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又一块。
常国宝将整个屋子的泥板都看完了，他没能找到法律，也没有细数部落到底经历了多少任首领。
因为他发现了记载法律的线索！
“夏姬失德，国人怨，樊为徒首，反复逐之，三月而王。”
“迁于金山，国号丰，与国人约，勒于金壁。”
这是一段关于民族内乱的记载，当年有一位名为夏姬的首领，遭到了大部分部落成员的反对，于是另一个名叫樊的人利用自身威望，率领部落成员驱逐了夏姬。
之后第一次出现了关于“国家”概念的记载，他们将自己称为“丰国”。
同时首都也迁移到了名叫金山的地方。
金山，正是常国宝脚下的土地，这个部落所讲的金，不是金元素，而是所有金属的统称。
这座矿山、矿城，可谓历史悠久，常国宝一点都不奇怪首都会迁移到这里来。
他从这么一点记载中，看到了男女两性的权力斗争，或许当年的参与者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意识。
此前的部落中，女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她们主导的采集是最稳定的食物来源。
但随着农耕和矿冶的逐渐发展，女性体力上的先天劣势开始显露。
那位名叫夏姬的首领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德行操守才被反对，也可能纯粹是权力斗争的失败者。
具体如何，泥板的记载并不足以作为绝对真实。
不过将首都从便于采集的地方迁徙到矿冶中心，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矿冶，对于一个原始部落无疑是十分重要的，武器、工具统统依赖于此。
而无论是采矿还是冶炼，全部都是男性的天下！
常国宝有些唏嘘，他之前非常希望男女两性的权力交接能够平稳进行，最好不要产生流血冲突。
虽然心理有准备，自己的想法就是一厢情愿，但真的看到了有关内乱、战争的消息，还是相当失落。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敢于流血、敢于斗争，对于整个民族来说似乎是好事，毕竟生产力的发展要求生产关系发生变化，旧有的社会秩序与习俗阻碍到了整个社会的进步。
而代表着先进二字的人们敢于斗争，总比默默放弃要强得多。
可惜的是先进总会变成落后，一时的进步不可能是永远的进步，昨日的他们有多么勇猛，明日的他们就有多么顽固。
常国宝已经看到了那些“原始革命者”的后代变成了什么样子。
暴虐成性、毫无廉耻。
他决定去找一找那个“金壁”，当年的樊不是与国人们有过约定，并且刻在了金壁上吗？
那或许就是最为原始的法律了。
国人，这个称谓常国宝很容易理解，简单来说就是本部落的成员，至于之前那些联盟的部落是否被包括其中，就不好确定了。
他离开存放泥板的屋子，在现任“国王”的住所周围仔细寻找。
那位令他极端愤恨的国王的名字是幾，已经出现在了最新的泥板上。
“王宫”不大，没有一点点“王宫”的气象，在常国宝的印象中，所谓封建时代的王宫，都该是庞大的建筑群组，同时拥有独立城墙，守卫森严……
但这个变成王国没多久的国度，首领们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享受生活，或许凌辱他人就是他们所享受的一部分？
常国宝带着恶意揣测着，他平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遇到陌生人即便不会有什么莫名奇妙的好感，也不至于立刻产生偏见。
但幾做的事情实在是太令常国宝愤怒了，他恨不得立刻找到法律依据，将其处死。
“王宫”内没有，常国宝扩大寻找的范围，最终，在一处已经废弃的矿点前，发现了目标。
这里现在是一个类似广场的地方，在不大的城市偏东的位置，时不时可以看到几名妇女带着孩童，在广场上玩耍。
欢快的笑声冲淡了常国宝的愤怒，恨意逐渐消减。
这些和睦的家庭使得压抑感被剥去，常国宝醒悟过来，统治者有问题，但并不意味着整个群体都无可救药，因迁怒而波及他人，并不是一个自诩有着良好修养的人应当做的。
他暗暗庆幸，刚刚坚守底线的行为实在是太正确了，尊重生命才是能够令他保持自身纯洁的珍贵宝物！
若是刚刚不管不顾，当场杀死那名暴君，那么此时此刻，他说不定会后悔，也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彻底消灭这个令他失望的部落。
哦，应该换个称呼了，部落已经成为历史，丰国是它现在的名字。
金壁，这是一块纯粹用金属铸造的墙壁，树立在广场正中央。
常国宝没能看出这是什么金属，金灿灿的，但似乎不是金子，光泽度不如，而且他刚刚在幾那里见过一块真金，那块被幾称为“阳铁”的金属。
但金属本身不是常国宝的关注重点，丰国的矿冶业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他太多的指点，一方面是国人自发地钻研，另一方面也是常国宝在告诉了他们矿冶的重要性之后，就总是隔个上千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包括农业、历学天文等等这些被他重点关注的领域，都会产生巨大飞跃。
这种情况下，常国宝是真的没必要去插手具体工艺问题的。
就像托克所说，他们只需要帮助原始人们指出正确的方向，具体的事情，原始人并非没有脑子。
真正造成重大损失的，往往是人们在错误或太过曲折的道路上，走了太久。
“樊诰：与国人约，国人为国、为赋为役、为举为益。”
只有一句话，而且仅仅约定了国民与国家的关系，国民与国家分别应当承担什么义务和权利。
并没有常国宝期待中的法律，哪怕是最简单的“杀人者死、伤人者徒”都没有。
常国宝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是刚刚进入国家这样的组织形式，或许部落长老裁定判罚的习俗还没有改变，如果是这样的，那么国王作为最大的那位“长老”，显然不会宣判自己有罪。
好在此时他的心中恨意已销，仅剩下保持着理智的愤怒。
这样的国家与民族，不是他想要的，在不得不使统治者存在的历史时期里，统治者和产生统治者的整个阶层的素养，显然就决定着整个民族的精神走向。
很显然，如今的丰国国王是经由选举产生的，并没有过渡到父死子继的家天下，而能够被选举出来的国王是什么样子，可见选举他的国人会是怎样。
常国宝忧心忡忡，他希望是幾欺骗了国人们，在成为国王之前“温良恭俭让”，而成为了国王之后才变了模样。
但他心中其实早有预感，那些卫士听从幾的命令，真的毫无负罪感。
或许，国人们，都是差不多样子的。
常国宝很悲观，他又想到了那些孩子和母亲，或许他是杞人忧天了，希望如此吧。
他决定什么也不做，到观察模式去，就盯着国都金山城，亲自看一看，这里的人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人可以用面具将自己的表演展露在人前，但绝不可能将面具永远戴好，而常国宝在观察模式可以轻松观看上百年的变迁，那将是此时三代人左右的更迭。
整个民族变成了什么模样，根本不可能藏起来。
回到云上，常国宝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们汇聚到国都，随后在幾的带领下，其中的一部分出发了。
这部分人的数量看起来不怎么多，虽然到达国都之前还都是农夫、猎人、矿工，但出征之后，自发地便拥有了森严气象，颇有些职业军队的影子。
昨天，常国宝本想组织常备军，用以武力征服临近的两个部落，但后来因为粮食和其它问题，最终没能付诸实施。
而现在，常国宝一点都不想再把关于纪律训练、常备武装等等小技巧告诉下面这些人了。
很快，他的目光跟随着队伍，来到了边境，在这里，一支早已准备好了的彪悍队伍等着他们。
常国宝目瞪口呆，原来常备军早就有了！
刚刚抵达这里的队伍，竟然是负责运送粮食和后勤的……
好吧，人类果然是天生的战争动物，没人教就无师自通了。
想想也是，在泥板的记载中，丰国在依旧处于部落状态时，就多次与其它部落产生冲突，最终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他们取得胜利。
虽然泥板没有详细记载取胜经过，但从中汲取到的实践经验，绝对假不了。
接着，经过五天的行军，队伍抵达了攻击位置，被作为目标的部落应当是早已发现了什么，聚集起了数量远比丰国军队多得多的成员，无论男女，全部严阵以待。
但是常国宝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战争结果，丰国拥有着锋锐的金属武器、厚实且多样的蒙皮盾牌，以及一队百人左右的专业弓手。
反观防守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似乎仅有一支金属短刃别在腰间。
以唯武器论看待战争当然不正确，但拥有武器优势的一方同时还拥有纪律优势，那么战争胜负就已经很难再有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