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纪安终于没了力气。
他只来得及看见那一抹朱红旗帜,随后就提不起步子,整个人都摔进了雪地里。
背后的秦知秋也因此滚落到了雪中,几番翻滚,经此变故,她也稍稍清醒了些,只是眼皮依旧是沉重无比。
耳边金铁相触声愈大,马蹄踩雪声快速靠近,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第一个听到的是马匹抽着鼻子的声音。
赤影……
下一刻,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
胡子拉碴的中年将军红着眼眶将小姑娘搂紧在怀里,解了斗篷紧紧盖在小姑娘身上。
花白了头发的秦杨瘪着嘴地哭:“爹爹来晚了,来晚了……”
嫣红发烫的脸颊触及冰冷的玄黑铁甲,秦知秋稍稍回了神:“爹。”
“嗳,”秦杨慌慌张张地抱起她,带着哭腔对她说:“爹爹在这,知秋莫怕,知秋别睡,爹爹来了,爹爹带你回家……”
回家。
秦知秋全身骤然放松。好,回家。
——
浑身都暖洋洋的,秦知秋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入眼竟不是阴沉的天,更不是简陋的洞窟石壁。
秦知秋眨了眨眼,她还记得这些灰扑扑的床帐,那是秦家军占领的城池宅院中的卧房!
她顿时瞪大了眼想起身,奈何浑身都软绵绵的,只得张口哑声唤:“沉霜……”
外间立时传来脚步声,穿着布衣的丫鬟慌慌张张跑过来。两双眸子对上,沉霜立刻哭红了一双眼,朝着外头唤了一句:“姑娘醒了!”
嘴上如是说着,她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先是从房中矮几上取了小瓷碗,又从壶中倒了些温水,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拿着小茶匙一点点舀着水,仔细地润湿了秦知秋那苍白干枯的嘴唇。
“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沉霜伸手替她扯了扯被子。
秦知秋面上表情松缓下来,也不回答沉霜的问话,只自言自语轻喃:“真的是回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沉霜眼睛里要落不落的金豆子终于掉了下来:“姑娘一连睡了两日多,婢子差点以为……”
秦知秋偏过头,眸子里带了明显的笑意:“胡说八道。对了,江副将他现在如何了?”
沉霜抹了抹眼泪:“江小将军倒是没多大事,回来后喝了些补汤,第二日就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了。”
她将瓷碗搁在床榻边的小桌上:“反倒是姑娘,疏林先生说您左肩胛的那处伤口已经有了轻微感染的迹象,加之受了严重的风寒,回来的时候可是一直在发着烧呢。”
正值此时,卧房大门被人推开。
沉霜忙伸手掖紧了秦知秋的被角,而后起身,垂头侍立在床榻一侧:“将军。”
秦杨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还未来得及近身,就被疏林先生笑吟吟地推开:“将军刚从外头赶进来,身上寒气正重,可莫要过给了秦小姐。”
秦杨面上一哽,愤愤瞪了疏林先生一眼,终究还是停下了步子,隔着好一段距离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闺女。
秦知秋轻轻勾了勾唇角:“爹爹。”
秦杨瘪了嘴:“嗳。”
眼中笑意更浓,秦知秋继续唤他:“爹爹。”
秦杨忙抬手捂住眼,下一刻已经转过了身子:“在这呢在这呢!”
心里却是巴不得秦知秋再唤他几声。
疏林先生丝毫不介意这对父女腻歪的对话,依旧是浅笑着上前来:“秦小姐可还觉得难受?”
秦知秋转过眼,眼里感激神色明显:“已经好多了,多谢疏林先生出手相救。”
疏林先生摇头轻笑:“现在说谢,可是太生分了。”
他也不管周遭几人如何思虑这“生分”二字的,只轻轻从袖中取出一卷红绳,循着避嫌的心思轻轻绑在了秦知秋手腕上。
不过片刻功夫,疏林先生抬手收了红线:“恢复得差不多了,往后换几副药轮番煎着喝,多多注意着莫要再受寒了,能保病根除尽。”
他直起身,一双笑眼直直望着秦知秋:“县主聪慧,竟能够辨别出隽雪草的冷香来寻出药草。”
秦知秋先是一愣,而后坦然,想来这隽雪草的事应当是江纪安同他说的罢。
疏林先生取出纸笔,在桌案上写下一份药方,边写边道:“那隽雪草可快速止血,除此之外,还能有效地防止伤口感染,是救命的良药。只是此次县主用时,未经过提炼和其他药物的辅佐,致使药物功效大减。”
他收拾好了药方,总归是又笑瞥了一旁苦着脸的秦杨一眼:“将军现在可以上到近前去了。”
说完便抬步出了房门,视秦杨怨念的目光于无物。
那边疏林先生一脚踏出房门,这边秦杨已经忙不迭地跑到近前来,一双眼睛干巴巴的对上秦知秋的:“知秋想不想吃野兔?爹爹这就让外面那群小崽子给你捉去!还有野鹿,那群小崽子也可以抓回……”
秦知秋还未来得及接话,一旁的沉霜已经急急出了声:“疏林先生曾说过,姑娘此次睡了太久,醒过来时只许吃粥!”
秦杨撇了撇嘴,苦着脸打消了这个念头。
秦知秋缓缓从暖和棉被中伸出手,紧紧地包裹住秦杨的:“爹爹,如今大宣和北凉的对峙局势如何?”
她眼中流光微转,有意将秦杨带偏心思,免得他一直愧疚伤心下去。
果不其然,一听她提到北疆局势,一根筋的秦杨立刻眼眸一亮,颇为豪气云天地说道:“北凉战败,爹爹趁着局势带兵追击,在你昏迷的两日之内就接连攻下了两座城池!现在诸事平定,城池重新修葺,北凉国已经投降求和!”
秦杨挺直了腰杆,得意洋洋:“加上这次,北凉就已经是连着两次大败了。北凉国中兵力不足,再也无法抵挡,只得被迫签立了新的条约,地位比之朝贡国还要不如。”
他满脸的喜悦,心中知道自己此次相当于是彻底平息了北疆战乱。至少在北凉彻底恢复元气之前,大宣都能一直平定下去了。
秦知秋面上也带了几分笑:“终不负秦家威名。”
秦杨仰头:“那必须!”
秦知秋嘴角笑意微微淡下:“这段时日里,那肥头大耳……定安侯的爪牙可曾吐露出些什么东西来?”
听闻秦知秋突然提及那人,秦杨眼中喜悦也跟着淡了下来。
他轻轻抬起手,替自家闺女理顺了鬓边碎发,眼中沉沉:“都说出来了。”
秦知秋眼眸一凝。
秦杨直直迎上自家闺女的眼:“东郭先生将哈木齐的头颅提到了那人眼跟前,那人便立时就失去了所有期冀。在许了他一条活命之后,那人自然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条把柄,虽说是拖了许久,但总归是已经捏到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