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自处?秦知秋一怔。
起初的盛治帝和秦杨都不曾猜到北凉的心思,自去年秋末便开始着手和定安侯撕破脸,等到了如今,本该是不显于人前的秦知秋却得了个陛下敕封县主称号,再加上前几日的赏花宴和盛京百姓的人云亦云,秦知秋已经在盛京城有了一定的名声。
若是秦杨带兵前往北疆,这独自待在盛京的将军独女势必会遭到定安侯的报复。到那时,自身难保的盛治帝和叶家只怕也护不住她。
秦知秋眨了眨眼:“知秋自然是跟随爹爹一同前往北疆了。”
萧胤面色不变。
他的右手忍不住抬起,似乎是想要握住腰间的白玉璧,却终究只是抬手轻轻动了动,随后便放了下来。
“我秦家的祖地本就在边塞之地,秦家又历代出将才,知秋从小的心愿便是要去边疆看上一看,如今得了这么个机会,又怎么能轻易放弃?”秦知秋垂眸。
萧胤低低地笑了:“果然与萧某的猜测不错。若是秦将军离了盛京,于县主来说,这京中的确安全不了……”
他缓缓站起身,向着侧后方退了一步:“北疆苦寒,又多生野蛮之辈,县主此行定要小心。”
萧胤缓缓躬下身子行了一礼:“待到县主临行那日,行之恐怕不能在县主身侧相送,便只能今日先行一礼。”
他行了一个送别的大礼。
秦知秋一怔,刚欲起身回礼,萧胤却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径直站在她身侧。
那绣了银色云纹的紫锦长袖一震,一枚晶莹的白玉便从袖笼里坠了下来,玉上穿了一根红线,正缠绕在萧胤苍白的指尖。
“县主勿动。”萧胤轻声道,转身又行至她身后,缓缓弯下了腰。
感觉后方有人气逼近,秦知秋抿了抿唇,搁在膝上的十指渐渐的蜷缩起来。
苍白冰冷的手指捏着两头红线,轻轻划过她被沉霜精心养着的脖颈皮肤。明明没有往后看,秦知秋却比直观看见更要清楚身后人的动作。
在脖颈后方,两头红线被一只微凉的手捏住,另一只手轻轻地撩开了她披散着的头发。脖颈后有一块皮肤被露出,那两只手轻轻将两头红线打了个结,而后松下了那根红线,将披散着的头发复原。
“方才唐突县主了。”她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
“无碍。”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身体轻得不像话,整个人仿佛是飘了起来,秦知秋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和言行举止都分了开。
直到看见萧胤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这才稍稍回了神。
秦知秋耳尖微红,她伸手拈着那白玉坠子,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枚不曾刻过图案的圆润白玉璧,通身光滑。
“都说玉养人,县主此行艰险,行之便送上这枚白玉。山高路远,还希望县主一路珍重,早日归来。”
他忽地收了脸上所有的笑,一双晦暗的眼直直地对上了秦知秋的眸,轻声道。
秦知秋也不在意他的自称,依旧是盯着那枚玉坠子看,再抬眼时,眼里盛满了笑,眼睛都笑弯了起来:“谢谢。”
萧胤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仿若是明月照过粼粼的湖水,在水面上映下一抹银白,深夜清风拂过,让人倍觉心安。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秦知秋笑得如此开怀,往日里秦知秋表达喜悦的表情似乎就只有一双眼睛,再不济还有微微弯起的唇角,像如今这般笑得能够轻易让人感觉到她喜悦的笑容,只怕别人也不曾见过。
秦知秋缓缓收了笑,又恢复了往日略显疏离的表情,抿了抿唇,哂然道:“今日是世子的及冠礼,最后却是知秋收到了世子所赠的礼物。”
萧胤脸上微红,掩唇轻咳一声,笑道:“萧某已经收到十分难得的贺礼了。”
一句“行之”,一个笑,足矣。
秦知秋还欲再说什么,外间的沉霜却轻轻叩了叩屏风:“姑娘,时候不早了。”
秦知秋垂了垂眼,起身向萧胤行了一礼:“多谢世子赠予的白玉,临近午时,知秋也该回府了,告辞。”
萧胤跟着起身回礼,目送她出了雅间。
无面走进房内,轻轻阖上了房门,转身看着随意靠着竹椅的萧胤,轻声道:“公子似是与以往不同了。”
萧胤低笑,也不问哪里不同了,只问:“何时开始变得不同的?”
无面行至他身侧,想了想才回道:“去年冬日,昭宁县主送来红梅的那一日。”
萧胤睨他一眼:“你倒是把日子都给计算好了。”
无面垂头不语。
“无面觉得这不同的前后,哪个更好?”萧胤又问。
无面垂头回答:“现在的公子更好些,笑得没以往那样瘆人了。”
萧胤一哽。
无面抬了头,继续说:“公子可还记得以前同属下提起的一件事?”
见萧胤转头看他,无面又垂下了头:“以往公子怀念夫人的时候,曾问属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一个人爱极了妻子,却又恨极了妻子所生的儿子。那时属下不曾接话,是公子自己说出了答案?您说不管是怎样一种感情,定然是极其痴傻、极其不理智,且是公子您极其厌恶的。”
极其厌恶。
而现在,他的公子今日的所作所为,却蓦地多了些自打自脸的意思。
萧胤望着他,低低地笑出声:“无面今日的话倒是格外地多。”不仅多,还长,又臭又长。
无面忙跪下行礼,声色平缓:“属下逾越。”
盛京大街上,沉霜捂着心口直跳。
起初秦知秋为了能够更好地看清楚燕云县主出嫁时的场面,便选了那么一间光线极其通透的雅间。
她同无面侍立在外间,将里间里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透过半透明的屏风,沉霜还能看着两具身影缓缓贴近。
天知道当时的沉霜脸上是什么表情,彼时她微微侧过脸,只看见身边的无面仍旧低着头,脸上丝毫表情也无。心惊之下,沉霜只得出声阻了两人的对话,只想着必须将自家姑娘快速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此时出了那酒楼,沉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慌忙道:“姑娘方才实在是……”
秦知秋转头看她:“怎么了?”
沉霜顿了顿,走近轻声道:“姑娘可是今上敕封的县主,是这盛京大家世族中出来的嫡出贵女,所言所行理应自有一套准则……”
沉霜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呐呐道:“方才在雅间之中,那位靖安候世子的动作实在是过于轻浮了。”
两人上了出来时乘坐的府中马车,待那马车帘子被放了下来,秦知秋才接话:“以往我同流觞练招的时候,难免动作间也有些不妥当,为何那时沉霜却不说这些?”
沉霜微红了脸,却仍是平稳下声调:“这哪里能一样?流觞侍卫是姑娘的贴身侍卫,且那些不妥当的动作也是因着练招才做出来的,可那靖安候世子乃是外男……姑娘都不曾与叶家的二位公子如此亲近过。”
秦知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同其他男子比较起来,萧胤于她似乎着实是有些不同。
沉霜瞧着自家姑娘脸上的表情,心知她这是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顿时心中拔凉拔凉的一片,苦笑道:“姑娘……”
秦知秋睨她一眼:“此事搁下,以后再提。”话音一落她便阖上了眼,靠着身后的软垫假寐。
她自知今日的事或许有些出格,在听了沉霜的劝诫后更是清楚认知到了自己对萧胤的动作过于纵容……可在她心底深处,似乎并不排斥萧胤接近时带来的这份奇特感觉。
沉霜面上莫名,说是以后再提,可听了今日这两人的对话,似乎是说秦知秋即将要离开盛京城了,哪里还有下次?思及此,沉霜微微垂了垂眼,将心中的那抹纠结搁下。
待回了将军府,秦知秋第一件事便是交代府中下人将行礼整顿整顿。
萧胤的消息一向可靠,如若那北凉的线人在昨日黄昏时便离开了盛京,一句快马加鞭地为北疆军队传信,再在等前线的将士得了消息传送至盛京,想来也不过三四日,她要尽早做好准备才是。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秦知秋突然看向身边行过的一名婆子:“今日大房的小姐依旧没出府?”
那婆子愣了愣:“大房的玉小姐在府中闷了许多天了,并不曾出过府,听说是身子不适,也不管府外头送来了多少邀约信笺,都被玉小姐给推脱了去。”
秦知秋点点头,挥着手让婆子退下了。
自赏花宴一事过去之后,秦玉惜便不曾出过府。那林婉嫣的心气本就高傲得很,最是看不惯自己被别人压了一头,那日栽在了自家府里,名声又连带着被败了个干净,只怕如今是不仅记恨上了秦知秋和叶泠绾,还怨上了当日与她一共谋划的一众贵女。
与她来往密切的秦玉惜又岂会不知道?便只能避着她少些外出。不同于叶泠绾秦知秋身上背负的盛名,她虽也是秦府的嫡女,可说到底,仍旧不是这秦府的主人。
上头只有一个在京兆衙门里办事的爹爹,林婉嫣想对她下手自然不需要顾虑太多。她也只能忍着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