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太傅仍旧是笔直地看着前方:“看着也是越来越窝囊了,言意若是看见了你现在的模样,指定要后悔当初嫁给了你。”
秦杨转回了目光,小心地拾阶而上,笑道:“她要是还在,你看看我还会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若非是心里装了那么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他真的能够说服自己去同林家斗?抛弃家族荣辱血脉亲缘,去和林家人斗到老?
叶太傅果真顿了顿。
许久之后,他才低声说了一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秦杨立时就乐了,眉眼弯弯,脸上被寒风雕刻皱起的纹路折叠在一起,愈发地显出苍老姿态来,揶揄道:
“太傅大人今日倒是感叹良多,本将军可就纳闷了,我这辛苦似乎也不是全是为了你罢?你这么说,好像咱俩之间有什么龌龊似的。”
叶太傅一噎,顿时就想抽回手!这厮向来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实在无礼粗莽!
可他仔细想想,发觉秦杨这一番话说得并不错。
顶着风雪,沐浴鲜血。护国大将军秦杨这一生的辛苦,的确不是特特为了某个人。
他是为了整个大宣王朝。将军老矣,这王朝上上下下,人人都应该同他道上一句“辛苦了”。
正在此时,身边忽地又上前了一个人,也伸手扶住了秦杨的一条手臂。
秦杨同叶太傅双双侧目。
深紫华袍的中年人也板着脸,从头到脚冠袍分毫不乱,神情倨傲一如既往,眸色深沉,仿佛是隐藏在暗夜中的猎豹。
他抬起手扶住秦杨,看也不看这边的两人。
胳膊下搀着的手十分有力,秦杨觉得自己的眼角有点湿润。
可下一刻,这道貌岸然的靖安侯却是转过来,皱眉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而后同他道了一句:“走得这样慢,小心耽误了时辰,亲家。”
亲家……秦杨差点没一口水呛死自己!
他哆嗦着嘴唇,一句“滚啊”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到底还是记得自己此时是在宣政殿前,只得老老实实吞下了这口恶气。
叶太傅瞧着这边两人的神态动作,忽地有些想笑。
到底是风水轮流转呀!当年嫁妹妹时心中的苦楚和不舍,此番就该轮到秦杨受啦!
殿前的太监照例在检查众官鱼袋,瞧着秦杨三人走上前,立时眼皮子跳了跳,面上表情不变,强忍着想要抽搐的嘴角检查了三人的鱼袋,而后唱了名号。
伴着几道唱名的尖声,一行人缓步踏入宣政殿,不出意外地受到了两侧文武官员或明或暗的打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以前无甚交集的三位,怎么今儿个走到一路去了?
武官一列,江纪安先是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秦杨今日会上朝,而后回过神来,忙上前问了好。
处在左右各一个一品大臣的环绕中,秦杨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夸赞:“这身官服真好看,真配江家小子!”
受着叶太傅和靖安侯打量的江纪安摸了摸鼻子,只扯了扯嘴角便不再说话了,直到护送秦杨到了自己跟前,他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秦杨在武官前列站定,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身旁不远处森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定安侯。
两人视线对上,定安侯咬牙先开了口:“秦大将军这是病好了?跛着腿也要来上朝,当真是对陛下忠心不二啊。”
秦杨乐呵呵回道:“过奖过奖,多谢林侯爷关心。风波未定,本将军自然得好好地过来上朝呀!倒是林侯爷自己……看着侯爷眼底的青黑,该不是昨夜没睡好罢?”
定安侯捏了捏拳头。
秦杨乐呵呵地,决定再摸一下老虎屁股:“哎呀!本将军那儿可是认识了不少军中行医,前不久得了一张治失眠的偏方,林侯爷要不要也瞅瞅?
侯爷可要知道啊,这人老了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失眠也是其中之一,要是不好好注意些,小心以后身子出大毛病哩!所以本将军那偏方……”
对上秦杨笑眯眯的眼,定安侯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耳畔嘀嘀咕咕的嗡嗡声音仍旧未停,恼得定安侯恨不得立时就要喷他一嘴!
想到就要做到,定安侯气红了脖子,颤抖着嘴唇,右手抬起,直直拿着食指指向秦杨。
秦杨挑了挑眉,立刻闭了嘴。哎呀哎呀,老虎屁股摸不得呀,瞧瞧,这是要发火啦?
然而那头定安侯才将将张开嘴,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响起了宫人的传唤声:“上朝!”
秦杨顿时笑咧开了嘴。
定安侯的一口恶气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无奈时机不对,只得和着血吞回自己的肚子里。
已经跪伏在地上的秦杨喜滋滋地哼哼了几声,便是炸了毛的老虎又如何?只要一日未登顶,老虎见了金龙还不是要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