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仪要刘知蝉杀很多人,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刘知蝉便明白了自己对于三秦一郡的意义。借刀杀人,刘知蝉便是那刀。因为杀人虽然很简单,但是处理杀人之后的事情却不容易。
为人利用,不算好事,但刘知蝉却出乎意料地感觉到一份安心。或许她觉得这座人间已经没有归处,眼下公子仪的请求多少让她落下地来。
“不知道道姑如何决断?”公子仪看着刘知蝉,笑眯眯地,“其实你不答应也没什么。我三秦既然愿意搭救你,就断然不会倒戈相向的道理。你其实也可以在这三秦郡内闲云野鹤,甚至我们可以在阴山之巅替你修一座‘观阳楼’第二。”
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建议,但不足以让刘知蝉心动。“你们第一个想杀谁?”刘知蝉开口询问,也表达了自己的决断。
公子仪点头,看起来格外满意。“这并不着急。我看得出道姑你现在的状态不差,但也不算是最好。或许等你完全掌握这份力量之后再做行动也不迟。”公子仪说着,指了指刘知蝉的眉心处。那里就是刘知蝉的识海,那柄不平剑沉眠的地方。
“也好。”刘知蝉思量片刻,点头答应。
“你在汉阳城的住所我们已经安排好,明日宵禁结束你便着手入城。”公子仪起身说道。随后这三秦圣人转身离开旅店。刘知蝉注意到,公子仪走出旅店后并未朝汉阳城的方向去,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扶摇而起。
旅店的老板就这么呆愕地看着圣人扶摇而起,嘴里碎碎叨叨地念叨着什么。
这之后刘知蝉等人各自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在楼道上旅店老板给几人送来了银两,竟然说什么也不愿意收几人住店的钱。刘知蝉观察那旅店老板的神色,发现其眼神中畏惧没有,更多的是敬仰,看来是对这公子仪发自内心的尊敬。
这状况与刘知蝉印象多少有些不同。世人总说法家治国严苛,境内百姓都战战兢兢。可这一路行来,三秦郡内百姓虽然没有塞北那般随性,却也看得出活得格外快活。
想不通,刘知蝉就问了身边的陈铭法。而这个行走在黑暗的典狱司刺客看了她一眼,深深说,“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那犯法者自然觉得三秦是修罗地狱,安心守法者当然觉得三秦是人间天堂。”
刘知蝉思索着点头,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次日大早就有一辆马车来到旅店门外,赶车的只是一个邋遢老头,但陈铭法却对其带着尊重的神色。刘知蝉不明所以,却也没问,只是在老头地招呼下上了马车,朝着面前的汉阳城行去。
城外旅店距离汉阳城本就不远,所以没过多久刘知蝉的耳边就传来了城市嘈杂忙碌的声响。在夜里这座汉阳城看起来安静冰凉,但到了白天又爆发出不同寻常的活力。
沿街依然有小贩在叫卖,行人熙攘。只是比起塞北,三秦的这份热闹要多出几分秩序。人有人道,车有车道,汉阳城的主道都是这样设置。刘知蝉听着孙思归为自己讲述自己所见,不仅摇头,在百圣朝建立后才立郡的塞北比起中土的这些郡国到底还是少了几分底蕴。
这般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院落面前。刘知蝉从马车上走下来。
“此地比鱼龙小院要差些,但是安静幽深,想来小姐会喜欢。”孙思归在一边,给刘知蝉描述。小院木门陈旧,里面有棵茂盛的老槐树。从进了成,孙思归就主动当起了刘知蝉的眼睛,仿佛要将沿路看到的一切都用言语印刻在刘知蝉的脑海里。
“多谢。”刘知蝉对孙思归说。孙思归望着刘知蝉,低声说,“我还要谢小姐对我孙思归不生厌弃。”
心意到了,就不用多言。刘知蝉进了院落,里面的房间早已经被人收拾妥当,直接就可以休息。
虽说在城外旅店睡了一夜,但一路颠簸,人多少还是会有些疲倦。所以几人简单分配一下房间,就各自回去休息。分配房间的时候陈铭法跟刘知蝉道别,这个典狱司刺客从刺杀刘知蝉到保护她东行三秦,到了现在早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他需要回典狱司复命。
对于这个,刘知蝉只是对陈铭法点头,然后便随他去了。
到了房间里,刘知蝉独自收拾行囊。一个木盒,里面是观阳楼的《坤德剑》秘籍。几件衣裳,都是在塞北订制的华贵道袍。这样摸索着,刘知蝉突然感受到指间传来熟悉的手感。
那是自己在山上穿的道袍,其用料比起塞北郡做的那几件要粗糙不少,偶尔刘知蝉还能摸到道袍上一块一块的板结。那是有污渍在道袍布料上干涸未洗的触觉,刘知蝉摸索着,突然无声哭泣起来。她当然记得这件衣服,也记得在那个风雪飘摇的夜里,一个乞丐儿教自己如何吃狗肉。
塞北天门关,一支商队缓慢行进。这商队伙计众多,甚至还有人带着家眷。往来行人对此见怪不怪,这大抵是深入西域深处的远行商队,有时一趟生意往来便要数年。
商队缓慢到了天门关关口,不远处便有边军在巡逻。商队为首者挥手,马车就这样停下。因为风沙,商队众人都身披长袍,口鼻也用纱布捂住。但他们抬头,目光灼灼,格外清明。
“此出就是西域,各位家中还有家人,我心中也都明了。”为首者开口,声音清亮,就是观阳楼上俞守司。刘午阳下山让俞守司带观阳楼众人远去西域,俞守司领命行动,但一路孙昱窈派人严防,导致这数月后俞守司才到了天门关。
这一路行来艰难无数,却也将山上小道士磨炼得无比坚强。过了天门关就是西域,俞守司明白,这一去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所以俞守司才在这个时间,说了这样的话。
话说出口,迎来的却是一片沉默。俞守司就站在马车上看着,看到有人眼神坚定,也看到有人面色挣扎。
最终率先走出来的是几个身形略微佝偻着,赵松、李青山这些观阳楼长老与刘午阳宛如亲人,自然没有犹豫。这之后,才是观阳楼门下的那些子弟。
沉默之下,一个又一个人走了出来,站在俞守司身边。俞守司就这么看着,眼神欣慰,眼眶也红了起来。
“你们可想好了?”俞守司开口询问。
率先说话的人不是几个长老,而是一个观阳楼的中年道人。“老楼主待我们如亲人,此身必然与观阳楼共存亡。”
俞守司听完,深吸口气,不再询问。他讲目光转向不远处,在那里还有数十名道士不言不语,也没有迈出脚步。
“道法自然,却也不要人斩断情欲。”俞守司缓缓开口,“诸位与观阳楼共行多年,便已经足够了。此去山高水长,以后还请珍重。”说完,俞守司躬身,行了观阳楼大礼。
对面数十人泪流满面,一个个也都行了观阳楼大礼。
俞守司强忍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现在的他是观阳楼楼主,是这道家圣地的脊梁。
行礼完毕,商队再次前行。但这次却不是缓慢前行,而是全力疾驰。孙昱窈这个巴蜀公主杀了刘午阳,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斩草除根。道家圣子刘知蝉是一个根,那绵延数百年的观阳楼自然也是。到了天门关并不是观阳楼众人逃出生天的标志,而是一场生死搏杀的开始。那守军不会安然放他们离开,此时也只能强行冲关了。
远处守军看到沙尘袭来,也一个个警惕起来。为首的军官举起令旗,要城内守军关门。但观阳楼道人中有一人一马当先,他一剑飞出,大地为之颤栗,一道石剑从地面下喷涌而出,将城门撞开。
“不救他人,只求出关。”李青山大喝一声,磅礴气机而出,让天地都为之色变。
俞守司面色坚决与其他道人紧随其后,他向四周扫视,不知道今日之后到底还有多少人能随自己一起去西域。也不知道今日之后,又有多少人能随自己一起从西域返回塞北。
天门关鸣鼓,观阳楼血流。
那日的天门关一片纷乱,无数道人在这里浴血。最终观阳楼赵松以自杀法门轰开天门关另一层大门,数十名道人冲入西域茫茫荒漠。在那日之后,塞北再无观阳楼,也没有了道家道统。
佛门入塞北,西部巴蜀、大理、塞北三郡同气连枝,百圣朝震惊。在海边西羊郡,一座孤山之上立着一座破旧道观,其名为知守。
很难有人仅凭道观外面想象得出,这就是这座天下道家道统的大成之地。但天下却有很多人知道,这知守观的强并不是通过华贵建筑展现,而是居住在这座道观里的三个圣人。
一观三圣人,这就是这座小观的无比风光,便是如三秦、长安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不敢触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