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员外大概非常喜欢收集这些写有文字的东西，我比对过吴员外的那些生意往来上的票据，上面的字与这些不同，而且这些纸上的字也各不相同，甚至还有几张是幼童的描红。”
“最有意思的还是这些。”楚折梅展开几张符纸，“这些符纸是在下当初做法时候用过的，没想到也出现在了吴员外的藏书楼中。”
“使君觉得……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吴员外的藏书楼中？”楚折梅面露微笑，仿佛在问文宋为什么长生粥吃了却不能长生不老。
文宋看了几眼放在自己面前的写满字的纸，对楚折梅说，“楚真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我想……”楚折梅看了吴员外一眼，又看了看师爷，说，“这大概是……尹府君、阿泰、汪渺、阿坤还有纪可容等人必须要死的原因吧。”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感到奇怪，”楚折梅说着走向师爷，俯下身问道，“师爷觉得……阿坤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师爷闭着眼，并不看他。
楚折梅笑了一下，直起身，自顾自说道：“我刚到归宁城内的时候，曾经问过师爷和阿坤同样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文宋接口问道。
“我问他们……阿泰去哪儿了。”楚折梅微微一挑眉，“我先是问的阿坤，阿坤回答说，阿泰是在尹府君遇害当晚逃走的，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阿泰收拾了行李，却并没有带走行李。我后来问阿坤，师爷有没有派人去寻过阿泰，阿坤说，师爷在发现阿泰不见了以后派了很多人手去找，但是没有找到，守城的士卒也说没有见过阿泰，府衙中更是没有为阿泰开具过新的过所。”
“阿泰就像是在归宁城内蒸发了一样，就如同当初毫无踪迹的纪可容。”
楚折梅顿了顿，接着说道，“之后我在和师爷的交谈中又问了师爷类似的问题，师爷却告诉我说，阿泰在一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有一点倒是对上了，”楚折梅回头看了师爷一眼，“他们两个都告诉我，阿泰在临走之前收拾了行李，然而师爷说的是……阿泰像往常一样出了门，之后便再无踪迹。”
“巧的很，前不久吴二郎请我去吴府做法，看看纪可容还在不在人世，之后我失足跌下池塘，在池塘中发现了一具人骨。”楚折梅说到这儿的时候看向吴员外，语气里稍微带了一点抱怨，“吴员外的府上实在是太过节俭了，在下站在池塘边的台阶上，谁知道那台阶竟然直接滑进了池塘，不过也要感谢那滑落的台阶，否则在下又如何能在池塘中发现阿泰的尸骨？”
“你凭什么就断定那尸骨就是阿泰的？”吴员外冷不丁问了一声。
“啊……这个啊……”楚折梅眨了眨眼睛，面向师爷，缓缓说道，“当初打捞尸骨的时候还是师爷带人前来的，仵作验了尸，说死者是溺水而死。有一点我骗了师爷。”
师爷听到这里睁开眼睛看着他，楚折梅用一种非常抱歉的语气说，“我说那白骨会说话，还说那白骨告诉我，他是被天然灵气吸引到此地，这些话……全都是我编的。”
文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师爷偏过头去，不语。
“让我确定那白骨就是阿泰，还是因为阿坤……或者说是假扮做阿坤的人对着白骨说的一句话。”
“假扮做阿坤的人？”文宋抓住了这句话里的重点，“为什么是假扮阿坤的人？真正的阿坤呢？”
楚折梅不无遗憾地说：“也许真的阿坤早在尹府君遇害之前，就已经被人害死了。”
文宋皱了眉，握了握拳，“那……假扮阿坤的人，对着阿泰的尸骨说了什么？”
楚折梅走到桌案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他饮了一口之后被凉的微微一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之后说道：“刚开始我只是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那白骨被鉴定为是女子，那么我就先猜那是纪可容，如果被鉴定为男子，那就暂定为阿泰，然后仵作说，这是具成年男子的尸骨。”
楚折梅抬手朝着沈无方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验尸当晚，我曾经和沈师弟返回过验尸房，又仔细查验了那具白骨一番，就是在那时候，有人同样潜了进来。我与师弟躲在书橱后面，见来人是阿坤，他在那具白骨身上摸索了片刻，然后忽然向着那白骨说什么‘不要怪他’之类的话，还明确的叫了阿泰的名。”
“如果说他是在演戏给人看的话，除非他知道屋子里原先就有人，否则又怎么会背着人偷偷进来，又亲自确认之后才说出那样的话？”
“你说阿泰也是因为这些纸而死，这些纸有什么问题么？”文宋拿起一张描红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没有看出什么东西。
“自然不会是因为这些东西，”楚折梅走过来，也拿起一张碎纸看了看，“阿泰是尹府君的仆从，又经常替尹府君办事，自然也接触过一些于常人来说过于隐秘的事情。”
楚折梅放下手中的碎纸，回身看了一眼吴员外，“吴员外的藏书楼里有很多县志，我在不久之前曾经说过，那些东西与府衙中存放的县志内容有出入，藏书楼中的县志明显早于府衙内的县志，这说明了什么？”
“府衙中那些是被改动过的。”文宋接口说道。
楚折梅点点头，“不错，然后我再大胆的猜测一下，吴员外是知道甚至直接参与了这些的，所以篡改县志的那些人非常放心的将原件交给吴员外，让他将这些东西销毁，这样一来，经年过后就只有府衙中的东西留存下来，那些试图被掩盖的真相就此失传，没有人会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吴员外不舍得，所以他悄悄将这些东西全都藏了起来，对外只说那些东西已经被他销毁了。”
楚折梅在厅内踱了两步，又叹了口气，“但是总会有人追查当年那些事，所以吴员外心里的那根弦始终是紧绷着，再加上他心里清楚，那些东西就在他的藏书楼中，便是连他自己都不能再翻看到，可他又实在狠不下心销毁它们，就只好不让自己的儿子读书。”
“这和让不让吴二郎读书又有什么关系？”文宋有些疑惑。
“自然是……不能让吴二郎认识太多的字。”楚折梅答道，“吴员外的藏书楼防得住外人，但是自家人总是免不了会进去的，没有人控制得住好奇心，尤其是……越是不让做什么，在好奇心的控制下，就越是想去做些什么。”
“所以吴二郎不认识什么字，即便是进了藏书楼，看到那些县志文书，他也看不懂。一次看不懂，两次看不懂，他又不可能将东西带出去给别人看，渐渐就自然而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了。”
“至于阿泰为什么会在吴员外家的池塘中溺死……自然是因为，有人带着阿泰去了吴府。”楚折梅坐下来，接着说道，“也许带阿泰去吴府的就是假的阿坤，至于为什么要特地命人去将阿泰诱入吴府，我想……应该是阿泰顺着什么查到了吴府头上，吴员外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不得不将阿泰灭口。”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能让阿泰查到吴府上？”楚折梅自问自答，“我想……应该就是那些陈年的县志文书，而既然是阿泰在查，自然也是因为尹府君，或者说，尹府君从到了归宁县开始，就一直在查这些。”
“师爷……从前也是吴员外手下的人吧？”楚折梅偏头去看师爷，忽然吩咐道，“将师爷带下去，与吴员外待在一处，之后的事情涉及到师爷，他可不能再坐着听了。”
文宋一抬手，对站在师爷两侧的侍从说，“按楚先生说的做。”
侍从领命，拎起师爷，直接摔在了吴员外身侧，师爷与吴员外一样不得不瘫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反驳，“在下……在下受尹府君赏识……得入府衙……为……尹府君做事……你如此污蔑……在下不服……”
文宋调整了一个姿势，继续舒服的靠坐在椅子上，对楚折梅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也没打算让你服。”
楚折梅低头沉吟了片刻，再抬头的时候，眉目里虽然还带着笑，但他整个人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那股子温和。
韶安看着他，忽然产生了一个错觉——
这一刻的楚折梅……为什么这样像……师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