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垂了垂眼：“那孩子是怎么想的，我这个当娘的还能不清楚？”
她轻叹：“到底还是同我年轻时候一样啊，若是真的把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了，那便是九辆马车都拉不回来。”
就算那个青年眼睛里头根本就没她。
叶泠绾抿着嘴笑：“即便如此，看着公主将心思交托出去，母后竟也舍得的么？”
皇后也笑：“舍不得，当然舍不得。可……我也不想要她守着我，我一个一只脚踏进地里的人……”
“娘娘，”叶泠绾抿唇：“太医马上就来了，您别多想。”
皇后随意摇了摇头，并不多在意：“你瞧瞧，心仪之人快要远去，可我这个当娘的却只能绊住她追寻过去的脚步。”
她捏了捏叶泠绾细腻的手掌：“你还只是怀着身孕，不懂。等你生下了孩子、看着他慢慢地长大了，你才会明白为人母亲的心思。”
“到底是怜子心苦。”
晌午定安侯府起了大火的事在盛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秦知秋却丝毫不曾多关注，一门心思只放在了一件事上。
江纪安今日下午就要离京了，于情于理，她都得去送行。
自家夫人木着脸要出门，萧胤自然也就屁颠屁颠地跟上了，粘人得很。
江纪安身上穿着的银甲在太阳光底下发着亮，腰间佩戴着的金鞘剑十足醒目。
候在盛京南城门处的姑娘们都偷偷地把视线投过来，一时脸颊微红。
小将军始终冷着脸，直到靖安侯府的马车从朱雀长街的另一边行过来了，他冷硬的表情这才缓缓松下。
眼见大红大紫两道身影从车厢中下来，江纪安已经迎上前：“县主。”
萧胤一手扶稳了秦知秋，而后牵住她的手，笑吟吟的纠正江纪安：“是萧世子妃。”
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秦知秋表面上木着脸，暗下却揪住萧胤腰间的肉一拧。
那酸爽，直疼得笑得和煦的萧胤跳了跳眼角。
他家夫人手劲儿大的事，他算是领会了个完全。
江纪安瞧着萧胤僵硬的表情，顿时眼睛里也带了几分笑，恭恭敬敬再度唤了声：“见过萧世子、萧世子妃。”
萧胤这回才真的是心里舒坦了。寻思着眼前的青年到底都要离京了，且夫人都已经拐到手了，他还是咽下几口醋意比较好。
正这般想着，那厢秦知秋却已经同江纪安并肩走远了。
萧胤心里头顿时就拔凉拔凉的，赶忙追上去盯着，却也不太上前，有心让这两人好生地说上几句。
“江小将军此番前往南疆，可还打算带上其他的兵？”秦知秋打量着正候在城门口的车队。
两人并肩而行，并无太多不适应。总归当初在北疆军营中都是这么过来的，于二人来说，彼此都算是有过命交情的战友。
江纪安摸了摸鼻子：“带的。年后将军曾带了秦家军中的几队精兵入京，陛下的意思，是叫末将将这些人带走。”
秦知秋点点头：“江小将军手中确实应当握着一些熟悉的兵士，以免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施展不开拳脚。”
她转头又问：“那东郭先生呢？他也跟着你一道走么？”
江纪安摇了摇头：“前一阵子在京郊训练营的时候，先生便同我讲过话。说若是哪一日末将将那数千秦家军精兵领走了，他就准备回去老家种田快活。”
倒像是东郭先生那位老顽童能够说得出来的话。
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秦知秋弯了弯眉眼：“南方不比北边，北疆干燥严寒，那南疆却是潮湿得很，冬季湿冷夏季湿热。
江小将军若是觉着有什么不适应或是有什么缺的，就着人送信过来靖安侯府罢，我身在盛京，许能帮些忙。”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转头看向萧胤。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吓了一跳。萧胤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之中透露出了几分……哀怨？
秦知秋抿了抿唇。
萧胤收回了目光，再看向江纪安的时候笑得坦荡而温润：“江小将军尽快送信过来便是，萧某心里自是把将军当做友人来看待的。”
屁。
萧胤笑得阴恻恻的。
江纪安忍着笑，拱手作了一揖：“说起来，还要多谢萧世子自末将入京以来的多番照拂。等到何时末将得以再回京，必定请萧世子喝酒。”
萧胤轻笑，叹了一声：“我应下了。”
江纪安遂转过身，刚准备走，却发觉另有一辆马车咕噜噜地行到身边来，最终停在了车队之后。
车帘被掀开，着了一身简便杏色长裙的楚长乐娇娇俏俏地从马车上下来，直扑进秦知秋怀里：“秦姐姐！”
一旁江纪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秦知秋浑然不觉，抚了抚楚长乐的头发，温声：“公主怎的过来这里了？”
楚长乐笑弯了眼，明眸弯成了月牙儿：“来同江小将军一同去往南疆！”
一话既出，秦知秋的脸立时也僵住了，下一刻便是肃声道：“公主此番打算，陛下和娘娘可知道？”
楚长乐依旧是笑，双手却忍不住揪了揪袖摆：“知道的。”
秦知秋直直盯着她。
楚长乐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轻声道：“我想听江小将军继续讲战场上的故事，我想去军营里头看看。”
秦知秋轻轻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只是来送行便就罢了，若是公主急匆匆地走了，娘娘不知要多忧心。”
说话间，她抬眼打量了那马车几眼，心说楚长乐此番动作怕是琢磨了许久，今日竟是将行李都给准备齐全了。
楚长乐揪着衣摆，呐呐着开不了口，只得将目光放在江纪安身上。
对上楚长乐的双眼，江纪安抿了抿唇，缓缓将头撇开。
喉咙里涩涩的，楚长乐咬了咬下唇：“可本宫就是想要去南疆，谁也拦不住。”
话音刚落，朱雀长街另一头又疾驰过来一辆马车，直直在一行人身侧停下。
“吁！”
如意发丝微乱，快步从车厢中下来，待看清楚长乐无恙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又着急又忧心：
“我的祖宗嗳，快快回宫罢？”
即便是知道皇后已经知晓她离宫的消息了，楚长乐仍旧是倔强地抬着头，直直望向江纪安逃避似的偏过去的脸：“本宫不要回去。”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是怎么了，一时之间仿佛就是硬起了心肠，就想卯足劲往前冲。
如意抿了抿唇，轻声劝慰：“殿下莫要顽皮……”
下一刻楚长乐已经转过头，眼睛里水光闪烁，就是不肯哭出来，颤声软软道：“如意姑姑，你替长乐求求母后罢，好不好？”
语气极尽低微，一点儿也不像往日里明媚爱笑的长乐公主。
如意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定定看着楚长乐的双眸，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
当初帝后离心的时候，皇后林凤兮也是与今日的楚长乐一般，不肯真的同盛治帝把话说死了。
她嘴上说着是为了自己的骄傲，心下却是因着深情。话不从心，如意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如今，年幼的楚长乐道行不够，只会嘴硬拒绝。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一门心思地想跟江纪安走，如意也能看得分明。
到底都是脾气倔的母女俩，不撞南墙心不死。
想起了临走时皇后的话，如意轻轻叹出一口气，表情逐渐松缓下来：“奴婢晓得了。”
她站起来，朝着楚长乐福了福身子，缓缓开口：“奴婢会同娘娘交代的。”
听她这么说，楚长乐反倒开始慌了，两只手紧张得不知道放哪儿，只得抓住了如意的手：“姑姑……长乐是不是很不孝顺？母后会不会讨厌长乐？”
她突然不敢走了，她忧心皇后。可一回头看着江纪安，她又忍不住对自己狠下心。
仿佛头昏脑涨，非要吃足了苦头才肯罢休。
“怎么会呢？”如意弯了弯唇角，笑得和蔼：“娘娘最是清楚殿下的性子了，怎么会讨厌殿下？”
毕竟，皇后林凤兮同楚长乐身为母女，最是相像。
如意轻叹，松开楚长乐的双手：“娘娘会乐意看到公主这样的。”
她朝她眨了眨眼，柔声：“公主殿下长大啦，总该要学会做出自己的抉择，毕竟奴婢和娘娘是不能永远帮着公主做主的。”
楚长乐这才安下心来。如意这么说，想来皇后应当是是同意了的……
发觉楚长乐已经放松下来，如意这才转头望向江纪安：“奴婢见过江小将军。公主此番前往南疆一事……还请将军多多包容，带她瞧瞧那所谓的南疆罢。”
江纪安抿了抿唇，望向身侧灼灼望着自己的楚长乐，拱手作揖：“末将领命。”
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如意不由得蹙眉望了楚长乐一眼。
这小姑娘是当真不曾看出江小将军的态度？还是说即便是看出来了也要一条路走到黑？
她顿了顿，还是不曾将疑惑问出，只最后交代了一句：“公主此行的安危便拜托江小将军了，还望将军将公主的身份瞒住。”
江纪安依旧是拱手行礼。
秦知秋同萧胤对视一眼，俱都低低叹了口气。
楚长乐终究还是抿着唇坐上了马车，同如意道了一句：“姑姑放心，长乐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如意笑得柔和，同她招了招手。
早些回来……皇后能等到那个时候吗？如意攥紧了手指。
车帘放下，楚长乐所乘坐的马车紧紧地跟着车队出了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