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进了牢房中,看到应石坚一家先是面色一沉,而后对上应弘文全然信任的目光,心中突然一紧。
若是应弘文前去求助的时候,他刚好在家,便不会有此牢狱之灾。
“大人。”应弘文看到郑和也是眼眶发热,急急站起来就要跪拜。
郑和急忙弯腰下来,亲自相扶:“无须多礼。”
“大人,晚生……”
“我都听闻了。”郑和微微摇头阻止他,然后歉意地看向应石坚、应刘氏等人,“宝船出事,我已经有所耳闻,如今正是为此而来。”
“大人,船是被人故意弄坏的!”应弘兴最先沉不住气,跪下来辩解道。
应石坚生怕应弘兴唐突了郑和,急忙将他扯到身后,而后跪下磕头道:“大人,一切都怪草民自己不小心,才会出现此事。如若圣上追究,草民一人承担,恳请大人能宽恕草民娘子和两个儿子。”
“如若此事与你等有关,自然难辞其咎。如若无关,圣上也断不会让你等平白受屈。你等且说说事情经过,越详细越好。”郑和低声道。
应石坚和应弘兴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看向应弘文,应弘文便对两人点点头,回头看向郑和,低声道:“大人,船未沉,只是其中一间水密隔舱遭到破坏,其中一块底板被凿开了一个窟窿,水倒灌进来。但是底舱采用的是水密隔舱结构,因此只是一个底舱漏水,并不会沉船。这么大的一艘宝船,如若沉船,最起码得一半以上水密隔舱倒灌海水。晚生当时便发觉问题出自水夫身上,于是便命人将其隔开,然后逐一审讯,便发现了几个有问题的水夫。当时晚生便觉得事有蹊跷,怕没那么简单便急着去找大人,却没想到大人不在家。无奈晚生只好先赶回船场,结果就被府衙差役带了回来,原来是有人将应天船场告了,说应天船场图谋不轨,蓄意破坏宝船,还无故禁锢水夫。”
郑和听了便皱起眉头,这里面竟然有他没查到的事情便有些微微动怒,横眉冷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再问你,水夫可是与你等一起被关进大牢了?”
应弘文见郑和颇为动怒,马上回道:“正是。不过与我们分开关押,晚生也不知道他们被关在何处。秦大哥当时告诉我,府尹不会审问我等,此案颇大,涉及的又是宝船,因此要等候上面下旨。”
郑和便不再说话,似是想事情。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到郑和。
如此过了一会儿,气氛更显紧张,郑和才再次开口,皱着眉头看向应弘文:“你,随我来。”
应刘氏一听眼圈当时就红了,被单独提走的都是要用刑的。她急着站起身来便扯住了应弘文的袖子,哽咽道:“儿,莫去,娘,娘代你去!”
“娘别担心,不是提审,也不会用刑。大人,应是有话要单独问我。”应弘文急忙解释,还轻轻拍了拍应刘氏的手背,以示宽慰。
“正是,尔等无需担忧。”郑和见状,笑着解释。这一家人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是男难得的和睦人家,一家人的品性也都百里挑一,堪称典范。
“啊,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应刘氏略微尴尬地红了脸,急忙松开了扯着应弘文衣袖的手。不过虽然有郑和做保证,但她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目光依旧牢牢盯着应弘文,生怕回头再看到的便是浑身是伤,鲜血直流的人儿。
应石坚只一眼便明白应刘氏心中担忧,轻轻搂住了她,低声安慰:“郑大人颇为看重弘文,放心吧,断不会为难弘文。”
“嗯。”应刘氏轻轻点头。
应弘文看应刘氏情绪稳定了,这才随着郑和离开,走进了一间由锦衣卫看守森严的牢房中。
“弘文听凭大人吩咐。”一进牢房,应弘文便跪了下来。
郑和愣了一下,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将他扶起,而是皱起眉头,脸色颇为凝重地问道:“你知道我有事托付?”
“有所猜想,可是与月港有关?”
“正是。事我已经禀明圣上,圣上的意思是既然事有蹊跷,便让我全权做主,不过既要查明真相还给你们一家清白,同时又不能打草惊蛇,将月港插入朝中的人一网打尽。”
“请大人吩咐,晚生定帮大人解忧。”应弘文沉声道,脸色颇为凝重认真。
郑和见他神色不似作假,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赞许和满意来:“你有此心,我便不瞒你,此次找你的确是有事让你去做。在这之前,先说两件事。第一个事,你二叔一家已经被我严密监视起来。苏力已经多次和苏忠联系,只是苏忠并没有前来见他,可见你二叔一家已再无利用价值。锦衣卫将其监视也算是保护他们,待日后审问月港所有相关人员的时候,你二叔一家可能会判流放。不过要看你二叔表现,如果能够将苏管家招出来并且帮助将其抓住,大概流放个四五年便可归来。你二婶和你二哥以及婉晴小妹,便可以无罪释放。”
应弘文大喜,目露感激道:“多谢大人。这个结局对二叔一家,已经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大人帮忙,就算二叔可以戴罪立功,怕是二叔一家也会被判流刑,无人幸免。”
“圣上颇为看重你的才华和应天船场的造船技艺,自然另眼相看,我不过是挑中时机说上一两句好还,算不上帮忙。”郑和见应弘文心怀感恩,心中深感宽慰,于是再道,“第二个事,芩沛广的案子已经审讯结束。他和月港虽然接触较晚,但是却接触得很深。为其制造海船,只此一条,便是重罪。还有残余劫走应天船场船工,后来又为月港输送几百船工,这两个罪名加起来,他怕是要判斩立决。只等月港案子结束,秋后便要一起问斩。他家人也被其连累,判了流放,怕是再难回京了。我特意提到他,是因为找到证据证明,偷盗图纸之事他也有参与。主谋是你二叔,芩沛广从中谋划了一把,连你二叔都不知道。”
应弘文却是听愣了。
刘妈妈?
“她,怎会参与进来?”应弘文不解地问。
“刘妈妈早就被芩沛广收买了,她比连翘等人精明多了,偷图纸随时可能会暴露?她偷的是你的弃稿,然后偷偷拿给芩沛广。芩沛广上交的设计图纸,很大部分都是抄袭你的,只可惜弄得不伦不类,被圣上一眼看出来,特意在图纸上画了差,写下此人其心可诛的话。”郑和看应弘文不解,便费心多解释了两句。
应弘文恍然大悟,随后更是不解:“我的废稿,除了有用的让应吉收好之外,其他的都当朝烧掉了。刘妈妈是如何拿到的呢?”
“你总会有一两次疏漏的地方,比如你不知道刘妈妈便不会提防与她。她每日清扫书房的时候,便可以趁机偷走一张。你前日刚烧了图纸,第二天少了张你也不会有所察觉。况且你的心思也不在其上,自然就无所察觉。”
“怕是如此了。还是晚生的错,如若更加小心谨慎一些,便不会有此事发生。”应弘文全明白了,同时也是有些自责起来。
郑和见状,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道:“无需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说第三件事,龙江造船厂有月港的人。我无法安排锦衣卫进去,这次扩招进去的船工,安排了几个进去,但是被排挤得厉害,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显然龙江造船厂内部防范很厉害,这次又恰好应天船场出事,我便想到了你。”
“大人可是要晚生以戴罪之身,被罚到龙江造船厂做事,暗中调查里面的人?”应弘文眼前一亮,如若能够戴罪立功,岂不是可保全家平安?
“不只是你,你父亲和兄长也一起去。但是此事只有你知晓,莫要告诉他二人知道。你要明白,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越是安全。”郑和见应弘文听声便知其一,还能举一反三,更觉没有看错人。
此事,看来是没有托错与人。
应弘文立刻明白,此行怕是危险重重,更是生出豪情万丈来:“大人,晚生年少苦读,本就是想入朝为官,有朝一日可以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解忧。如今能够得到大人器重,委托重任,自当小心谨慎行事,不会给大人增添烦恼。待晚生查明真相,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好!”郑和身心俱悦。
“大人,晚生有个不情之请,我娘身子不好,又不懂船场的事,可否……”应弘文想到应刘氏,有些支支吾吾起来,面色稍显尴尬。
郑和见他露出少有的拘谨模样,便忍不住笑了:“我倒是没看错你,果然孝顺至极。你娘从未参与造船,也不会造船的活,跟着一起去只会受苦,我便做主可以将其放归家中,帮你守着应天船场。”
应弘文当下欣喜,连声道谢。
俩人又商谈了一会儿,应弘文听到郑和提到来年要下西洋,便忍不住问道:“大人,应天船场会被封多久?会不会耽误大人下西洋的事情?”
“应天船场,会被查封多久?直到案件结束?”应弘文再问。
“应该不会太久吧,圣上还翘首期盼宝船建成呢。等来年三月份,宝船全部建好之后,准备一番大概六月份我便会顺风南下,从京城龙江港起航到福州太平港驻泊,等候季风到来便要下西洋了。”郑和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大抵还是能猜到一二,“对了,明年你要参加秋闱。可惜那个时候我应该在福州,不过还未离开。届时你若高中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回来为你庆祝。不过可惜,等你转年再参加春闱的时候,我已经在海上漂泊了。”
“时间安排如此紧迫,可见圣上心中对下西洋一事有多期盼和焦急。大人,晚生定然早日找出证据,助大人肃清龙江造船厂,以便为下西洋早做准备。”应弘文一听时间如此紧凑,不由得生出紧迫之感,暗暗着急起来。
“虽然事情紧急,但你不能急,一急反而容易出事。你要明白,如若你暴露,便再难查出龙江造船厂有多少人参与其中,月港那边也更是难以将其一网打尽。”郑和不由得细声叮嘱。
“晚生记住了,一定不负所托。”应弘文再三保证,态度无比认真。
“好。”郑和看了 应弘文两眼,见他情绪略微激动,然激动的神色中又似乎有些担忧,又道,“再说回龙江造船厂的事,你且放心,圣上早有圣意,一旦将内部所有与月港有所勾结的人全部查明,圣上自会还应天船场一个公道。届时,你们一家便可团聚。”
“晚生叩谢圣上隆恩。”应弘文再次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