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虽然多,面临的问题却更多。
每到天气炎热之时,也是雨水多、空气潮湿的日子,堆放在地上的粮食就会生虫、受潮。
为了使粮食能够保存下来,每次都要将已经收好的粮食重新翻晒,太阳会把虫子和湿气都赶走,但每次的翻晒同样非常辛苦,耗费劳动力很严重。
然而有机会翻晒,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部落里的计时方法很成问题,那是常国宝教给他们的简易日晷,可以大致分出每天白天的不同时段。
常国宝的原意是希望这个东西可以引起人们的好奇,通过日影现象推开探索天文的窗户。
但很可惜,神与天总会获得某种不言自与的神秘联系,神明授予量天的神器,那是理所当然,而地上的人类则不可以因之窥测神明。
所以千年来,部落的计时水平、天文知识,讲好听些是原地踏步,若以常国宝此时的心情而言,那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就这样,一日之间的时间还分辨不明,更别提什么节气、年月了。
于是播种早了、晚了,收割早了、晚了……
这都是常事,种早了的时候遇到倒春寒,这些野小麦可不是现代的冬小麦,刚刚出苗的时候被冻伤,那就跟绝收划等号了。
此外无论是哪种情况,没能按照节气完成农业生产的相应工序,就总是要遭受减产的损失。
特别是收割之后遇到连阴雨的天气,那么当年的收成就算是彻底付诸东流,不能及时晾晒的粮食根本吃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发霉腐烂。
曾有部落成员可惜霉变的粮食,吃后拉肚子、发烧,最终死亡的结局算是制止了更多人的不理智行为。
于是为了减少损失,人们只能减少投入,把劳动力依旧分散投放,渔猎和采集,重新把农耕的从业人口吸纳回去。
所以常国宝看不到大片大片的农田,整个部落也只有很少的粮食库存。
常国宝全面了解过情况之后,久久无言。
跪着的觋得不到神谕,时间久了之后似乎有些惶恐,脸上渐渐露出畏惧的神情来。
“你们应当研究日晷与天时。”常国宝思索了很久,他想起了托克老先生曾经提醒他的话。
任何超越了时代的新发明,从发明到对整个社会产生实际的巨大影响,都会有一个艰难的过程。
这个发明愈是超越时代,便愈是会有更大的困难等着它。
常国宝曾经认为托克老先生这句话特指的是现代的情况,最明显的例子是上次在大犇厂里坐的反引力车。
新的发明在理论上已经实现了,但要令其进入大众的生活,则有许许多多的小问题需要解决,现代工业是一种系统性的,需要相互配合与支持的体系。
但任何体系的内部都是必定存在内耗和阻力的,常国宝天真地认为这些就是困难了。
而事实上,困难远比他此前所认为的,更巨大、更丰富!
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与历史时期中,那些困难也会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们身边。
比如此时此刻,原始人因为神赐的日晷而不敢探究天文。
若以正常的发展轨迹而言,当人类开展农耕之后,农时的需求会促使人们向天空大地需找答案,最粗陋浅显的天文学萌芽,便肇始于此。
而类似日晷这样的计时工具,便应当出现于天文学萌芽之后。
常国宝超越科技背景条件的教导,没能促进科学的发展,反过来助涨了神秘学的气焰。
然而影响仅此而已了吗?
若如此认为,那就太天真了!
农耕受挫,人们种植的积极性大幅度减退,耕地开垦的需求弱化,也就没有机会出现不同团体所属耕地相接壤的现实。
如此一来,田地不相接,也就没有划分边界的需求,不需要划分边界,也就不需要计算每块土地的大小。
这里要用到几何计算。
于是促使数学快速发展的一个极其重要动力源也失去了。
至于再向后,数学发展再次促进天文学发展,天文学的发展又需要数学更进一步提供计算工具……
这一系列的相互作用,就都被遏制了。
于是,近千年过去,部落的样子没有太大改观,人们在旧习惯的支配下重复着旧生活,连陶器的烧制都没有取得太大突破。
依旧只能烧一些小且易碎的器皿。
最大的变化,可能也就是金属器皿的大规模运用了。
常国宝独自一人反省着,他太过小看了社会生活,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以为知道几个名词就是社会组成要素了?就能推动社会发展了?
农业,仅仅一个农业,相关的领域就已经如蛛网一般,天文学、数学这不过是其中的一角而已!
且不论生产过程中的各项工序又涉及了哪些知识和劳动门类,单单思考收割之后的保存问题。
现代社会,粮食的保存手段是什么呢?
在图书馆背了许多专业书籍的常国宝非常清楚,上个世纪的粮食保存以化工药剂为主,建造合乎标准的通风、控温、控湿的仓库为辅,同时今天成为了主流的高纳米材料填充法也开始出现应用。
那个时候为了保证粮食供应,而不得不采用的,被人广为诟病的化工药剂保存法,相对于今天的高纳米材料生产、运输、填充,已经容易了太多。
但让常国宝把它们重现在原始社会试一试?
除非把他变成了同先生或者托克,一念之间时间倒流,那可能差不多。
越是急功近利,越是要遭遇失败。
具体的科技手段必须要有足够的配套环境,才能发挥作用,这个环境包括但不限于基础工业完备程度、人民受教育水平以及理论认识基础。
受到了现实的当头一棒之后,常国宝终于开始醒神儿了。
一步一个脚印,这样的老话谁不知道?但知道了能否做到?
做不到,或者好多人都做不到,难道就是这话没有意义、不需要理会了?
不是的,绝不是的,当一个人明知什么是好的、对的,却因为畏惧困难、畏惧痛苦而放弃的时候,那么这个人也就结束了他生命的探索旅程。
在此后的人生中,他也不过是换着花样地重复他曾经的生活罢了。
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认为他已经死了。
死去的和活着的,怎么能够交往成为朋友呢?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千万不要年纪轻轻、身强体健、头脑聪慧却选择死亡,这与自杀无异。
常国宝反省良久,当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部落的时候,觋已经在向其他十一位长老转述“神谕”了。
“神说,我们应当研究日晷与天时。”
部落此时的语言发音与常国宝很类似,毕竟这是“神”的语言,人类学会了就是无上荣耀。
还没有彻底觉醒权利欲的巫觋和长老,并没有意识到垄断“神文”的重要性。
不过除去语音,部落的文字还是一种相当原始的象形符号,这方面常国宝并没有偃苗助长。
千年前,在常国宝的指引下,部落就已经离开了结绳记事的年代,象形符号从最初的十几个发展到了如今的上千个,进步还是很大的。
除了数量,常国宝还从原始人烧制在陶器、金属器上的铭文,发现了他们在文字运用上的进步。
最初,每个字都是一个词,字与字放在一起却绝不是一个词,除去极少量的联结用词,几乎所有字都是名词性质的。
想要表述动作、形容,依旧使用名词,说的人给这个名词加上更多的含义,听的或看的人要自行理解,如果理解错了……
那就错着吧!
而现在的进步,则表现在字与字放在一起,可以描述某一样更具体的事物了,而绝不再是两种事物。
常国宝有点遗憾,他错过了这次进步的过程,原始人的语言文字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有了如此发展?
或许下一次,下一次的虚拟世界,会给他答案。
就在常国宝稍稍走神的片刻,各位长老便开始安排人手,通知整个部落的所有成员,准备进行一次全体集会。
时隔千年,神明允准人们踏足“神域”。
此时此刻,常国宝哪里还有心情去打别人的主意,他只希望不远处的那两个部落千万不要发现自己这边。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先把自己犯下的错误纠正过来,让部落真正意义上实现生产力的跨越,而接下来就是生产关系的变革,可以预见,那将是一次十分剧烈的动荡。
在那之前,常国宝要尽量最好准备,做更丰富的准备。
只要等他顺利渡过这道难关,不远处的两个部落,绝对不可能再成为什么问题,或许都不需要他的看顾,仅仅是部落自发的行为,就足以吞并他们。
等着全体集会的召开,常国宝满心期待,自己的子民当中,或许会出现一些天文、数学乃至哲学方面的天才,那样一来自己就不用去补天文学的课了!
一步一个脚印地做事,真的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痛苦,对于常国宝这样的数学苦手来说,天文学无疑也是一头斑斓猛虎,太难对付了!
“咦?一步一个脚印,会不会是我对弓瑾追得太紧,然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