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秋一举杀退靠近的敌军,这才得了空闲稍稍喘息一阵子。她咬紧了嘴唇,望着眼前两军交战的地方。
乌压压的铁甲中,时不时地会涌入一些穿着泛黄甲衣的北凉军,而后或是被一片玄色铁甲淹没,或是挣扎几番,再隐去了身影。
作呕的血腥味带来了沉重感,压得秦知秋有些透不过气来。似乎有无数亡魂,沿着她的青龙长戟缓缓往上攀爬,黏腻着覆上她的手,朝着她张大了嘴,发出凄厉而又绝望无力的嘶吼。
秦知秋闭了闭眼,下一刻,耳边风声骤响,她蓦然张开了眼,手中长戟猛地扬起,狠狠劈向来人。
亡魂不再,手中长戟再度回归了以往的轻盈。
那面容粗犷的大汉顿时睁大了眼,他的嘴巴嗫嚅着,脖颈处被锋利的刀刃划开,往外喷出了汩汩的热血,瞪大了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知秋。
似乎是到了死亡的这一刻,他才蓦然发现眼前穿着玄黑铁甲的秦家军,竟是一个姑娘家。
秦知秋深吸了一口气,她遥遥望着将军交战处,那于诸多长戈之中起起伏伏时隐时现的双月长戟,顿时觉得心头中的沉重感少了不少。
厮杀声逐渐淡下去,风声在耳边呼啸,秦知秋狠戾了眼眸,只觉得此刻她的身躯分外的轻盈灵动。
她在同秦家军一起保家卫国,她在为了秦家的荣光浴血,她在守护背后的每一寸土地!
她径直扯了缰绳,腿下马腹夹紧。径直提着长戟朝着人群伸出奔赴而去。
“县主!”陆任甲睁大了眼。
秦知秋听不见他的叫喊,只伏低了身子,手中长戟起起落落,那握着武器的手看上去是分外地柔弱,可却像是有千钧力一般,稳稳压住了那杆被鲜血染红的长戟!
锋利的刀刃直直寻着缝隙划过敌人脆弱的脖颈,或是直直劈下,硬生生地划开一条血路。
杀!
秦知秋也不管脸颊边溅上来的炙热鲜血,她的眼中只有玄色和棕色的区别,以及,愈来愈近的秦杨的身影。
既然是以秦家后辈的身份来到了这战场上,那她便不能时时刻刻地待在队伍之后,她也要战在最前方!
秦杨转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突然蹿出来的那匹棕红的的卢马,以及马背上的那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抿紧了嘴唇,并未多纠结秦知秋的打算,反而是轻轻挪了位置,想着多护着秦知秋一些。
然而不等秦杨多动作,秦知秋却是冷着眼直直地就奔向江纪安的位置,同他一起对敌。
手中长剑起起落落,江纪安面上表情丝毫不变,任凭剑下积攒的亡魂愈来愈多。
他游刃有余地取人首级,灵活地避开所有来自敌方兵刃上的银光。彼时见了秦知秋的身影,江纪安也只是稍稍顿了顿,而后便直接将脆弱的后背对向她,似乎十分放心秦知秋的能耐。
秦知秋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到底还是江纪安懂她的心思。她打马迎上,将已经寻到了江纪安背后疏漏的北凉军尽数斩下。
明明以往并不曾并肩而战过,可当秦知秋和江纪安各自打马背对着对方时,两人的默契却是达到了顶峰。
一人手持长戟,一人握长剑,根本无需多说什么,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各自似乎都能提前想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从而一一弥补住对方显露出来的疏忽缺漏。
似乎真的应了东郭先生的那一句话,他们是十分相似的两个人。
可也就是两人一路挥砍、动作间愈来愈熟练的时候,往北的北疆城池中突地传来了一阵号角声。
手执方天戟的秦杨顿时一怔。
下一刻,身着黄色甲衣的北凉军如同潮水般悉数褪下,甚至丝毫不在意靠后的一部分兵士被秦家军趁机取了首级。
乌压压的大军散去,阳光重新从云层缝隙中撒下来,如此景象,竟让秦知秋有一种新生的错觉。
耳边号角声仍旧在响彻,秦杨皱着眉望着远处的北凉军愈行愈远。
没有他的命令,一众秦家军也不敢自行动作去追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凉军大肆撤兵,徒留下满地的尸体。
秦杨抿紧了嘴唇,他转过头,望着望向立在己方城池上的白胡子军师。
东郭先生站在城墙上,他依旧是眯着眼,面上表情似乎还是在笑着,可整个人的身子却是难得地站得笔直。他捋着胡子,眯着眼看着那众多的北凉军涌入了不远处的城池,而后,城门大开,再接着,毫无人声。
莫非又是一座空城?
东郭先生闭了闭眼。
“军师,这……”一众秦家军也不淡定了。起初他们还会嘀咕几句,可现在再次见着北凉军这样的举措,脑海中已经是懵了一片。
“这还没怎么打……就又退了?”兵士们惊疑不定。
东郭先生面上表情不变,只朝着秦杨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秦杨收回目光,直直看向身旁不远处的江纪安:“江副将领骑兵三千追击,如若城中无人便就在原地等候,依旧是一一检验城中有无地道等可疑物什!”
江纪安垂头拱手:“末将明白!”
秦杨又望向剩下的一众将帅:“剩下的秦家军,全部回城,查检伤亡数目!”
众人齐齐应声。
将一切安排妥当,秦杨回头望向那缩在沉重铁甲下的秦知秋:“知秋也跟着一同回城。”
方才还血雨腥风的战场,在北凉军的先一步撤离之下陡然变得气氛诡异起来。
纵然这次的交战中,北凉军的确是动了些真功夫,也不像上一次那样并无伤亡,那两军交战的沙场上此刻是真真实实的是躺了许多北凉军的尸体。
可仔细说起来,这次北凉军的撤退仍旧是疑点重重,两方局势还未打得分明,北凉军却是先一步撤退,似乎并不欲和秦家军多折腾。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觉到这交战时局势的奇诡。
随众兵士一同回城的秦知秋抿紧了唇,上一次她在东郭先生身旁听说北凉军撤兵时,心中还未曾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可就在这次亲自痛北凉军交过了手,她心中的不安这才攀上了顶峰。
一路无话,秦知秋下了马,又摘了头顶上沉重的盔,跟在走在当头的秦杨快步踏入了歇脚院落的书房。
彼时书房中已经立了数位将帅,东郭先生正立在一旁的桌案边,手里拿了北凉地图端详。
眼见着秦知秋也跟着进了书房,众人面上也没有多少异色,只直直望向沉着脸的秦杨:“将军!这次北凉军依旧是突然撤退,也依旧是大开着下一座城池的城门,明晃晃地是要引着我们深入北凉!”
“也不知这次北凉军究竟是要耍什么阴招,这是否要跟着北凉军踏入下一座城池,还请将军认真思量!”
秦杨依旧是不言不语,只将手里的方天戟搁置在一旁,随后寻了位置坐在了主位上。
秦知秋低垂了眉眼,缩了身子站在书房角落里。
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下一刻,东郭先生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图纸递到了秦杨面前:“到了下一座城池,这北凉军可就有地理优势了。”
秦杨皱了眉,循着东郭先生的指向打量着地图。
东郭先生捋了捋胡子:“这北凉国地处高位,越是往深处走,地势就越高。虽说我等现在所处的这座城池并无这种地势差别,可到了下一座……”
他指着纸上画着的那处弧线:“到了下一座城池,如若我军一定要入城的话,再与北凉军交起手来,势必是要吃了地形的亏。届时北凉军居高临下,秦家军可就施展不开拳脚了。”
秦杨沉吟片刻,突然嗤笑出声:“若北凉军真的是抱了借助地形的心思,才想着将秦家军引向北凉深处,这等心思,未免太迂回了些。任凭北凉军再怎么不善兵法,也不应当想出这等自损八百的法子。
再者,我大宣同北凉交战多年,军中对于地形、温度等诸多因素已经做出了许多应对方案,即使是在陷入地形劣势时,也不一定会因此落败。”
东郭先生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这北凉军的动作才可疑。这所谓的地形优劣,只怕也是个幌子。
他们既然敢大着胆子将我们引入北凉的城池,想来必然是有自信能够将我等击败。可这底气究竟是源于何处,我们却丝毫不曾发觉。”
秦杨揉了揉眉心:“那份丢失的兵部密辛?”
“这倒是有可能,可究竟是什么兵部密辛,竟能够和北凉的城池搭上关系?又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北凉军有自信对上秦家军而立于不败之地?”东郭先生摇了摇头。
秦杨接不上来话了。
正值此时,房中又有一名将帅拱手发问:“北凉军如此动作,定是打了包票,肯定我等一定会踏入那座城池,可若是我等不入城,他们也拿我们不得呀!”
若是不入城,秦家军确实不用中了北凉军的计。
东郭先生叹了一声:“他们拿我们不得,我们也拿他们不得。若真是杠上了,他们也许还愿意僵持下去,而我们却不能等。”
他瞥了一眼脸色愈来愈凝重的秦杨:“那些个北凉军,是算准了我们等不起,是算准了我们一定会入城。”
【今日两更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