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丫鬟是老太太赵氏屋中的,她二人去府外给赵氏取药,嫌天晚了便抄近路从柳间湖与月林院处过,没想到远远就听到一点缥缈的哭声,这二人既有点害怕,又有些好奇,走近了发现是阮棠与阮松在说话。阮棠不住用帕子在眼角擦拭,眼睛鼻头都红红的,看上去就像刚哭过一般。
阮松年龄不大,但人并不傻,马上顺着阮棠的话说道:“柳间湖一带天黑了没什么人,天晚了你可莫要再在那里逗留。”看到两个丫鬟拎着两个小药盒,便又冷淡地对着她们点了点头,道:“代我问祖母好。”
阮松如今年龄大了,他的终身大事自然有赵氏和董氏做主,这两个丫鬟只是赵氏屋中的二等,自然是不敢肖想阮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的,既然不敢,便存了心要避嫌,于是这二人也未敢多问,行过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阮松看阮棠的目光里,便又多了几分感激。
阮棠笑了笑:“多谢大哥送我,要进来吃杯茶么?”
阮松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之后再回去。”
阮棠也没有多坚持,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自己的月林院。
阮松则带着满腹心事回了牡丹院。
“三小姐!”见阮棠独自一人进门,青萍三两步跑上来挽住阮棠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水来了,我服侍您洗澡。”
“水来了便来了,你这么开心做什么?”阮棠含笑看着青萍,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关好门窗。
青萍一边往漆盘里放上玫瑰膏子、香胰子、花瓣等物,一边带着抑制不住地笑意道:“三小姐您不知道,才抬来了水,玉镜就忍不住了,差点找不到借口出去呢!我见她实在着急,便放了她一条生路,让她去帮忙拿些点心当宵夜,她巴巴儿就去了,估计是赶着给三夫人传话呢!”
“今日我让玉镜管着钥匙,你可是不高兴了?”阮棠用玉柄牙刷沾了点青盐与茉莉花露,放进了自己口中。
“我知道三小姐的意思。”提起来这件事,青萍多少还是有些不乐意,要说看哪个丫鬟跟嬷嬷的地位,看她们在府中排几等还不算数,得看她们身上的钥匙是多还是少,拿钥匙多的那位,就跟怀了龙子的娘娘一样,得意着呢!
“这屋子不知道都被三夫人淘澄过多少次了,咱们还能凭空变出钱来不成?”青萍将漆盘放在澡桶旁边,又转身去拿木屐毛巾等物,嘴里也没闲着:“不如就借坡下驴,给她个脸面,放松三夫人的警惕,让她觉得咱们对她不设防,让玉镜也觉得,咱们没什么瞒着她的。”
阮棠用清水漱干净了口,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青萍:“我要说的话都给你说光了,只是什么坡啊畜生啊的,今后可得换个说法。”
“借坡下驴”是青萍不久前才跟人学会的说法,巴不得天天说出来给人显摆,好容易会用了用熟了,阮棠倒不让用了。
阮棠坐进澡桶,慢慢闭上了眼睛。
青萍轻轻帮她蓖着头发,时不时往澡桶里添一点热水和香料,紧绷了好几日的阮棠忽然就觉得放松了许多。
她心中的千头万绪虽多,可冷静下来想,一件也急不得,这件事是皇家秘辛,连宫里的妃嫔们都讳莫如深,阮家又怎么敢将这件事随便伸张?自己一个未曾及笄又颇不受宠的小女儿家,又有谁会对她讲这件事呢?
除非……除非她有足够高的地位,足够多的筹码,还有足够强的手段!
阮棠重重地呼了口气,睁开了双眼。
如果可以,她不愿意伤害也不愿意得罪任何人,毕竟在当嘉善公主的时候,她就是宫里出了名的好说话老好人,但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有人敢破坏她的计划或者对她构成任何威胁,那么……
阮棠的眼中透出一股深沉的狠厉来,青萍并没有看到。
……
阮府之所以是一个大家族的原因是老太太赵氏尚在,几位爷都是孝义当先的人物,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提出分家。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个个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但关起门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要打。
阮池是赵氏的大儿子,也是赵氏最喜欢的儿子,阮淮没了,阮家的家业最终还是要他继承的,所以现在家中庶务虽然岳氏打理的部分较多,但归根结底还是会回到阮池和周氏手中的。
阮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醉心科举与结交各路官员,他心气不低,不可能也不愿意在兄长的荫庇之下过日子,等到赵氏百年,他一定要搏出一条自己的路来走才行。
娶岳氏也不为其他,为的是岳氏精明能干,娘家有钱,自己要走一条路出来,上上下下少不得用银两打点,若是他还要亲自为钱出头,就实在有些有辱斯文了。
庶出的阮河则早早就知道了自己争不过二哥,才学也比不上三哥,幸而他与夫人吴氏都是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二人在外偷偷摸摸弄了点地产与店铺,将来若是分了家,他的日子也不见得会难过。
还剩下一个只能用“孤儿寡母”来形容的董氏与阮松。
董氏娘家兄弟姐妹众多且家境平平,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助力是一点也靠不上的。阮淮又不是赵氏的亲生儿子,阮峰百年,阮淮早逝,董氏与阮松在府上的地位既尴尬又可怜,若是赵氏去了,还不知道将来他们的下场如何呢。
所以,现在董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赵氏活着的时候,在阮家捞到足够多的油水,并且凭借自己多年守寡挣一个贞节夫人的名头出来,给阮松的未来一点希望。
但现在赵氏这棵大树旁边还有周氏与岳氏两棵小树,她能得到一点阳光与养分,阮松能平安健康,还能在族里最好的书馆受先生栽培,已经算是大树心地良善,为他们开恩了。
董氏内心一直被几下里的这些事熬煎,几乎是看不到一点出路了,此时阮棠的示好,也不过被她当成弱者之间抱团取暖的一点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