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再回到宅院大厅的时候，秦知秋已经不在大厅里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秦杨靠在上首的椅子上，红着眼眶望着空气愣愣出神。
老管事顿了顿，走上前：“老爷可是乏了？老奴这就吩咐人下去准备热水？”
秦杨不接他的话，仍旧是自己想着事。
老管事表情不变，躬身站在秦杨身侧，不再说话了。
似乎过了许久，也似乎只过了一瞬间，独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将军终于哑声开了口：“稍后回了内宅，你去将我的那身武官朝服翻出来。”
老管事目露诧异，乖顺地应下了。
他转身欲走，心中惦念着热水和朝服的事，冷不防身后秦杨又出声叫住了他：“还有一事。”
老管事回过身，静待吩咐。
秦杨呐呐开口：“知秋要嫁人了，这护国将军府也该好好翻修一遍了。”
他闭了闭眼：“过几日命人好生打扫一番，还有大门和墙上的朱漆，也新涂一遍，好看，喜庆。”
“嗳。”老管事应下声，看着秦杨似乎是真的没吩咐了，这才转身退下。
秦杨捏着眉心，恍惚想到了当年。
那年临近年节，他好不容易从边塞赶回府，打算陪着知秋娘俩好生过个年。
那时候老管事也还年轻，他仍旧是像今日这般，吩咐年轻的管事把秦府翻新一遍，说红色喜庆，说不定能让病重的叶言意在过完这个年之后，一道儿把病魔赶走。
他还帮着亲自挂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
可年节还未过，叶言意就撑不住了。
在阖府欢乐喜庆的时候，叶言意走了。
秦家大房嘀咕着年节未至就要办丧事，实在是不吉利。可秦杨却是丝毫无所觉，他愣愣着看着满天的大雪，站在将将翻新的秦府院子里，流着眼泪送走了一生挚爱。
而如今，秦杨又打算翻新秦府了，这次也是为了办喜事，不是年节，是为了自家独女的喜事。
可他寻思着，似乎在翻新了宅院之后，他其实也要送走身边的一个亲人。
上次送的是叶言意，这次送的是秦知秋。
只是上次送叶言意走得时候，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头酸涩悲凉的不行。这次即将送秦知秋出嫁，应当就能高兴了罢？应当就能迎接福气临门、真正笑出来了罢？
秦杨闭着眼想了很久，这才发觉，自己或许还是笑不出来的。
他长长叹了口气。
送谁走，他都舍不得，都觉得酸涩悲凉。
除却父母兄长，自己这一辈子也就得了两个女子的守护和陪伴。
可等到下次把秦知秋送走，这偌大的秦府，也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孤家寡人。
朱雀长街上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盛京东边坐落着的世家宅邸不知要有多少人家彻夜不眠。
定安侯紧紧抓着手下的扶手，若非是掌下使不了多少力气，只怕那雕琢精致的楠木花椅就要这么报废在他的手中。
楠木雕花椅的前方，数名小厮匐匍在地，哆哆嗦嗦这不敢出大气。
门外又陆陆续续跑进来了几名灰衣的小厮，俱都是仓皇跑进来，颤颤巍巍地伏地跪拜：“回侯爷！皇城禁军打朱雀长街而入，径直到了北边的靖安侯府之外，直接将景王府的下人统统抓了起来！只说是贼人妄图扰乱京城！”
定安侯闭了闭眼，又是皇城禁军……那端坐在宣政殿上首的盛治帝卑微至今日，究竟是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在他身侧，永远冷漠沉静的定安侯夫人却是面露苍白，不管不顾地惊叫着：“兄长呢？！还未有消息？！”
小厮哆嗦着回答：“靖安侯府外未曾有过什么特别的动静，先生应当是被压着进了护国将军府……”
定安侯夫人目露茫然，若是兄长进了秦杨那凶残莽汉的府邸……她眼中神色一定，突然转头看着身边脸上一片愁云惨淡的定安侯，哀求道：
“侯爷！求侯爷救救兄长！”她好不容易吞下了哽在喉咙里的一团气，音色苍凉：
“兄长常年同毒物打交道，身子骨并不算好，那秦杨是何等凶悍的人物？再加上前些年那‘三姝’的事……兄长若是落到他手上，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她话音刚落，身前定安侯却陡然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她，话中语气尽皆恶毒威胁：“夫人莫不是魔怔了不成？前些年三姝发生了何事？同本侯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