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刘知蝉在自己房间点灯读书。那铜灯样式精致,其中燃烧的灯油不出油烟反而带着淡雅的清香,而刘知蝉读的书,则是她师叔郭青山让她带着的那本坤德剑剑谱。
其实那剑皇佩剑白玉京自有心法,其中道理与道家坤德剑多有矛盾。但刘知蝉读此书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精心。今天玉生花说的话让刘知蝉有些不适的预感,这感觉仿佛冥冥中有一人在她耳边不断低语,她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却隐隐有些心烦意乱。
找不到缘由也就无处发泄,于是刘知蝉只能参悟坤德剑谱的玄妙道理来转移注意。
晚上李方给刘知蝉送来了一碗红豆汤。这个山上小道士现在白天在塞北学宫里学习,日子过得颇为繁忙。但在山上做杂物的习惯似乎已经深入骨髓,即使有秋瑾一等丫鬟,他还是会抽空帮刘知蝉做一些事。
今晚无月,厚厚的乌云笼罩在天上,伴随着西北风,似乎昭示着又一场风雪的到来。刘知蝉将房间内的炭火升得又旺盛了一些,用来抵御门窗缝里透进来的寒冷。她用火钳拨弄着铜盆里的炭火,手里端着书。这道姑看得正入神,却感觉到眉心隐隐有些胀痛,那潜藏在识海里的白玉京骤然跳动了几下,向她表现出几分紧张的情绪。
白玉京这柄飞剑来自剑妃的馈赠,其中有诸多玄妙,也将刘知蝉强行带入了修行的道路上。因此,刘知蝉没有无视飞剑的示警。她将坤德剑收起,然后在房间内站了起来。
刘知蝉看向房间大门,悄然无息地张开了那笼罩在观止眸上的那层膜。房间的门窗墙壁成了透明,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座明晃晃的高楼,楼高五层,黑气缭绕。“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刘知蝉开口说道。那黑气昭示了那高楼主人对于刘知蝉浓郁的杀意。但刘知蝉也知道,那普普通通的木门根本阻拦不了门外人的脚步。既然阻拦不得,那倒不如大方一些。
门外人并不意外刘知蝉发现了她,因为她本就来的大大方方。木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红衣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
“孙小姐。”刘知蝉对门前的少女微微施礼,“许久不见,不知道孙小姐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门口之人便是孙昱窈,她巧笑盼兮地打量着刘知蝉,一如在金梧城主府初遇时的样子。“我是来杀你的。”孙昱窈笑着说,神色温和,与那充满凌厉杀机的话语形成鲜明对比。
刘知蝉眨了眨眼睛,觉得对面之人的回答在预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识海里的玉剑白玉京已经飞了出来,宛如一条灵活游鱼缭绕在刘知蝉周围。以闻道对登楼,这架似乎怎么也打不赢。看院内一片安静,这个少女来的时候似乎没有惊扰到其他人。
“为什么?”刘知蝉还是想开口问问,虽然她也觉得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蠢。
好在孙昱窈没有嘲笑她的意思。相反,她很认真地回答了刘知蝉的问题,“因为我想要叶双城。”孙昱窈本想说自己是来抢男人的,但她最后骄傲地认为,叶双城根本还不算是刘知蝉的东西。或者说,这天下没什么东西不该属于她孙昱窈。
“那我看不想给你。”刘知蝉开口说,看起来很是认真。
下一刻,孙昱窈便已经前踏一步,狠狠一拳向着刘知蝉的面门打了过来。现在看来,讲道理已然是没用了,所以她选择直接动拳头。
孙昱窈一拳干脆利落,其中夹杂着凌厉气机,仿佛险峻高峰间翻腾的滚滚云海,气势磅礴。刘知蝉下意识后退一步,白玉京飞上前去,这玉剑抽取刘知蝉识海内的气机大半,与那孙昱窈的拳头碰撞在一起。
拳退剑飞。刘知蝉身边的白玉京有些暗淡,已然没了方才如游鱼一般的灵动自然。孙昱窈退了半步,身上宝光流转,拳头间有一道淡淡的白痕——那剑皇佩剑锋利的剑刃竟然连她的皮都没有打破。
刘知蝉的眼睛很好,她当然看得到对面少女轻松自如的模样。事实上,如果不是孙昱窈最后收了大半力道,那一拳刘知蝉可能已经死了。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并不好,何况对面之人还要抢自己的男人?刘知蝉心里有些难过,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修炼。
一击不成,孙昱窈的注意力却不在刘知蝉身上了。她微微转头,看向屋外方向。“啧,堂堂郡王,当真是不务正业。难怪世人常说红颜祸水。”孙昱窈咂舌道,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屑。
下一刻,鱼龙小院院门大开,叶双城抬腿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越过小院内假山树林的阻碍,死死地锁定在孙昱窈的身上。
同为登楼境界的一男一女此时相互看不到对方。但孙昱窈却很确定,如果自己此时少有异动,迎接她的必然是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下次再聊。”孙昱窈转头对刘知蝉笑道,仿佛是关系莫逆的闺蜜好友。下一刻红衣少女便扶摇而起,向着兴庆府西北方向离开。
刘知蝉眼睁睁看着孙昱窈离开,心里觉得有些诡异。这少女来得快走得也快,如此任性行事,不知该说她随心而动,还是说她疯癫。
不等刘知蝉为孙昱窈定论,叶双城已经大步来到了小屋之前。年轻郡王脸上的焦急神色在看到刘知蝉安然无恙后才消失不见,他快步靠近刘知蝉。“有没有受伤?”叶双城开口问。
“没有。”刘知蝉摇摇头,随后她开口问了叶双城另一个问题,“她是谁?”刘知蝉见过孙昱窈,也知道她是孙小姐。但现在,刘知蝉问的自然是孙昱窈的真实身份。
被刘知蝉如此询问,叶双城脸上罕见地有些小慌张,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她是孙昱窈,是巴蜀郡王的女儿。”叶双城说。
“就是她带人拜访塞北?”刘知蝉眉头一皱。她刚听玉生花说过巴蜀公主来访塞北之事,可异常的地方在于,这孙昱窈早就已经到了塞北。还先一步出现在了金梧城的城主府内。再想到金梧城内那座鹤立鸡群的佛塔,刘知蝉心中的不安更甚了。在这样的心情下,刘知蝉并没有追究叶双城脸上那丝慌张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叶双城神色已经安定下来,他没有隐瞒的意思,点头确认了这么回事。而事实上,他半夜出宫也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巴蜀公主来访,宫内会办国宴。到时候我想你也来。”叶双城开口邀请。
“你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刘知蝉笑了笑。
“对。”叶双城点头,随即苦笑,“也幸好我来了,不然可能就出了大事。这鱼龙小院里所有人都被击晕了,孙思归也是。”
刘知蝉同样无奈,孙思归隶属塞北铁骑,在军中也算得上是大高手了。但这个保护之人却被孙昱窈神不知鬼不觉地击晕了。不知是不是命运给这道姑的起点太高,她从一开始接触到的人便已经是这方世界中高之又高的一群人。
自嘲片刻,刘知蝉的思绪便又跑了回来,她看着叶双城又问,“通知国宴的事情,你派个下人来就好了。”
叶双城打量着刘知蝉的神情,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这个年轻郡王却依然不吝啬给出答案。“我只是想你了。”叶双城笑着说。
一个道姑,一个郡王,两看不厌,含情脉脉。而在兴庆府外的一处庄户人家里,孙昱窈正坐在土质火炕上啃着烤红薯。这红衣少女很随意地靠在墙上,手中的红薯冒着热气,金黄色的红薯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郡王之女住在庄户土房里,这终归是件诡异事,但当事人却丝毫不在意,反而甘之若饴。
“你还是太冲动了。这般异动恐怕会打草惊蛇,坏了我们的谋划。”少女身边坐着一个灰衣僧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便正是那与刘知蝉有一面之缘的静无和尚。
孙昱窈似乎并不喜欢听这和尚说教,她冷哼一声,继续吃自己的红薯。过了片刻,少女开口说,“你且放心。以那刘知蝉在叶双城心中的地位,这怎么打草,蛇都不会跑掉的。”说这话的时候孙昱窈的脸色很不好看。毕竟,承认自己情敌的地位终归是不好受的事情。
眼见孙昱窈这么说,静无和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念了一句佛号,然后伸手开始剥自己手中红薯的皮。
一个和尚,一个公主,两个人坐在火炕上吃红薯,这一副场景同样有趣。吃了一会,孙昱窈抬头,嘴角挂着一粒红薯肉。“和梦河君有联系上吗?这才是关键。”孙昱窈问。
“以梦河君的心性,他没什么理由会拒绝我们。”静无和尚说。
孙昱窈点点头,又吃了一口红薯。似乎是气候与水土的缘故,孙昱窈总觉得这塞北的红薯格外的甜。想一想以后自己可以经常吃,孙昱窈的心情就会很好。然后这个少女伸出舌头将嘴角的红薯肉舔到嘴里。
“君不君,臣不臣,各有私心谋划。这塞北当真是片是非之地。”孙昱窈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