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大雨夹着风砸下，门前的大树被吹得歪斜横飞，张牙舞爪似将世界吞没。一抹白色的身影赤着脚自巷口狂奔而来，豆大的雨点顺着脸颊没入衣领，留下一道道交织的水痕。
“苏中天，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不准凛凛喜欢翁笠？”屋内传来的是苏母声嘶力竭的质问。
女孩脚步一顿，直楞楞地站在屋檐外的大雨中，手脚发凉。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没有为什么！”苏中天语气败坏，作势要出门。
“你站住！”苏母一把拉住丈夫，“你老实告诉我，翁笠是不是你在云南和别人生的私生子，人家不要了你抱回来让我养！”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苏中天惊愕的转身，“你真是疯了。”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了。”苏母泪流满面，“反正我也没几年活头了，你就是找个小的我也不怪你，我只求她待凛凛像我对翁笠那般。不如你和我说实话，翁笠到底是不是凛凛的哥哥。”
翁笠到底是不是凛凛的哥哥……
一道闪电劈下，外头的女孩如枯草落叶般跌落在地。
耳边的风声雨声咒骂声皆成为催命的魔号，她拼命砸着门，“你们不要吵了，求求你们不要吵了。不喜欢了，我再不喜欢翁师兄了，你们别吵了……”
可惜女孩的声音被急风骤雨卷走，没有人理会她的叫喊。
良久良久，激烈的争吵终于归于平静，苏中天拂袖而去袖，那道隔绝安静与喧闹的门被甩的叮当作响。
“爸……” 女孩想伸手拉住苏中天阻止他的远离，可男人像看不见他般疾步离去。
“凛凛。”
是谁在叫她，女孩抬起猩红的双眼，无助地张望。
“苏凛凛。”
不远处，高挑挺直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那颗由她和母亲亲手栽种的生命之树下。
女孩虚张着嘴，发丝黏在脸颊，眼眶发红，只是定睛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勾了勾手，“苏凛凛，过来，来我这里。”
苏凛凛脚往前踉跄了半步，树下那人直接走过一把将湿透的凛凛纳入怀中，温暖伴着一股甜甜的皂香扑鼻传来，“想哭就哭出来吧。”
女孩终于撑不住，缩在男人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同一时间医院的病床上，苏凛凛紧闭的双眼浸满了泪珠，脑袋不安地晃动着，嘴里持续低声喃喃。
“凛凛，你说什么？”齐优优抓着凛凛未输液的右手，趴在凛凛的耳畔，企图听清女孩的呼唤。
“纪沐阳……纪沐阳……”
“积木？什么积木？”齐优优皱着眉，费劲地辨别。
苏凛凛不知梦到什么，大喊了一声“纪沐阳”后骤然清醒过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齐优优此刻也顾不得询问凛凛呼喊的是谁，连忙开心的扑过去，“凛凛，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
然后醒悟一般跑出去，对门口的正在和医生谈话的人说道，“纪主任，凛凛醒了，她醒了！”
苏凛凛微微动了动，浑身被车碾过一般的痛。
发生了什么？
后脑抬起被扯的生痛，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嗓子灌了砂石，干涩的发不出声音。
半杯温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顺着骨节分明的手看过去是一张俊逸熟悉的脸。
纪沐阳面无表情的说道，“抿一口温水，可以舒缓嗓子干涩。”
梦境中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苏凛凛漂浮不安的心落回了原地，雨中男人温暖的胸膛还镌刻在脑海中，脸颊微微发红。
“我现在是在医院吗？”
齐优优在旁边点头，“你忘了吗？你之前被关在了地下室，是纪主任救了你。”
阴暗的地下室，狡猾的人贩子，猥琐的大乞丐……回想起晕倒前的场景，苏凛凛心陡然一滞，一股暖流汇入心底，带着不敢相信的甜蜜，“纪主任？纪主任怎么会找到我？”
齐优优帮忙解释道，“纪主任之前给你打电话发现你关机就怀疑你出了事，立马联系警察定位了你的手机位置，然后赶去了清水街寻人。”
苏凛凛了然，直视纪沐阳的双眸，真诚地说了句，“真的谢谢纪……主任。”
若不是纪沐阳，她恐怕真的没办法逃过这一劫，此刻已经不晓得被卖给谁家当小媳妇了。说起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纪沐阳出手相助，每一次纪沐阳的出现都叫凛凛心中的天平向着面前的男人倒戈。
纪沐阳三个字之于苏凛凛，已不再是纪主任这个专有名词那么简单。
“不用谢我，谢自己运气好吧。”确认苏凛凛已经安全后，纪沐阳积攒的后怕与怒火这才涌现而出，虽然极力压抑着，却不免语气带着冰冷和嘲讽，模样完全与几小时前的急躁慌张大相径庭。
怎么能不气，几个小时前还在自己家熟睡的女孩转眼间就满身是伤的躺在了病床上，而这一切都起源于女孩的意气和自负。
“运气好？”苏凛凛不明白。
纪沐阳用着不咸不淡的音调陈述，“你的手机被丢在了清水街的巷子里，若不是在搜查的时候一个叫星星的小乞丐拽住了我，我就是有滔天的本领也找不到被藏在地下室二层的你。”
星星？是那个最小的乞丐！
苏凛凛脸色苍白，急切地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把他也救出来？”
“呵，自己的头都被砸了个洞出来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别人？”纪沐阳虽生气，却在听到苏凛凛嗓音仍旧沙哑时往杯中再次注满了水递过去，“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今天的鲁莽行动，不但险些让自己遇难，还差点让一个孩子险遭不测，并且耽误了整个刑警支队的工作进度。”
纪沐阳的声线毫无波澜，甚至连喂水的动作都轻柔小心，可却莫名让人浑身发颤，仿佛回到被教导主任支配的恐惧中。
刚刚还积极回答凛凛问题的齐优优又变成了沉默的鹌鹑，每当纪沐阳正色时强大的气场都会让她哑然失声，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差点让孩子遇难？苏凛凛脑海中浮现小孩固执地守护着自己的坚持，一时间躺不住，急躁地抓住纪沐阳的手臂问道，“星星他到底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儿？”
“他没事，已经被我们带回来了。只是那群乞丐可能发现了我们过去寻人，找到地下室的窝藏点时就只有你自己了。”
纪沐阳不愿再回忆那时的场景，当他一脚踹进地下室生锈的大门时，见到的就是女孩儿披散着头发浑身是伤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恐惧瞬间就将他淹没，他开始害怕那个一直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做事鲁莽任性、带着些俏皮和狡黠的女孩就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而苏凛凛听到星星被救舒了口气，咬了咬下唇说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知道自己是麻烦就好。”纪沐阳看了眼时间后起身，丢下了句“再也没有下次”后打开了病房的门。
苏凛凛咬紧的下唇印出一排明显的青痕，下定决心般大声对着马上走出门外的纪沐阳说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还会选择这样做。”
纪沐阳回头，齐优优削苹果的手一抖。
“上次去警局的时候我已经说过，那人颧骨塌陷眼神歪斜，举止轻浮行为猥琐，定怀有不正之心。这次被我抓住了证据，我怎么能坐视不管。”明明还躺在病床上，身体忍受着剧烈疼痛，可苏凛凛的眼神却仍旧透露着坚定，“如果不是我今天的行为，可能他们仍旧一直做着坏事不被发现。虽然我这次受了伤，可至少证明我说的是对的，那个人真的是个人贩，应该抓住受到法律惩罚。”
苏凛凛暗暗握拳，“纪沐阳，你能不能去和警察说，让他们尽快抓住那个人。”
纪沐阳很少碰烟，此刻他却很想吸一口烟冷静片刻。
“颧骨塌陷眼神歪斜？”纪沐阳烦躁的揭开衬衫袖扣，“又是你那套可笑的观相术？”
纪沐阳往苏凛凛床边踱近了两步，“你既然崇尚术士，标榜自己善于观相占卦，不如你告诉我你这身好本领除了收钱算命外又用在了何处。观相却避不开识人不清，占卦却仍旧让自己深陷险境，今日来之前难道你都没为自己卜一卦以警示自己谨言慎行吗？”
“你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失去了你这世界的坏人就不会得到惩罚。可事实却是即便没有你，这世界仍会继续运转，这世界的正义也没有少掉一分。你以为你今天的行为是值得歌颂的，可你知道你的鲁莽行为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又让刑警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苏凛凛，我再说一遍，你不是神，你也成为不了神。麻烦你学会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什么叫量力行事，免得为人为己添麻烦。”
“他是不是人贩警察会自己看着办，你安心养伤不用操那么多闲心。”
苏凛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眼眶通红，嘴巴连张两次才找回了带有哭腔的声音，“对，都是我的错，给您添了麻烦真是抱歉了。”
苏凛凛昂着头，对着曾让自己心头温暖异样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您可真是理智到可怕的冷血动物，跟您这样的人相处，真让人感到绝望。”
“人贩子唆使儿童乞讨的事我自己会找人解决，您放心，以后我就是死都不会麻烦到您。”
说完，凛凛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里头传来女孩隐忍的哭声。
纪沐阳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却在听到女孩说自己是冷血动物时脸色再次沉了下来，“那样最好。”
门被重重甩上。
屋内的齐优优对着蒙头低泣的苏凛凛叹了口气，将削好的苹果放到一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拍了拍盖在女孩身上的被子，“好了凛凛不气了，不管怎么说纪主任都是好意。你也先别管其他的，把伤养好是最重要的。”
苏凛凛泪流的更急了，她知道纪沐阳是好意，可她一想到方才男人的态度就觉得好气。他为何就不能……就不能对自己温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