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怜垂了垂眼,脸上笑意似乎依旧明媚:“婢子母家败落,阖家被抄,幸得在流落盛京街头时偶遇公子,这才算是有了一个家。”
沉霜张了张唇,轻轻道了一句:“抱歉。”
有怜掩嘴轻笑:“这有什么,一切都是过往,如今婢子被赐名为有怜,在侯府中过得很好。便是再怎么想起那些年,也无甚感觉,沉霜妹妹安下心便好。”
说罢,她伸手清理了房中的几样杂物,朝着秦知秋福了福神便道了退下。
房门推开,院中盛夏的阳光挥洒下来,暖洋洋的,直让人心生惫懒感觉。
有怜弯了弯红唇,眼中暖色分明。
她永远都记得那年冬日,自己身为年幼庶女被家人视为累赘抛下,只得身着单薄衣衫蹲在大雪之中瑟瑟发抖。
她也永远都记得那辆缓缓停在自己跟前的马车,记得马车里少年疏离冷淡的话语,记得那个容貌平平的少年奉命朝她伸出的手。
幼年时她似乎并不常见到萧胤,因着要忙于学习戏曲和身手也无暇注意其他,只知道公子是相中了自己的一张脸,想要借此图谋将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便只有去完成公子交代的一应事务。除了那些教习婆子,她唯一经常见到的,似乎还是那个长相一般的布衣少年。
旁人都说无面长得太过平平,塞进人堆里怕是极难认出来,故而公子才如此重用他。加上无面那冷淡谨慎的性子,更是可以借着无人注意而办成许多事。
有怜却觉得,无面长得显眼极了。
任无面穿上多简朴的衣裳混进多么汹涌的人流中,她总能准确无误地一眼找到他的身影。也是有了这层原因在,公子才将她调到身边来,负责平日里同无面的接应任务。
日复一日,她同无面并肩而立共赴险阻。偶尔侧身回眸悄然打量身边人一眼,只觉得心下顿时安定。年复一年,他依旧如同那年雪日朝自己伸出手来的少年一样耀眼。
“有怜。”
思绪回笼,无面正站在长廊下迎着阳光唤她:“府中事务还未理清,孙婆子那边似乎有些忙不过来。”
有怜笑得娇俏:“我这就去瞧瞧。”
许是因着定安侯被关押府中候审,进来继室林氏同萧戊的动作规矩了不少,靖安侯还带了话,称林氏病体不适,免了秦知秋每日的请安。
突然发觉自己更闲了的秦知秋满脸木然,倒是大着胆子开始在靖安侯府的内院里遛马起来。
靖安侯府中也有马厩,赤影在萧府中随意朝着同厩的马儿踢了几脚之后便光荣晋升为马厩里的老大,惹得每日喂草料的马夫啧啧称奇。
盛京不比北疆那样凉快,便是到了七月流火的时候也依旧是燥热无比。
这日秦知秋穿了一身薄衫,牵着赤影在院子里溜达。不远处萧胤坐在凉亭里同自己对弈,远远地同她讲着话:“今日秦大将军将那当初负责运输毒粮草的爪牙口供给呈上去了。”
“难怪今儿个听沉霜说京中吵吵嚷嚷的。”秦知秋挽了袖子,小心地替赤影梳理着鬃毛:“坊间这是对定安侯生出不满了?”
萧胤轻笑,依照着棋谱将棋盘布好,凝眸端详,缓声道:“林家的同党也算是被我们铲除了许多,没人替林家人说好话,定安侯的威信自然也就大不如前。早在前段时间他被关禁闭候审的时候,坊间就已经开始不满起他来了。”
秦知秋转眸瞥了亭中人一眼,伸手抚了抚赤影的脖子,将手上缰绳交托到了身旁兵士手上,转身抬步进了凉亭。
亭中沉霜早早就备好了净手的清水和皂角,秦知秋径直洗净了手,这才提了裙摆在萧胤对面跪坐下来,也同他一起端详着棋局:
“这边压力渐大,若是定安侯还不放出手段撇清自己,只怕可就是真的完了。”
萧胤沉吟片刻:“约摸也就是最近几日了。”
话音刚落,却见对面挽起袖子的小姑娘已经抬手拈了白棋下了一子:“后面更有重重手段布下,那定安侯似乎应当再没有什么能够挣扎的能耐了。”
萧胤挑了挑眉,认真看了一眼秦知秋方才下的位置,笑着问她:“若换做是知秋站在定安侯现在的位置,你可觉得自己是否还有翻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