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无念和尚
无念、无念。无念便是澄澈无心，无心亦无欲；无欲亦无求；无求，亦无念。可惜，无念这个每日吃着斋饭，念着阿弥陀佛的和尚，走了一遭红尘俗世，便将一颗心留在了尘世中，抑或是他将那个人装进了心中。总之，他不再是那个无心无欲无求的无念和尚。
“无念，你尘缘未尽，早日下山去吧！”
华山论剑之变后，玄怀大师见他终日郁郁寡欢，便叹了口气，如是说道。无念是他的徒儿，资质甚佳。虽然他体内有霍悲几十年的功力，但是他依旧坚持的修习着本门内功，依旧潜心向佛，普度众生。可是玄怀大师明了，无念的心，早已不再是原先的一片虔诚。他知晓无念对佛祖的质疑，因为霍悲之死。他也知晓无念对佛祖的愧疚，因为他的一片痴心。
“师傅，徒儿知错，这就去抄经书！”
无念听到玄怀大师的话，心中的愧疚便又多了一分。自己是和尚，应当无欲无求的和尚。纵使这红尘繁华，纵使他早已对心中的佛祖存着怀疑，但是自己是一个和尚，师门将自己养育成人，授自己一身武艺。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霍悲明明虔诚悔过还得不到佛祖的庇佑，但是他知晓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根本。
“唉……孽缘啊……”
玄怀大师看着无念匆匆离去的身影，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这个徒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执着。可若是他不这么执着的话，或许他早已如南离一般叛出师门了。
想起南离，玄怀大师又是一阵惆怅。他也不明白，为何南离一夕之间就对自己以命相护的桃衣那般冷漠。玄怀大师当了一辈子的和尚，无论是痴男怨女还是恩怨情仇都见怪不怪。所以他不诧异南离身为佛门弟子却心系红尘，所以他不诧异曾经与桃衣是朋友的岑默一心都要将桃衣杀之而后快。
可是对于南离此次的作为，他看不懂，也参不透。
他曾经问过南离，为何如此为之。可南离只是淡笑着，道：“大师慈悲，红尘而已。”
玄怀大师自认为佛法造诣已经极高，可是南离这八个字，他却如何都猜不透。他不知道是自己太愚笨，还是南离太难以揣测。总之，他不懂。
或许他口中红尘，便是充满着杀戮、牺牲、权势、地位的吧。
华山论剑之后，少林寺内。
无念在禅房中念着经文，猛不丁睁开了眼睛。
他身后，站着沈青迟。
“沈施主，来找无念有何事吗？”无念起身，对沈青迟行了个佛礼。
沈青迟却并不答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无念，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半晌后，她才开口道：“百里绫死了。”
闻言，无念的瞳孔蓦然放大，他失控的抓着沈青迟的胳膊，神色间尽是愕然：“你说什么？”
“百里绫死了。”沈青迟面无表情的再次重复道。她看着无念此刻的样子，心中蔓延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不可能！你骗我！”无念蓦然松开沈青迟，“阿弥陀佛，贫僧又犯戒了。”接着，他又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才恢复一脸的平静：“还请沈施主告知无念，百里姑娘究竟如何了。”
“死了。”沈青迟看着无念时而失控时而平静的样子，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着这两个字，便看也不看他，转身离开了。
“沈施主！”无念见状急忙追出去，可惜只看到沈青迟的背影拐过回廊，消失不见。
“无念！”正在无念想要追上前去的时候，玄怀大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无念回头，看到玄怀大师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正看着他，仿佛在无声的叹息。
无念见状，只觉得心中闷痛，却也只能行了个佛礼，道：“师傅，徒儿知错！”
玄怀大师叹了口气，道：“回禅房念经吧，今日的晚饭你就不用来吃了。”话毕，他重重的跺了一下手中的禅杖，转身离去了。
无念依旧保持了弯腰的姿势，双手在胸前合起，直到玄怀大师也离去，他才直起身子，回到禅房，在蒲团前坐下，闭上眼睛，敲起了木鱼。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百里绫死了。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百里绫！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死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死！了！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百里绫死了！你还在这里念经！百里绫死了！死了！
无念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朝他大吼着，不管他多么想要聚起精神，都无法忽略去脑中的声音。
最终，他还是停下了手中的木鱼，却没有睁开眼睛，反而念起了另一段咒文。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口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读到这里的时候，无念停了下来。片刻后，手下的木鱼又响起。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咔嚓！”
一声巨响，无念手下的木鱼裂成两半，再也无法继续使用。
无念睁开眼睛，看着裂成两半的木鱼，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杀意。紧接着，他站起身，将手中的佛珠放在裂成两半的木鱼之上，抚了抚衣袍，朝禅房门外走去。
此时正是下午，少林寺中人人都有些懒意。无念一路往前走，直直站在了玄怀大师面前。接着，他跪了下去，一言不发。
“痴儿，去吧。”玄怀大师看了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如此说道。紧接着，他越过无念，朝一个方向走去。
周围看热闹的僧人看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对儿师徒在做什么。可是当玄怀大师走过走廊后，众人便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玄怀大师要去的地方，莫不是后山木人巷？
接着，众人便不由自主的跟在玄怀大师身后的无念身后走去，越走越心惊。莫不是这个有望接任少林寺方丈的无念师兄，要叛出少林寺不成？
无念看着玄怀大师的背影，心中百味交杂。他知晓自己这番作为日后必然会被自己不齿，但是他不会后悔。他心中既然已经不再相信那个高高在上的佛，又何必故作虔诚每日诵经祷告。他既然已经将自己的心遗落红尘之中，那他又何必长伴青灯古佛，反而污了这佛门圣地。
想到这里，无念垂下了眼眸，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抬头的时候，已然换上了一脸坚决。
“去吧。”玄怀大师站在木人巷门口，打开了那沉重的锁。推开门的时候，众人都听到了那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嘎声。
木人巷里漆黑一片，自从南离下山后，少林寺已经两年未打开过这个门了。如今再次开启，竟然为了玄怀大师最得意的弟子。
无念深吸了口气，转身朝众人道：“众位师兄弟，无念愧对佛祖，愧对师傅，愧对众位师兄弟。可无念尘缘未断，留在寺中只会污了这佛门圣地。今日无念若是能活着从木人巷中出来，是无念之幸。若无念不幸葬身于此，还望众位师兄弟能给无念立一块长生牌，以求游魂有一个栖息之地！”话毕，他朝众人行了大大的一个佛礼，继而转身面向玄怀大师，跪了下去：“师傅，徒儿不孝，徒儿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可是徒儿做不到。方才听到她的死讯，徒儿实在静不下心，木鱼已裂，无念就此拜别师傅。”说完，朝着玄怀大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唉。”玄怀大师叹着气摇了摇头。若说他此前还抱着一丝希望的话，那么此刻他便是一分留下他的念头也没有了。方才无念在禅房中念的是清心咒，可是他却连木鱼都敲裂了。连佛祖都救不了他的执念，若是自己强留他，只怕今后少林寺内便要多出一个痴僧了。
只是玄怀大师没有想到的是，即便他此次没有留下无念，在不久之后，无念也会变成江湖上的一个痴僧。
“你去吧。”玄怀大师如此说道。无念闻言，便站起身，抚了抚衣摆，便大步朝着木人巷走了去。
“阿弥陀佛。”身后传来玄怀大师的声音。无念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的身影渐渐被黑暗笼罩，直至再也看不见。
五日后。
沈青迟正在茶楼内发呆，冷不丁一个人影窜到她面前，坐定，看着她。
“无念？”沈青迟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嗯。”无念回答。
沈青迟闻言有些不敢相信。此前她见到无念，无论是下山还是在寺中，都是一副武僧的打扮。可如今，他坐在自己面前，穿的却是一身青色衣袍，头上还带着一顶斗笠，一派江湖大侠的样子。
“你怎么……”
“我还俗了。”无念说着，自顾自的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到了一口茶水：“你上次说绫子……怎么了？”
听到无念前一句话，沈青迟只觉得惊到浑身的血都直冲天灵盖，听到他后面一句话，才平静下来。想来是百里绫离去那日自己心中不快跑去找他说百里绫死了的事情刺激到他了：“百里绫已死，现在活着的是独孤绿。”
“什么意思？”无念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的问道。
沈青迟叹了口气，将那日独孤绿对自己说的话尽数告诉了无念。只是她没有告诉无念，独孤绿身边还跟着两个鬼城的人。
听完她的话后，无念皱了皱眉，道：“你说她乘着船走了，有没有看到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西北方，我估计她可能去大漠了。可是我这里还没找到桃子，蓝宁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音，所以一时间走不开。”沈青迟说着，叹了口气道：“这两个小妮子，都快把我愁出几道皱纹了。”
无念却只皱着眉不说话。
片刻后，他说了句：“我去大漠。”便起身就要离开。沈青迟眼尖的发现，无念竟然背着剑而不是以往的长棍：“无念，你怎么……”
“我有愧师门，不敢再用师门武功。霍大叔死前将一身内力都给了我，还给了我一本剑谱，所以我如今用剑。”无念边走边说，并不回头。待他说完这番话后，人也已经到了楼梯口：“青迟，谢谢你。”说完，他便消失在沈青迟的视线中。
虽然颇有感慨，但是沈青迟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她有些不懂，为何一切都变了模样。
原本百里绫和桃衣都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夕之间，百里绫背上了血海深仇，变成了独孤绿；而桃衣，却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原来这世间之事，真的瞬息万变，令人措手不及。
金陵城外。漫山遍野的小黄花开得万分灿烂。远远的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
可惜，如此美景，却来了几个煞风景的人。
“何不放下手中的兵器，与我同饮同乐一番？”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不屑，几分漫不经心。
“何不放下手中的人，与我好好生死对决一番？”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冰冷，几分杀意。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想从我第五梦手中抢人，你还是第一个！”那声音慵懒的男子笑道。他自称第五梦，一身酒梦之术出神入化，中术者无不死伤惨重，而他，此前却是桃衣的好友。
“过奖，毕竟我也是天下无双的狐狸公子！”而另一个声音，赫然就是那堂堂唐门掌门，萧醉墨。
第五梦坐在步撵中，眼神慵懒，仿佛沉醉在这漫山遍野的小黄花中。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女子，皆是身着轻纱，大把的春光实在撩人眼球。可萧醉墨却连一丝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们身上。
此刻，他冷冷的看着第五梦，那眼神，似乎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一般。
不为其他，只为第五梦手中抱着一个女子，那赫然就是失踪了一个多月的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