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定安侯还在大声谩骂喊叫,直到大火蔓延至房梁,被燃烧的门栏“咔嚓”一声断裂直直坠在他脚边,他才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大火刷地蔓延至他被烈酒淋湿的身体,定安侯只尖叫了片刻,那声音才逐渐沉闷地低了下去。
风烟灰尘弥漫之中,他在火焰里低声喃喃:“都是蝼蚁……蝼蚁……”
他自认为的蝼蚁,今日却杀了他。
火舌舔舐脸庞,定安侯眼中的亮光逐渐暗淡,却依旧是大张着眼睛。
定安侯夫人始终未曾回头,她稳稳地踏在暖石小道上,听见身后无数小厮凄厉喊叫:“走水了!走水了!”
她置若罔闻,昂首阔步走得飞快。
直到定安侯府的后门显现在眼前的时候,定安侯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伸手一根一根地摘下头上金钗和金饰,小心地藏进袖中的暗袋里。
没了贵重首饰的衬托,她似乎一瞬间就变得平凡起来。
兄长能够为秦杨等人佐证当年之事,只怕还是为了保全她。定安侯夫人垂眼,哀哀叹了口气。
她知道,今日她想离开定安侯府,无人会拦。陈书用自己最后的价值,换得了她的命。
兄长……
正是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忽然从眼角余光中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形态瘦削,是个女子。穿着定安侯府下等侍婢的衣裳,发髻微乱,脸上沾了些许黑灰。
饶是她形容如何散乱,定安侯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呼延碧。
定安侯夫人自觉似乎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过呼延碧了。自从当初北凉开战,她就被无情抛弃。隔了这么久,定安侯夫人原以为她已经死在府中的某个角落了。
可如今再看见她,才发觉她不仅没死,体态依旧如常,似乎还过得挺不错。
那厢跌跌撞撞从角落里窜出的呼延碧并未认出路边衣着简便的妇人的身份,提了裙摆就想越过去。
只要出了侯府的后门,她就自由了……靖安侯世子曾言会保住她的性命,她会活下来……
还未多走几步,却被身边的妇人出手拦下。
呼延碧一顿,转过头时正好对上了定安侯夫人冷寂的目光。
呼延碧的表情一瞬间僵硬。
定安侯夫人扯了扯嘴角,别有深意:“一叶障目。我倒是忘了,这侯府后院里头原来还有你这么一号人。”
侯府之中始终无法肃清的耳目似乎在一瞬间就清晰了身份,定安侯夫人捏紧了拳头,府中动作接连失利,想来同眼前人脱不了干系罢?
闻言,呼延碧陡然放松了身子。她唇角带笑,明媚的脸上全是讽刺,音色仍旧带了几分异域风情:“夫人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么?你我此时此刻不都是忙着逃离侯府,有什么区别?”
她上下打量了定安侯夫人的衣着,目光中的讽刺愈来愈浓。
“你还杀了定安侯,是也不是。”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两人毫不退让,目光对视之间俱都是仇恨。
直到身后突然响起仆从的惊叫呼喝,直到耳边铁甲摩擦声愈来愈近,呼延碧才骤然收回目光,警觉地望向暂时还是空旷的身后宅院。
多番暗恨集结于心,定安侯夫人紧了紧拳头,终究是放下手,转身快步踏出后门。
呼延碧一愣,随即匆忙追着也跨出了宅院。
那厢定安侯夫人已经掀了车帘,钻进了自己早先命人备下的马车车厢里。坐在车辕上的马夫一扬手中缰绳,两匹马儿立时便嘶鸣出声,拉着马车小跑着远去。
身后喧哗的声响愈来愈大,似乎是禁军知晓了定安侯的身死以及定安侯夫人的失踪,现在正在逐一排查府中众人。
呼延碧咬了咬牙,匆匆忙忙提了裙摆躲进了不远处的小巷里。
总归盛京东边多是世家宅院,小巷四通八达,禁军也不敢随意造次。
她才将将把自己缩进阴冷的小巷里,抬眼却看见了不远处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候在马车边的无面发觉了这边的动静,慢悠悠的转过身来,垂头躬身:“呼延碧姑娘。”
呼延碧瞪大了眼,下一刻就是狂喜,快步走上前,声音颤抖:“定安侯死了!定安侯府倒了!起先你们许我的诺言……”
无面退后一步,依旧是垂着头:“马车中有足够的银钱,车夫会安全将姑娘送出盛京。趁着皇城禁军未曾全城戒严,姑娘最好现在就动身离京。”
呼延碧怔了怔:“等等,你们要我走……只有我一个?”
这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无面抬起头,眉目中冷凝一片:“起初说的是保全姑娘性命,如今这般安排并无不妥。至于别的……天高路远,姑娘想去哪里皆可。只一点,不得再入盛京半步,靖安侯府的手段,相信姑娘已经领教过了,还请姑娘不要贪恋奢求太多。”
呼延碧颤了颤长睫。
如今呼延烈已经死在寒牢里了,她是孤身一人。且北凉已经兵败,她再回到大凉,只怕会被皇族成员侮辱冷落……
哪里都容不下一个她,若是出了大宣盛京,她还能去哪里?
无面重新低下脑袋,音调平稳:“若是再要拖下去,禁军可能就要戒严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人群呼喝的声音,呼延碧咬了咬牙,强忍下心中的荒凉和悲怆,急急爬上马车。
望着马车疾驰而去,无面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轻嘲。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当初呼延碧因耳根子软而做出背叛决定的结果,必定要她独自承受。
这就是呼延碧起先一直追求着的“活下来”,如今她也确实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