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喜庆的氛围还没散尽,盛京城中上上下下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那一直空缺着的太子妃之位,近日似乎要有着落了。
就在早朝即将退散之时,居于上座的盛治帝突然叫停了叶太傅,问了叶府三小姐的生辰八字。
朝中顿时一片大惊,不只是定安侯一党的大臣在惊诧,便是与盛治帝一党的众人也都有些吃惊。
盛治帝将当朝太子的婚事压了这么久,如今再在朝中提起,竟是已经属意了叶府的姑娘。
相比于其他人,叶太傅或许是表情最平淡的一个。昨晚他便从叶凌瑾和叶凌瑜口中知道了些昨晚上元灯市中的片段,此时心中虽然惊讶,但却是早有了几分猜测。
毕竟太子妃的位置不能一直空落着,这盛京城中足以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贵女也就那么几家。比起宫中太后和皇后的暗中对峙,只怕盛治帝更愿意听听楚尧自己的意思。
叶太傅一口气哽在脖子里,当即便跪拜应下,待下了朝后便跟着盛治帝入了御书房。
这边宣政殿上的消息一透出来,立时便有小太监急步往凤仪宫里赶。
凤仪宫内,殿中掌事的大宫女如意脸上已经带了几分焦急:“娘娘,陛下竟是站在了太后娘娘那边,想要扶持叶家的姑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皇后默了默,长睫微颤,良久才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另有一个太监上前来回话:“回娘娘,昨晚因着是上元灯节,宫门落锁落得稍晚了些,太子殿下晚间回宫,正巧遇到了陛下,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皇后缓缓勾起了唇角:“若不是太子自己有了主意,陛下顾及着我林家的那几分颜面,只怕不会这么快就做好了打算,难怪。”
如意却是依旧面带忧色:“娘娘,如今太后娘娘和陛下都看重叶家三小姐,那燕云县主又当如何?定安侯府那边……”
皇后只玩弄着手指上新涂的丹蔻,低声道:“那叶家姑娘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儿家,一身大气倒也衬得上太子妃的名号。再加上如今太子自己有了主意,本宫自然是随他们心意了。”
如意一怔:“可侯爷又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林皇后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突地想起了秦知秋:“娘家又如何?本宫这个当娘的,还不是想要太子自己过得称心一点?至于婉嫣那丫头,左不过得个侧妃的位置,便也够了。”
如意一愣,面上的忧色稍浅了些,只上前宽慰道:“娘娘心里有数便好了。”
皇后由着如意给她捏着肩,面上表情未变,心中却陡然多了几分凉意。
盛治帝啊,这就是你心中所愿,将林家隔得远远的,如今倒是快要如愿了罢?
盛京西市,春酒阁内的一处雅间中,萧胤笑望着对坐着的叶凌瑾:“没想到今上最终还是属意了叶三姑娘,当今太子的正妃,竟是要从你们叶家走出来了。”
秦杨在平定完北疆回归盛京之后,便一直拼着算计在朝堂上针对定安侯。偏生军力又是定安侯的一个短板,上面更有盛治帝咬牙扶持着秦杨,这才让定安侯一党稍显出了些许的无力。
而在世家这边,更有萧胤暗地里使绊子,不仅让燕云县主的骄横之名闹得全城皆知,从而引得太子不喜,更是在暗中对太子和叶泠绾牵线搭桥。
凭着如今的局面,叶家若是真的想要同定安侯府去争抢那太子妃的位置,赢面可是足够大的。
此时的叶凌瑾脸上再无半分以往常带着的温润笑意,只浅酌了一口清茶:“今上属意泠绾又如何?定安侯府那边可不会答应。如今宫里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只怕泠绾此后可就危险了。”
萧胤笑弯了眼:“叶大公子如此忧心叶三姑娘,可我看那叶太傅面上却是喜大于忧的呢。”
他又小酌了一口茶水,眉眼间带了浓浓的笑意,只嘴里说出的话却丝毫都不客气:“这太子妃位可是目前两党相争的关键……叶家既然有那往上攀爬的心,就不必做出这样担心叶三姑娘的表象了。小心外人说你叶家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太傅在暗暗心喜叶家即将得到的利益,可叶凌瑾却是担忧叶泠绾将来的处境,两相对比,可不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胤刻意加重了最后半句话,明着讽刺了叶太傅一番。一语既出,顿时便看见对面叶凌瑾眼中的神色变化了。
叶凌瑾稍稍弯了弯嘴唇,眼中却是冰寒一片:“那倒是我叶家的不对了。”
萧胤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却也没有否定。
“萧世子的身子似乎是好多了,最近都不见你犯病。”叶凌瑾忽然道。
萧胤弯弯唇角:“凌瑾兄,你我相识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关心我这体虚的病症,我可着实是感动得紧。”
“自然得关心关心你那病症,看看你是不是如今病好了正闲着,这才将心思打到了知秋身上。”叶凌瑾冷着眼看他:“萧胤,你不该把知秋也拉进来。”
萧胤低低地笑出声,语气里似是带了几分埋怨:“昭宁县主从来都是身在局中,她比你这个叶家大公子更该做这个局中人。这一点,相信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是有些数的,可你如今竟怪到我头上来了。”
叶凌瑾皱紧了眉,可当他对上萧胤那双与往常并无差别的笑眼时,却从里面看出了十足的坦荡和认真。
叶凌瑾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向来都是忌惮萧胤的。
叶凌瑾与萧胤相识多年,私下里以好友、盟友相交,可实际上,两人都未曾交过心。
他们从来都不曾信任过对方。
于叶凌瑾来说,萧胤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身为靖安候世子,他却对自己的父亲靖安侯心怀愤恨和埋怨。
叶凌瑾看不透萧胤,所以他不愿与萧胤深交。可经过了最近几日的相处,他突然发现萧胤的扭曲心理似乎和他那体虚的病症一起,消散了很多。
就如同发现了秦知秋那冷硬性格上的些许软化一样。
直到这个时候,叶凌瑾这才发现了萧胤与秦知秋私底下的来往。
因着萧胤为人太过危险,叶凌瑾第一个想的便是同两人说个明白,可现在看着表情认真的萧胤,叶凌瑾突然沉默了。
到了如今,秦知秋和萧胤竟已经相互信任到如此地步了么?
最后还是萧胤开的口:“上元一过,那二月便快到了,凌瑾兄还是将目光放到即将到来的春闱上罢。如今朝中正是形势不稳的时候,两党相争之下,势必有不少官位空缺下来。今年的春闱,可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重要得多。”
他笑弯了眼:“你我相识了多年,也算是好友一场。至于盛京世家这边的诸多事宜,自然有我的人盯着。”
萧胤的确是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叶凌瑾也说不上来。两人结交数年,虽不曾交心,但也都是互相维护的。就像到了叶凌瑾被其他事情牵绊住的时候,萧胤向来都会多关照叶家一些,数年来都是如此。
过了好一会儿,叶凌瑾才重新换上了往日里那副温润的笑容,认认真真地道了声谢。
这两位相识多年的所谓好友,此时才第一次地交了心。
待叶凌瑾出了雅间之后,萧胤身后的无面这才出了声:“公子似乎十分不喜那位叶太傅。”
萧胤掩唇微咳:“无论多矜傲的文臣,在这朝廷庙堂上待得久了,总会多了些迂腐的味道。可至少,如今这位叶大公子是与他那父亲不同的。”他至少还会担心叶泠绾的处境。
萧胤缓缓站起,向着雅间出口行去:“总讨论他人的家事作甚?靖安侯府里不是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物事搁着?昨夜我突然心血来潮有了别的几分打算,想着这靖安侯府还是留下来算了,最好是少些乌烟瘴气。”
在他身后,无面已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一双眼。
他依稀记得,年前的时候,自家公子还在忙着给靖安侯府多折腾出一些乌烟瘴气,除了盯着盛京城中的诸多世家之外,还在认真致力于动摇靖安侯府的根基、妄图毁了整座侯府。
可这才过了多久,自家公子怎么就突然换了想法?
无面哽了又哽,眼看着萧胤已经出了雅间,忙摇了摇头恢复了表情,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盛治帝得了叶泠绾生辰八字的第二日,秦知秋带着沉霜拜访了叶家。
在同叶老夫人与叶大夫人说了几番玩笑话后,叶老夫人知道秦知秋心不在此,便笑着指了身边的辛夷嬷嬷带着她去了挽兰苑。
亭台水榭之上,身穿一袭湖蓝宫装的叶泠绾正跪坐在软垫上,听着身前穿着素色衣裳的老妇人说着什么。
那老妇人是叶大夫人特地请来的一位教养嬷嬷,早前一直是跟在宫中贵人身边侍候的,后来上了年纪,便被宫中放了出来,在盛京城中当了教养嬷嬷,负责教授一些宫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