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是真的开始凉下来了。
不止定安侯夫人如此觉着,秦杨也突然有了这样的认知。
便是那被关押在秦府地牢里的南越毒师陈书,也能够在每日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光里思绪飞远地想到气温变化的问题。
寒气从牢房四周蔓延而进,侵袭进了四肢百骸之中。高处小窗里透出来的惨白月光投射出白茫茫的一片,更多加了几分凉薄。
陈书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人还未完全清醒。直到看见了坐在月光底下黑黝黝身影时,他才浑身一震地思绪回笼。
秦杨低低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月色:“知秋同他娘长得很像,笑起来的时候总能让人联想到漂亮的明月。”
没有轻易接话,陈书屏住气,这是他第二次看见秦杨。
除却第一次被抓入府之后,他就从未见过这位在京中颇具盛名的护国大将军,反倒是他的小闺女,总爱板着脸过来同他讲话。
陈书转了转眸子,沉重的眼皮睁开,再度细细打量了一眼秦杨。
——这位护国大将军佝偻着脊背,其实并没有京中众人所夸赞的那样英武。
察觉到这人在打量自己,秦杨缓缓从那片月色上移转目光,看向那愈发枯瘦的中年人,音色平稳:“定安侯世子被押进大牢了。”
陈书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如同梦醒一般回过神来。
定安侯世子……他的那位外甥,林啸平?
秦杨的音色仍旧是淡淡的,只轻轻阖上眼:“毒粮草一事被爆出来,定安侯推了林啸平出去,替自己受罪。”
倒是分外地像他那位妹夫能干得出来的事。陈书扯了扯嘴角,心下却觉得空洞洞的。
他还记得林啸平,那个孩子虽说不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可好歹都是自己妹妹肚子里的一块肉,定安侯夫人不知有疼爱他。
秦杨继续道:“你的那位好妹妹,如今算是没了兄长、没了儿女,孑然一身。”
陈书抬眼望着他:“定安侯要输了吗?”
“算是。”秦杨迎着他的目光,缓声:“我手里掐着他的多少死穴,他这次能拿着林啸平顶替自己被压入天牢,下一次却不一定能逃的掉。”
陈书立时就笑了,他赫赫地笑,吸气的声音沙哑而粗砺,极尽刺耳:“既然结局已定,将军又来寻我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
“我想让你做个人证。”秦杨笑了笑:
“为了当年的‘决明子’花茶一事做人证。”
陈书眼神暗了暗:“若是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
秦杨扯了扯嘴角:“帮你把定安侯定成死罪,永远也无法逃脱,怎么凄惨怎么来……可还够?”
陈书挑眉,哑声:“你说的可是要弄死我的妹夫,怎么能够算是帮了我?”
秦杨缓缓摇头:“经过了这么些事,你那妹妹心里只怕是已经将定安侯给恨透了。她心里恨定安侯,你也应当是恨罢。”
不再说话了,陈书垂了垂眼,眼里带了几分迷茫。是啊,他是应该恨定安侯的。他将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妹妹交托到了定安侯手上,随后却只能看着她用尽心思在侯府中活下来。
“我想……求你保全她的命。”陈书突然低低地说。
秦杨抬起眼皮。
陈书抬起头:“你保全她,我的命给你,定安侯的命给你。”
他知道,身为那奇毒的炼制者,秦杨决计不会放过他。从他第一天被押进秦府第一次见到那端坐在上首的秦杨时,他就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秦杨立时就笑了,眼睛里黑沉沉的:“定安侯夫人有一个很好的哥哥,便是在预料到了失败的结局时,还要借机央求着我保全你妹妹。”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行了,本将军答应你,定会保全你妹妹。”
陈书立时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干枯裂开的唇角,无视那揪心的痛感,颤声道:“大宣护国大将军的口头承诺,我信。”
秦杨没理他,自顾自地一瘸一拐往前走。
不过刚刚转了一个弯,那厢陈书突然又开了口:“若是我的那位妹妹,她所嫁的夫婿是你这般痴情的人就好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秦杨却是听清了。
遂摆出了一副笑脸,继续抬步往前走:“这种事情,是要看彼此两个人的心的。你妹妹那种,便是放在本将军面前,本将军都瞧不上。”
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叶言意,见过一眼之后就难忘。
陈书听着那愈来愈远的脚步声,心下有些苍凉。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中了奇毒而早逝的两个女子,是该羡慕还是怜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