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压抑地哽咽道:“若是大爷还在……我何至于此……虽是现在人人都不提此事,可谁人不知道,咱们大爷才是当初阮家的指望……可阮家对他的命一点都不在乎,说弃就弃了……”
那老嬷嬷跟着抽噎了一声:“大爷那事关乎皇家血脉,更是与当时盛宠的德妃相关,德妃尚且保不住性命,咱们大爷又怎么可能……”
阮棠仿佛脚背上被钉上了钉子,一步也走不动了。
德妃尚且保不住性命?自己的母妃明明是因为难产去世,宫中上下人人皆知,怎么到了阮家人口中,母妃的命怎么就能像是一件被牺牲掉的牺牲品一样呢?
难道这其中……
阮棠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凉了。
无论是哪朝哪代,都出过后宫里相互倾轧,妃子丧命的事,难道自己的母亲也与此相关?枉自己在宫中生活了十六年,对自己母亲的死竟还一无所知!
阮棠想再继续听下去,但垂花门后的二人只是抱头痛哭而已。她只能颤抖着双手,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一步步挪回了抄手廊附近的花架下。
我要查,我要查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就算无力改变现实,就算查清之后也无济于事,但我要给自己和母亲一个真相!
阮棠在心中呐喊。
青萍走得一身热汗,手中提着两个花篮,里头还放着一个大花剪,阮棠心中虽是波涛万丈,但也知道自己内心的波涛于现实而言没有半分帮助,更是无意耽搁,主仆二人一个指挥一个剪,不多时就剪了两篮下来。
阮棠上辈子长在宫中,每日里打发时光的事中就有一样是插花,只要她们肯学,宫中也有专门的嬷嬷跟女官来教习她们,她从前学得还不错,插出来的花得过许多人的赞赏,甚至有些年节下,她送给太后的插花也被太后当着皇上的面赞扬过好几次。她也十分清楚,什么样的花插出来会被老太太喜欢,什么样的花插出来,又会被少妇喜欢。
阮府的外院是她现在还无法接触的,但内宅则是她和这些女人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德妃的秘密,阮家的秘密,董氏知道,赵氏就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要尽可能接近这个权力的中心,努力让自己与真相近一些,再近一些……
阮棠闭了闭眼,双手用力握了握那把小小的花剪。
青萍是个伶俐手巧的,她只需要指点一下位置或者动手扶一扶花的角度即可,剩下的,只要阮棠说出来,她就差不多都能做到了。
不大一阵子,她俩就捣鼓好了两篮子花,青萍喊过来一个跑腿的小丫头,俩人跟在阮棠身后,带着两篮子花进了双合院。
进得院内,阮棠便吩咐道:“你二人在这廊檐下等着,我叫你们再进来便是。”
双合院虽然向阳,却是极深幽的,赵氏有了年纪,不喜欢太过潮湿,进了夏天,帘子总是掀起来的,阮棠便就这么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对着赵氏和几位伯母、自己的继母道:“给祖母和母亲,伯母婶婶们请安。棠儿来晚了,还请诸位长辈见谅。”
但她的确是来得有些晚了,因为周氏的长女,阮家大小姐阮杉正坐在赵氏下首,跟赵氏手拉手说着话,身边的桌上还放着一碟子动过的瓜子跟两个茶杯,显然是坐了好一阵了。
“祖母,三妹妹总来得这么晚,可见真的是住太远了,不然祖母请客,谁还敢迟到不成?”阮杉声音软软甜甜的,配上她那一张比同龄人看着还小的脸蛋,端的是一派恶毒的天真烂漫。
“唉,这孩子总这样,管也管不住……”岳氏见状,又准备再加固一下阮棠在众人心中“难于管教”的印象。
“母亲,大姐姐,你们这话可不对了,我听我身边的追云方才还跟我说,三姐姐跟着身边丫鬟在花园里摘花呢,可见摘花的功夫还是有的。”岳氏的亲女儿,阮家四小姐阮桥笑眯眯地说道。
“母亲,祖母。”阮棠并不着急,等着岳氏与阮桥倒完了一肚子“苦水”之后才道:“今日我见天气正好,府上百花都开了,便与青萍说要摘一篮子过来孝敬祖母与母亲,奈何月林院后头有马厩,我怕将花儿也熏出不雅之气来,便去花架那里摘了些,这才来晚了。”
说着,阮棠便提高了声音,朝外道:“青萍,将篮子拿进来。”
屋中人都有些诧异,这阮棠什么时候有这个孝敬长辈的心思了?平日里她摘了花,不都是乱七八糟先给自己插上一头么?
青萍和那个小丫头进了屋,众人又皆是一惊——这花篮中的花竟是极美的,不仅颜色相谐,形态也有些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味,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了。
阮杉与周氏对视一眼,阮桥与岳氏对视一眼,都在等着阮棠的下文。
“这一篮略微大些的是孝敬祖母的,青萍手里那篮是孝敬母亲的。”阮棠面带微笑,指挥着两个丫鬟将花篮放下,又笑道:“祖母,前几日我去母亲屋子里请安,见母亲桌上还放着冬日里用的绢花,觉着母亲操持家务确实有些繁忙,我做女儿的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学着插了一篮子花,换下来母亲屋里的绢花了。”
说到“操持家务”时,阮棠暗暗留意了一下屋中其他几位夫人的脸色,只见得除了董氏而外,其他几人脸色均是一沉,心下便也对这几人的关系略微有了点数。
岳氏被阮棠突如其来的改变着实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强笑着收了花,让身边的丫鬟带回去摆在自己桌上,一边道:“都说后娘难做,现如今瞧着你终于长大了,为娘之前的苦心也算是没有白费,你日后也要像今日这般乖巧懂事,不要再做那些坏事了。”
阮棠微笑道:“棠儿能有今日,全是母亲教导有方,母亲教诲,棠儿从不曾忘记。”
青萍在一旁站着,只觉得这“不曾忘记”几个字听着,有那么些刺耳。
赵氏只是点了点头,多看了那花篮两眼,说是瞧着还算顺眼,这几日就放在她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