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孩儿的面。你们这话有点形象了!”托克把常国宝送进虚拟世界之后,便和同先生在不知名的状态下聊了起来。
这似乎是一种有别于人们直观感受到的空间的所在,同先生没有离开他正在关注的虚拟世界,却也不妨碍他同托克交谈。
“怎么了?”
“两个小家伙又闹别扭了!”托克满是感慨:“你们那地儿的季风气候,到了夏天时雨时晴常见,这小孩子又哭又笑、今儿好了明儿分了,也多呀!”
“这些话大多是几十代人观察自然,得出的结论,虽然方法上与我们有着差距,但原理上没差什么,当然是准的。”同先生一本正经回答。
托克似乎被噎住了:“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哦,确实,我们现在应该关注后半句才是。”
同先生这么一说,托克满意了。
“为什么小孩子的情绪波动总是大于成年人,人类在不同的生理年龄阶段,对自身情绪的影响,很值得深入研究,除去激素分泌之类应当归入生物学的影响因素,或许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以及社会文化施加的影响,也应当同等纳入考量范畴。”
同先生非常严肃地补充道……
托克:“为什么你比我这个神职人员还不像正常人?”
……
另一边,弓瑾和罗玉颖一道离开事务所,俩人都没有骑车。
或许是毕业之后就已经意识到了“保持美”的重要性,女孩子不约而同放弃了自行车。
自行车这一古老的交通工具可谓长寿,能够始终活跃在人们的生活当中,或许与它廉价且具备一定的健康锻炼功效有关系。
后起之秀电动自行车,都已经被售价急剧下降的电动汽车彻底取代,更古老的自行车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没有别人了,能谈谈吗?”罗玉颖突然开口相邀。
“好。”弓瑾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两个人便沿着人行道慢步前行。
“我发觉事务所里的那两位,可以察觉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所以就没有在事务所里想这些事情。”罗玉颖的第一句话有些出乎弓瑾的预料。
“是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弓瑾顺着话题。
“刚认识他们不久的时候。”罗玉颖回答过后,突然问:“但我没察觉常国宝是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的。”
弓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无言。
“后来在事务所,我看出来了之后,很难过。我想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那天在得月楼,我知道你在看我的表情。”
弓瑾无奈笑笑:“是啊,我知道的,原本咱们在班上也不是很熟,但是你们平时总在一起玩儿,所以那天我都没答应常国宝。可是,抱歉。”
“你不用道歉的,是我自己胆子不够大。”罗玉颖笑得挺难看,转向弓瑾,两个人一起停了下来。
“颖颖,我就一直觉得你们俩很合适,都是主动出击的性格。”弓瑾还以微笑。
但是罗玉颖一闭眼,长出口气:“但是晚了。我想了一个月,已经决定了。”
“别……”
弓瑾刚说一个字,就被罗玉颖挥手制止:“听我说完,前天我在家里帮我妈妈浇花,就看着建兰那细长细长的花瓣特别美,虽然它最美的时候马上就要过去了,而我因为用心在别的事情上错过了它的盛开,但临近凋零的美不也是美吗?”
“于是我就想到了常国宝,我对他的好感或许也像花儿一样,未于盛放之时结果,亦不必因之耿耿于怀。我有两个选择,可以把握住美好的最后时光,尽情享受花儿零落前的芳香;也可以将它摘下来,泡进酒里,慢慢饮用,以这激烈的手段补偿自己。”
弓瑾恍然:“尝欲入清酒,更有爱花人。”
“唉,让你见笑了,没有李老师帮我把关,现在连平仄对仗都做不到。”罗玉颖重新转回身子,重新迈步向前。
“对仗啊,但是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了,除了后面跟着的两句不大懂,不过你矛盾的心情写得很明白。”弓瑾真心实意地做点评。
“是的,矛盾。”罗玉颖苦笑:“谢客是谢灵运的小名,他有一句诗‘朝骞苑中兰,畏彼霜下歇’,意思是早上到花园里,把盛放的兰花扶起来,还怕它离地太近,被霜打了更早凋败;太白你该知道吧。”
弓瑾点头,李白嘛,这个鼎鼎大名怎么会不知道。
“他在宣城认识一位善于酿酒的纪叟,这位老人的成名之作名为‘老春’,在他去世之后,李白很伤心,于是作诗悼念,其中有‘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这是说阴间没白天,纪叟在那里还能把酒卖给谁呢?引申一下,我觉得这是李白认为阴间无人懂饮酒,纪叟也就没了知己,而人间没了纪叟,李白同样没了酿酒的知己。”
弓瑾无言以对,罗玉颖长篇大论,这算是补课了吧?
问题是谢灵运和李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她大约知道了,但罗玉颖到底做了什么决定呀!
一片浆糊……
果然,诗人就该和诗人在一起的吧?
弓瑾突然想起了常国宝的那首诗,倒是很直白,那个“一”字一下子就让她明白是写给她的了,但是别人只怕没头没脑完全看不懂吧?
高下立判?
有点这个意思。
弓瑾走神儿,罗玉颖则稍稍看看她。
“李白和纪叟是酒的知己,但我不懂酒,也不爱喝,还怕喝醉,于是想一想,也就罢了,还是由着花儿开谢吧,时间久了,总是不会如何的。”罗玉颖补充道。
这句话弓瑾听懂了,她苦笑着道:“你要放弃了?那常国宝可真是……有点可怜了。”
“他可怜什么?”罗玉颖不解。
“我也拒绝他了。”
四目相对,顿时都笑了。
“你又是为了什么?”罗玉颖好奇。
“我呀,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觉得其实你俩更合适,爱好相同,性格也合得来,在一起肯定有共同话题。而我,我不知道现在对他的好感到底是什么性质的,甚至哪怕真的是爱情,但爱情太过浓烈了,所谓物极必反,越是浓烈便越是易散,当有一天我或者他不再爱了,那么伤势也未免太过惨烈。”
弓瑾语气平淡,这是她思考了很久的结果。
“你其实也是诗人。”罗玉颖突然来了一句。
“我?我可不行,没你们那种才华。”弓瑾摇头:“我这人胆子小,不敢冒这种风险,所以我决定在感情还不深的时候及时终止。”
“我很矛盾。”
弓瑾奇怪地看看罗玉颖:“你矛盾什么?”
“我不知道该劝你大胆一点,还是该开心你拒绝他。”罗玉颖说着便笑起来:“做什么事情都要有风险的啊,有风险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你该开心。”弓瑾一拢头发:“我只做自己能够承受得起的,爱情可能造成的伤口太恐怖,令人望而却步,所以我决定算了。”
“再者说,一个人过有什么不好?非要找个人爱一爱吗?我看不必,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事务所也帮助了很多独身老人,他们之中固然有许多晚景凄惶的,但也并非没有始终从容优雅的。我有信心,到死都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罗玉颖眉头大皱:“可是事务所总是要消失的,同先生他们不是说了,只要他们的事情完成,就会离开的,那个时候你的身后事又该托谁办理呢?到那个时候,咱们这些朋友也都老的老、死的死了吧!”
“这些事情总会有人做的,而且也不是每个老人都能找到事务所来的,那些老人的身后事怎么办呢?不也没见他们去世之后就没人管吗?”弓瑾反问。
确实,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生、有人死,初生的孩子哪怕被父母抛弃,也总有好心人和政府抚养,死去的孤寡老人也一样。
“可是那些人绝对不会像事务所这么认真负责,把遗嘱内容一丝不苟地执行完成。”罗玉颖有不同意见,这些日子里,事务所的做事态度,已经获得了她的极大认同。
“嗯,但你不觉得,哪怕同先生和托克先生他们离开了,事务所也并不必须离开吗?我们可以接着做下去,只不过我们没有超能力,我们的合同不必要求死后如何,只需要换取合理的报酬即可。”弓瑾这一刻,充满自信,人活着不可能仅仅为了情情爱爱,那些才是生活的调剂品,而且可以起到相似作用的事物有很多。
“唉!”罗玉颖轻叹:“你打击到我了,知道吗,我像是看到了金顶日出,庄严绚烂,却又柔和醇美。”
“你好夸张啊!”弓瑾失笑。
“没有,自信的人总比没有思想的大自然更美丽,一切令人感到美的自然景观,都是经过了观者的思想二次加工的。思想越深邃,景物越深刻;思想越开阔,景物越壮观;若你的思想伟大,景物便如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