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抿着嘴笑:“不过是些拿衣服的活计,虽说婢子现在还是没能使出太大的力气,但拿取这些衣物还算是绰绰有余,哪里称得上一句辛苦?”
她将以前储存好的玉米饼子拿出来,拿着小碟盛好搁到了秦知秋眼前:“听闻军中的新粮已经是吃不得了,正好婢子这里还有一些前不久存起来的干粮,这个时候正好用得到。”
秦知秋垂了垂眸子,低声道:“的确是正好用的上,方才父亲那边也提到了干粮的事,说着是要晚些时候让我同江副将带人去取。”
听着她音色低沉,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沉霜脸上的笑意登时就少了几分,多了些紧张:“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还觉着有些不爽利?”
秦知秋抿了抿唇,撇开了眼不去看她:“等到晚些时候,江副将要带人去上一座城池取粮的时候,沉霜也跟着我们一同过去。”
沉霜眨了眨眼,笑吟吟问她:“莫非是婢子能帮上姑娘什么忙?”
秦知秋偏开头:“沉霜只记着好生将自己的行礼包袱准备好,等到了时候就跟着往塞上城的方向去罢。”
沉霜不笑了。
秦知秋像是没有看见沉霜面上陡然变化的脸色,仍是自顾自地道:“到时候军中用于运输的车马就会集结过来,刚好可以图着方便捎带上一个你。
届时我再吩咐流觞,让他打马走远些,将你安置到塞上城里去。”
沉霜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个笑:“姑娘是嫌沉霜太过无能,总是给姑娘添乱了?”
她直直抬起头,也不等秦知秋回答,跪拜疾声:“婢子以前不会的东西,现在都可以学!这数月以来,婢子虽是帮不上姑娘的忙,但也在尽力学着改变,还请姑娘不要让沉霜离开!”
秦知秋垂眸望着那将头颅搁在地板上的布衣女子,沉沉叹了口气:“沉霜,快要打仗了。”
沉霜抬头不解:“往常大宣同北凉也曾交战过两次,彼时婢子尚且还在军营中服侍姑娘,为何如今却要以此为由支走婢子?”
秦知秋深深望着她:“因为那时的北凉军并非是存了真正交战的心思,而这次军中粮草有异一事已经显露出了北凉军真正的打算。
如今将士们体中的异样未曾消退,军中无一人能够恢复自己巅峰时的力道。便是天生大力的父亲与我,如今能够使出来的力气也不过是平常的十之六七,只够勉强拿着长戟挥砍,做不出更流畅些的动作……沉霜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沉霜皱紧了眉:“如若此时北凉军再次进攻,秦家军只怕是存不了多少还手之力?”
“是……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沉霜就危险了。我同父亲或许还能勉强挣扎一番,可沉霜身体较弱,又当如何自处?”
沉霜却是丝毫也不犹豫,她迎上了秦知秋的目光,眼中坚定一片:“姑娘弄错了婢子的本意。婢子所疑惑的,从来不是北凉前两次的手段和即将到来的进攻有什么区别,而是为何这军营里留不得一个沉霜的问题。”
她软了眉眼,柔声问她:“姑娘可还记得数月之前,北凉军第一次主动撤退的经过?便是在那个时候,在姑娘不曾知晓北凉军会撤兵、以为两军即将有激烈一战的时候,姑娘不也不曾生出让婢子离开的想法?
如若北凉军哪一日真的要重新攻进来,到那时候的局势也不过是同初至北疆时的紧迫一样,那时候姑娘尚且都没有让婢子离开,为何这次却要支走婢子?”
秦知秋说不出话来。
当初在还在盛京城时,她就等着许诺过让沉霜跟着自己,不会将她一人丢在将军府。那时候她所想象所以为的也是两国交战之下的凶险局势,却仍旧是决定带上沉霜,为何如今却要改变想法了呢?
大抵是,从心底里觉着下一次的北凉军将会使出所有阴谋和手段了罢?
对上沉霜那仿佛发着光似的眼睛,秦知秋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站起:“沉霜既是做好了打算,便好生照顾好自己罢。”
沉霜终于安下心来,再次垂首行礼:“婢子绝不会拖姑娘后腿!”
晚些时候,秦知秋得了江纪安的消息,从马棚里牵了赤影出来,打马行至了城中主街上,同众兵士打了个照面,打算一同前往上一座城池,去取早先江纪安提到的储存干粮。
江纪安手持缰绳,正端坐在马背上,彼时见到秦知秋独身一人朝着这边走过来,面上顿时多了几分诧异:“县主身边的那位姑娘……”
秦知秋瞥他一眼:“她不走了。”
江纪安心中虽不解,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并不打算继续多问,只换了个话题道:“此时时候已晚,待我们这支队伍到了那边,估摸着刚好能够碰上往这边过来的北疆守城军士。”
秦知秋面色不变,心下已经了然。想来江纪安方才所说的北疆守城军士,应当是指那收押肥头大耳官员的人马罢。
肥头大耳……秦知秋眯了眯眼,这个把柄,一定要好好握在手里才行。
众兵士驾马乘坐板车入队,江纪安一一点了数:“下午的时候,将军已经命人将药物发放了一些过来,主要都是发放到了这些骑兵手上,正好方便此行去运粮。”
秦知秋皱了皱眉:“那其他的兵士呢?”
江纪安回过头望她:“如今军中的兵力已经算是恢复了好一部分,平日里骑兵的战力就占了秦家军总额的一大半,此番必须得先一步恢复力量。至于其他的步兵,如今虽说是已经逐渐适应了自身的情况,但依旧是使不出多少力气。
将军的意思是,如若这种情况一直延伸至了北凉军进攻的那一日,便让其中的一小部分步兵持弓箭守城。剩下一些本就身强体壮些的,勉强当做后防去充当兵力。”
手中缰绳捏紧,秦知秋垂了垂眼睑。进不得退不得,如今除了这一方法之外,秦家军似乎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两人说话间,人员已经全部集结完毕,江纪安挑选出来的数百兵士都是骑兵,此时加上后头坠着的几辆用于运输粮草的板车,能够节省不少队伍来往的速度。
也是幸而军营中的马匹昨夜食用的是昨日午后剩下来的干草麦秆,不曾遭了有毒粮草的罪。
但见打马立在众人最前的江纪安夹紧了马腹,秦知秋也跟着扯了手里的缰绳,另一只空余下来的手伸出,拍了拍赤影的脖子:“今日只怕是要劳烦赤影屈尊去驮一驼那粗糙的粮草了,你可不许胡来。”
于外人来说,的卢马是为凶马,能够耐下性子为人驱使已经是实属不易,更别说是甘心去坐那本该是凡马来做的搬运任务了。
彼时赤影似是听懂了秦知秋话中的意思,立时就偏了偏马头,四下打量了周围的几匹马,而后有仰着头颅抽了抽鼻子,算作是勉强答应了。
秦知秋眼里带了笑,又拍了拍赤影的脖子:“好孩子。”
北疆的黄昏景色总是要比盛京城更要来得恢弘壮阔些,落日余晖洒满了明澈的天空,疾风呼号,衬着几声鸿雁唳鸣,或多或少地带了些苍凉的意味。
秦知秋的衣袍袖襟被扎得紧紧得只剩下几缕墨发还在鬓边随风飘荡。
江纪安眼角余光瞥见那黑色在风中摇摆,忍不住开了口:“都说七月流火,如今到了七月中,依着北疆的气候,也该是到了降温的时候,县主不比军中兵士们那样不惧寒,应当是时候多加些衣物了。”
秦知秋弯了弯唇角:“多谢江副将关怀,知秋记住了。”
江纪安眼里暖色分明,不再说话,只领着众人继续向前。
在残阳落下的最后一刻,队伍终于入了城。
早先留下的、负责守城的兵士们点燃了路旁备下的火把,直直打马行向城中粮仓。
也是当初的秦知秋财大气粗,将自己凭借一个县主名号得来的赏赐全部拿去购置了干粮,这才得来了不少如今这勉强称得上满满当当的粮仓。
因着心中还想着那肥头大耳的事,江纪安并不多浪费时间,立时就安排了众人进仓取粮。军中纪律严明,十数人分为一小组的分配机制早早就被秦杨安排好,搬运起干粮来效率并不低。
“速度再快点,尽量在晚食开始前将东西运回去。”江纪安一边帮着一人将麻袋扛上板车,一边疾声呼喝:“板车数量不足,多出来的部分干粮就用麻袋撞上束好,搁马背上放!”
一旁的秦知秋眨了眨眼,眼角余光瞥见江纪安又搬着一只麻袋往这边过来了,忙上前伸出双手,打算帮江纪安分去一些负重。
还没等秦知秋靠近多少,江纪安已经是一眼瞥了过来,满目的不赞同:“县主莫要过来!这干粮过重,末将一人…”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秦知秋已经是搭上了自己的双手。
顿时觉得手上的重量消失了一大半的江纪安:“……”
他张了张唇,剩下的那一句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