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秋这句谢一说出口，江纪安立马又摸了好几遍鼻子，只胡乱应了一句“县主喜欢就好”，忙急匆匆地抬步走远了，便是平日里一直记着的礼也没有行。
秦知秋眼眸垂下，望着手中握着的那一只短匕。
鞘身用的是青铜，上头并没有太多装饰，只用利器深深刻了个“忠”字。
秦知秋垂了垂眼睑，右手轻轻用力，那匕首就从刀鞘里缓缓抽了出来。
匕身采用的不是青铜，而是较薄的粗铁，冰寒的刀刃甫一出鞘，顿时又映着太阳折射出一道银白的冷光。
好兵器！
秦知秋瞪大了眼，她因着是天生力大，从小就跟着秦杨学习用沉重的长戟，并不习惯使其他的兵器。
但沉重的长戟虽然杀伤力强，可终究是不够灵活，在这一点上，她用大力以及自己多年使长戟的经验也无法弥补。
江纪安今日送的这只短匕较之长戟来说更加轻盈，比之长戟来说更容易携带，灵活得多。
一番对比下来，这短匕倒是可以用作防身和近战的兵器，甚得秦知秋欢喜。
唯一值得遗憾的是，今日的她没能收到京中来的贺礼。秦知秋抬头，望着天边的鸿雁，许是路途遥远，运输不便罢？
盛京这边并不如秦知秋所猜测的这样简单。
自叶泠绾入主东宫之后，许是盛治帝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终于激怒了定安侯，这段时间定安侯一直在寻盛治帝一党的麻烦。
因着早先定安侯时不时动的手脚，叶凌瑾到现在还尚未在翰林院完完全全站稳脚跟。叶太傅不放心这位府上的嫡长子，在朝堂上反抗定安侯一党时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而叶家书香在盛京城中流传了百年，府上声名和暗地里的力量尚且还算得上庞大，朝中受过叶家荫蔽照顾的官员数目不少。
此番叶家已经决定好了在明面上帮助盛治帝，这些力量自然也就落到盛治帝手里，或多或少地为其减去了几分朝廷上的压力。
无面抱了数卷竹简到了里屋来，一一地分门别类放好：“公子，今上已经下了旨意，这一批的军饷早已经全部集结完成，今日下午就要出发送往北疆了。”
萧胤斜靠在竹椅上，手中正拿了一封墨梅信笺瞧着：“到了如今，定安侯依旧不能对今上动狠手，想来还是稍稍顾忌着秦将军的存在，只怕心中是想先调集全部的力量计谋去对付秦将军……此番负责运送军饷的官员是哪位？”
无面怔了怔：“数月之前兵部尚书才刚刚下马，如今的这位尚书虽是侍郎出身，且是坚定了决心站在今上这边的，但其家中权势不大，在盛京城中立足较浅。
数月前定安侯便开始着手打压尚书背后的家人，今上自身难保，无能为力，再加上叶家太子妃入主东宫之后，定安侯那边再度施压……”
无面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所以……所以此次负责统管运输军饷的，是林家军侯——定安侯自己！”
萧胤闭了闭眼。
他磨挲着腰间坠着的白玉璧，沉吟了许久。
无面那平平无奇的面容上已经带了几分忧色：“公子，要知道，定安侯手里还有一个南疆蛊毒药师在啊……当初就是……”
萧胤轻笑：“当初就是用那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夺取了两个女子的性命。因着无色无味，仵作查不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龙椅上的那位便是想拿着‘剑’直指定安侯也没有理由……
残害两位朝廷命妇的罪责，他倒是轻轻巧巧地全给躲过去了。”
萧胤眼中沉郁，随意将手里的墨梅信封掷在桌案上：“师父的行踪已经传了回来，如今正在大宣境内，约摸是靠近南边一带。”
无面一愣：“公子可是要见老先生？”
萧胤唇角弯弯：“不，稍后无面就派人传信过去，让师父他老人家辛苦一次，往北疆走一趟罢。”
无面心下恍然，忙垂头上前取了那枚墨梅信笺：“属下明白了。”
待无面躬身退下之后，萧胤这才放下了手心捏着的白玉璧。他从竹椅上站起身，缓步踱至床边，望着偶然飞至檐牙上的小小鸟雀，似乎通过它望见了展翅的鸿雁。
“六月廿四，到立秋了啊。”他轻声呢喃。
——
秦知秋把江纪安所赠的短匕塞进了扎紧的袖子里。
一番笄礼，虽说是过得简陋了些，可好歹是凑齐了一身的新装备。
先是秦杨同东郭先生出了主意送了一身玄黑铁甲，再是江纪安赠了一只短匕，其他的，像是陆任甲等人也曾结伴猎回来许多野味。
纵然是没有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礼仪，也没有精致的玉簪华服可以穿戴，但对于秦知秋来说，这样的笄礼她是再满意不过了。
秦家军同北凉军的对峙仍在进行。
北凉军此次虽是安排了兵士守在城墙之上，但许多日下来，都不曾有过要出战的意思。
秦杨同东郭先生心有疑虑，并不敢贸然主动开战，但也是时时刻刻地做着迎战的准备。城外应对地形劣势的壕沟已经挖好，城中攻城重兵也早早地被人抬到了容易搬运的地方。
双方对峙之下，两座城池倒是陷入了短暂诡异的安定里。
“将军的意思似乎是说，若是到了八月，如若那北凉军仍旧是没有动作，我们这边只怕是要主动出击。”操练场上，江纪安忽地转头看向身后的秦知秋：
“末将在这军营里带了多年，也未曾见到将军有过这样等不及的时候。将军为人谨慎，但凡遇到了无法肯定的状况，亦或者是不明的局势中，总是将兵士们的性命放在首位，宁愿一直这么拖下去，也决计不会冒险主动出击。”
秦知秋垂了垂眸子：“京中局势复杂，父亲自有谋划，如今被北凉军这样捣乱似的拖着，自然按捺不住。”
江纪安面上诧异，类似的话，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过秦知秋提起过了。似乎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繁荣都城内，正酝酿着一场惊人的谋划。
他缓缓转过眼，直直地盯着操练场中央正在交手练招的众人。早在多年前，他还在西北总兵府里混日子的时候，就曾经听到过父兄的对话。
诸如皇权旁落，外戚干政云云。
彼时他还未曾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毕竟天高皇帝远的，他们西北总兵府只要守好自己的那一方土地就足够，更遑论当时还未曾及冠不曾学会理事的自己？
还是在见了秦知秋之后，他这才发觉了盛京城中弥漫着的诡谲阴云。
若非是有这阴云的存在，只怕秦知秋应当会过得更加安稳些吧？或许她也不用来到这北疆浴血，也不用见到他江纪安一个小小副将。
江纪安抿了抿唇，他忽地也想见识见识那大宣都城，他想去看看，那个养育了秦知秋其人，却又逼迫得她不得不选择来到北疆的繁华盛京城，究竟是什么模样。
秦知秋也不欲在这方面说得太多，两人不过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下一刻就有人急匆匆地从操练场一侧追了出来：“江小将军！”
江纪安停步。
那兵士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挺直了腰背行了个礼，而后才继续喘着气：“江小将军，朝廷派发下来的新一批军饷到了，将军命您即刻动身，去清点粮食数额。”
如今正值七月初，自上次立秋时朝廷中传来军饷已经发放的消息，已经隔了几乎半个月。即便是一路舟车劳顿，可这样慢的送粮速度，仍旧是十分的不常见。
江纪安松了口气：“总算是到了。”
他抬步欲走，不过是将将踏出了一个步子，就转头望向秦知秋：“此前县主一直对军饷之事不甚放心，如今军饷已经到了北疆，县主不若一同移步来瞧瞧？”
秦知秋巴不得如此：“可。”
因着是由朝廷官员负责发放运输粮草，那运输用的板车是直接被众仆从推到城里来的，倒是不用秦家军多操心搬运的问题。
江纪安扯了扯嘴角：“早知如此，倒不如让这些人一并将县主购置回来的干粮给运过来了。”
秦知秋眼里带了笑：“他们的板车可就这么几辆，人也只有这么多，江副将便是真的同他们交代了，只怕他们还不乐意，以为江副将是在找茬呢。”
江纪安摸了摸鼻子。
两人到了南边城门附近，那领头的官员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忙舔了笑脸疾步行过来：“可是秦家军内负责此间事宜的江小将军？”
那人生得肥头大耳，一路行来却是半分汗也没出，似乎是坐着板车旁边的马车过来的。方才还在四处打量，感叹北疆入了夏之后的凉快。
江纪安皱了皱眉，音色冷淡疏离：“似乎以往负责运输粮草的是另一位罢？”
此人面生。以往兵部派发粮草时，几乎都是派的同一人过来与秦家军交涉，一来是为了以示安全，二来是熟人总归是有熟人的好处，更有经验一些，做事的效率也快些。
肥头大耳只觉得自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时只心道这江小将军当真是不会做人，连官员之间打交道的规矩都不懂。
秦知秋只凝眸朝着肥头大耳腰间玉坠的纹饰瞥了两眼，冷声开口：“你是定安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