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杨斜睨了一眼自家闺女,低头夹了小菜喝了一口粥:“你倒是会袒护那小子。”
话中带了几分揶揄,以及几分舒心和解脱。
秦知秋垂了垂眼睑,手中瓷勺重新搁回了碗里:“爹。”
“嗯?”秦杨头也不抬。
“不过三日不见,府里的下人却是少了许多。”秦知秋轻轻抬眼看着他:“爹爹将人都打发走了?”
执着漆箸的手顿了顿,秦杨抿了抿唇:“爹爹一个人呆在这府里,要那么多伺候的人做什么?早点打发出去了最好,府里不养闲人。”
他抬起头,眼看着秦知秋似乎还要张嘴说什么,忙嗨了一声:“行啦,人都打发走了,知秋也不要再多想了。”
说话间秦杨又低下头埋进碗里,低声说:“爹爹的知秋一向聪敏,能看破事情就别说破了,爹爹是个死脑筋的人,你也劝不回来。”
秦知秋捏紧了拳头,轻声问她:“可是爹爹说过的,决不会将知秋一个人丢下。”
秦杨立时就乐了,眼睛里亮闪闪的:“这后头不是还有一句?爹爹说的是在有人能够好生护住你之前,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现在知秋已经嫁人啦,见过不少人和事了,把你交给萧胤那小子,爹爹放心。”
他瞪了一眼秦知秋:“怎么,爹爹都把你放出去了,你还不许爹爹一个孤家寡人四处玩玩去?守在这府里多没意思?”
秦知秋不说话了。
秦杨也不多说,端了碗将剩下的粥底一口咽下,由着秦知秋动手再为他添了几勺清粥。
最后一勺清粥盛完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丝竹声,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戏子吟唱,在稍显空旷的护国将军府内飘荡响彻。
秦杨立马就翻了一个大白眼:“又开始了。”
秦知秋抿了抿唇,将碗搁下,抬手不动声色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是疏林先生?又在听戏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几句“不思量,自难忘”,秦杨哼哼几声:“可不就是他?租了一个戏班子到咱家里来,从早到晚咿咿呀呀哟~”
他做了个鬼脸:“你说怪不怪?一辈子没娶过媳妇的那样温和的中年人,偏生却爱听这些甜腻腻的苦情戏,也着实是了不起。”
秦知秋弯了弯唇角,喝了一口粥:“挺好的,有疏林先生在这处,至少能为府里多添一些烟火气。”
“好什么好?”秦杨冷哼:“吵吵嚷嚷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秦知秋忍着笑:“听着声音,至少还知道府里头有人,不会觉得孤单。”
秦杨顿了顿,脸上飞扬起来的表情逐渐散下去,良久之后,才低低说了一个字:“屁。”
他垂着眼睛,呐呐说:“人越多,越是热闹喧嚣,就越是孤独寂寥。倒不如就那么府邸空空、干干净净的,反倒还更清净些。”
秦知秋手指动了动,垂下头不再开口了。
将碗筷收拾齐整后,秦知秋径直带人出了院子,吩咐小厮伺候腿脚不便的秦杨早些睡下。
秦杨缓缓朝着卧房行去,慢悠悠、一瘸一拐的,耳边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仍未曾断绝,直到他阖上背后的房门,那声音似乎还是能够穿透门板、传到他耳朵里去。
声声直击人内心。
朦胧夜色里,秦杨缓缓闭上了眼,耳边听着丝竹的曲调,忍不住也跟着轻哼了起来。
他和着咿咿呀呀声清唱:“不思量,自难忘。”
不思量,自难忘……
便是不曾读过几本圣贤书,可他还是听懂了这两句话中的深意。
笑话,便是一个南越来的中年医师都能听懂,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宣人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成?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秦杨睁开了眼,抬步往床榻边的柜架走去。
手下摸到一处暗格,秦杨动了动手指,下一刻已经轻轻巧巧地取出一卷布帛出来。
那是在北疆战场上,小哈木奇故意留下来的布帛证据。
手指缓缓磨挲着那颇具手感的布帛,秦杨轻轻地将东西按在自己胸口上。
“不思量,自难忘。”他低低地唱。
“言意,我爱你……爱了快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