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圣佛尊!?”泽生夫人大惊失色,她连忙后退好几步,仿佛想要离那金黄色的舍利子更远一些。在这个圣人把持大势的天下,能在“圣”之一字上又加上一个“至”的,只有建立了百圣朝的那些百家圣人。而至圣佛尊,便是创立了后世佛家的那一尊圣人。
比起泽生夫人的骇然惊恐,静无和尚则面色平静。他微笑看着对面的妇人,开口说到,“夫人只需将这颗舍利子在国宴当天带入塞北王宫即可。”
这下泽生夫人没有立即说话,她面色依然带着惶恐,眼神晦暗。她一则畏惧那至圣佛尊的高贵身份,二是被这次谋划背后的凶险所震慑。凡人眼看那塞北王宫不过是高墙宫闱,但其实则凝结了一郡龙气,中间还隐藏着无数高深阵法。
王宫龙气代表一郡气运,而那些阵法则是上古圣人的心血结晶。在这两者庇护下,任何外来之物产生异动都会被阵法碾压,灰飞烟灭。泽生夫人所修功法擅长隐蔽的确不假,当初这女子为了陷害刘知蝉,便悄然出手帮助了那三秦典狱司的刺客避开圣人目光。
可帮助一个三秦刺客进入观阳楼,与怀揣佛家至圣的舍利子潜入塞北王宫,这两者中间有着天差地别。这便好比翻山而过与开山修路的差距,虽然看起来都是过了那山,但其中艰难与凶险不可相提并论。
若是寻常,泽生夫人甚至会考虑将眼前这和尚出卖出去来换取更加保险的利益。但现在,梦河君的亲笔书信还在泽生夫人的手中。这个妇人很清楚,自己今日在塞北的地位不过是妻凭夫贵,她虽然与梦河君是夫妻,但却丝毫不敢污泥自己丈夫的意思。
静无和尚安静看着泽生夫人畏缩的眼神,听着不远处小院中第五毓歇斯底里的怒骂。这个佛门中人没由来想到了那日在金梧城遇到的那个道姑,不禁觉得,虽然刘午阳与梦河君同为圣人,但在后继之人上来看,刘午阳要有福气的多。
“还请把那舍利留下吧。”泽生夫人纠结不过片刻,还是缓缓开口。她当然没资格拒绝,只能期待自己夫君的谋划无错。
静无和尚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样式朴素的檀木盒子,将那颗闪烁金芒的舍利子放入盒中。随着盒盖关闭,缭绕在空气中的煌煌声威消失不见,那木盒甚至变得比方才还要普通一些。
“夫人还请放心,此次无论事成与否,我们皆会保护夫人安危。”静无和尚出声安慰了一下对面的妇人。
眼看静无和尚面色温和亲切,泽生夫人心中的惊恐却没有丝毫减弱。她不明白静无和尚要自己将舍利子带入皇宫有何深意,但却清楚这背后必然有着牵扯大势走向的深刻谋划。这和尚说得轻巧,但若是泽生夫人失败了,绝对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还请夫人国宴当日务必记得。”静无和尚缓缓施了一个佛礼,然后转身离去。他看得出泽生夫人不信任自己,但他也懒得做出更多的保证。本来这件事情只需要梦河君点头即可,泽生夫人究竟如何去想,其实根本不重要。
年轻的灰衣僧人就这样离开梦河君府,他没有选择做马车,只是安静地步行出城。一路上行人熙攘,他们皆对迎面而来的僧人表现出了十足的好奇。塞北过去是道家独大,而现在则是道儒并尊,这里从来不是佛家的地盘。在兴庆府的街道上看到一个和尚,这可当真稀奇。
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细细观察这个年轻僧人,心中惊异,其中不少人还想着回头就去跟相熟的人说道说道今日自己遇到的这奇特见闻。
可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亦或是身负冰刃的江湖豪侠。所有人第一眼都对着年轻僧人印象深刻,但转头后便会忘记这僧人的相貌,再行两步就会忘记这僧人的衣着身形,到最后他们甚至连自己有见到过这样一个僧人都这么忘记了。
一个僧人就这样行走于尘世,看似高调无忌,但却似踏雪无痕一般不沾任何因果。
在兴庆府另一边,还有一个特殊的人走在路上。这一次人们都记得他,却也看不出他的身份,因为这个神秘人身披斗篷,看不清容貌。此人也是步行,却是朝着塞北王宫的方向走过去的。
这人就这样出现在了王宫门口,然后在众多侍卫的目光下径直走了进去。侍卫们无疑看到了他,却没有任何人阻拦,甚至连王宫大门都是提前打开好的。
半柱香的功夫后,斗篷人出现在了塞北王宫的武威宫。
这里是郡王生母武威后的寝宫,风格大气典雅,宫内多种梅花。此时梅花已经不开,梅树粗壮的枝干如龙般峥嵘。宫内有一出亭子,武威后安静地坐在里面,亭子内烧着炭火,那石质的圆桌上温着酒水。
此时的凉亭周遭没有下人,武威后似乎刻意地回避了他们。
斗篷人就这样进来,然后干脆地坐在武威后对面。此时她才摘下了遮蔽了自己容貌的兜帽,露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艳美面容。
“来的有点晚了。”武威后笑盈盈地,给对面的剑妃倒了一杯酒。她脸上神色真诚,看得出是真的喜悦。仿佛遇到了自己许久没见的闺蜜挚友。
“路上看了一些好戏。”剑妃端起那杯温酒一饮而尽,她虽然面色清冷,但依然可以感觉出那么一丝温和亲切的情绪。
郡王生母,剑皇遗孀,一个在庙堂,一个在江湖。但世人恐怕谁都料不到,这两个女子竟然私交甚密。而这背后的原因便更加诡秘了,那便是上一任塞北郡王,叶双城的父亲与剑皇柳无病是义结金兰的兄弟。
听剑妃说过自己迟到的理由,武威后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你竟然也开始看热闹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于武威后打趣的话,剑妃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只是默默喝酒。武威后只是在一边给她添酒,两人沉默了一会,武威后开口感叹,“梦河君为首的世家逼我,齐鲁那边的儒家也在逼我,道家觉得我没资格扶起这座塞北郡……这个时代对我们女子,当真太坏。”面对自己的挚友,武威后表现出了更软弱的模样。
“所以你就逼你的儿子?”剑妃看了武威后一眼,开口说。
“我有两个儿子,你说的是哪一个?”武威后为其添酒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问。
剑妃似乎觉得武威后倒酒太慢,她伸手将武威后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自斟自酌起来。“十年前你逼了小的,现在你在逼大的。这天下当母亲的,当真都如此霸道?”剑妃话语中有些不解,又似乎在为那两个孩子叹息。
被剑妃如此说,武威后的脸上再也藏不住悲伤,她无奈说,“生于王族,便是如此身不由己。我若十年前不逼孤峰,那么我们母子三人都会被赶出王宫。这塞北也就不信叶了,庙堂上有的人为了继续抓着权力便会来帮我们。而那些想要夺权的人,便会要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而现在呢?”武威后终于在剑妃到来后喝了第一杯酒,“我若不逼双城,那么塞北的天也要变了。知子莫若母,双城那孩子要什么,我最清楚。我只是不想要他走过路。”
“你真的清楚他想要什么?”剑妃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刘知蝉与叶双城相互看着吃冻梨的模样,“也许你以为的,其实是错的呢?”
剑妃的话说得很模糊,但武威后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毕竟她叶双城的母亲,自然也知道叶双城去求过剑妃,同样明白剑妃将那柄白玉京送给了刘知蝉。武威后知道一切,但是却没有质问剑妃为何要这么做,可现在剑妃却来问她了。
“你觉得我错了。”武威后开口说,“可如果是那个孩子自己错了呢?”
这下子剑妃脸上终于没有办法维持平静,她神色一边,有些震惊地看着对面的武威后。
“知人难,人自知更难。有些时候,其实真的是旁观者清。”武威后缓缓地说,脸色中满是冷峻。
下午,刘知蝉就在鱼龙小院里看书。玉生花不在,李方也不在。刘知蝉知道玉生花去了哪里,自己下山后第一次的谋划中,玉生花是格外重要的一环。现在有些事情做好了,那么玉生花也要忙起来了。
至于李方,这个小道士最近在塞北学宫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观阳楼上的修炼注重清净,那里的道士都喜欢在孤孑中前进。但李方其实不是这般的人,他仿佛是一团棉花,更擅长从周围的人中汲取水分。
李方的这点特质刘知蝉自然明白,所以她才会在山上出言指点那个小道士。而现在李方下了山,有太多东西值得他去学了,小道士也就有了几分拨开云雾见光明的通透感。
少了两个一路以来生死与共的人,刘知蝉的鱼龙小院颇有几分冷清。刘知蝉以前不算是个爱热闹的人,但现在她似乎变了。终于,她还是坐不住了,准备出门看看。
但她一开门,却看到院内下人们正在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