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轩然被判处的……是什么刑罚?”
“凌迟。”苏鸠人半睁着睡眼,语气轻漫懒散,“是手艺最好的陈师傅,听说他可以三千刀后以后,人还没断气。”
云歌轻叹一口气,“这里,也有凌迟吗?”
苏鸠人黑漆漆的眼珠子泛出了渗人的光,“珩王,可是特别吩咐了。不能公开。但是皇妃当时的手段,可是有过而无不及呢。”
云歌行走在烛火照亮的通道,寒气就像是蜿蜒的蛇,在一片漆黑中慢慢地攀上她的脚腕。
她终于来到了魏轩然所在的牢狱。
“我闻到了水梦香的味道……”魏轩然干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云歌?是你?”
云歌仰头看向他,轻声道:“我带了那日我调给你的水梦香的香包。没想到你还记得。”
二人刚认识不久后,便在司天台那里调香。云歌在那里调配了如水如梦的香,将配方送给魏轩然,继而将他引以为知己,二人惺惺相惜。
烛火映照下,魏轩然似乎笑了一下。“我看不见,剩下的这只眼睛昨夜被他们熏瞎了。”
云歌看着他低垂的头,还有那一具被悬挂的干瘦身体,鲜血和伤痕纵横交错,好几个地方都可以看见骨头凸出。
她问道:“何必呢?”
魏轩然抬起头,那只晶莹动人的碧绿瞳孔如今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另一只眼睛虽然还是一潭碧绿的春水,但是已经灵动不在,喑哑的一片懵懂。
“追随璃王,是我毕生夙愿。他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像是一道光,将我从这个灰暗的人间搭救出来。”
云歌沉默了许久,“你不是被你师父救走的?”
魏轩然“看”向了半空,脸上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光彩,在灰暗血腥的牢狱里显得诡异无比。
“是璃王救了我,带我回宫中。他把我从路边泥泞里带走,还让我跟齐南山的秦松子学习道术。”
他说着这些陈年旧事,仿佛过去的一幕幕都浮现在他的眼前。年少的慕容璃怎么下马弯腰,将干净的手掌伸展到他的面前。他穿着烫金滚黑色边襟袍,双目温柔的仿佛盛放着整个世间的美好,朝自己说跟他回去。
云歌眼神悲悯,说:“你应当明白,他不过是将你抚养成一只棋子,一只可以随时牺牲,随时被替代的可怜的卒。”
“我不在乎。”魏轩然悬起了粲然的笑,慕容璃的出现,送了他一条命,也送了他一段明亮的人生。所以他也早已预料到终有一天,他会为他的大业献上鲜血。
用他的尸体为他铺路。
云歌凝视着他,原来还有人甘愿会为了另一个人,献上自己的一切。
但是魏轩然的一切,本来就是慕容璃的。
她忽然问:“顾如月呢?”
魏轩然垂下头,乌黑的头发凌乱地迷了他的眼。
“我是西域人和慕容国人生下的混血,如月从小和我在沙漠长大。我们一家人总是受当地人排挤,因为外貌和他们不一样,我也被同龄人取笑是怪物,小月一直跟着我,保护我,直到跟着我去齐南山学艺。”
“我知道她喜欢我,她铁了一条心要和我在一起。但是对我来说,男女感情,是那么奢侈遥远。帮助璃王完成大业便是我的毕生追求”
云歌往门边轻轻依靠,轻声说:“进来吧。”
魏轩然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有如是被雷击中。
他闻到了污浊的空气中,她的味道。
顾如月仰头看着他,目光有了一刹那的晃动,但是最后还是恢复平静。
“你知我心意,却一而再地利用我的爱。所以我便找了珩王妃,一定要在你临死前见上你最后一面。”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原来发生过的曾经,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顾如月敛起双目,睫毛轻颤宛如停息在枝头的翩翩蝴蝶,“如今见过,再也无憾。”
她转头便走,走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魏轩然忽然爆发出尖利的笑,就像是夜枭啼哭,哀戚戚的尤为骇人。
云歌看着他状似疯魔,念及魏轩然在师娉婷手下救过自己一命,便好心说到:“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我尽力帮你便是了。”
魏轩然苦笑着,摇摇头,“他……要怎么处置我?”
云歌说:“凌迟。”
魏轩然仰天再次哈哈大笑,血泪从他的眼眶里充盈流出,“报应啊,报应!”
云歌惋惜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慕容珩,我,还有顾如月,我们从来对你掏心挖肺,推心置腹。是你,亲手埋葬了我们的信任,还想要取我们性命。”
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宁愿选择取你性命,视你为马前卒的慕容璃;都不愿意选择我们。”
魏轩然再不多说。他又和之前一样,垂着头,仿佛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云歌转身正要离去,他忽然叫住了她。
“可不可以,替我做一件事。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慕容璃的秘密。”
云歌背对着他,说:“说。”
魏轩然的声音放柔,仿佛在这一刻回光返照,整个人重新注入了生机。“替我照顾好她,还有珩。我有负他们在先。”
云歌“嗯”了一声。魏轩然见她答应了,又道:“慕容璃有一个记录朝廷大臣的把柄的册子,他就是凭借这个册子,控制他们替他办事。”
云歌微眯双眼,里面涌动着层层暗流,“在哪?”
魏轩然摇头,说:“你只要找到了册子,就相当于握住了他的命门。”
云歌虽然不知魏轩然所说是否为真话,但是表面上还是配合着应了声好。她又一次问到:“慕容梦瑶,又是什么路子?”
魏轩然低声说:“对付这个女人,你要知道一件事:她从来都不是慕容家的人,所以她做事无所顾忌,心狠手辣。论辈分,她算是我和顾如月的师姐,你如果去到齐南山,应该会有所发现的。”
云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一贯忠心耿耿的男人会对自己透露了那么多,她一时感到十分迷惑,只觉得难辨真伪。
魏轩然仿佛看穿了她的困惑,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一定在疑惑,在刑部那群人的严刑拷打下,我也不愿意吐出一个字。但是我现在却把事情对你全盘托出。”
阴沉沉的黑影和明亮的烛火将地牢分成光与暗两部分。
他所在之处正处在了光暗的分节点。
“因为你把如月带到了我面前。从如月离我而去开始,我便知道我追随慕容璃的路上,真的错失太多太多,我背叛了情同手足的兄弟,出卖了心爱我的姑娘。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想死前于心不安。我对不起我的兄弟,也对不起我爱的女子。”
云歌定定地看着他最后一眼,说道:“多谢。”
她朝着牢狱大门走去,吸嗅着空气中肮脏浓稠的血腥味,她知道那个曾经清朗善良的碧瞳男子,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云歌踏出刑部的时候,她听到从地底传来的惨叫声,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痛苦,会让人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声音。
云歌停在了台阶上一小会儿,温柔的晚风撩动起她的发丝,她看向朱红宫墙的目光悠远而忧郁。
“皇妃,夜深了。”小武在一旁催促。
云歌微微点头,便坐上了小武替她准备的马车。
“等等,先不回珩王府。”云歌忽然叫停了前进的马车,她的瞳孔划过一丝微光,“带我去红袖招。”
小武疑惑道:“红袖招不是关门大吉了吗?”
云歌撇开头,“因为人都是怀旧的。顾如月放不下,肯定会回去。”
马车穿过漆黑而静谧的街道,滚动的车轮停在了曾经繁华辉煌寸土寸金的红袖招。
她轻推虚掩的大门,看见里面一灯如豆,原本华丽的舞台消失不见了,余下的只有一桌一椅,空寂的渗人。
椅子上一名女子红衣长发,背门而坐。她的身侧站立着一个紫衣纤瘦女子,神情忧郁。
“红袖招谢绝见客,你们还是…”紫衣女子见有人闯入,立刻转身厉声驱赶。
她对上的是一双冷凌凌的瞳孔,里面尽是黑色漩涡,说不出的冷彻人心。紫蝶的下半句话不知怎的便被噎在口中,说不出去。
“顾帮主。”云歌轻声说,“他临死前,让我来看望你一眼。”
红衣女子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店铺,她的神情说不出的落寞,就像是倦怠到了极点,抑或是悲伤了极点。
“他的事,和我再无干系。不要再来找我。”
云歌轻叹一口气,她亲口在殿前将魏轩然推向死地,又怎么会好过?
情之一字,只要一开始就是剪不断,理还乱,注定纠缠一生。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帮主你真的不必再自怨自艾!”紫蝶忍不住出声说道,“那个姓魏的真不是东西!让帮主做替罪羊!”
顾如月偏开头,一滴晶莹的泪悬挂在她的眼睫毛上。是啊,她始终是那落花。注定要飘零一空,苦等一生,也是惨淡收场。“你们不必再来找我了,我已经决定出家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紫蝶和云歌都被惊到了。这次云歌看不下去了,她答应过魏轩然要照顾好顾如月,于是劝慰道:“你大可找别的男人,成家立室,忘却前尘旧事。”
顾如月摇头,她哀伤地看向云歌,泫然欲泣,“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他了。”
云歌拧眉,她忽然想起了她前世的获奖发明。那个能够将人记忆消除的香气,是否会拯救这个深陷情网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