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义轻轻拍着小桃的脸唤着:“桃宜,醒醒。”小桃没有反应,他的心就跟着一疼,一疼。他甚至莫名地有些害怕,她不会醒不过来吧?便又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半晌,小桃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赵匡义的脸,用力眨了眨眼睛,又咬了咬嘴唇,不是做梦啊?小桃长长喘了一口气,挣着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孔,她忽然很想哭,可又没力气哭,只是眼圈泛着红,无力地轻轻摆了摆头。
赵匡义心里一酸,把小桃打横抱了起来。脸上清冷得像凝固的冰刀。小桃微微动了一下想挣扎,却反而被他抱得更紧。这算什么?小桃心里好忸怩,可她没气力想太多,挣扎不动也只好在他怀里听之任之了。
志高忙跑出巷子,吩咐着不远处的士兵不用再找了,又赶忙命人从镇守营把马牵来。不多时,士兵很快把马牵了过来,赵匡义抱着小桃上马。小桃强挣扎着从嗓子眼里蹦出两个字:“去哪?”
“回家。”赵匡义沉沉地说了两个字,声音却很柔和。
家?是他那个挂着红灯笼红绸子的家吗?小桃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了过来,不觉微微颤了颤,轻轻摇了摇头。
“回我的旧宅。”赵匡义体察到小桃的不安,补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这句,他也不知道自己担心的,是不是小桃的不安。不过他的话音落了之后,怀里的女子安宁了许多。
赵匡义拍了拍马背,缓缓地向着旧宅的方向走去。旧宅是他成亲前住的地方,也是他和贞婉婚后独立出来的门户。本来依着他的意思,是打算继续在旧宅住下去的,倒不是惦记着什么,只是他住习惯了。可是他二次大婚的对象,是皇后的亲妹妹,皇上钦赐了一处大院子,方才配得上符雪婵的尊贵。
旧宅离巷子倒不是很远,不一会儿便到了。赵匡义把小桃抱进院子里,直走到后院的卧房。后院还有几个守着的旧仆,看到赵匡义回来,都有点喜出望外。没想到公子还会回来,忙跟着跑前跑后地服侍着。
赵匡义把小桃抱进卧房,轻轻地放到床上,命人立即去请郎中。又吩咐下人烧些热水过来,给小桃擦拭着脸和脖子。小桃伸手去接蘸了水的巾子,喘气说着:“我自己来吧。”
赵匡义眉头紧锁,冷冷吐出两个字:“我来!”手里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小桃看挣不过他,也就作罢,静静任他把脸和脖子、手、手腕都擦了擦。
小桃额上的伤口,又是血痂又是脓,赵匡义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颤。真他妈怪了,自己打仗的时候,上次胳膊都被祁正修的流箭射中了,也一咬牙就拔了,不过就是疼得麻嗖嗖的,过一阵子就好了。也不像现在这样,倒像疼在自己身上,还是一丝一丝抽着疼,疼得坐立不安,直想骂人。
小桃“咝咝”地轻声喘着,赵匡义手下的动作就更轻了一些,不禁问着:“怎么弄的?”
叶广那晚发疯似的扯着她的头往墙上撞,小桃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全身疼得喘不上气,她闭着眼睛微微抖了抖,没有吭声。半晌说了句:“没什么,别问了。”
赵匡义却是不肯罢休,手里的动作停住,抓起了小桃的胳膊:“告诉我!”声音有一丝执着的狠戾。
小桃忽然心烦起来,告诉你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追回去打叶广一顿?索性咬着唇不说话。
赵匡义抓着小桃胳膊的手不觉加了几分力度:“嗯?谁做的?”
疼!小桃本来就全身是伤,被他一捏更痛得要命,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疼啊。”赵匡义一愣,顺着把小桃的袖子抡了起来,胳膊上一大块一大块的青,小桃被他看得有些懊恼,把袖子扯了下来说道:“被人拎起来摔在墙上撞的,好了吧,别问了,别问了,我不想再去想……不想……”那夜的疼痛,她不想回忆。只是眼圈有些潮,想起来就委屈得想哭。
撞的?是什么样的畜生,撞了她多少次才能撞成这样?一股锥心的疼,像洪水一样,从胸口猛地溢了上来,让赵匡义有些窒息。他呼吸不上,喘息不来,突然把小桃揽进了怀里,用力地几乎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不能允许有人这么伤她,任何人,都不能。
小桃微微挣扎着:“你做什么?”
赵匡义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紧紧地抱着她,半晌,下巴抵着她的肩沉声道:“我不会再让人伤你。”
小桃怔了一下,那时的情形,那句话,突然就触得她心里潮潮的。第一次,她觉得他说的话钻进了她的心里。以前总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不爱听也不在意。可这句话,她记得了。小桃没有再挣扎,任由他用力地抱着。
下人在门外轻轻扣了两下门,赵匡义把小桃松开,侧过了头,下人禀告着:“郎中来了。”
赵匡义抬手挥了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郎中进来,行过礼之后,给小桃号脉诊断。仔细望闻问切了一番,又查看了番额头和胳膊上的伤,开了剂止血消肿的方子,又佐以去火补气,还有些外敷的药,一并交给了赵匡义。赵匡义看了看,命人照方抓药,亲自送郎中出了宅子的大门。
小桃把外敷的药擦上,吃过晚饭又把熬好的汤药喝了,静静地睡了过去。她太累了,只想不停地睡,睡,睡。
赵匡义看着熟睡的小桃,天色也已经晚了,他吩咐下人:“回去告诉夫人,今晚我有要事在军营,不回去了。”
下人是服侍赵匡义多年的,和他的情分也比常人深厚些,不禁问:“公子新婚才几天,不回去,夫人会不会怪罪?”后面的话,下人没好意思说出来。夫人怪罪倒是不怕,可是怕夫人背后那些个人怪罪,魏王,皇后,皇上……符家的女儿,岂是能冷落的。
“随她吧。”赵匡义挥挥手,下人退了出去。
赵匡义静静地坐着,昏暗的油灯下,小桃睡得很安宁。赵匡义抬手帮她把被子盖好,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和衣而卧。身上累得发疼,却睡不着。这一天,真是出乎意料,没有想到已经准备藏到心里,不敢再碰的女人,会又回到自己的身边。没有一刻能像此时,他那么确定小桃在他心中的位置,见到她的狂喜,为她担忧的心痛,无人能及。
小桃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赵匡义已经去了军营里。下人把饭菜服侍好,小桃这么多天的疲累终于好好缓解了一番。吃饱喝足,小桃无聊地在屋里随手翻书看着,却也看不进去,只好双手托着腮呆坐着。
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住着。好色之徒……唉,算了,看在他几次三番救了她又帮了她的份上,不叫他好色之徒了。赵廷宜已经成亲,有妻,不久还会有子,自己算个什么。不对,不管他成不成亲,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呀!小桃捂着脸,只觉得脖子以上都发烫。自己是大小姐的人,是唐人,和他没关系!小桃反复在心里念了好几遍,终于心情平复了一些。
等伤好了,还是回金陵找大小姐吧,或者去濠州找祁公子?就看到时怎么顺路了。自己也算得人恩惠,不能就这么白吃白住养好伤就走啊,小桃苦思冥想着,该怎么样才能报答赵廷宜的恩情啊?吃的?缝个鞋垫?做件衣服?他什么也不缺啊,金茶壶还——那么大!想到金茶壶,小桃不自觉翻了个白眼。算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来,干脆等他来了亲自问他怎么办?大不了服侍他一阵子,工钱抵了。想到这里,小桃又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符雪婵这天夜里心情有些郁郁。才新婚三天,丈夫竟然就不回来了。她对这个丈夫,起初是不大满意的。按照她的家世,她的容貌,本想着嫁个王公贵胄,可惜和她年龄相当的,也挑不出一个来。挑来挑去,那个近几年在皇上面前很得宠的赵匡胤推荐了他弟弟赵匡义。
起初,她简直是愤愤,赵匡义的父亲,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兵。赵匡义出身低且不说,还是死了老婆的。自己千金之躯,竟然做个继室,实在让她愤愤难平。
可一次宫宴,她见到了赵匡义。这一见,她的一肚子牢骚就没了。果然很高大,很威严,还带着股凌厉的气势。这样的男人,远远地望去,心都会不自觉地跳了起来。虽然她面上没露出什么神色,心里却暗暗开始期待着婚期了。
新婚之夜,她紧张而惴惴地期待着他的来临,他的掠夺。可他在外面陪着宾客直到深夜,才一身酒气地回来。拉着她随便草草几下应付了事。
接下来的两天,他又说太累,没有任何表示。昨晚更过分,竟然都不回来。难道自己就这么不打眼?符雪婵第一次有种被挫败的感觉,对着燃烧的龙凤烛,发了一夜的呆。
第二天一早,侍奉的婢女瑶琴进来,看着重重黑眼圈的符小姐,吓了一跳。瑶琴是陪着符雪婵嫁过来的,从小侍奉,也和她极为贴心:“小姐,昨夜没睡好吗?”
符雪婵摆摆手,有些没精打采:“只是五更打了个盹儿。”顿了一下又问着,“大人早晨也没回来?”
瑶琴摇头:“没有。也没派人捎口信回来。”
符雪婵有些失落地吩咐着:“哦。过几天要去宫里答谢,你先去备些东西吧。总不能空手过去。”
瑶琴应声而去。符雪婵强打起精神,走到桌前,详细地筹划着进宫及回门的一系列事情。
赵匡义一大早去了城郊练兵,又同左将军商议好布防的事,急匆匆就要回去。还命手下把军营里要看的信件、书籍都搬回旧宅去。手下有些发愣,平日里少将上午点兵后,中午便去骁骑营,一直待到晚上才回。今天怎么刚到中午就急着要回?但回的却不是新院,而是旧宅?纵然一肚子疑问,手下也不敢多嘴,忙按照吩咐把东西收拾好。
小桃正在院子里无聊地瞅着树上的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忽然院门响了,赵匡义回来了。小桃竟然还有些欣喜,果然是没人说话憋得慌啊。小桃忙叽里咕噜地跟着赵匡义念叨:“你可回来了呀。我都没人和说话。也没事可做。想干点活,这里的人都抢着不让我干。你赶快也给我派点活吧,扫院子啊,打扫书房啊,都行。省得我无聊。”
还是那么话多。赵匡义的唇勾了上去。
小桃看他不说话,又追着问:“对了,你有没有什么爱吃的啊,我做给你吃。”
“怎么动了这个心思?”赵匡义怔了一下,小桃主动要给他做东西吃,这还是头一遭,不觉心里也有丝甜意。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呀。”小桃没过脑子就来了这么一句,话也说得实在,“这次虽说是误打误撞,可真的要谢谢你,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匡义扬起的唇放了回去,误打误撞?救命之恩?她倒是和自己分得清楚。赵匡义的脸冷了下去,径直走到了书房。手下跟了进来把搬来的书放好。
小桃看这里又没自己的事,赵匡义又是一副开始看书看信的架势,也不好在一旁碍手碍脚,便索性跑到后厨,张罗着做点心给赵匡义吃。
小桃最拿手的便是茶叶糕。把茶磨开,煮好,蒸上糕点,要是赶上春夏,再配点鲜花的碎屑,那味道真是美极了。可惜现在已入冬,没法找到合适的鲜花了。
准备开做,小桃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赵匡义的口味是什么?他爱吃甜的还是咸的,还是淡的,她完全不知道。小桃只好问着身边的厨娘道:“赵公子喜欢吃什么口味?”
厨娘想了想道:“好像没什么特别,以前记得是偏咸一点。不过糕点一类的,公子吃得少,也不知道好哪个味儿。”
偏咸?小桃往面里加了一撮盐,再来点吧,直放了两三次,才觉得也差不多了。把面和好,蒸了上去。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小桃端着蒸好的茶叶糕,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赵匡义的书房外。小桃猫着腰探过头去,赵匡义正在写着什么,还挺专注,目光一直凝视着桌面。
小桃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进还是不进,屋里传来了冷冷的一声:“进来。”
小桃抱着食盒进去,快步走到赵匡义身边,也不和他客气,把食盒放到赵匡义案边,打开了盖子,声音带着一丝小得意:“尝尝我的手艺。”
赵匡义随手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眉头皱了起来,真咸。不觉嘴里的动作也慢了起来。
小桃却还没发现异样,自言自语着:“好吃吧。其实茶叶糕本来不放盐的,可厨娘说你爱吃偏咸的,我才特意放了盐。”
她还会打听他的口味?赵匡义的心暖了一暖,嘴里的茶叶糕,也不觉得分外难吃了。眉眼微微扬起道:“那你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你救了我的命呀,这点不算什么。”小桃说得由衷,“赵公子,你还有什么活,就都派给我。虽然我不是十分灵巧,但寻常的事还是没问题的。”
又是报恩,赵匡义的心有些堵,勾了勾唇际问着:“就这么想报答我?”
“那当然啊。”小桃很认真地看着赵匡义说道,顺便走到了他身边,给他研着墨。这个活儿她熟悉,“大小姐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早点报答了你,也就心安了。好早日回金陵去。”
回金陵?赵匡义心里无端地腾起了一股火,声音也冰冷:“还回去做什么?”
小桃一愣,不觉答着:“我是唐人,当然要回金陵了。”从踏上开封的第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啊,满大街的话,她都听不懂几句。
赵匡义忽然烦躁起来,小桃的这个理由让他说不出话。是的,他没理由让她留下。她的家在李唐,她也是唐人,她该回金陵,或者去濠州……想到濠州,赵匡义就不由得血气上涌。凭什么祁正修把小桃弄成这样,他还要拱手把她还给他?赵匡义猛地站起来,压上了小桃的肩,俯身看着她冷冷道:“既然要报答我,就跟了我。”
小桃一愣,赵匡义的唇已经俯了下来,起初是轻轻的触碰,一碰到小桃柔软的唇,他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开始了用力的掠夺。只有碰到她,他的全身都好像点燃了似的,抑制不住地想用力把她揉进身体里。
小桃全身发烫,用力地挣着,赵匡义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只手已经扯下了她的衣领。他的唇从她的唇,滑到了她的颈,吮到了她的肩……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诱惑着他不停地深入,让他脑子空白,迷失到什么都不愿去想。
小桃挣脱不开,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撕他,抓他,更没有像对叶广那样踹他。她只是很绝望。赵匡义是帮助她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可为什么连他也要这么对她?小桃的眼泪涌了出来。
赵匡义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小桃咬唇流泪的样子,心也一点点地寒了下去:“你还是不愿意?”
小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的表情有丝凉,还有丝疼,好像她做错了似的。可小桃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错了。
也许感情就是这么一种很难言说的无理取闹,自己付出了真心,便总是希望对方能真心以待的。赵匡义忽然觉得很累,松开了小桃,勾了勾唇淡淡道:“你歇着吧。”说着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通,看着快上灯了,赵匡义回到了新宅子里。
符雪婵看赵匡义回来,心里泛起了一丝甜意。但大小姐的矜持让她始终不形于色,只是吩咐厨房将晚饭做得精致些。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吃过饭,又磨蹭了许久。符雪婵先上了床休息。赵匡义在灯烛下心不在焉地看了会书,估摸着符雪婵睡着了,便也上了床,灭了灯烛。
黑暗的夜里,赵匡义双手紧贴着身体一边放得笔直,和符雪婵之间倒像隔了道鸿沟似的。符雪婵一直盼着赵匡义的手哪怕能搭过来一点也好,她心里也会暖些。可等了半晌,他也没任何动作。
符雪婵实在等不了了,暗夜滋生的情愫在盈盈疯长,她终于咬牙做了件她已经到底线的举动。她翻了个身,抱上了赵匡义的胳膊,往他怀里钻了钻。
赵匡义身子一僵,把她的手挣开,声音有丝疲惫:“我累了。先睡吧。”
尽管是黑夜,符雪婵也觉得自己脸都烫了,像蚊子似的轻轻“嗯”了一声,翻过身去,再不碰赵匡义一下。
第二天一早,符雪婵照旧是青着眼圈,瑶琴不由愣了一愣:“小姐,大人昨晚回来了,怎么还是没睡好?”
符雪婵素来和瑶琴也不见外,冷笑了一声:“他就是个木头,中看不中用。怎么能睡得着。”
瑶琴年岁也不小了,听符雪婵这么一说,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不觉有丝惊讶:“大人还那么年轻,不至于啊。再说又是武将,按理身体不错的。”瑶琴整天市侩的事情听得多,也不禁动了个念头,“小姐,不如我私下打听打听,看大人到底是什么原因?”
符雪婵点点头。要是真的有什么隐疾,那可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了。心里不觉看轻了赵匡义几分。自己的婚事,真是诸多不顺,心情也有些烦躁,吩咐着瑶琴:“别忘了张罗几扇紫檀屏风,带回去给父亲大人。”
符雪婵的父亲符彦卿因女得贵,被封了魏王,手里还攥着大周的一大支兵权。除了皇帝亲率的天威军,赵匡胤兄弟的天英军,左将军手里的骁骑大军,魏王手里的天乘军就算是精兵众多了。眼下皇帝御驾亲征,赵匡胤也率军出发,左将军的兵力镇守京师,而魏王刚接到皇上的旨意,也要派军前去濠州支援。看来濠州的战争不甚乐观。符雪婵知道父亲即将出征,故而也急着完成回门大礼。
赵匡义在军营里,整个人都不得劲,脾气也格外大。往常点兵训练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这天从早晨到下午,连续不停地训着,自己也亲自示范摸爬滚打一番,到了傍晚,士兵已经叫苦不迭,几乎累瘫。可赵匡义还觉得不知哪来的火撒不完。副将看不下去,小心地劝说着:“少将,这么练下去,恐怕将士们都受不住,万一有了紧急情况,就麻烦了。”
赵匡义刚在马上教了半天怎么用枪和对方拼杀,听了副将的话,把手里的枪向旁边的树上用力一挥,枪头戳进了树里三寸深。副将不由叹了句:“好身手。”赵匡义对这句赞叹却充耳不闻,冷冷地大步走回了营帐。
队伍散了休息,赵匡义却心烦着,不知道该回哪去。新宅子是打死也不回去了,想着和符雪婵应对,再想着符雪婵用力贴到自己身上的情形,他就哪里都不舒服。想来也怪,符雪婵长得并不比小桃差,甚至还更明艳一些,可面对她的身体,他无端就觉得兴趣索然,尽管心里也有丝不忍,但没办法,自己的反应,自己也做不了主。那就回旧宅?想着昨晚和小桃的别扭,他的手指重重地扣着桌子。她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对她万般用心,都换不来她的心甘情愿?想着头疼,赵匡义吩咐属下回去告诉符雪婵,他不回去了,在营帐歇息。
小桃在赵家旧宅的一天,也过得闷闷的。她说不上是种什么情愫,赵匡义的举动,她本能地抵触。可他和叶广不同,对他,她总觉得有些抱歉。可至于为什么抱歉,她又说不上来。她很怕看见他眸子里那种伤痛的冰冷,好像是自己刺伤了他似的。唉,终究是亏欠了他。
到了晚上,估摸着赵匡义也不回来了。小桃吃过晚饭,有些无聊,除了看书,就是写字,可自己的字也不好看,像虫子爬。小桃翻了翻,看见了赵匡义写的一篇字,内容之乎者也地看不懂,似乎是策论兵法一类,但字还是认识的。小桃便照着赵匡义的字,一笔一笔临摹起来。
赵匡义在兵营里熬到了晚饭后,实在辗转难耐,还是回到了旧宅。一进屋里,看到的就是小桃在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写着,旁边已经写了一堆的纸片。赵匡义放轻脚步踱过去,心里又是一荡。小桃临摹的,是他的字。胸口又怦地一下涨得满满。
这个女子,不停地拒绝着他,却又不停地做些撩拨他、挠得他心痒痒的举动。到底要怎么样?
小桃刚写完一个还算漂亮的斜钩,猛一侧身,看到立在身边的赵匡义,吓得捂着胸口,脸都变白了:“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吓死我了。”
“还是这么胆小。”赵匡义挑了挑唇角,随手翻了几页小桃写的东西,有些好笑,好家伙,这写的是什么玩意,一坨一坨的。
小桃抓着笔还在自言自语地划拉:“你看,除了你的字,我也会写别的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小桃卡在了那里。
赵匡义抬起手,握住了小桃的手,继续写了下去:“竟夕起相思。”相思两字,他第一次写得这么有感觉,每一撇一捺,一勾一画,都润着浓浓的情愫。
小桃被他的手握着,起初觉得怪怪的,但看着笔下的字比原来漂亮了几十倍,又欣喜起来,也不介意被他握着手了。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字神奇地变化着。
看小桃抿唇直笑,赵匡义的心轻轻地怦怦跳着。他发现自己在小桃这里挺没出息的,所有的懊恼,不快,纠结,遇到她没心没肺的笑,也只能作罢。一首写完,小桃看着自己笔下的字竟可以如此苍劲有力,直乐呵,眯眼看着赵匡义道:“再教我写一首。好不好?”又小心地补充了一句:“就一首。”
“一首?”赵匡义勾唇促狭地笑着。
赵匡义找了厚厚一沓纸铺在了桌上,将墨研好,握着小桃认真地书写着:“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赵匡义的字铁戟银钩,笔锋苍劲,小桃看着心里有丝莫名的得意。
一句又一句,原以为四句完事了,结果还有四句。好吧,小姐说过,律诗是八句的。八句完了,还有,把纸都写完了五六张,竟然还有。什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什么“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小桃写得手都酸了,不禁问道:“还没完吗?”
赵匡义扬唇笑了,这首白居易的《长恨歌》,八百四十个字,应该是最长的一首诗了吧,自己也没骗她啊,只是一首。看着小桃皱眉噘嘴的样子,赵匡义强忍着笑答道:“是你说的一首。”
“我也没要这么长的一首啊。”小桃嘟嘴道,“耍赖,这么长。手都酸了。”十几页纸都甩出去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终于要写到结尾了,看着这两句,赵匡义忽然有些脸红心跳。这首诗第一次打动了他,以前看这诗,觉得就那么回事,只是因为白居易的名气,马嵬坡的前车之鉴,他才读了。现在看着,竟格外入心。一个字,一个字,都让他深有同感。
小桃歪着头问着:“比翼鸟是什么?和燕子是一回事吗?连理枝又是什么?”
赵匡义闷闷地笑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告诉算了。小桃也没心思再问,手已经麻了。又写了两句,终于写完了。小桃甩了甩酸疼的胳膊,龇牙道:“真是写够了,够够的了。还是去厨房找点吃的是正事。”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赵匡义顿了顿,在最末端写了“桃宜,赵廷宜,于丁巳年。”写完待墨痕干了,收到了书柜最顶端的一卷书稿里。
那夜赵匡义睡在最外间,却安然酣眠,一梦到天明。
符雪婵辗转了一夜,到了四更还是难以入眠,直接把瑶琴叫了来,咬牙道:“明天就去查仔细了,赵匡义到底是什么毛病,大营比家里还好睡不成?”
这日子真是受够了,新婚五天,天天不回来。要是以后的日子就是守活寡,还不如再做打算。反正大姐都嫁过人了还能做皇后,符家的女人不受这份气。
到了下午,便有了结果。瑶琴慌慌张张地跑到符雪婵的房里,把所有服侍的下人支了出去,门窗都关好,附在符雪婵耳边说道:“小姐,打听到了。”
“快说。”符雪婵的心提了起来。
“大人昨晚压根就不在军营里。”瑶琴支吾着,“听说,听说,大人回旧宅了。”
“旧宅?”符雪婵冷哼了一声,“难道他还念着那个死鬼尹贞婉?”旧宅无非就是他和尹贞婉的旧居。这么说来,倒是痴情念旧得迂腐。
“听,听说,大人旧宅里新来了个女人。”瑶琴答着。
“什么?”符雪婵的眉头紧皱,声音凌厉起来,“快说!”
瑶琴不知道这一说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如果瞒着,将来被符小姐知道了,一样饶不了她。索性一咬牙说道:“他们说,大人前几天从外头领了个女人回去,应该是以前认识的。那女人刚回去好像受了伤,大人亲自给擦洗,还请了郎中。大人没回来的那两晚,都是在那里。还听说……大人对那女人,好得很。”
瑶琴的话像一瓢冷水浇了下来,好,很好,原来他不是不行,他行得很。才新婚几天,就给她搞出这种事来。符雪婵只觉得一股热浪从脚底轰地腾到了头顶,整个人都要炸了。符雪婵的手指绞着帕子,几乎扯碎。
过了许久,符雪婵才冷静了些,问着瑶琴:“那女人什么来头?”
瑶琴摇头:“不知道,听探回来的消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刚来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还带着伤,比乞丐好不到哪里。还有……”瑶琴顿了顿说着,“听下人说,她是唐人。口音和我们不一样。”
符雪婵蹙眉盯着屋里的柱子,静静地想着,过了半晌,对瑶琴说道:“再去问仔细些。”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派人去大营里通知大人,明天回门。”最后几个字,竟有些阴冷的语调。瑶琴知道符雪婵是真动了怒,赶紧应声出去。
赵匡义一早去营里点校好士兵,还不到中午就跑回了旧宅。心里总像惦记着什么似的,急慌慌地想回去。小桃正在无聊地蹲着看下人们走来走去,虽说看书写字还有点意思,但也不能每天都是看书写字,活儿也不让干,门也不让出,真是烦死了。来了开封也好几天了,除了第一天在大街上饿得头晕眼花,还没仔细逛逛开封府呢。
小桃看到赵匡义回来,忙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嘟囔着:“公子,你可回来了。我都要闷得发霉了。你快和下人们说说,别看着我了,好歹让我去开封府的大街转转呀。”
“想出去?”赵匡义勾了勾唇角,“那还不简单。”说着牵着小桃向门外走去。
小桃一愣,反应过来赵匡义这就要带着她去大街,不由高兴得眉眼都笑弯了,嘴巴也分外甜:“公子英明,公子是大好人。”
赵匡义的嘴抽了抽,这丫头,高兴了能甜死人,不开心了就唧唧歪歪瞎嘟囔。不过这两句话还是让他挺受用的,心情也好得放晴。
从旧宅出来不远处,就是一条宽敞的大路,两边是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赵匡义说道:“这条叫马行街。十分热闹。”
小桃四处瞅着,早已眼花缭乱。两旁铺子林立,卖什么的都有,还有茶楼、酒楼,小桃一会跑到玉石店门口瞅瞅,一会又跑到刀具铺逛逛。街上不时有些身材高大的壮汉走路横冲直撞的,赵匡义不得不紧跟着小桃,不时揽着她,免得被人撞翻。
小桃看了一会儿,对赵匡义问道:“这里的东西,怎么不是刀啊,枪啊,就是马鞍,辔头什么的?”
赵匡义微微点头:“还算有眼力价。从那头穿过去,就是开封最大的马市。各地的马、骡子,都在那里有卖。”
听赵匡义提到马,小桃的心抽抽了一下,不由想起了云骢。如果不是她,云骢也不会死。唉。小桃垂下了眉眼,声音像蚊子哼哼:“你现在还有马吗?是不是还很想念云骢啊?”
赵匡义心里一动,揽着小桃的手紧了紧,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一匹马,不要紧。我又得了一匹宝马,烈火狮子骢,下次带给你看。”这匹烈火狮子骢是皇上钦赐的,御马监里他一眼就看上了,枣红色,性子烈,一看就是匹日行千里的宝驹。只是不比云骢那么通人性,终究是有遗憾。
“哦。”小桃的心这才舒展了些,抬眸看着赵匡义,“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咳,咳。”赵匡义清了清嗓子,绷着脸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着,“因为这里是整个开封吃的最多的地方。我估摸着,咱们该吃午饭了。”
小桃的眼睛,不出他意料瞪得老大,还泛着熠熠的光彩,拉起他的手用力往前拖去:“那还等什么呀,快走啊!”
赵匡义心里一软,反手牵上了小桃柔若无骨的小手,被她拉着走得飞快,甚至到后来,跑了起来。他有多久没像个傻小子似的这么跑了?从十一二岁起,书读多了,就没这么疯了吧?赵匡义的唇角扬得很高。
跑了半条街,赵匡义拉着小桃的胳膊停住,指着路旁的一家酒楼:“这里,这里的好吃。”
“全味斋?”小桃认出了字,兴冲冲地钻了进去,“我看看味道有多全。”
不多时,鲤鱼焙面,套四宝,桶子鸡纷纷端了上来,小桃的眼睛随着菜放着亮光,也不和赵匡义客气,就开始饕餮。味道真不错啊,尤其那个桶子鸡,比云湾村的老母鸡好吃得多呀。小桃话也顾不上说,一会儿工夫已经风卷残云,吃得那叫一个舒坦。赵匡义也吃了不少,看来一起吃饭的人不同,胃口也不同。看着小桃吃得香甜的样子,他忍不住软软地心动。
小桃吃饱喝足,这才开始留意四周的环境。这个酒楼装潢得还不错,他们坐在楼下一处清静的地方,四周的食客三三两两并不多,衣着还算体面,看来这里价格不菲。
楼上走下来几个人,应该是吃完要走,小桃随意打量了几眼,最前头是几个锦衣玉袍的公子,后面跟着几个人。小桃忽然眼睛直了,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跑到后面一个人面前,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声音都有几分颤抖:“终于又见到你了。”
那人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小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地笑道:“姑娘,我们不曾见过,你认错人了吧?”前边的几个人扭头诧异地看着小桃,面露不悦。
“我没认错。”小桃倔强地说着,“你是那个茶叶商人。把我的玉牌还给我。”
那人眉头一蹙,语气也十分不悦:“你认错人了,我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什么玉牌。”
旁边一个短打扮的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走上前来要推开小桃:“小丫头别捣乱。”说着已经伸出手来,刚要碰到小桃,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用力一抬,身子也跟着站不稳,差点跌到后面去。挣过身子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小桃身后,穿着青黑色的袍子。那人没把赵匡义放在眼里,被他一抬,有些恼羞成怒,又走了过来:“敢在这里撒泼,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是谁?”
赵匡义斜睨了那人一眼,抬眸看着前面的几人。一个三十出头紫色袍子的人,一脸风流之色,应该是他们口中的“公子”,还有两个浅蓝袍子的看着也像富贵公子。赵匡义盯着他道:“我不管你是谁,如果拿了这位姑娘的东西,最好现在立即还给她。”
“公子”冷冷笑了一声:“还没人敢在我头上动土。”说着一抬手,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已经蹿出,挥着手里的刀扑了上来。赵匡义把小桃推到一旁,和那两人打在了一处。那两个男人看着高大,却是一股蛮力,没多久就已经被赵匡义一人一脚踹到了那里。其中一个趁赵匡义不备,倒在地上的时候,偷偷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又冲赵匡义的背刺了过去。
小桃吓得大叫:“小心背后!”
赵匡义一偏身子,反脚把那人一个窝心脚踹出了门外。这一脚下了大力气,那么壮实的一个男人,倒在台阶上捂着肚子再也站不起来。
“公子”扭头吩咐了手下几句,那人从后门快速地跑了出去。“公子”转头看着赵匡义轻笑道:“你说他拿了你的东西,有什么凭据?”
小桃忙急急说道:“他和另一个人,都是茶商。他们这次往开封运的是云雾茶,很贵,我认得的。还有这个人,”小桃指着那个茶商,“他吃饭用的是左手。如果我和他素不相识,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公子”一脸的风流纵色,目光看着小桃,有几分轻佻:“谁知道你们还做了什么?”说着从袖中打出一把扇子,“兴许做了些什么事,你给他的信物也不一定。哈哈哈……”
小桃被他说得一脸绯红,气得直瞪眼。赵匡义眉头一蹙,抬手向着紫袍公子的面门劈了过去,紫袍公子身手也敏捷,把扇子合上和赵匡义打了起来。
小桃刚才还在纳闷这个人大冬天打什么扇子,现在却是反应了过来,这扇子原来是他的兵器,一会甩出去,一会收回来,极为灵活。好在赵匡义身手也不弱,力度又比他强,两个人打得不分胜负。忽地那人的扇子又飞了过来,赵匡义向右一躲,那人却像道闪电似的蹿到赵匡义右边抬手就劈,赵匡义用力一挡,两个人都震得向后跌了一跌,小桃隔着两张桌子都觉得疼。
这时酒楼的门外传来一众整齐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铠甲的将领冲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快步走了进来。将领看到紫袍的公子,单膝行了个礼道:“属下来迟。”说着转头看着四周,声似洪钟,“何人撒野?”
那个穿官服的也抬手向紫袍公子作了个揖,抬头看到赵匡义,吃惊地说道:“少将?!”
赵匡义定睛一看,那穿官服的,正是开封府尹鲁大人。不觉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鲁大人到了,那紫袍公子看来还真有些来头。不觉抬眸冷冷看着紫袍公子,而那公子也在摇着扇子勾唇打量着他。
鲁大人忙打着圆场:“误会,都是误会。”对赵匡义说道,“这位是吴越的镇东军安抚使,钱弘仪钱公子。”又忙对紫袍公子介绍着赵匡义:“这位是天英军少将赵匡义赵公子。官拜右将军。”
赵匡义前些日子就听说吴越王派了人前来纳贡,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人。钱弘仪也听说过赵匡胤兄弟的名号,没想到今天倒是不打不相识。把手中的扇子收了,微微躬身向赵匡义作了个揖笑道:“在下钱弘仪,字延世,没想到能与少将在这里相遇。”
赵匡义也抱拳沉声道:“赵匡义,字廷宜。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小桃此刻才回过气来,刚才那场打斗她看得紧张死了。此刻她看着这两个男人,一个眼泛桃花一脸轻佻,目光却冷傲似冰,一个脸如刀削目光清冷,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解的样子。
赵匡义轻轻勾了勾唇,看着钱弘仪说道:“既如此,不知能不能先把东西还给这位姑娘?”
钱弘仪侧头看了看茶商,对身边的另一位公子说道:“是你带来的人吧?”那个蓝袍的公子本也是别人托了他介绍这茶商过来,谈给吴越王宫进献茶叶的事。如今惹出这事,也忙扭头对茶商说道:“你要是拿了,快还给姑娘。”
那茶商看眼下的情形,哪还敢赖账,哆嗦着双腿说道:“实不相瞒,那个玉牌,已经卖了。”不义之财,自然到手就赶紧转出去,哪有存在身上的道理。
“卖给什么人了?”赵匡义追问着。
“别人搭线随手卖的,也没打问清楚。”茶商边答着,边抹着额上的汗。
钱弘仪冷笑道:“这么没用,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说着将扇子冲茶商挥喉而去,茶商像个木头似的跌倒在了地上,嘴里冒着血泡抽搐着。
小桃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就那么一挥,一条人命眼看着就没了?!钱弘仪冲赵匡义拱手道:“多有得罪了。”
赵匡义的眉头蹙了起来,顿了一下勾唇轻笑道:“钱大人多虑。”说着转身对鲁大人说道,“钱大人就拜托你好好招待了。”对钱弘仪点头道,“告辞。”说完拉着目瞪口呆的小桃大步走出了全味斋。
也没有心情再去逛了,两人回到了旧宅。小桃才喘了口气,说道:“那钱公子是什么意思?就算拿了玉牌,也不至于要人命吧?”
赵匡义的唇角冷冷扬了起来,钱弘仪是在耍威风罢了。人命,不过是个样子,做给他看而已。他耳朵里早传了些风言风语,吴越那边也有异动,不知道是准备揭竿而起,还是联合唐人。吴越,始终是盘捉摸不透的棋。
忽地想起刚才赵匡义和钱公子打斗的情形,小桃赶忙把赵匡义的袖子扯了起来:“你的胳膊没事吧?刚才好大的一声。”
钱弘仪的力气不小,赵匡义的胳膊青紫了一块,小桃急得眼眶都红了,捧着赵匡义的胳膊,轻轻吹着,抬眸看着他责怪道:“瞧瞧,这么大的淤青。看着他们人多就算了嘛,你还拼了劲地往上冲。你看那个怪人,像个妖孽似的,大冬天耍扇子,能是好人吗……”话没说完,已经被赵匡义紧紧揉进了怀里。
小桃没有挣扎,怕碰疼了他。赵匡义用力揽着怀里的女子,柔软得好像没有一点骨头,江南的女子,果然是水做的。她柔软的身子,娇俏的嗔怪,她关心他,在乎他,这就够了。那点小伤又算什么?那丝清甜,从他的心底泛上,泛上,整个人都像浸到了塘子里一般舒爽。
小桃窝在他的怀里,他的气息,他的用力,第一次让她有点头晕。小桃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他的怀抱,很安宁,很踏实。
过了很久,赵匡义松开小桃,看着她面若桃花的脸庞,欲诉欲泣的眼眸,抬手抚上了她的脸,声音温柔得旖旎:“傻气,哭什么哭。”
小桃用力掐了他的腰一把:“你才傻。”说着不禁咧开嘴笑了。
两个人这么对望着,赵匡义也闷闷地笑了,目光更加炽烈,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肩,她的腰……赵匡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她不挣扎,是接受了他吗?赵匡义俯身正要吻上小桃,忽然门口传来两声轻咳。
赵匡义转眸凌厉地扫到门口,符雪婵带着瑶琴,正俏生生地立在门口,唇角弯了起来,声音不怒不惊:“看来我来得不巧了。”她很佩服自己的涵养,全身是冰冷的,甚至还抖着,竟然能这么波澜不惊地和赵匡义说话,而不是冲上去抽他一巴掌。
小桃赶紧挣开赵匡义的怀抱,低着头立在了一旁,脸红得像要滴出血,心也扑通扑通跳着,这是谁?看着气势很足,难道是他新婚的妻子?唉,自己这是做什么。想着又偷眼看了眼符雪婵,好漂亮的小姐。符雪婵也正盯着她看,眼睛里能刺出一把寒冰裹着的刀。小桃不禁打了个哆嗦。
赵匡义站在了小桃身前,挡住了符雪婵的目光:“你来做什么?”
符雪婵扬唇笑了,走过来牵起赵匡义的手:“夫君,你忘了?明天要回门的。父亲过几天就要出征了。”
一声夫君叫得赵匡义身子一僵,明天回门,自己是必须要回去。不由轻轻挣脱了符雪婵的手,对她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就回去。”
符雪婵继续笑着,目光却寒冷:“东西还没有准备,夫君,你不回去,我自己怎么决断?时间来不及了。”
赵匡义和符雪婵对视着,符雪婵的目光让他有些心凉,也有些担心。符雪婵的脾性他还不了解,万一做出些什么事,也不好收场。便淡淡说着:“好,你去门口等一下,我待会就出去。”
符雪婵却是一步不让,继续盯着赵匡义:“夫君,家里什么都有,你还需要收拾什么?”
小桃被这么来回争执夹得实在难受,轻轻推了推赵匡义:“公子先回吧。我要歇着了。”
赵匡义听着小桃冷冷的声音,心扯了一扯,只好叹气道:“那你先歇着。”说完大步在前面走了出去,符雪婵扭头看了一眼小桃,冷笑着紧随赵匡义出去。赵匡义走到院子口,忽然厉了声音,吩咐着管事的:“好好看着旧宅,再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就卷铺盖回去。”管事的赶忙应着。
符雪婵冷哼了一声,没有吭声。两人同进了马车里坐着,赵匡义看着马车外,符雪婵盯着赵匡义上下打量着,她真是没认清这个人啊,还是个痴情种子呢。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府里,走到后院的卧房,符雪婵把门关上。赵匡义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着一身月白的符雪婵,冷得几乎能反出光来。
“我已经知道了。”符雪婵先开了口,“她是唐人,何士忠府上的丫鬟。”说着坐在了赵匡义的对面,轻轻笑着,“没有想到,夫君喜欢丫鬟。早知道,我该把原来符家府上的春花、秋月一起带来,才热闹。”
赵匡义没有顾忌符雪婵的冷嘲热讽,只静静地盯着符雪婵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符雪婵被他盯得心有些跳突,把眸子垂了下去。赵匡义开了口,声音平静却很坚定:“我要纳她做妾。”
符雪婵抬头看了看赵匡义,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圈泛潮,过了许久,才止住笑,看着赵匡义柔声道:“夫君,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商量这件事吗?”
赵匡义盯着符雪婵,敲在桌上的手指顿住了,眉头蹙了起来。
符雪婵站了起来,走到赵匡义旁边的椅子边坐下,手中拈着帕子托腮看着赵匡义眯眯笑道:“少将大人,我符雪婵不同意你纳妾。至少现在不许,将来嘛,别人可以,那个女人,不行!”
“为什么?”赵匡义声音很冷。
“为什么?”符雪婵笑道,“因为你喜欢她啊。”
“你!”赵匡义腾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紧地锁住。他早知道符雪婵是个冰冷的大家小姐,成亲后的这几天,虽然相处平静,但也能看出她的大小姐做派。但是没有想到,她是这么难对付的人。
符雪婵敛了笑意,静静看着赵匡义道:“她是唐人,现在大周在和唐开战,你不会不知道吧?她是何士忠府上的丫鬟,何士忠父子都是抗周的主力战将,你也不会不知道吧?”符雪婵的话步步紧逼,“你曾经因为见她被人射箭差点没了命你不会不记得吧?你曾经因为抢了她被人烧了浮桥差点命丧涡口,还把你的宝驹没了,你,不会也不记得了吧?”
符雪婵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像针,连绵不断,一气呵成都不带打磕绊的,那气势像堵墙压得赵匡义喘不过气来。赵匡义刚想开口,符雪婵又接着说道:“所以,不仅我不同意,我父亲不同意,你的母亲兄长也不会同意。皇上,更不会同意。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细作来探我大周虚实的呢?”
好厉害的一张嘴。赵匡义看着符雪婵,这个女人真不简单。一个小小的丫鬟,转眼就被她说成了关系着大周命脉的一个细作。一件纳妾的小事,被她夸大成了有关国祚的大事。不愧是符家的小姐,头脑、嘴巴都是一流。赵匡义用力将自己胸中的怒火平息了下去,沉声说道:“你想得太复杂了。她不过是个弱女子。”
“弱女子?那是你以为。”符雪婵止住了话头,转过眉眼看着赵匡义说道,“她背后的人,何士忠,祁正修,李弘冀,都不弱吧?”
赵匡义唇际一挑,她不仅知道军中的事,连国事也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不像一个处在深闺的女子的见识,不禁看着符雪婵冷笑道:“你已经告诉魏王了?”
符雪婵一怔,赵匡义好毒的眼睛。既然他已经识破,索性一咬牙撕破了脸:“所以我警告你,三天之内,把她送走。否则,你自己看着办。”
“送走?”赵匡义冷笑,“送到哪?”
“送回唐地。”符雪婵也冷笑,“否则留在大周,没准哪天就被人当细作处置了也未尝可知。”
“你敢!”赵匡义只觉得气血直往头顶冲。她如果真的敢动小桃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你试试看我敢不敢!”符雪婵盯着赵匡义,“弄死一个敌国的丫头,比踩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话没说完,符雪婵的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赵匡义眼中一丝碎裂的疼痛,夹杂着愤怒,咬牙字字清楚地说道:“你如果不想死,就别动她。”说着大步走了出去,只甩得门在风里嘎吱嘎吱作响。
符雪婵捂着脸呆在那,她被赵匡义这一巴掌打懵了,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打她?他竟然敢打她?新婚才几天,他就为了一个丫鬟打她?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符雪婵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瑶琴从外面进来,看到符雪婵坐在椅子上发呆,眼角还挂着泪珠,不禁惊讶地问道:“小姐怎么了?”又怯生生地补了一句,“大人去书房了。”
符雪婵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对瑶琴冷声道:“备车,进宫!”她符雪婵没受过这样的气,这回她要让赵匡义看看,到底谁能拧得过谁。
赵匡义在书房待了一夜,他睡不着。符雪婵的锋利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虽然刚刚成亲就提纳妾,的确有些不妥。但男人三妻四妾,也该是每个做正妻的应有的肚量。符雪婵把细作的大帽子扣过来,赵匡义有些挠头。父亲去年过世,二哥在战场。剩下母亲弟弟,也没法去说这些事。
赵匡义整夜未眠,到了凌晨,只能最后豁出去,大不了纳了小桃,放到母亲身边,符雪婵总无法到母亲那边下手。赵匡义还没把思路厘清,母亲杜夫人却已经一早坐着马车到了赵匡义家里。
下人来禀告,赵匡义赶忙迎了出去,扶着杜夫人下了马车道:“母亲怎么突然来了,提前告诉一声,儿子好去接。”
杜夫人冷着脸走进客堂,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杜夫人看着赵匡义,痛心地说着:“义儿,你糊涂!”
赵匡义看母亲动了气,料想是符雪婵已经先告状了,忙单膝跪在了地上:“母亲,不要动气。不过是家事,不值当生气。何况,纳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杜夫人气得用手捶着桌子:“逆子,为了你这大不了的事,我昨夜大半夜就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陪侍了一夜。”
符雪婵告进了宫里?赵匡义眉头紧皱了起来。符雪婵果然是个厉害的,这么一会工夫,已经告到皇后那里,还把母亲都带累了。想必皇后娘娘对母亲,也不会有什么好气色,不由有些惭愧:“皇后有没有难为母亲?”
杜夫人叹了口气:“那倒没有。”接着痛心地说道,“你们弟兄几个,济儿和赞儿早早没了,老四还小,老二和你拼了这么多年,现在好容易有了些成就,你是要都毁了吗?”
赵匡义蹙眉道:“不至于。”
“不至于?”杜夫人气得发抖,“你知不知道昨晚魏王也进宫了,气得直说不出征了,赵家兄弟既然这么能干,那伐唐的事,就他们去做好了。”
赵匡义一愣,魏王竟然敢拿伐唐的事做赌注。魏王出征是皇帝的旨意,魏王拒绝伐唐,便是抗旨,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不会,军令如山,他不敢拿九族做儿戏。”赵匡义笃定说道。
杜夫人摆了摆手:“这些我不懂。不管他是真的不出征还是赌气,起码他是表明了态度,他和雪婵是一个立场。”顿了下,杜夫人接着说道:“这不是简单的纳妾。如果符雪婵只是看不惯那丫头,大不了偷偷处置了,你也无法。可她偏要闹得这么大,就是要你彻底绝了这念头。也是要告诉你,符家是高咱家一头的。”
“你和他家闹成这样,你有没有想过,他去了战场,万一给老二使绊子怎么办?战场上刀剑无眼,本来结亲家是为了相互有个帮衬,现在可好,成了仇人了,你有没有想过匡胤的处境?”杜夫人叹气道,“我们和符家结亲,是高攀。皇上对皇后素来尊重,魏王犯下天大的错,都有皇上兜着,你和匡胤,谁给兜着?还是你真的打算为了个女人,和整个大周为敌?”
赵匡义没有回话,母亲说的没错,魏王家里盘根错节的关系,不是他能比。他第一次感到面对强权的无奈。半晌,才轻轻吐了几个字:“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就这么难吗?”
杜夫人看着赵匡义,心也有些微疼。赵匡义和赵匡胤性格不同,匡胤从小好动,挥个刀枪棍棒,想要什么就说,说不过就打,皮厚脸也厚。匡义性子沉,也懂事,看家里为难,想要的也就忍了不说。这些年跟着匡胤行军打仗,更加历练得不形于色。这次为了个小小的丫头大动干戈,可见他是真的很想要。她这个做娘的自然心疼儿子,从小到大,她没见这个儿子这么为难过。可偏偏这事,就由不得他。
杜夫人拍了拍赵匡义的肩膀叹了口气:“忍了吧。现在我们比不上符家的势力,还能怎么样?你要是执意纳妾,魏王那里得罪了且不说,你只怕也会害了那丫头。符雪婵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把她弄没了,你能怎么办?你还能让她抵命?到时那口气你才更难咽。你要真是喜欢,就放她回去,还给她条活路。”
赵匡义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闭上了眼睛。脑子里轰轰作响,什么都想不清。
杜夫人坐到椅子上,缓缓说着:“把她送走吧。再去魏王府给雪婵赔个不是,把她接回来,这事就算了了。人这辈子,有想要的,也有得放弃的。”
赵匡义低下了头,面色铁青,却说不上一句话。
杜夫人看他不言语,起身道:“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娘老了,只盼着咱们这个好容易兴旺起来的家能好好的。”转头又说道,“明天我再过来。”杜夫人蹒跚着步子,走出了房门。
赵匡义跪在原地,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攥紧的拳直握得手背上青筋暴露。人图权势,就必为权势所累。权势能带给俯瞰别人的权力,也必然会带来不自由的束缚。在遇到小桃之前,他不知道这份自由,有多可贵。
父亲原本是个普通的士兵,因着他们兄弟这几年在战场上的骁勇,也跟着加进官爵。赵家从一个普通的士兵的家庭,渐渐走到了大周朝堂的前列。为了巩固这份荣耀,他联姻了大周最尊贵的小姐,本来是光耀门楣的好事,但是认识了小桃后,这份光耀,成了牢牢束缚他的绳索。他被捆得紧紧的,透不过气。
不知道在屋里待了多久,从早晨,到中午,到下午,赵匡义渐渐回过了些神,往旧宅走去。
天阴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小桃在屋里坐着正发呆。昨晚的事,弄得她也一宿没睡好。看赵匡义正妻的样子,好漂亮,也好有气派,但是对她好有芥蒂。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看到一身玄黑色袍子的赵匡义沉着脸进来,小桃站了起来,远远看着赵匡义冲自己走过来,小心地问着:“你家里,没事吧?”
赵匡义轻轻摇摇头,看着小桃目光有些发直,把小桃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轻声问着:“看什么呢。”
赵匡义回转了神色,长叹了口气说道:“出去走走吧。”
小桃点头,跟在了赵匡义身后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两人一路无话,赵匡义心事重重在前面,小桃疑惑满腹跟在后面。走了许久,到了一处很繁华的大街,有各种杂耍、叫卖,热闹得很。
赵匡义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个笑:“这是潘楼南街,虽不及昨天的马行街繁华,但是有各种杂耍可看,也有些卖东西的。昨天匆忙,还没来得及带你好好看看。”
小桃点着头,旁边的一处杂耍正在喷火,小桃赶紧钻进人群里去看了。大冬天一个壮汉光着膀子,嘴里往外喷着火,还能把长长的一把刀都吞进肚子里,围观的人都啧啧惊叹,连声叫好。小桃也跟着直拍巴掌。
不多时喷火的还没结束,旁边一个摊子的叫好声又盖过了这里,原来是一出戏班子在唱,小桃又赶紧窜到了旁边去听戏。
小桃一路哪里热闹往哪里钻,赵匡义却是没有任何心思看热闹,只紧紧盯着小桃的背影,其他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虚无。
来回地窜了几个摊子,杂耍的过了,便是买卖东西的商铺。有珠宝玉器,也有笔墨纸砚,还有衣服绸缎。小桃在街道两边来回看着,进了一家玉器店。店里面各种玉器都有,有白玉的、碧玉的、珊瑚的,小桃猛地回身看了一眼赵匡义,指着一个方形的白玉佩说道:“这个拿来看看。”
店家看小桃虽穿得一般,但身后那个男子气宇不凡,便赶紧把玉佩拿了上来,还多拿了几个同款的,让小桃对比着看。小桃翻来覆去挑了半晌,还是选了最初看上的那款,方形的白玉佩,上面浮雕着两支泽兰,最下面坠着绛色的穗子。赵匡义淡淡笑笑:“怎么想起买这个?这是男子佩的。”
小桃抿唇一笑,拿着玉佩在赵匡义身上比画着:“就是给你买的呀。你老穿些深色的袍子,却从不带任何东西。不好看。”
赵匡义心头一颤,随即整颗心都像被刀绞似的疼得丝丝发紧,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只是紧紧攥住了小桃的手。她这样,让他怎么舍得送走?
小桃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嗔笑道:“不过我可没钱,只是帮你选,钱还要你自己付。”
赵匡义的唇角扯出个笑:“好。”重又牵上小桃的手。
在店铺里转了一圈,小桃也没有再挑别的东西。赵匡义把钱付了,除了那个玉佩,又挑了几样别的,镯子、挂件、玉钗之类,都装到了锦盒里带走。小桃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买这么多?你要送谁啊?”
赵匡义看着她,勾了勾唇际:“都给你。”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有些不自然,把头别到了旁边:“我一个丫头,哪用得着这些。”
赵匡义的心有些疼,直直看着小桃说道:“你知道在我心里,你不只是个丫头。”
小桃垂下了眸子,脸颊有些发烫,没有再吭声,匆匆向前走去。
赵匡义跟在小桃身后,还要再进珠宝铺子或绸缎铺子看看,小桃却怎么也不肯再进去了。赵匡义也只好作罢。
走出了潘楼南街,天色更晚。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天上飘起了雪花,没多会儿工夫,片片洒洒越下越大。久居江南的小桃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地伸出手去接,一时又弯着腰在地上踩着脚印,看赵匡义呆立在原地,不禁去推他,大声笑道:“傻站着做什么呀,你要能踩出这么长的一串脚印,我就——”一时卡了壳。
“你就怎么样?”赵匡义的眸子里焕出了光彩。
“你先踩出来再说!”小桃笑着在前面跑开,赵匡义胸里一荡,不自觉地跟着她傻傻地跑着。
两人跑了一路,到了街边的一个亭子里,小桃停了下来,一边小步跳着,一边呵气搓着手:“开封真的比金陵要冷呢。”
四周上了灯,隐约有些光亮照到了小桃的身上,打出个暖暖的光晕。赵匡义看着小桃的脸冻得红扑扑的,把手里的锦盒放到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伸手拉过小桃的手:“我给你捂捂。”
小桃没有挣扎,任由赵匡义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很大,正好把她小小的手全都包了进去。小桃的唇角弯起,眉眼像新新的小月牙,看着赵匡义笑得没有一丝城府。
赵匡义的心通通跳得激烈,他很有种冲动,牵着这双手,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越膨越大,赵匡义冲口而出:“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小桃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怔了一下,看着赵匡义有些发呆,他的眸子里有两簇要燃烧的小火苗。小桃被那火苗的炽烈烫得有些脸红,垂下了眸子,声音很轻:“你又说笑话。不是我们一起走,是我该走了。”
小桃的话像一记重锤,锤得赵匡义心疼,却说不出话。小桃把手从赵匡义的手里挣出来,咬唇说着:“不要因为我,让你家里的人不开心。”昨晚那盛气凌人的夫人,小桃就是瞎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赵匡义双手扶着小桃的肩,目光定定的:“不去管她们,只有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又补了句,“只要你不怕吃苦。”
小桃无奈地勾唇笑笑,看来他家里给他的压力不小,才会让他说出这么负气的话。小桃摇头说道:“吃苦算什么,我吃过的苦还少吗?只是哪有没人的地方呢?再说你也不是普通人,你是大周的——”小桃也不知道赵匡义的级别官衔,只好模糊地说道,“权贵吧,你要是不见了,皇上会翻遍每一寸地方找你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里?无奈、悲凉,从赵匡义的胸口蔓延了出来,直到手脚,化作了一股焦灼的愤怒,赵匡义一拳捶在了身边亭子的柱子上,一拳,两拳……他不知道怎么宣泄心里的无奈和压抑。
小桃赶紧扑上去抱紧赵匡义的拳头,声音变得很大:“你做什么啊!”
赵匡义闭着眼睛,身体都在微微地抖着,他恨自己的无能,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留在身边,还有什么颜面整天要求她跟了他?跟了他也无处安放啊。
小桃轻轻捧起赵匡义的手仔细看了看,手背都是血,这个人,傻的啊,手不是自己的啊,怎么下这么重的力气,小桃的心忽然也有些绞得疼,把赵匡义的手放下去大声对他吼道:“你干吗把自己的手弄成这样!这算什么事,至于吗?”她很少这么大声说话,吼完竟然眼睛也潮潮的。
赵匡义看着小桃的眼泪,他的心也像被淹了似的窒息到喘不上气,他心里一个劲地说着,别哭,别哭,他受不了这个。索性把头别了过去。
小桃抹了抹眼泪,咬唇说着:“我是唐人,早晚都要回到大唐,回到金陵。那里才是我的家。本来,也是想报答你再走的,如今不是更好,我还能不用还你的情分就能走人,我还巴不得呢,你以为谁想留在这冻死人的破开封,谁想看见你这个阴晴不定冷冷的怪人……”小桃越说眼泪越多,背过身子,使劲抹着眼泪。
赵匡义心里越抽越紧,忍不住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小桃。他真的舍不得,她回到唐地,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命运?她会嫁给祁正修还是什么张三李四?他不要,可他做不了主。从没有一刻,他这么恨自己,恨自己手中没有制衡天下的权力。
小桃没有挣开,在他的怀里静静地流泪,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眼泪,哪来的不舍。真是奇怪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他们刚才踩出的道掩盖得一片白茫茫,反照得四周亮莹莹的。小桃看着亭子外失神地说着:“看,我们刚才的脚印已经没了。只要有时间,什么痕迹,都没了呢。”
小桃的话扯得赵匡义心里酸疼得艰涩,他松开小桃,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只要走下去,脚印就会比刚才还深,越深,越不容易再盖着。”
小桃没有再言语,任凭他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回了旧宅。
魏王府里,符彦卿正气得七窍生烟,已经一整天了,赵匡义还不过来接婵儿,打人已经让他很气愤。他的闺女,他自己舍不得动一指头,刚嫁到赵家还没几天,就被那小子打了,要不是夫人拦着,他只想操着枪去教训教训他。
符雪婵的脸还肿着,真不知道赵匡义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脸疼,心更疼。她哪里比不上那个丫头?小门小户,一看就没见过世面,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在那个男人心里就比她好了千百倍?
魏王夫人换了第三次冰了的巾子给符雪婵捂着,符雪婵不耐地推开:“好了,敷也没有用。”
夫人叹口气,坐在符雪婵身边道:“婵儿,不是我说你。你嫁了人,不比在府里,不能事事由着自己的性子。可你就是一句也不肯让。”
“才成亲六天就和我提纳妾的事,还怪我不肯让?”符雪婵差点跳起来,“让我怎么让?”
“纳妾,不过是早晚的事。你看这府里,又养着多少姬妾。”夫人劝着女儿。
魏王的脸上有些不好看,虽然他也大大小小纳了不下五六个妾,可自己纳是一回事,女婿纳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由插嘴道:“那也要过个几年吧?纳妾不过是开枝散叶罢了,如今婵儿才过门几天?就看她不能生?”
夫人看着符彦卿直皱眉:“过几年和几天有什么差别?赵匡义喜欢那丫头,就让他纳了,一个丫鬟,还能踩着婵儿做正室不成?夫人的位子不稳稳的就是婵儿的,还落个贤惠的好名声。现在这么一闹,你让婵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她这个做娘的自然心疼女儿,可她更深知处在侯门的求生法则,掌握不住丈夫的心,就要掌握住些别的。硬碰硬,只能钻进死胡同出不来。
符雪婵站了起来,冷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府里这些莺莺燕燕,以后我的府里,绝不要这些。我就不信了,挟制不住赵家。”
夫人忍不住说着:“那你可以暗着来啊,何必非得明着和赵匡义对仗呢?”
符雪婵高傲地扬起了唇角:“她不配。我还怕脏了我的手。我要一次就让赵匡义记着,再不敢提纳妾这个茬。”
夫人看说服不了符雪婵,叹了口气走出去换巾子。魏王一时也没了主意,夫人说的话有理,可从感情上,他又心疼女儿,一时左右为难。
旧宅里,赵匡义和小桃相对坐着,心里都沉沉的。谁都不知道该提什么话头。半晌,还是小桃先开了口:“这么坐着也是无聊,不如,你再教教我写字吧。”
“好。”赵匡义的声音有些喑哑。
小桃把墨研好,赵匡义握着小桃的手,缓缓写着。赵匡义是武将,读的诗文不算多,那晚他把能想到的句子都教着小桃写了出来。如今他才体会到诗人的句子,字字锥心。离情最苦,相思难断,赵匡义的手也有些微颤。
小桃却是学得认真,越是认真,便越不会想别的乱七八糟的,心也可以没那么难受。一笔一画,她学得形似,渐渐地,也有些神似。她发现赵匡义起笔、顿笔都很有力,写来顿挫感十足,倒像本身也有着韵律似的。小桃模仿得也渐渐有模有样。
门外,是一夜的北风,加一夜的雪。屋内,是一室的墨香,一室的离愁。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赵匡义没有困,小桃也不困,一写就写到了天明。桌旁是写完的厚厚的几沓纸。
天亮了,就意味着又要到营帐里去点兵。这是风雨无阻的事情。赵匡义站起了身子,深深看着对面的小桃,声音很沉:“我得走了。”
小桃抿了抿唇,细细看了看赵匡义,其实他长得真不错呢,脸如刀削过般有棱有角,泛青的胡楂很有男人味,眉眼也很有精神。小桃的脸有点烫,伸手帮赵匡义整了整衣领,柔声说着:“去吧。不用急着回来。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赵匡义的心颤颤地疼,不由用力揉上了小桃,低沉却动情:“上次的茶叶糕,不要加那么多盐。”声音落了,唇也落在了小桃的唇上。小桃怔了一下,第一次没有推开他,笨拙地接受着他的用力,接受着他的唇齿缠绵,只是头晕晕的。
赵匡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动,从唇,到脸,到脖颈,他的吻纠缠而深切,他忍不住抬手去解她的衣襟,他好想把这个小小的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不让她离开自己。可是他有什么资格?
他的手碰到小桃腰上的带子的瞬间,停了下来。赵匡义用力咬了下自己的唇,直到血腥味充斥着嘴里,自己就是个窝囊的混蛋。赵匡义松开了小桃,抑制住了一腔的情愫,无奈而纠结了许久,沉声说着:“对不起。”说着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小桃从刚才的旖旎中醒来,涨得满脸通红,她不知道自己被什么魔怔住了。这是在做什么呀。赶忙把昨夜写的东西收拾好,却又把砚台打翻了,真是越慌越乱。
好容易把桌面收拾好,小桃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些。她坐在桌前,认真地想了想,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一会儿挠挠头,又有不会写的了;一会儿揉揉鼻子,这字好难写;一会又抓抓脸,哎呀,墨汁糊脸上了吧,怎么湿湿的?赶紧对着铜镜擦了。使劲写了好久,才写好。
小桃仔细看着她的成果,虽然她的字还很生涩,但和赵匡义的字还真的像呢,尤其在起笔和转折的地方。
小桃待墨迹干了后,把信折了三折,压在了镇尺下面。转身去了厨房,细细将茶叶用热水煮了,又将茶汤用纱布滤了好几次,把茶汤和糯米粉和好。小桃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做茶叶糕,做好后自己尝了尝,味道果然还不错。把茶叶糕放在食盒里,端回了卧房,放在那封信的旁边。
小桃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自己在这里只不过住了几晚上,怎么还依依不舍起来?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在乎,第一次被人像珍宝一样珍惜?第一次不管自己怎么没心没肺伤他他还会为自己难过?第一次有人为了自己敢拼命打架,也敢弄伤他自己?第一次有人为了自己纠结得一夜睡不着还陪着她疯写字?……太多的第一次。
遇到幺娘,是除了娘之外,第一次有人亲近自己;遇到祁公子,是第一次有人善待自己;遇到大小姐,是第一次有人收留自己;可遇到赵廷宜,好多的第一次……
算了,不想了,自己还要回大唐,还要回金陵,大小姐也许正在四处找自己呢,祁公子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也许也会惦记自己呢。想到祁公子,小桃的心情好了些。她甩了甩头,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到了门口,小桃和守门的下人笑道:“昨天和公子出去看上了一家铺子的玉佩,只是没雕好,说是今天可以雕好,我去取货。”
下人有些为难:“公子说了,不许您出去啊。”
小桃拍手笑道:“这有什么,你陪我去就好了。要是晚了,东西被别人抢了去就亏大了。”
下人看小桃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便也放了心,随着小桃一起向那家卖玉佩的铺子走去。
小桃沿着昨天记忆里潘楼南街的位置快步走着,不多时到了潘楼南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跟着她的下人也四处看着杂耍。一边是舞龙,一边是耍狮,还有一边耍猴。等他回过神来找小桃的时候,满大街乌泱泱的人,哪里还有小桃的影子。
这下糟了,下人赶紧沿着大街到处打听小桃的去向,可是潘楼南街最不缺的就是人,打听个十五六的女子,无疑是大海捞针。下人不敢耽误,赶紧跑回了旧宅。
还没等下人找人去军营里通报赵匡义,赵匡义已经点校完士兵赶紧回来了。不管还能留她多久,他只想把每一刻都把握住,珍惜住。可是当他骑着烈火狮子骢赶回旧宅的时候,卧房里静静的,没有那个喜欢发呆的丫头。
昨夜写了一整夜的字,被整整齐齐地收在了一处,旁边还放着一个食盒,赵匡义的心一沉,微颤着手打开了食盒,碧莹莹的九块茶叶糕整整齐齐放在里面,颜色比上次也好看。
镇尺下压着一封信,赵匡义觉得全身僵了,过了半晌,才扶着有些发晕的头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打开了信。
“廷宜,见字如面。我走了,回大唐去。那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朋友,大小姐、幺娘,都是对我很好的人,不会欺负我,也会打点好我的以后的。不要担心。
在开封的这几天,谢谢你照顾。对你总是很多谢谢,却没有报答,只有好多的抱歉。害你受伤,害你丢了云骢,还害你惹家里生气,给你带了很多烦恼。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不在你旁边,你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对了,不要找我,我怕死了分别的场景,本来也没那么难过,倒像生离死别,怪难受的。我一个铜板没有都能从金陵跑到开封,还能回不去金陵吗?
昨天你送我的宝贝,后来我想了想还是带走了。不是我贪财,我没有去金陵的盘缠啊。总不能爬回金陵去,想来你也不会见怪的。食盒里是你爱吃的茶叶糕,这次我用心做了,很好吃。你如果回来得早,一定要趁热吃,才会知道有多好吃。
桃宜敬上。”
一封短短的信,一如她一般没心没肺。赵匡义的手抖着,把信放下,他都能想到她写信的样子,一定是一会皱皱眉头,一会儿揉揉鼻子,一会儿挠挠脸,没准还挠得一脸墨汁。云骢的“骢”都不会写,勾勾画画成了一坨,真是笨。
赵匡义把食盒打开,茶叶糕还温着,他拈起一块放到嘴里,滑软顺口,真是好吃。只是,怎么这么苦,苦得他的心像被摘了一样扯疼,苦得他的眼睛第一次发涩,苦得他全身都微微抖着。
赵匡义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却仍是她的影子,怎么晃也晃不走。她的娇俏,她的温柔,她的傻气……赵匡义腾地站了起来,冷着脸快步冲了出去。他特意带了烈火狮子骢给她看,她怎么可以不等等他就溜走?
赵匡义跨上狮子骢,疯了似的打马向南边的城门狂冲过去。从开封去金陵,是向南的,一定是朝那个方向走了。
小桃甩掉那个下人后,赶紧跑到一家当铺,把昨天赵匡义送她的玉镯环佩都当了,还不少银子呢,应该够她回金陵了。
小桃揣着银子从潘楼南街的另头跑去,一边走一边打听着马行街。第一天赵匡义就带她去那里,记得他说过,那里有各地的马卖,那一定也能雇到马车。马行街嘛。
马行街离潘楼南街也不算远,小桃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果然不出所料,不仅卖马,也有雇马车的。小桃选了个看着老实的上了年纪的老伯,谈好价钱,跳上马车,向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小桃撩起马车侧面的帘子,有些失神地看着外面的大街,忽然一匹枣红色的马从她旁边窜了过去,马背上的身影,她如今不用细看,也知道是谁。小桃的心一颤,从前面把帘子撩开,对着车夫说道:“老伯,出城有几个城门啊?”
“八个。”老伯答着,“南边这个门最近了,出去就是去金陵的官道。不过现在战事起了,没法直接通到金陵,得绕过濠州,再绕几程路才能到了。”
“那东门能出去吗?”小桃问着。
“也能,就是有点绕。”老伯答着。
“不怕绕,我们从东门出去吧。正好看看风景。”小桃忙说着。
“行。”老伯答应得爽快,扯着缰绳,马车打了个弯,从东门的方向奔了出去。
赵匡义飞奔到南门,问了守城的将士,一早晨出出进进的车马不少,他们也无法回答,少将想找的人到底出了城没有。赵匡义估摸着小桃应该也没有走太远,茶叶糕还温着,她还要出去把首饰兑成银子,时间差不多。
赵匡义盯着出城的人,细细查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出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装箱子的车都被细细验过了,却始终没有他要找的人。
日头从正中滑到了偏西,赵匡义的心也扯得越来越疼,她是故意躲着他的。赵匡义飞身上马,到城门外绕着城墙把八个城门都找了个遍,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的眼里,都变得虚无。
从最后找的北门出来,赵匡义的心彻底沉得没有一丝生气。疼,撕裂般的疼。城外是官道,官道旁是连绵的树丛,树的尽头是连绵的远山。小桃现在走到哪了?如果她正午就出了城,现在都出了开封的地界了吧?
桃宜,桃宜,你在哪儿?
赵匡义负手立在城外,看着远山残阳,只觉得心也随着那残阳,再没有喘息的能力。不知道立了多久,出城的人渐渐少了,城门也要关了。赵匡义才牵着马,缓缓地进了城里,随便找了一家酒楼,一个人喝得昏天黑地,醉倒不醒。醒来做什么?醒来会疼,醉了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