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长夜,皇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皇上躺睡的床榻上已经没了皇后的身影,但是跪趴在地的高威依旧跪在不远处,随时伺候皇上。
蚊帐里走出一个窈窕身影,水蓝色宫裙像是粼粼春水,让人也心头荡漾。
“高总管,今日太子来过吗?”淑妃温柔的声线就像是软绵的糯米,让人听了极舒服。
高威回应道:“回淑妃娘娘,太子殿下今早来过,还给陛下带来了齐国进贡的灵丹妙药。”
淑妃发出了“哦”一声,声音依旧是轻轻的,“陛下吃了有何反应?”
高威说:“陛下并未服下。丹药被老奴带走了。”
淑妃缓缓走至他的跟前,弯腰俯身,“高总管,果然是伶俐的人。”
高威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老奴服侍陛下已整整四十年,我这四十年光荣,都是陛下赏赐的恩德。”
淑妃“哈”的笑了一声,“高公公,那些丹药还在吗?”
高威沉默不语。淑妃也不意外,绕着他转了个圈,“高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应当知道,审时度势,进退有度。莫要落得跟珩王妃一般,被人抓住了把柄,打下天牢。”
高威还是沉默。
淑妃凝神看着他跪地的身影,高威那身穿了好几十年的深黑色衣服,就像是一头顽固而坚硬的老乌龟,她拍拍手,往外处叫唤:“柔儿,过来。”
一个穿着玄色衣裙的少女走进了皇上的寝宫。如果云歌在的话必然会认得出,此女正是那日香雪茶馆的少女。她一双黑沉沉的瞳孔仿佛是无底深潭,黑洞洞的杀气凛然。
“我这个人不喜欢将话反复讲好几遍。”淑妃朝高威柔声道,“你维护太子,有用吗?现在连皇后都帮不了他。劝你就识趣趁早交出来,不然我保证你等下比死难受。”
高威终于抬起头。他一张老脸下呈现出了怪异的笑,“陛下定下的事,本该是陛下才有权利更改。后宫不得干政,娘娘难道是忘了?”
淑妃一向柔美的面容瞬间变了,她的眼神凌厉如刀剑,嘴角划开了一个冷酷的弧度。
“柔儿,动手。”
“母妃。”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来的人不止一个。
慕容璃挡在了柔儿身前,注视着地上高威那卑微的乌龟壳般的身影,说:“高总管,我母妃多有得罪,她不过是太过于担忧陛下龙体,还请勿见怪。”
高威从地上缓缓起身,目光像是飞鸟一般在来人脸上掠过,冷笑一声,“如此大阵仗,就不怕皇后太子过来?”
“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有什么可怕的?”慕容璃脸上露出了温柔的浅笑,如此要紧关头,他依旧是闲庭信步一般,孜孜然的毫不紧张。
魏轩然上前,身后跟着一个黑衣黑袍的诡异身影。魏轩然介绍道:“这位是江湖上声名远播的神医顾如月,是璃王殿下托我请过来替陛下治病的。”
顾如月将手里的药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药粉和数颗药丸。
“老奴还是那句,所有的药物,都要问过太医院。”高威顽固地回答,并不理会顾如月。
在所有人没有察觉的屋顶,两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紧紧的注视着眼前这场逼宫大戏。
云歌轻声说:“高公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肯定是要将皇上毒害,然后嫁祸太子。”
慕容珩一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继续往下看。
果然,正如云歌所料,慕容璃执意要让顾如月过去,替皇上用药。
但是不管他多番言说,高威总是不依不饶,挡在了皇上的身前。
局势一度陷入僵持,哪一方都不肯退让。
也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把这个僵持彻底打破。
伴随着这个声音,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瞬间变了。以淑妃的变化为首,每一个人都脸色阴沉。
魏轩然看向顾如月的眼神逐渐变得阴狠。如今只有牺牲她了。
大红色的宫裙翻涌起层层波浪,瑰丽异常。端庄从容的皇后行至众人面前,她画的殷红的唇角泛着冷笑,不怒自威,将淑妃生生压下去。“璃王如此有心,那就让太医院来,和这位神医姑娘看看,陛下的毒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高威立刻应和道:“传黄太医。”
不过一阵,便有一个身体胖胖圆圆的太医便进来了。他擦了把头上的虚汗,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淑妃娘娘。”
皇后将手指向了一旁的顾如月,说道:“她是国师请来的江湖神医,你且替我看看她奉上来的药有没有问题。”
不知为什么,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云歌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忽然想着下去,她察觉到这是皇后布置下的局,下面的淑妃和慕容璃都中计了。
皇后是要借淑妃的手,名正言顺地毒杀皇上,再嫁祸给淑妃身上。
慕容珩还是紧紧拉着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看。
但见那黄太医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顾如月手中的药盒。他从自己的医盒里拿出了银针,刺在其中,针壁光滑发亮,没有任何异样。
黄太医朝皇后摇摇头,说:“银针验过,无毒。”
皇后点点头,便亲自捧了药盒,走上床榻,说到:“我亲自替陛下喂药。”
云歌大惊失色,立刻要喊慕容珩下去阻止皇后。她转头之际,没想到身边已经没了慕容珩的身影。
与此同时,大殿里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赶在皇后进入蚊帐之前阻止了她的动作:“不能吃。”
慕容珩眼神冰冷如霜,身上尽是骇人的杀气,竟是凭着气势,生生压住了皇后。
“儿臣跪见母后。”
皇后未见半点异样,低头看向慕容珩,说:“珩王也来了。怎么是不能吃,这药有问题吗?”
慕容珩接过了皇后手中的药盒,走到顾如月面前,问道:“顾小姐,谋逆大罪,可是要凌迟致死的。你可想清楚了?”
顾如月的眼神划过了一丝惊讶,就像是一道亮光,在夜空中一闪而过。
她的脸色慢慢变了,变得比所有人都心灰意冷。她懂了。她亲手奉上的不仅仅是药盒,还有自己的命。
“珩王此话何解?如月是当世神医,怎么会做出谋逆之举?”魏轩然冷声道,他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就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溺水之人。
顾如月哀戚戚地看着他,喉咙哽咽。没想到,最后一次,是要她卖命。
她依旧记得今夜临走前魏轩然信誓旦旦的神情。他说过了今夜他便会带着她离开京城,回两个师傅在的终南山,去过无忧无虑不用杀人嗜血的平淡日子。
原来,事实竟然是如此凉薄。
等闲变故却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顾如月轻叹一口气,她的眼神灰暗无光,仿佛是被乌云笼罩的月亮,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
魏轩然也在看着她,他满目悲伤,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顾如月收回了眼神,用和平日一样的温柔声线说到:“珩王殿下……药盒里的药,是国师托我带来的。有毒无毒,与我无干。”
与我无干。
从今日开始,你的一切,也与我无干。
顾如月说完便离开了大殿,泪水顺着脸庞就像是掉了线的珠子,一时间泪落入雨。
慕容珩似笑非笑地看着魏轩然,目光复杂,“国师大人,这盒药原来是你找来的?”
魏轩然粲然一笑,说:“慕容珩,你就这么不近人情?”
慕容珩反手便将那名叫柔儿的宫婢点了穴道,将药盒里面的药粉和药丸全部塞进她的口腔里。可怜那柔儿本是武功厉害,但是在众人面前又如何能显露出来?
她就这样被慕容珩强行喂下了所有的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柔儿的眼角,嘴角都淌出了血,七窍流血,倒地而死。
魏轩然依旧在笑,声音坚定:“此事都是我干的,和璃王没有任何关系。”
撕拉。
烛火爆出了明亮的烛花,在阴暗的牢狱里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坐在黑色案桌边的男人凝视目不斜视地说了一句:“稀客啊,珩王妃。”
云歌身上裹着漆黑的大袍,外表看上去根本认不出是她。
在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侧脸的时候,她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声音清冷,“我是来见“他”的,苏鸠人。”
眼前这人,正是当日在祭天大典反戈太后,最后替慕容珩将太后拉下台的刑部尚书。
云歌曾经抓去他的发妻威胁苏鸠人,逼迫他反戈太后。但是那日过后,他本应是被按照是太后一派论罪,怎么现在还在刑部总管的房间了?
苏鸠人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好久不见了。多的你家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我没有被当成太后一派论罪,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刑部总管的位子上。”
云歌愣了一下,难怪。那日将她从天牢里救出,小武他们可以那么顺利的离开狱卒从从的大牢。“他……还好吗?”云歌低头问道。
案桌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狼毫,他抬眼说:“好呀。”
一贯眯着的眼睛还是显得睡眼惺忪,苍白而无血色的脸庞扯出冷森森的弧度,说:“除了已经没人形之外,其他哪里都好。你家夫君大人可是交代了要好好照顾。”
云歌眯了眼。心间不由的泛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她孤身到来这个光怪陆离的古代世界,第一个遇上的人是慕容珩。
第二个,便是一开始就被她引为知己,但是日后三番四次陷害自己的魏轩然。
如今她还是来看看,这个曾经的碧眼异域人最后一面。
“魏轩然的身份敏感,是当朝国师。陛下本没想杀他。可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对陛下心存怨愤,与皇后合谋投毒杀害皇上,罗织构造珩王妃,扶植太子早日登基。满口疯话。”
“件件牵涉陛下和皇室体面,这结果如何昭告天下?我只有想尽办法“请”他说真话。”
苏鸠人微笑着,目中划过丝丝微光,“不过算了。已经了解的案子有什么好说的?这人世间就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人心永远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