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李丞相音调稳当,一一列举了定安侯这多少年的种种不妥。
上至太子楚尧将将出生的时候,下至最近的御下不严和林啸平的谋反之心,跨度极大。
曾放贷于民间、曾暗害忠贤……那些几乎快要被定安侯自己忘记的事情错漏,包括骠骑将军平日里的无能和仗势欺人,以及当初户部尚书的旧账都被一并翻了出来。
李丞相越是往下说,坐在上首的盛治帝脸色就愈发阴沉。
多少罪责被一一列举出来,满朝文武俱都忍不住开始低低地抽起气来。这李丞相究竟是蛰伏了多久,才将这些事情全都牢牢锁在了自己手里?
朝堂上一向谨小慎微的中立党言官突然都改了气势,锋利的笔尖直指定安侯一党。
甚至,定安侯一党中还有不少人倒戈盛治帝。
定安侯瞪着眼望着那些墙头草狗仗人势的模样,突然有些想笑。
可此时周遭秦杨、靖安侯和太子楚尧都直直望着他,那样复杂的眸光,让他一时之间如鲠在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脑中更是白茫茫一片,定安侯寻思着,自己这回可能真的要栽了。
他以为北疆毒粮草一案已经无法再与自己扯上关系……却没想到,盛治帝所想的竟不是要通过这件事扳倒自己?
定安侯明晃晃地抬头,丝毫不多尊敬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盛治帝一直只是想要借着毒粮草一事铲除他的臂膀!他第一个想的是要让他孤立无援!
而事到如今……盛治帝似乎的确已经得手了。不只是毒粮草一案,多少件事情加上来,他已经损失掉了太多力量。
在朝中说话的底气变小,他还丢了骠骑将军罗候手里的两分兵权。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早就将手里的一副好牌给败光了去。
直到年迈的老丞相将所有的罪责全部列清,直到朝中众臣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逐渐淡下,定安侯这才扯了扯嘴角,颤声着最后挣扎:“李丞相,这有事说事,今日你所说的这些可都得要有证据撑着才是。”
李丞相缓缓转过头来,脸上带了和煦和蔼的笑,缓声:“证据自然会有,林侯爷莫要着急。”
定安侯嘴角微僵。如今李丞相如此自信地开口,必定是有所倚仗,想来他此前一一列举出来的罪责,他都早早已找到可以佐证的相关人和事了罢?
便是在这个时候,现于武官一列秦杨突地一步跨出,手持笏板躬身:“微臣也有本要奏。”
定安侯突然转过头。
还有?还有什么?
盛治帝眸色深深:“准奏。”
秦杨缓缓站直了身子,如鹰隼一般目光刷地投向定安侯:“臣欲告定安侯曾设计谋害两位一品诰命夫人的性命!”
不远处靖安侯顿时僵直了脊背,藏于袖中的双手缓缓捏紧。
盛治帝眯眼:“定安侯谋害的是哪两位一品诰命夫人?”
一言既出,秦杨立时就浑身震颤,深吸一口气,忍着汹涌的怒气和恨意咬牙切齿:
“原靖安侯府主母,李氏李宜凝。”
“秦家当家主母,护国大将军之妻……叶氏叶言意。”
最后五个字,秦杨说出来的时候,近乎脱了力。
他忽地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可还是强自稳下了轻微摇晃的身躯,狠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定安侯。
盛治帝轻叹一声,问他:“如何设计谋害?”
秦杨答:“毒杀。”
“设计谋杀朝廷命妇乃是大罪,秦大将军可有证据?”
“有人证。”
定安侯苍白着一张脸缓缓转过身,看着被禁军押送进来的瘦削中年人。
“陈书……”定安侯轻声喃喃。
许久不见,这人似乎苍老了不少。披头散发的,身上穿了件一尘不染的白衣裳。
那衣裳白亮得发光,显然是新近才换上的。裸露出来的脸颊上、脖子上、手臂和脚腕上,全都是红黑色的刺目伤痕。
陈书看也不看他,只挺直了脊背跪下,膝盖初初触及地面,干净的白衣裳就被渗出沾染了些许红色血迹。
“罪民陈书,见过陛下。”
他轻轻抬起头颅,似乎并不曾感知到定安侯朝他投过来的几欲杀人的目光:“罪民陈书,出自大宣商贾陈家嫡系,乃是当朝定安侯府主母的兄长。”
他的音色同干裂的土地一样沙哑,缓缓道:“是罪臣听从定安侯之命,为其炼毒。两位一品诰命夫人的逝去正是由定安侯谋划,所投的毒是由罪民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