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唇,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对着她似笑非笑的萧胤。
皇后始终在打量她的表情,如今见状,也只是笑笑,心里有数便也不打算问清了。
“年轻真好啊。”皇后突然如此叹道。
秦知秋顿了顿,脸上表情重归木然。
她如今算是明白了,皇后本性骄矜傲然,似乎总是不愿往更深处为他人考虑、似乎无法理解盛治帝对她的关切,可她在深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哪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只怕这盛治帝同她之间的矛盾,她心里是门清的。
盛治帝若是不爱她,大可以在决定开始反抗林家之时就将她的皇后之位废黜。可盛治帝没有,盛治帝转而选择敕封秦家女儿为县主,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林家的野心的不满。
便是到了今日皇后已然同林家闹掰的时候,盛治帝依旧还在关注皇后的身体状况。
终究是深爱的吧。
秦知秋垂了垂眼。只是这对夫妻之间的矛盾太深,只能自欺欺人地当做看不清。
一个心中有家国荣耀,一个始终将自己当做未曾完全被舍弃掉的林家女。
父兄与丈夫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让夹在中间的林皇后几乎崩溃。
仿佛今日的这段谈话耗尽了全身的精力,林皇后颇为困倦地揉了揉眉心,脸色也有些不太自然起来。
始终站立在一旁的如意抿了抿唇,小心上前来,轻声问她:“娘娘可是想要休息了?”
秦知秋表情不变,她看着林皇后稍显蜡黄的脸和已经悄然泛出乌色的嘴唇,突然想起了病逝前夕的叶言意。
她还记得,去年离京之前,林皇后召她入宫,又是哭又是笑地对她说:“本宫欠自己一份决明子茶。”
秦知秋拢在锦袖里的手紧了紧,随后却突地松了下来。
皇后招了招手:“皇上方才派人指了药材下来,想来那头的授官一事早已处理妥当,昭宁便带着长乐去瞧瞧方才说的那小将军罢。”
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累,可依旧维持了仅有的矜傲,浅笑着小心安排了宫女跟着长乐公主。
目送二人同一群宫人宫女出了院子,皇后这才闭了闭眼。
“娘娘……”如意上前来,想要搀着她回殿里去。
皇后却是摇了摇头:“你先退下,本宫想再吹吹风,由太子妃陪着本宫就好。”
如意垂眸应下。
身边围着的宫人缓缓退下,林皇后又睁开了眼,看着春日花园中逐渐冒出的嫩芽。
“太子的性子同他父皇很像。”林皇后轻声喃喃:“泠绾如今怀了身孕,可得注意些情绪,莫要被那混小子气着。”
叶泠绾抿了抿唇,温声:“太子殿下他很好。”
林皇后缓缓转过头,望着眼前这看似乖顺无比的儿媳:“本宫知道你聪慧,今日将你特特留下来,也是因着本宫突然想到了以往的事。”
林家同皇家的关系最紧张的那一年,是太子楚尧出生的那一年。
嫡长子楚尧的出生,让林家的野心蓦然放大了一倍。林家从此一跃成为皇太子的外家,未来的大宣皇帝身上,有一半的血脉出自林家。
林皇后目光复杂地看了叶泠绾一眼,眼前的姑娘是个极其聪明的主,她一句话不说全,想来叶泠绾应当能明白她的深意。
叶泠绾果真顿了顿:“儿媳多谢母后提点。”
林皇后有些想笑。眼前的姑娘懂了她的意思,可当年的她却没能懂得这深宫中的暗潮汹涌。
她重新望向花园中枝丫上抽出的新枝,终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位太子妃,比二十多年前的她,要做得好多了。
叶泠绾突然开口:“那么母后呢?母后提点儿媳,应当也是看透了其中因果罢?”
她望着精神不济的林皇后,忍不住想要劝她从矛盾中走出来。
皇后沉默了许久。
“看透了,可……也走不出来了。”皇后扯了扯嘴角:“若是二十年前我能看透,那一切或许还来得及。可如今……如今便是看透了,也没什么用了。”
她终究是没法回到二十年前。
叶泠绾陷入了沉默。
皇后闭了闭眼。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宜凝死了,叶言意死了。她心里有愧,所以明知眼前是个死胡同,她也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被困在黑暗中不得再往前走一步,她才能真正解脱。
至于盛治帝,那个她最爱的人……
逐渐变暖的春风中,林皇后闭着眼,似是在梦呓:“爱不得,恨不得。”
叶泠绾忍不住攥紧了手,她懂。
爱,却因为种种缘由求而不得。恨,偏生自己又对那人,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