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秦知秋被秦杨单独叫进了府邸主院的书房里。
房中并无他人,只有秦杨埋首在书桌上看着地形图。眼见着秦知秋推门进了房内,秦杨这才抬起了头:“你让江副将着人去买那些东西做什么?”
房中烛光闪烁,秦知秋眼中带了浅浅的笑,径直走上前,为秦杨剪了烛心。
待房间变得更明亮了,秦知秋这才开了口:“江小将军不愧是爹爹的副将,丝毫也不瞒着爹爹的。”
借着明亮的灯光,秦杨揉了揉眉心,又低头打量着桌上的图纸:“知秋既知道他是为父的副将,还肯让他帮着你做事,自然也是不打算防着为父,想来也猜到了父亲要叫你过来。”
他右手提笔,随意将桌上的砚台移到秦知秋手边:“知秋,你可知要从外头购置粮食,可不比朝廷派发的军粮划算的。”
秦知秋唇角弯起,也不需要秦杨吩咐,自顾自地取了一旁砚条过来磨墨:“只是突然想到要另外去购置粮食罢了,虽说是昂贵了些……爹爹大可以从女儿的例银里扣。”
秦杨抬头睨她一眼:“不够。”
秦知秋眨眨眼:“女儿被封县主时,陛下不是赐下了好些东西?左右往后的每年还有八百户的食邑俸禄,爹爹都给加上罢。”
秦杨攸地笑出了声:“也不知你这丫头究竟是怎么想的,突然想着要拿私银去购置这些东西。不过也罢,东郭先生也说要小心防着营中的粮草军需,你既有了这方面的想法,为父自然不拦着你。”
秦知秋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地道了谢,这才离开了书房。
在帘幕之后,东郭先生一脸奇异,捋着胡子走出来:“我可是越来越看不懂你这小子了,怎的还将自己的闺女给怀疑上了?”
秦杨苦笑:“哪里是怀疑?只是心里有些不踏实罢了。当初北凉使臣带着兵部辛密前往北疆的事情还未爆出之前,她这丫头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出远门的东西了。如今北凉军的目的还未摸清,她又开始想着从外头购置粮食,你说奇怪不奇怪?”
东郭先生寻了位置坐下:“哪里奇怪了?且不说第一件事,就说这第二件,老夫也是听了你方才若说,那丫头不是只是想让江家小子去购置部分粮草?显然是心中还有顾虑,只是勉强一试罢了,你心急什么?”
“再者说了,”东郭先生呸他一嘴,继续道:“那盛京城是什么地方?前些年,你将知秋丫头一个人丢在盛京城,自己对她操过多少心?还不准人家知秋丫头长些自己的能耐?”
秦杨面上十分的委屈:“在盛京城里增长能耐……我可还是惦记着她要及笄了啊!及笄!要出家门了!她要增长能耐,难免要同什么劳什子的人物打交道,我这当爹的能不多想吗?”
东郭先生表情一滞,忍不住取笑道:“追根究底,你小子原来竟是在担心这个?”
秦杨脸上表情一僵,假意白了东郭先生一眼,清了清嗓子:“当爹的担心闺女不是应当的么……对了,快到五月了,不知我拜托先生准备的那副铁甲可准备好了?”
东郭先生又捋了捋胡子,笑着瞥了秦杨一眼:“铁甲已经在准备了,你小子放心便是。”
书房之外,秦知秋径直出了主院,冷不防在一旁的树荫之后看见了一身戎装的江纪安。
“江副将?”秦知秋错愕,此时饭点已过,照理来说,江纪安应当是回去自己的卧房才对,为何还会在秦杨的主院外守着?
那厢江纪安也看见了秦知秋,忙抬步走了过来,待行到秦知秋跟前,却又突然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眼前的戎装青年径直行到她面前来,以一己之身挡住了所有的月光,秦知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江纪安竟是在这里守着她的。
江纪安抿了抿唇,皱着眉抬头望着秦知秋:“是末将将下午时县主的吩咐告知将军的。”
秦知秋眨了眨眼:“我知道。”
江纪安一哽:“县主不生气?”
秦知秋径直绕过他:“为何生气?并非是什么大事,能将这事同江副将讲,我便没有瞒着父亲的意思。”
江纪安一滞。
因着秦杨早先的吩咐,他奉命时时盯着秦知秋,好不容易秦知秋肯对他说着略显秘密的话来,他也仍旧是面无表情地全部同秦杨说了。
谁知话刚说出口便后悔了,他看着晚间秦知秋被叫进主院书房,这才心怀愧疚地跟了过来,可秦知秋却全然不在意?
他愣愣地望着那抹红影在月光下愈走愈远,心中蓦地生出了些疑惑。
看护秦知秋是秦杨交托给他的职责,可为何,他会对汇报秦知秋打算这一事心生愧疚?
日子依旧是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十数日之内,城池周遭一片平和,仿若北凉众臣民都忘了这个已经被大宣秦家军占领了的城池一般。
至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江纪安,却是在发现秦知秋并未真正在意那晚的事之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这日,秦知秋正骑着马同江纪安过招,冷不防听见靠北的城墙一侧突然传来了军号声。
北凉军再度来袭。
“大半个月过去了!我还以为这群北凉军要把咱们给忘了!”训练场上的一众兵士忙取了兵器披了铁甲,快步赶向北城门。
“可不是?到底打不打啊?是输是赢给个准信啊,这么闹着跟玩似的!”周遭有人附和着。
秦知秋记得上次秦杨允了她上战场,当即便直接骑着赤影转了向,也想跟着众人一同奔赴北城门。
“县主且慢!”一旁的江纪安连忙出声,他一身戎装打马过来,手里还抱了一具铁甲:“县主一身红衣,在那战场上未免太过显眼,还请换上这副铁甲,总比一身布衣来得安稳妥当。”
秦知秋顿了顿,只道了声谢,毫不犹豫地接过略显宽大的铁甲罩在自己身上。
头上突然一重,秦知秋攸地抬头,只见江纪安面上一片凝重,将一副头盔牢牢地扣在她脑袋上,又伸手帮她系紧了,眼中担忧之色明显:“还请县主多加小心。”
秦知秋弯了弯唇角:“多谢。”
一行人赶至北城墙之外时,突袭而来的北凉军已经肉眼可见。
“此次的攻势看着倒是比上次认真了些。”城墙之上,东郭先生皱紧了眉。
秦杨领兵骑马立在城墙之下,身后跟着的是江纪安等一众将士,至于披甲上阵的秦知秋,则是陷在一众秦家军之中。
耳边军号吹响,伴着阵阵的军鼓声,近十万的秦家军呼喝着冲向北凉军,身后数百军士立于城墙之上,手持劲弓观察着城下两方兵马的局势。
这是秦知秋第一次冲进沙场,可就在她冲着眼前身着黄色甲衣的北凉军挥下长戟的那一刻,她这才切身体会到了东郭先生口中曾所说的无力感。
即便她天生大力,能够将近身的敌军一举挥退,可与她对招的人也只是咬牙撑下一招,随后便突地后退,换上了另一名北凉兵士上前对上。
或许是稍稍摸清了北凉军前进往返的套路,也或许是这一次北凉军终于下了狠心,最前线的秦杨等一众将士俱都真正见了血。
秦知秋咬了咬牙,夹着马腹的双腿一紧,赤影顿时嘶鸣着扬蹄,突地前进将一名北凉行兵踹倒在地!下一刻,秦知秋手持长戟狠狠刺下!
莫名地有些手软。
秦知秋嘴唇微颤,周遭仿佛忽然安静了下来,一片无声中,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长戟之下的人抽搐着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他渐渐溃散的视线直直锁定着她,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和仇恨,以及……绝望。
随着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幅度,一条生命就此消散。
“县主小心!”耳边突然传来疾风声,陆任甲手持长戈忽地赶到,忙将一旁涌上来的北凉军挥倒!
杀!杀!
耳边的声响又似乎渐渐大了起来,秦知秋这才回过了神,咬牙将青龙长戟狠狠扬起,而后再用力挥下!
她身旁的陆任甲再度挡开几名北凉军,忙转头朝着秦知秋嘶喊:“县主!你忘了学的招式吗!攻防一体,不可只一味地去攻击啊!”
一声大呵下,秦知秋整个人就是一激灵,眼眸一厉,忙手提长戟狠狠将离得最近的北凉兵士给一戟挥开。
“杀!”她夹紧了马腹,咬牙执着长戟向前砍刺!
彼时秦知秋正卡在秦家军的中前方,是以遇到的敌人并不多。直到军队冲散开,这才有许多北凉军一路冲了进来,却并不深入。
在军队最前,两军交战得愈发厉害,秦杨等人有了上次交战的经验,特地防着不让北凉军寻到机会逃走。那北凉军似乎也没了上次那样玩闹的心思,各个面上表情狠戾,似乎是真的想同秦家军在此战上一场。
【今日两更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