咐瑶琴道:“对了,你快把上次那个法师再请来。”说完看着杜老夫人急切道,“如今匡义走了,娘来了就好,该把静淑苑清理清理了。”说完不管不顾地拉着杜老夫人向静淑苑走去:“我们现在就过去。”

  杜老夫人挣不过,再者也想去看看叶氏如今怎样,便随着符雪婵到了静淑苑,却在门口被守着的士兵拦了下来。

  符雪婵冷声喝道:“大胆,这是老夫人,你们也敢拦?大人不在,这里老夫人为尊。”

  守卫的士兵声音尊敬,却没有一丝退让:“抱歉夫人,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说罢不论符雪婵怎样疾言厉色,仍然不肯挪动一分。

  杜老夫人已经心知肚明,赵匡义留在这里的守值,都是心腹死忠,是绝不会让小桃出任何纰漏的,拍了拍符雪婵的手:“好了,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浪费工夫了。我们娘儿俩回去好好说说话。”

  符雪婵眼睛瞪得很大,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随着杜老夫人回了前院。杜老夫人住在前院一处安静富贵的“颐顺院”里,符雪婵也到了颐顺院。

  不多时,先前的道士又请了来,一进门便直摇头:“夫人,妖气更重了。上次本该接着做法,这一间断,反而给了妖孽养精蓄锐的时机,要除更难了。”

  杜老夫人听着这番说辞便是一皱眉,符雪婵却连连点头:“还要劳烦法师,需要多少银子尽管说。”

  没等道士答话,杜老夫人便锋利地瞅了他一眼说道:“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里是赵府,不是招摇撞骗的地方。”

  道士的心一凛,这个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但一双眼睛里全是精明和了然。道士本来就只想糊弄些银子,发发财。如今看这老夫人起了疑心,他也深知赵家不是他能得罪起的,转了转眼珠说道:“那是自然。所以这次要格外慎重。”

  说完拿着罗盘在府里装模作样地绕了一圈,走到静淑苑门口连连叹气:“这里妖根深种,妖气太旺,很难啊。”

  符雪婵在一旁着急道:“什么妖根妖气,大师,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妖气除掉。银子花多少都不妨事。”说完又吩咐下人去账房支了银子给道士端了来。

  道士一边用罗盘来回测着,一边用纸笔记了些符雪婵看不懂的符号,过了很久,对符雪婵道:“夫人,贫道已把这里的情形记了下来,回去仔细琢磨一个阵法,三日后再来,一定把妖气除尽。”符雪婵再三感谢地送走了道士,还命下人把银子送到了道士的住处。

  符雪婵焦急地等了三天,心里满怀着希望,如果真的能把妖孽除了,她以后的日子就能过得翻身顺利了。三天过去了,一直等到傍晚,道士也没有来,符雪婵又派了人去请,莫非那道士忘记了?

  下人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回来急急禀告着:“夫人,那道士不见了,听人说前两天他就收拾行装细软跑了。”符雪婵听到这个消息呆在了那里。杜老夫人倒不意外,那人一看便是个江湖骗子,只是符雪婵久居深宅大院看不出罢了。符雪婵整个人都僵了,满满的希望瞬间落空,她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反应不过来。

  杜老夫人劝道:“不过是个骗子,不用在意。”

  符雪婵惨白着脸,声音喃喃:“一定是妖气太厉害,把大师都吓跑了。”

  杜老夫人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如今的符雪婵已经被妖言迷惑到这种地步,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说,只好又敷衍了两句了事。

  夜静了,冬天的夜尤其静燥,风吹着枯树哗哗作响的声音都历历在耳。符雪婵睡不着,闭上眼睛,便是桃花般的妖孽缠上她的脖子,让她喘息不来。到了后半夜,符雪婵忍不住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外间的瑶琴听到动静醒来,披着衣服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符雪婵用力捶着头,满是痛苦:“一闭上眼,就都是那个贱妓化成妖的样子。”说完眼睛空洞地看着瑶琴,“怎么办?我是不是只能被她折磨?如今连大师也奈何不了她,不帮我了。”

  瑶琴轻轻抚拍着符雪婵的背,跟着心酸,女怕嫁错郎,何况府里还有一个妖,她那骄傲明艳的大小姐,生生被折磨成了这副憔悴的样子。瑶琴叹了口气道:“大人把她保护在后院,就像铜墙壁垒,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符雪婵听了更是牙根痒痒,是啊,她被一圈士兵守着,连杜老夫人的情面都不给,自己能怎么样。符雪婵出着神,眼前的烛花猛地窜了一下,她本能地向后一闪,却忽然心里一亮,看着瑶琴阴阴道:“谁说铜墙壁垒就不能奈何?”说完附在瑶琴耳边说了几句,瑶琴连连点头。

  丑时,上弦月悄悄移到了西边,开封城里静谧得除了风声,便是偶尔一两声的狗吠。忽然,赵府骚动起来,呼喊声,奔跑声,伴着“哔哔的声音,杜老夫人猛地从梦里惊醒,兰姑披着衣服冲了进来,大声喊道:“老夫人,不好了,走水了。”

  杜老夫人惊得心都怦怦跳,急忙边穿衣服边问道:“是哪儿窜起的火?”

  兰姑赶紧蹲下给杜老夫人把鞋穿上:“听说是静淑苑先烧起来的,今天晚上风大,现在半个府都被火吞了,老夫人赶紧逃命要紧啊。”

  杜老夫人穿好衣服快步走了出去,颐顺院在前,还没有被火势波及。却一出门也闻到了浓浓的烟熏味,后面火光冲天,半个天空都被烧得发亮。下人来来回回跑着从井里打水灭火。

  杜老夫人着急地一边往后走一边问着:“人呢?人怎么样?雪婵有没有事?”边说着边已经到了后院,看着立在一边目光呆滞却唇角扬起的符雪婵,杜老夫人舒了口气,猛地又想起来问道:“叶氏呢?叶氏救出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杜老夫人忙向静淑苑的方向走去,却发现静淑苑的门已经完全被火光吞噬,烟雾缭绕得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进进出出的下人在救火,杜老夫人的心揪紧了,自己答应了匡义让叶氏无恙,这要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向匡义交代?杜老夫人竭力喊着:“救人要紧,赶紧把叶氏救出来!”

  又过了半晌,终于有两个士兵拖着奄奄一息的小桃走了出来,小桃头发散乱,白色的中衣已经乌漆墨黑看不出模样,看到杜老夫人,其中一个说道:“桃姑娘被火熏倒在了屋里,刚找到。”

  杜老夫人赶忙下令把小桃扶到她住的颐顺院。符雪婵也跟了来,步子无比地急快,妖孽终于出来了,赵匡义给她筑起的铜墙铁壁也敌不过一把火,她还是出来了。只是她的命真大,火也奈何不了。妖就是妖啊。

  士兵被挡在了门外,屋里的侍婢把小桃接了过来,正要往床上拖,杜老夫人看了看一身烟熏乌黑的小桃说道:“换身干净的再上床。”

  兰姑忙关上房门,把小桃的中衣扯了下来,又拿了身干净的很快换上,把小桃扶上了床。符雪婵立在一旁,看着小桃的中衣被扯下,颈下那一片明艳如桃李的胎记,心被狠狠击了一下,全身都微微颤了起来。难怪大师说妖根深种,原来她身上真的有妖根,那明艳的胎记,分明就在冲着她嘲笑。符雪婵忍不住冲出了房间,蹲下去干呕起来。

  下人用凉水给小桃擦了擦脸,小桃悠悠缓过了气,无力地看了看四周,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喊道:“书玉,快去救书玉,她也在屋里啊。”

  杜老夫人皱起了眉头:“自然有人去救,你就安心待着吧。”要不是答应了匡义,真是让她多看一眼小桃她都不愿意。

  小桃没了声音,想挣扎着起来,却一丝力气也没有。焦急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小桃的心跳得极快,身上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虚汗,悠悠又睡了过去。

  杜老夫人出去又看着火势,水火无情,走水是一个家里最害怕的事情,万一运气不好,那就整个家都完了。只是这火来的蹊跷,静淑苑怎么好好的就起火了呢?

  好在府里有不少赵匡义留下的士兵,又有人去了赵匡胤的府里通报,赵匡胤很快也带着士兵过来一起救火,到了天亮,火势终于被扑灭了。赵匡胤看着疲惫的众人,对杜老夫人道:“这里已经被烧成了这个样子,住不得了,娘的府上回去还得收拾,不如都先住到我那里吧。”

  杜老夫人点头同意。除了留下士兵和粗使的下人在府里收拾残垣,其余的人中午之前便都到了赵匡胤的府上。如此一番折腾,赵匡义留下的护着小桃的士兵也无法继续跟着。

  符雪婵和小桃也一并搬了过去,安顿到了一处独立的宅院,符雪婵住正房,小桃则被安排在了东侧厢房。

  小桃昏昏沉沉地,只知道自己到了赵匡胤的府上,身边有宝珠服侍着。也没有见过赵匡胤府上的任何人。符雪婵到了赵匡胤的府上,便和杜老夫人一起,见过赵匡胤的妻室,又坐在一处叙了半晌,才回到了院中。

  傍晚时分下人端来了晚饭,小桃坐起身吃了些,昨晚的惊吓和火情让小桃整个人都发虚,简单吃了几口便又躺下。外面一阵喧哗之声,小桃想着是符雪婵回来了,便也没有在意。

  忽然门开了,符雪婵带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并几个下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下人还端着漆盘,盘子里不知道放着什么。小桃看到符雪婵心就是一颤,挣扎着欠了欠身道:“夫人,有事吗?”

  符雪婵紧紧盯着小桃的脖子,眼神像要吞掉一般专注,冷冷勾了勾唇道:“有事,没事我来干吗?”说完吩咐下人把门关上,阴阴道,“我要先除了妖根。”

  话音刚落,几个下人已经过来把小桃按上,那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从漆盘上拿出一个布袋,又打开一个雕着花纹的小盒,声音幽幽:“姑娘别怕,很快就好。”

  宝珠想要跑出去找杜老夫人,却还没出去已经被两个身形壮硕的下人扯住,随即往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姑娘还是省省。”

  小桃的嘴也同样被堵上了,那老妇人从布袋上取下银针,从小盒里蘸上墨,向着小桃颈下鲜红的胎记刺了过去。

  小桃疼得全身一紧,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符雪婵,身上的冷汗一层紧跟着一层。符雪婵却没有工夫看小桃的脸,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小桃颈下的胎记。这就是妖根,去了这妖根,看赵匡义还怎么被这个妖孽迷惑。

  符雪婵找来的老妇人是原先在牢里给犯人做“黥刑”的。有的犯人被施以黥刑,便会被脸上或是身上用针蘸上墨汁,有的是刺字,有的是纹图案。而用的墨汁也不是普通的墨汁,是加了松青石粉的,无论怎么清洗也洗不掉,一旦施以黥刑,就将伴随一身。所以这种刑罚不禁对犯人是肉体的疼痛,更是一种侮辱。像烙印一样终身不改,让人一看便知道是囚犯。

  老妇人做了一辈子这种刑罚,手脚极其麻利,那针又快又准又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经把小桃的胎记全部点好了,原本鲜艳如花的胎记变得漆黑一片,还渗着血珠。小桃疼得厉害,不停挣扎着,手脚却被下人按得死死。符雪婵在一边冷声道:“挣什么挣,我已经对你不错了。要是心狠一点,就该找人用刀剜了你这块皮。”

  小桃看着面孔扭曲的符雪婵,眼睛瞪得很大,却很空,那目光里除了怨、恨、恐惧,更多的就是空洞,疼得麻木,疼得空洞。

  符雪婵问着老妇人:“这样就好了?”

  老妇人低声道:“还要再刺一次,才更密些,不易掉色。”说完拿着针又细细密密地刺了一次,把之前漏掉的地方补上。她每刺一下,小桃疼得一哆嗦,到了后来,疼得麻木,便只是不停地打着摆子,身上像被水泡了一样湿漉漉。老妇人终于把胎记上所有的地方全都密密刺过,又用蜡油封了,才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好了。”

  小桃疼得已经晕了过去,符雪婵看着小桃颈下漆黑一片,胃里就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本来鲜红美艳如桃花的胎记才会惹得人惊奇怜爱,如果变成黑乎乎一团,任是谁也会倒胃口。符雪婵笑了,笑得很开心,妖根终于除了。她不信赵匡义对着这团黑还能爱得起来,还能吻得上去。符雪婵忽然很得意自己这个妙招,她也是在昨夜起火后看到小桃中衣上的灰渍才想起了这个主意,没想到做出来效果这么好。

  符雪婵满意地带着老妇人和下人出去,又赏了重重的赏银。宝珠连滚带爬跑到小桃床边,轻轻拍着小桃的脸,看着她颈下惨不忍睹的伤痕,手都在抖:“姑娘,醒醒啊。”

  小桃悠悠地缓过一口气,颈下针刺的疼痛仍然在丝丝缕缕地继续,小桃闭上了眼,心里很酸,眼泪却出不来了,为什么不索性弄死她呢?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受罪了?

  宝珠摸了摸小桃身上,全是汗,还在抖着,宝珠咬了咬牙,向前院杜老夫人的住处跑了过去。

  杜老夫人正捏着佛珠闭目养神,被宝珠进来一顿连哭带说的哭诉,弄得心惊肉跳。用针刺,杜老夫人做梦也想不到,雪婵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做法。忙赶紧向小桃住的院子走了过去。推开房门,纵然杜老夫人心里已经想象了好几遍会是什么样子,可眼前的场景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小桃颈下的那团黑,让她也是一阵干呕。杜老夫人赶紧派人请了个郎中过来,开了些安神补气的药。

  小桃睁开眼,看着一旁皱着眉头的杜老夫人,唇际向上淡淡勾了勾,没有说说话。

  小桃清冷而空洞的眼神让杜老夫人心里一紧,这要是等匡义回来告状,还指不定又是怎样的风波,便放缓了声音道:“你的伤口,也不大要紧,过些日子,再找人给你洗洗,听说能洗掉的。”

  小桃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有任何表情,只是继续很空洞地看着杜老夫人,蓦地开了口:“老夫人如果真的可怜小桃,就把我放回唐地吧。”

  杜老夫人一愣:“回唐地?那怎么行?”

  小桃木然地答着:“我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不仅多余,还惹人恨。应该人人都巴不得我消失吧。既然这样,何不做做好事,把我送走?”

  小桃从未用这种略带嘲讽的口气和杜老夫人说话,一时倒把她噎在了那里。杜老夫人没有回答,起身走了出去。她要找赵匡胤商量商量,如今倒是怎么办。她答应匡义照顾叶氏,可一转眼又是失火,又是刺青。失火还好解释,意外嘛。这刺青可怎么办?

  赵匡胤听了事情的缘由,心里一喜,不禁都想拍手叫好。本来赵普出的主意还正愁没个由头,没想到符雪婵这就把这由头送来了。赵匡胤对杜老夫人笑道:“福祸相倚,娘就别操心了,这事交给我去办。”

  杜老夫人叹了口气,回想起小桃颈下的胎记,虽然被符雪婵刺得一片漆黑,但那桃花的形状,料想原来鲜红时还不知是怎么个情状。果然是个不祥之人,连着带累匡义颠沛流离,事事不顺。

  时值腊月,大唐的使臣又照例来周朝送过年的朝贡,以及皇帝李璟的亲笔恭词。使臣已经住了十几天,准备再过几天回去。

  这天一大早,大唐使臣正在和周朝派来接待的外使张崇谈着回礼的事。按常理,唐向周纳贡,周朝自然也要回赠一些,虽然比不上唐的丰厚,但也要意思意思。二人正在驿馆的正厅聊着,忽然门外守值的侍从进来,转递给唐使臣一封信,只说是门外有人送进来的,指明要给他。使臣有些好奇,自己在周朝并没有人熟识,怎么还会有信?

  张崇一抬手笑道:“你先看信。我正好喝口茶。”说着把手边的茶盏端起。

  大唐使臣打开信扫了一眼,脸色却有点变了。这是一封求助的信,信中说自己本是唐地的官妓,由于战乱流离被人掳到大周,如今在赵匡义的府上备受虐待,恳求使臣可以把自己带回唐。如果使臣为难,可以把信转给祁正修大人,她和祁正修是故交,请祁正修大人定夺帮忙也可。

  大唐使臣看着这封信像个烫手的山芋,他怎么敢接这档子事。别说如今唐在周朝面前没什么地位,即便有地位,一个官妓的身份还不足以惊动周朝放人,更何况这位也不是在周朝一个平头百姓家里,而是赵匡义的府上。可也不能对这封信不理不睬,毕竟她自称和祁正修熟识,祁正修也不是他敢得罪的。

  看使臣面露难色,张崇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不知道信能否给我看看?”

  使臣把信递给了张崇。张崇看了后大惊失色:“啊呀,这可是大事。岂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必须得向上再请示。”

  使臣看张崇这么在意,有些心虚:“不过是一个官妓罢了,何况又在赵大人府上,就算是赵大人的人了。这事,我看就算了。就当你我都没有看到过这封信。”

  “话可不是这么说。”张崇把信折好放到了自己的袖中,一本正经道,“你这里是驿馆,代表的就是你们大唐。她既然能让人把信送到这里,这事就已经不是私事,是两国的国事了。万一处理不好,对两国的邦交都有影响。所以这绝不是小事。更何况,如果信中所言属实,这女子是官妓,身份虽低微,却是朝廷直管的人,吃着朝廷饭的,不是寻常百姓。我们岂敢就这么不了了之?”

  使臣听张崇这么一说,也有些没主意,张崇说的是事实,他犹豫的也正在这里:“那赵匡义大人那里可怎么交代?”

  张崇想了想道:“赵大人身份高贵,不是我等能做得了主。这样吧,我把这封信先带回去,交给鸿胪寺处置。你看可好?”鸿胪寺负责对外邦交事宜。

  使臣点头:“那也只能这样了。”

  张崇把信交给了鸿胪寺卿,鸿胪寺卿一看是赵匡义的家事,哪里敢多嘴半分,找赵匡胤密谈了之后,把信呈给了小皇帝柴宗训。

  柴宗训还是个孩子,这信里的门道自然看不明白,太后又是一介女流,更没了主意,索性把赵匡胤和魏王符彦卿都传进了宫。一则赵匡义府上的事,赵匡义不在开封,那势必要赵匡胤知道的;二则魏王是太后的父亲,也是符雪婵的父亲,他的意见太后才能信任。

  符彦卿和赵匡胤连夜入宫,听太后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匡胤先冷哼一声:“不愧是唐人的官妓,至贱无德。竟为了自己的一点委屈告状告到驿馆,让大周的脸放在哪里?她这么一说,倒像雪婵欺负了她似的。还真不如陛下一纸令下,索性结果了她这个祸害。”

  符彦卿心里当然巴不得小桃被处置,可是看到赵匡胤先义愤填膺急哄哄地说了这主意,符彦卿不由仔细想了想,要是皇上真的下令处决了那女子,一来不合情理,皇上岂能干涉赵匡义的家事?二来万一得罪了赵匡义,罪魁祸首就是皇上和符雪婵。符雪婵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符彦卿淡淡道:“那个官妓如今算你们赵家的人,赵大人用家法处置便好。不过,只怕赵大人也没有权力越界去管匡义的家事吧?”

  赵匡胤被符彦卿呛得几分尴尬,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叶氏做事不地道罢了。”

  符彦卿正色道:“这事,要看按国事办,还是按家事办。要是按家事,自然等匡义回来,把这事告诉他,看他想怎么处置叶氏,我们只当没收过这信。要是按国事办,我大周自然不该把唐人的官妓收留府中。那就给李璟去一封函,再把叶氏送回去。”说完看着赵匡胤道,“赵大人,你说呢?”符彦卿的心里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官妓送回去,但这事他又不能表现得急吼吼,免得将赵匡义知道了怪罪,他是不怕,只怕赵匡义迁怒于符雪婵。

  赵匡胤看符彦卿把球踢到自己这里,只得咬咬牙看着太后和皇上道:“依臣之见,既然这信是从唐人的驿馆呈上来,就按国事办吧。家事不敌国事要紧。”

  太后看了眼符彦卿,符彦卿微微点头。太后淡淡笑道:“那就依大人之见。陛下看呢?”

  柴宗训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太后,像模像样地对赵匡胤说道:“爱卿言之有理。”又道,“命鸿胪寺拟旨,将叶氏送回。”说完看着太后,“母后,我困了。”

  太后尴尬地笑了笑,符彦卿和赵匡胤忙起身拜别。太后带着皇上向内室走去。

  赵匡胤担心夜长梦多,出了宫门便立刻赶往鸿胪寺卿那里,把皇上的口谕传达了。鸿胪寺卿连夜拟旨,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向皇上呈上,盖了玉玺,又向赵匡义颁了下去。由于赵匡义没有在开封,赵匡胤以事出紧急为由,代赵匡义领了旨。

  临近中午,小桃便接到了大周皇帝的圣旨,命她三日内随着唐使臣一同回去。听到宣旨的时候,小桃有一刹那的恍惚,这圣旨来得太突然。而且她也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惊动大周的皇帝给自己颁发圣旨。

  过了好久,小桃才渐渐缓过了神。也许是赵匡胤或者是杜老夫人进宫求得圣旨吧。这样冠冕堂皇地走一道,才好行事。不管怎么说,自己在大周的罪终于受出来了,可以回家了。小桃像卸下什么似的松了口气,却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高兴,除了空洞,心疼得好厉害。小桃坐在凳子上,木然地看着炭火盆子,心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赵匡义知道自己回唐吗?不会的,他一定不知道,他说过,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在他的府上。那以后万一他知道自己走了,会不会大发雷霆?……小桃甩了甩头,还想这些做什么。

  门忽然开了,杜老夫人走了进来,看着发呆的小桃,她的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滋味。纵然她嫌恶小桃,厌弃小桃,可想起赵匡义这次临走跪求她护小桃无恙的情形,心就有些酸疼,有些内疚。

  小桃看着杜老夫人,并没有跪下行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淡淡笑道:“老夫人,多谢,我终于要走了。”

  杜老夫人蹙了一下眉头,声音冷淡:“这么盼着回去?看来匡义是白操了心,你压根就不愿意和他好好过下去吧?”

  小桃怔了一下,随即唇角浮出个凄凉的笑,她不愿意吗?她只记得云湾村的日子好快乐,那时她也是真心想和身边的这个人携手白头的。哪怕就在那小村子里,就在那小木屋里,生几个孩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下去,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不要什么大唐大周。可惜,世事不由人。孩子,连他们好容易求得的孩子,都留不住。小桃有些失神,只是轻声地说了句:“那个孩子,是廷宜的,您说我愿意吗?”

  杜老夫人被梗在了那里,小桃的话刺得她有些疼,却也并没有为她这句并不恭顺的话生气。只是隐隐地有点怯意、有点懊悔、有点疼痛,很复杂的情感。屋里只有她和小桃,看着小桃瘦弱的身子和苍凉的语调,那一瞬她信了小桃的话。可相信小桃的话就意味着曾经她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不可以!杜老夫人的笑有些僵:“赶紧收拾东西吧,我会吩咐下人给你多带些东西,回去也好过活。”说完,看了看小桃,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些冷,杜老夫人一出门就被风吹得瑟缩,心也跟着那寒风一起瑟缩起来。符雪婵的屋子也在这个院子,此刻里面传来阵阵欢喜的笑声,杜老夫人忽然觉得那笑声有些刺耳,转身出了这处院子。

  符雪婵此时的确是高兴的,一双枯竭的眸子也有了神采,握着瑶琴的手都分外有力:“真的管用了,妖根才刚去除,竟然就天降喜事,那个贱人终于要走了,立竿见影。传下去,要赏那天那个除妖根的婆子要赏,牵线的下人要赏,那个法师要是找着了,也要赏。”

  瑶琴也跟着激动:“好,小姐,都赏,都赏……”

  小桃在屋里缓缓收拾着东西,却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几件珠钗,是当初赵匡义送了她的,小桃随手捡起一支镶了碧玉的素钗,别到了头上。很好看,衬得她的肤色很白,不得不说,赵匡义是用了心的,选的珠钗都很适合她。

  宝珠走了进来,鼻子有些酸:“姑娘,真的要走吗?”

  小桃勉力撑着站了起来,握上宝珠的手,点了点头:“我回去了。回去也好,省得你们在这里服侍我,跟着受气。”

  宝珠眼圈泛潮:“姑娘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大人回来,一定会再想办法接姑娘回来的。”看小桃没有吭声若有所思,宝珠接着说道,“大人虽然把姑娘关起来,吃穿用度却什么都不曾少的,反而嘱咐得尽心,但凡有一点服侍得不周到,大人都会怪罪……”

  “好了。”小桃颤声打断了宝珠的话,勾了勾唇角,“书玉呢?这两天怎么都没有看到书玉?”

  宝珠咬了咬唇,眼泪流了下来:“书玉的腿在那天的火里烧伤了……”

  “啊?”小桃的心揪了起来,忙问道:“要不要紧?书玉现在在哪儿?”

  宝珠抹着眼泪:“那天火势太大太乱,人人顾着自己,我找你和书玉都找不见,后来听人说你被士兵救出去了,我又求人去救书玉,可是书玉的腿已经被倒下来的横梁压上了。如今书玉还在赵府的宅子里,她受了伤,是没法跟着过来的。”

  小桃的心被狠狠撕扯着,自己的无能,无用,不仅连自己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护不了,连跟着的下人也护不了。小桃把桌上的首饰一股脑地包起来塞到了宝珠的手里:“拿着这个,以后若是给书玉请郎中抓药有用的着的,就拿去当了或是换些银子。”

  “不,姑娘,这些是你的……”宝珠推辞着。小桃的家当宝珠和书玉都知道,除了几件衣裳,就是不多的几件首饰,她回唐还指不定是什么日子。

  “拿着。”小桃固执地把首饰继续塞给宝珠,把头上的那支素钗也拔了下来,“我没有别的,只有这点。不要嫌弃。”小桃心里是愧疚的,赵府好好的,突然会起火,还是从她的静淑苑开始,她自然知道是有人动的手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众人的眼中钉,书玉也不会跟着倒霉。宝珠看挣不过小桃,只好先把首饰收着,放到了一边,含着泪帮小桃打点着行装。

  门外的寒风,更加肆虐。小桃抚着颈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刺痛,她不知道该喜,该悲,该怨还是该恨。

  三天后,一身浅灰的小桃,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行囊,踏上了回唐的路途。小桃是一早走的,天边的月还悬着。马车停在赵匡胤府邸的侧门外头,只有宝珠把小桃送了出来,又塞了一盒点心给小桃,含泪哽咽道:“姑娘路上饿了有个垫补。”

  小桃拍了拍宝珠的手,声音空洞:“保重,记得照顾好书玉。”说完刚要踏上马车,身后又是一句:“等一等。”

  小桃扭过头来,兰姑提了两个大包袱走了过来,匆匆看了眼小桃,把包袱塞到了马车上,很快地说道:“这是老夫人给姑娘的。”自从上次知道小桃防着她,兰姑一直懊恼,可如今小桃要走了,她心里也不是滋味,过了半晌,又对小桃说道,“姑娘保重。”

  小桃淡淡笑了,捏了捏兰姑的手,又捏了捏宝珠的手:“你们都保重。我回到大唐,一样会惦着你们。”说完咬了咬牙,抬腿上了马车,再也没有敢看外面。

  马车很快地驶到了大唐在开封的驿馆,等了片刻,唐使臣的马车也已经安顿好,一行人离开了开封,向着金陵赶去。

  大唐使臣已经提前给李璟去了密函,告知了大周发生的一切事情。李璟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战乱时期,粮草兵马都丢了多少,何况一个官妓。尤其又是到了赵匡义的府上,谁敢追究,谁又懒得追究。可大周偏偏煞有介事地来函把这个官妓送了回来,弄得李璟莫名其妙,收到密函连夜和朝中大臣商量了半夜也没商量出个究竟,这到底是大周要来试探口风?还是什么计策?一时也弄不清,但最终商量的结果,既然送回来,那就收着,还得好好收着。值得大周这么兴师动众的,恐怕有些缘故。

  小桃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没有什么服侍的人,只有大唐使臣在休息的时候派人过来送了些干粮和水,小桃慢慢吃下。

  唐使臣远远打量了半晌小桃,这就是那个敢给自己写信的女子?一件黑色的斗篷里面穿着灰色的长裙,整个人看着又憔悴又苍老,得有三十岁了吧?似乎还有什么不足之症病病歪歪,就这样的还能到赵匡义的府上?使臣怎么看也没看出小桃的可人之处。使臣和小桃问着话:“姑娘到赵大人府上几年了?”

  几年?小桃有些糊涂,应该是两年吧,但有一年多都是在外流浪着,而余下的这半年,却是度日如年。小桃没有回答,只是失神地问着:“离大唐还有多远?”

  冬天的风吹得有些凛冽,使臣只觉得脸都要裂了,随口答着:“再过了前面那个村子,就到了大唐的地界了。不过到金陵,还得一天一夜。这鬼天气,真冷。”说着向前大步走去,赶紧钻进了马车里。

  小桃忽然抿唇笑了,终于有人和她一样,也觉着这地方冷了。开封的人都是久居习惯的,从来在他们的嘴里很少听到这种抱怨,而大唐使臣的抱怨让小桃有种亲切的熟悉。小桃也上了马车,马车里冷冷清清,小桃把斗篷往紧系了系,肚子有些饿,小桃把宝珠给她带的点心打开吃了一块,吃着吃着,刚才的心情忽然荡然无存,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小桃伸手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嘴里的点心再也吃不下去,小桃缩在斗篷里,捂着嘴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哭什么,为什么临到走时,不是解脱,不是欢欣,不是愉快,而是心酸和心疼?到底自己还有什么不舍的?她回答不出来。

继续阅读:第二十四章 风雪故人迎车马,黄袍加身天下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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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桃娘传 终章 (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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