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韶安与临安县主对坐桌前。
桌上摆着吃食，韶安正心不在焉的夹着手边的一碟七返膏，没留神碰到了一旁的杯盏，索性杯盏里是空的，并没有什么被洒出来。
临安县主看了她一眼，“你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韶安点了点头，“当时在忠义侯夫人身边侍候的那两名宫人……不如等我们用过饭之后，请县主出面再将她们二人悄悄叫到暖阁之中重新问过吧？”
临安县主夹了一筷子的醋芹，动作一顿，“那两人也确实是要重新问过，只不过我对于手语是一窍不通，十六娘可是略通手语？”
韶安摇了摇头，说：“既然无论是我们问还是她们答，两方都不知道对方所说，不如就换一种方式。”她偏头看向里间书房，“这世上的方法千千万万，总不能就只有靠着管教姑姑从中翻译这一条路吧？”
“你的意思是……写出来？”
韶安笑了一下，将七返膏送入口中，等到咽尽了，才又接着说道：“便是她们不识字，那么……画出来呢？”
“那边不必等用膳过后再去叫人了，夜长梦多，不如即刻便去。”临安县主说完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
韶安看着临安县主的背影稍稍呆了呆，这位县主的行动力也着实是迅速了些，不过这样也好，她也怕耽搁得久了再生出什么变故。
只是……韶安看着桌案上吃了一半的吃食，又看了看对面空着的座位，总觉得这位临安县主好像特别好驱使了些，本来为了能够说服临安县主，她还准备了些话，如今看来，这些话语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没多久临安县主急匆匆回来，拧着眉，脸色也不太好，韶安心中咯噔一下，她有一种感觉，那两个宫女……出事了。
果然，临安县主走回来，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吃食，良久，叹了口气，“死了。”
韶安看着她没动，只是有些机械的重复了一声，“死……了？”
“说是……惊吓过度，怕我们为难她们，便提前死了。”临安县主气极反笑，“这世间万没有害怕被人当做凶手怕被为难而提前自行了断的说法，这长乐宫中……倒是有意思得很。行事作风连三岁孩童过家家都不如——”
“县主慎言。”韶安打断了临安县主的话，如今她们人在长乐宫，虽然在屋中侍候的尽是些聋哑宫人，但隔墙有耳，这里毕竟还是长乐宫的底盘，冯邹氏那样的身份不也是说死就死了，更何况是她们。
临安县主扫了她一眼，平复了一下心绪，“我看着命案根本就没有人将它当做一回事，如今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乱来，只怕是在放烟雾弹。”
“如今案情不明，崔姑姑那边……”韶安没在继续往下说。
这件事情虽说太后请了皇后来审理，皇后将崔姑姑定做了主审管，韶安与临安县主做了副手，但真正查案的时候崔姑姑从来不在，就算人来了水榭，也只是处理自己原本就要做的事情，对于忠义侯夫人之事更像是个旁听的。
崔姑姑的意思就是皇后的意思，所以皇后在这件事情上也并不会放什么心思，她也只是派了个心腹来装装样子，至于结果如何，她只负责了解，最后捉到凶手那便按着规矩行事，若是捉不到，自然又有人顶罪——
韶安自己就是那个顶罪的人，这件事无论查与不查，她都脱不了干系。
可要说太后这样做是为了对付谢家……世家大多是以谢家为首，如今情况不明，谢家的态度便也成了大部分世家的态度，但如果谢家倒了……
韶安在衣袖掩盖下的手慢慢握紧，如果这个时候谢家倒了，她这个谢家女儿自然没了家族倚仗，太后早在她进宫那天便提到了十二娘，汝南王妃不能由一个败落了的世家女儿霸占着，等到那个时候谢家倒了，和离变成了下堂，汝南王妃的位置不会空悬着，十二娘入府就是顺理成章……
但太后总不会为了一个十二娘入府，就以冯邹氏为饵，扯她谢家入局吧？
太后总不会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就只做这么一件……根本没有必要如此的事情吧？
如果有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好了，韶安想。
望江楼。
十六郎有些烦躁的看着窗外，王玠坐在炭盆旁边，手里捧着个手炉。
风从窗外吹进来，凉气与暖气交汇，王玠打了个喷嚏。
十六郎倏地关了窗，等屋内的凉气散了散，才缓缓问道：“这件事你从一开始就是知情者？”
王玠苦笑一声：“那又怎样，我又不能阻止。”
“那如今你至少得告诉我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吧？”十六郎握拳垂在窗台上，“睢阳，定襄，还有……前些日子被太后召进宫里的那些人，至今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又送不进去，如果——”
“殿下，你失态了。”王玠平静的看着他。
十六郎将目光移过去，看着王玠的脸，“你知道什么了？”
王玠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将手炉换了个位置捧着，慢悠悠地道：“知道的不多，不过就是知道殿下也曾去了定州，也知道殿下当初去白马寺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找人。”
“还知道什么？”
王玠笑了一声，“殿下还是别问了，恐怕我再说下去，殿下会恼羞成怒……我一个病秧子，打又打不过殿下，论权势，王家又如何与天家抗衡？到时候再丢一条性命就不值了……”
十六郎的神色变了变，他看着王玠，慢悠悠走到他对面的席子上，坐下来，顺手拿起小铲子拨了拨炭盆内的炭火，“看来你知道的确实不少。”
“如果我是一问三不知……那么这望江楼开着就也没什么意思了。”王玠说到这儿掩了口咳嗽了几声，“殿下放心，我既然做的就是这个生意，自然没有随意往外乱说的道理。”
十六郎点了点头，“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皇后就没说什么？”伏贵嫔坐在棋盘旁边，棋盘上只有白子，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却会发现，虽然只有白子，但仍旧是两厢厮杀的局面。
女官摇了摇头，“那日奴跟出去看，长乐宫那边没什么动作，只听说太后因为忠义侯夫人之事伤了心，贵女们也是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忠义侯夫人。不过……”
“不过什么？”伏贵嫔抬头看了她一眼，“有话就说，别学那些人似的支支吾吾，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这件事明面上是交由皇后处置，皇后也确实派了她的心腹大宫女作为查案主使，但是那位主使却似乎是个不出力的，这件事实际上从头至尾着手调查的是临安县主还有……汝南王妃。”
“汝南王妃？”伏贵嫔眉头一皱，怎么还有她？”
“听说是因为她与忠义侯夫人是同住在一处殿内的，忠义侯夫人出了事，即便不是她做的，也同她脱不了干系。”
伏贵嫔随手落下一子，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阿难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白天的时候奴远远地看了一眼，徵娘和那些贵女们一样都被请进了水榭，想来是里面的人在问什么情况。不过……”女官沉吟半晌，说，“晚膳的时候临安县主出来提人，结果听说原来在忠义侯夫人处侍候的两名宫女……自尽了。”
“自尽了？”伏贵嫔只觉得奇怪，“怎么这时候自尽了？”
“听说她们被怀疑是凶手，害怕屈打成招，就提前结果了自己。”
“这种借口……”伏贵嫔低头浅笑一声，然后继续看向棋盘，上面的两组白子暗暗的互相较量着，然后她抬手拂乱了棋局，揉了揉眉心，“就让他们去闹，咱们么……看着就好。”
女官点头称是。
“那两名宫人是如何自尽的？”韶安问。
“说是上吊。”临安县主有些讥讽地道，“又是上吊。”
“尸体已经抬去秋庐了吗？”
“应该是吧。”临安县主看着吃到一半的饭食，深感无力，“这么一来，不是又坐实了忠义侯夫人并不是自缢……而是他杀？”
韶安有些奇怪的想，一会儿是自缢，一会儿是他杀，冯邹氏的死……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名堂？
临安县主已经起身，“明日再去一趟秋庐吧，今日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县主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