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下午时分。
“如意，去取我那上好的龙井茶来，切莫怠慢了侯爷。”皇后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去泡茶，转头看着定安候，面上带了笑意：“兄长难得进宫，可是有事找小妹？”
定安候端了宫女奉上的龙井，小酌了一口：“婉嫣那孩子的事，想必你也听过了罢？”
皇后不动声色：“确实有所耳闻。唉，倒是阿尧这孩子没那福分，婉嫣这么好的姑娘，竟白白送到了别人手里……”
定安候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知道本侯要说什么。”
皇后眼角一凝，使了眼色让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部退下，脸上客气的微笑这才淡了些许：“兄长这是什么意思？婉嫣虽然无缘太子妃的位置了，可阿尧还是这大宣的太子，他是未来的大宣皇帝，定安侯府的利益可没有损失多少……”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定安候拍桌站起，直直望向皇后：“楚尧和你这个母亲交不交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没了婉嫣的牵制，楚尧定然不会和定安侯府站在同一条线上！”
皇后面上已经全然没有了笑容，她低垂着眸子，涂着丹蔻的指甲收拢，手指因蜷缩得太用力而泛出了白色：“所以兄长的意思，是让小妹放弃阿尧，转而帮助那个贱人所生的楚河么？”
定安候重新坐下，又饮了一口茶：“身为林家人，你自然要时时刻刻和林家站在同一边。”
皇后抬起头，那张年过三十的面容依旧姣好，此刻更是摆出了绝美的笑容：“不可能。”
定安候眉目一厉：“你不听为兄的话了？”
皇后端坐主位，红唇弯弯：“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妹我虽是林家女，可我也是阿尧的母亲。兄长想让我为了林家的利益，帮助楚河那个野种而转身放弃阿尧……不可能。”
定安候叹了口气，顿了顿，忽然也笑了出来：“你啊，还是同当年一样倔。明明这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了林家你都放弃了这么多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却偏偏拎不清一个楚尧呢？”
“够了！张口闭口都是楚尧楚尧！他可是你的亲侄儿！是我的亲儿子！就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你连血脉都不顾了吗？！”
“不顾血脉的是你！林凤兮！你还是拎不清，也难怪混到了如今这幅惨状！你不肯服软，也罢。没了你的支持，定安侯府照样可以将景王捧上太子之位！你就抱着自己仅剩的那么点期冀，继续在这深宫中苟活罢！”
话毕，定安候板着脸起身站起，长袖一挥，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上座的皇后，径直出了凤仪宫。
待定安候走了之后，殿外的如意才试探着走了进来：“娘娘……”
座上面容微僵的皇后顿时狠戾了眉眼，一把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挥下：“给本宫滚出去！都滚出去！”
如意连忙应下，快步退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眼见着如意退下，皇后攥紧了拳，跌跌撞撞地站起，挥落了眼前可见的全部瓷器：“定安候！定安候！你凭什么！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啊……”
皇后跌坐在厚重的地毯上，朦胧的眼中有些迷茫：“深宫二十年，我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啊……如今，竟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哈哈哈……”
她弯起了红唇，眼中却有眼泪不停滴落：“没了丈夫的宠爱，连儿子都不亲近我这个母亲，现在，娘家也要抛弃我了……我还有什么啊……”
皇后突然回过神来，忙抬手用金线绣成的华服袖子抹着眼泪，便是弄花了妆容也全不在意：“不对，我还有长乐，我的长乐，我还要保护我的好长乐……”
凤仪宫外，太子看着跪在殿外的一众宫女太监，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他从未见过母后发这么大的火，连最亲近的如意都被赶了出来。
如意跪拜：“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回殿下，方才定安候来过，娘娘同侯爷说了些话，等侯爷走后，娘娘就……”
楚尧眉头皱的更紧，刚准备走进去，却攸地停住了脚步。
想来，皇后此刻并不想看见他吧？楚尧猜到了定安候今日入宫的目的，估摸着皇后正在气头上，可能并不想看见自己这个不孝子。
他沉默了会儿，终究是收回了已经踏出的步子。
“殿下？”如意一愣。
楚尧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母后发完火之后，烦请如意姑姑记得给她煮些蜜糖水降降火气，她向来爱吃甜。若是母后砸了东西，记得收拾得仔细些，莫要让母后又粗心划伤了自己……另外，姑姑自己用心照顾母后便是，只别说是本宫说的，也别说本宫来过。”
“可……”如意还打算说什么，可她看着楚尧面无表情的神色，终究是嗫嚅着放弃，低下头跪拜，眼中含了泪：“奴婢遵旨。”
盛治帝正坐在尚书房批阅奏章，听着身侧冯全福汇报的事宜，眼中烦躁，揉了揉眉心：“皇后最近闹腾得很啊……这都多少个妃子说她不理事了？”
冯全福打量着盛治帝的神色：“定安候今日递了折子，见了皇后娘娘一面。”
盛治帝眉头皱起，索性将奏折也掷在了桌上：“哼，昨日燕云县主才惹了一身腥，他今日就进了宫，手脚倒真是快……”
冯全福给他倒了杯茶：“陛下息怒。只是老奴听说，这定安候走后，皇后娘娘那边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盛治帝皱着眉将他挥退：“行了行了，皇后那脾气不就是这样？她现在可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算了，由着她气，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说着就又拾起了起先扔下的那本奏折，盛治帝缓和了神色，继续审阅批改，冯全福在一旁伺候立着。
不知何时，盛治帝突然又停了笔：“晚间的时候，你往皇后那边送点贡来的甜瓜吧，她爱吃这种甜食。”
“今年贡上的甜瓜，皇后娘娘那边已经拿了自己宫里的份额了，这……”冯全福讪讪。
盛治帝白了他一眼：“把朕的那份拿去给她，实在不行，把宫里的甜瓜全部拿去，都给她便是。”
冯全福笑眯了眼：“嗳，老奴明白。”
盛治帝愣了一下，多添了一句：“等等，就说是北凉新近送来的，那是她宫里的份额。”
冯全福苦了脸了：“这……”
盛治帝又白他了一眼：“叫你去就快去，废话个什么？”
冯全福叹了口气：“是。”
冯全福退了出去，交代了手上带着的小太监好生侍候盛治帝，自己则准备亲自去送瓜了。
天黑的时候，宫中都掌了明灯。
凤仪宫内，皇后放下了如意熬煮的蜜糖水，好歹是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如意叹了口气，略有些担忧地看着皇后。自下午那事之后，皇后的表情就有些僵硬，红唇丹蔻和朱色华服透着她的皮肤愈发白皙，却少了以往张扬骄傲的神色。
“皇后娘娘可还想吃些什么？冰镇的甜品？”如意站在皇后身侧，轻柔地为她捏着肩。
“本宫要吃甜瓜。”皇后回了神，眼中仍旧是没有飞扬的神采。
如意一哽，有些无奈：“娘娘，这甜瓜已经吃完了……”
皇后眉毛一竖，正准备发火，殿外却传来了冯全福的请安声。
“进来。”皇后平复了心情，让冯全福进了殿。
冯全福面上带了笑：“禀皇后娘娘，陛下那边吩咐奴才送了几斤甜瓜过来。”
如意心里一松，这倒是来得巧了。心里如此想着，如意手下也不停，连忙吩咐下人切了一块甜瓜奉上，一边塞了一锭金子进了冯全福袖子里。
皇后垂了目，看着眼前的甜瓜怔怔出神：“陛下……今年的贡品，凤仪宫不是已经领完了自己的那份了么，怎么还有甜瓜？”
冯全福笑脸一僵，心下犹豫着不肯说。
皇后冷眼盯着他：“说。”
冯全福苦着脸：“禀娘娘，这是北凉新近送来的贡品，现在才分配好，这甜瓜是凤仪宫的份额。”
不是他。
皇后眸中一厉，差点忍不住把盘子再度掀翻打落，可手扬了起来，却迟迟落不下去。
终究是……舍不得。
她颤抖着唇，收回了手，音色冷凝而僵硬：“都下去。”
如意和冯全福对视了眼，齐齐应了声，躬身退下。
如意合上了殿门，眼中郁结：“要说陛下和太子殿下果真是亲父子，都是一样的喜欢憋着事，什么含蓄内敛，非得把事情给搞砸不可。”
冯全福也无奈叹了口气，尖声道：“可不是？”
殿内，皇后看着玉盘中盛着的甜瓜，思绪飞远。
她还没嫁给盛治帝那会儿，盛治帝还只是一个皇子，总是偷偷摸摸地省着一些长辈赐下的甜瓜拿来逗她开心。盛治帝一见她生气，就喂她吃瓜，这招数百试不爽。
气呼呼地吃着瓜，等吃到满手都是果汁水渍的时候，她也就咧开嘴笑了。
可现在呢？
皇后眼中蓄着泪，涂着丹蔻的玉指轻轻拈起了块切得精致的甜瓜，咬了一口，眼泪顿时淌了出来。
真的是，苦到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