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些小瓷瓶依次被取用轻嗅，一众医师的面色也越来越沉重。
众人的心也随着那些瓷瓶的拿放而起落，直到某刻，一老医师自拿起了一只小瓷瓶之后就再没有放下来。拿着瓷瓶的枯老手掌攸地一顿，他皱着眉不可置信地又嗅了一遍。
围观的将帅们只觉得心已经卡到了嗓子眼。
那医师攸地惊喜抬头：“将军！找到了！”
秦知秋心里一松。
那医师喜不自胜：“这带有兴奋和提神功效的口服补药里或多或少地含有些许成分，或许可以削减些许如今这种毒物带来的影响！”
边上的一群医师闻言忙够着脑袋瞄了过来，将同种类的几只瓷瓶全给翻找出来，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可这……我们所想要的解毒药草的成分在这些药物中含量太少，而木箱中，含有这种成分的药物不过只有寥寥数瓶，于近十万的秦家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秦杨抿了抿唇，转头瞥了秦知秋一眼。父女俩的目光一对上，秦杨顿时就明白了秦知秋的意思，她只有这些药瓶了，拿不出更多的药物来。
秦杨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少些便少些罢，先融进水里，给负责守城和情况差些的将士们送过去。至于其他的人，就先暂时硬撑着。”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只有这么一个方法了。
江纪安躬身拱手：“还有一事，如今我军遭逢了如此变故，县主提供的这些药物似乎也只能勉强削减毒物的效果，无法根除……若是被北凉军打探到情况，只怕会趁机攻过来。”
秦杨沉吟片刻：“吩咐城墙上的将士们早早恢复状态，如若是状况太糟的，就换人顶替上去，切莫让北凉军瞧出成里的不对劲来。”
又有将士忍不住问：“如今这新粮除了问题，定是不能再取用了。可军营里剩下的旧粮却是快要用尽了，根本负担不了多久军营里的消耗啊？”
还不等秦杨接话，江纪安再度拱手上前一步：“回将军，还有余粮！
一个月前昭宁县主就曾吩咐末将花了心思去采买干粮，如今正搁置在上一座城池的粮仓里。等到晚些时候军中士气恢复大半，末将就命人去取回来。”
秦杨顿了顿，似乎确实有这么个事。
一边的众将士却是再度一愣，又是那秦知秋出的主意？
一群人不可思议的目光纷纷投过来，直看得秦知秋摸了摸鼻子。
先是在众人的惊疑目光中取出了一堆瓶瓶罐罐，而后又是说自己起先就早早地购置了足够的干粮，刚好可以应对如今的燃眉之急？
这秦杨家的独女，若非是早就得知了北凉人的打算，那总不会全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罢？
秦杨还真就相信秦知秋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自己家出来的闺女他清楚得很，老老实实的一个盛京贵女，便是真的增长了什么能耐，那也决计不会越过了大宣国境去，又怎么可能得知北凉人的打算？
“就按着江副将所说的来，晚些时候就由江副将同秦知秋去将干粮带人运输回来。”秦杨回身往屋里走：
“现在好歹也是得了些许药物，先融一些入水送到军师屋内，他现在的情况可不算好。”
众人应声，又听见秦杨多吩咐了几句：“所有人各司其职，军中粮草暂时换回原来的旧粮。至于秦知秋，随我进来。”
秦知秋垂了垂眸子，抬步跟了上去。
“为父虽说是不曾多着家，可到底还是留了不少眼线搁在府里头的，”秦杨乐呵呵地坐在内房上座：“可为何从没听府中人提到你手上有那些个瓶瓶罐罐的事？”
秦知秋偏了偏头：“以前确实是没有的，那些东西都是女儿在出京之前，故人交托到手上来的。”
秦杨面上的笑意淡了些：“故人？知秋能有什么故人？”
他秦家血脉单薄，哪里会有什么亲缘故人？叶家虽说是分过家，可叶言意生前也只是和她的嫡亲兄长、如今的叶太傅关系好点，更没可能有什么故人之说。
总不可能是叶言意生前的故友罢？这更不可能了。叶言意的故友也只有李宜凝和林凤兮两个，哪里来的现在还在世的什么故人……秦杨胡思乱想。
秦知秋点点头：“是。女儿的那位故人，泠绾和凌瑾表哥也是认识的。”
果真是叶言意那边认识的人？秦杨眨了眨眼睛。
他虽仍旧是心有疑虑，但听着秦知秋已经将叶凌瑾和叶泠绾拿出来解释，好歹也是相信了个五六成，没有再多想。
秦知秋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将萧胤同她的私交暴露出来，她这位父亲只怕是要不高兴了。
秦杨并未多留她，在自顾自地脑补出了一个自己以为的事情始末之后就放心了不少，直接挥着手让她退下了。
秦知秋一脚刚踏出书房，眼角余光就瞥见了持剑侍立在院内的江纪安：“江副将有事？”
那头江纪安闻声转过头来，拱手行了礼：“因着是粮草出了问题，末将方才只是想探查昨日那负责运输的官员的踪迹罢了。”
那个肥头大耳？秦知秋抬步走近：“只怕是已经找不到了罢？”
如若此事真的和定安侯挂上了关系，想来一事既成，定安侯应当不会让肥头大耳继续留在北疆，以免被秦杨寻找到当做把柄。
江纪安垂眸望着她：“不，末将找到他了。”
秦知秋脚步一顿，下一刻，她瞪大了眼，错愕道：“找到了？”
江纪安点点头：“正是。那人或许是要瞧着军营中的动向，以为我等会等到五日之后旧粮用尽时才会取用新粮，这才大着胆子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落脚在了塞上城内。
如今塞上城的守城将领得了军营里的通知，已经揪住了那人，正在送过来路上。”
只怕肥头大耳永远也不会想到，秦家军这次会因着取用不方便而先一步使用新粮，从而早早地就发觉了不对劲。
秦知秋眨了眨眼，只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幻起来……
肥头大耳是定安侯的人，此次秦家军正同北凉军对峙，如今军中出了这样的岔子，纵然定安侯能捡一个除掉秦杨的好处，但最得益的还是北凉！
如今秦家军已经深入北凉两座城池，城中并无其他粮草，按理来说便只能食用朝廷运送进来的食物。
定安侯同北凉军的这一番联手，只怕在更早之前就做好了商量罢？
若是秦家军此番抓到了肥头大耳，那便是得了定安侯的一大把柄！
谋害朝廷重臣，通敌叛国，这种事情顶到头上可是一个大帽子！
等到秦家军收兵回营后，不管定安侯还能如何为自己辩护，总归是逃不过要被秦杨咬下一口肉来。
秦知秋捏紧了拳头，她隐隐的有一种预感，若是能拿到定安侯谋害大宣重臣的把柄，或许真的能够削减如今定安侯一党在朝中以及民间的声名民心！甚至，还有更多……
这样的事情她能懂，秦杨自然也能懂。
想清楚其中利弊，秦知秋沉沉出了口气，只觉得今日被这一出有异粮草弄糟的心情也都连带着变好起来：“既如此，江副将还是尽快去寻父亲，将此事交代清楚罢。”
同定安侯斗了这么多年，想来秦杨自己心里头也清楚得很，等江纪安将这一番事情跟他交代清楚，秦杨应当也就会做好一切打算。
她抬步就走，心里还装着一个仍旧躺在卧房床榻上的沉霜，冷不防听见身后江纪安又出了声：“县主请留步。”
秦知秋转头看他。
江纪安皱紧了眉：“县主，如今大宣内部已经出了奸臣，如今那奸臣同北凉蛮夷里应外通，势必会给秦家军带来更多的麻烦。这接下来的对招，定然不会有之前几次那样闹着玩似的战斗。”
他迎上秦知秋的目光，：“如若两国真的狠下心来交手，就凭秦家军一众兵士目前的状况来说，已经是难以抵抗想来骁勇的北凉铁骑。若是再加上一个手握重权的大臣从中横插一脚，届时北疆的局势势必会更加凶险。
别的暂且不谈，县主身边的那位侍女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县主，您是时候要为那位姑娘的去留做打算了。”
秦知秋颤了颤眼睫。
回到了自己宅院时，秦知秋还在想着江纪安的那番话。的确，如果再将沉霜留在这，无疑是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姑娘回来了？”
彼时沉霜已经能够从床榻上直起身，她弯腰站在床沿边的木箱子前，正在包袱里翻找着衣衫：
“姑娘自之前回来拿过墨梅红漆木箱之后就不曾回来过，方才流觞侍卫过来带过话了，说是军中出了些变故，让婢子不要出门呢。”
她笑眯眯地将厚实一些的衣裙翻找出来，换下了以往搁在床头的轻薄衣裳：“婢子那个时候喝了些水，后头就觉得整个人好起来了许多。
姑娘未归，婢子就不曾出过门。正好想着如今正值七月中、七月流火的时候，北疆又比盛京冷得多，就提前将厚实一点的冬衣给找了出来。”
秦知秋舒了一口气，抬步走近，接过沉霜递过来的凉水喝了一口：“辛苦沉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