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
锦阁之内,伏徵正在煮茶,茶釜中的水翻腾着,她舀了一勺盐加进去,又依次撒了些桃仁,胡麻,末了添进去一片薄荷叶,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仍旧是淡的。
四儿静立在她身后,看着袅袅腾起来的茶烟,点了点头,回道:“清平殿那边已经忙得不行,这些天新添置的好些东西,听说是为了迎接王妃归来,扫旧迎新。”
“又不是元日,扫的什么旧。”伏徵将先前舀出去的水又添了回去,小心的看着火,忽然问,“我们进府多久了?”
四儿沉默了半晌,还是回道:“大概……有小半年的光景了。”
“小半年……”伏徵点了点头,“所以……王爷也有小半年没有来过了。”
“王爷不是奉旨平乱去了吗。”四儿宽慰道,“如今王爷平乱归来,又立了大功,天家的赏赐流水一样的送到王府中,等王爷回来了,女郎自然就能看到王爷了。”
伏徵拿起茶勺搅了搅茶釜内的茶汤,见火候差不多了,端离茶釜,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吹去表面浮起的茶沫,饮了一口,“你说这茶……究竟有什么好喝的?”
“女郎不是喜欢煮茶吗?”四儿有些不解。
“喜欢煮茶和喜欢饮茶……是两回事。”伏徵意兴阑珊,将手中茶盏搁在桌上,“这东西熬汤一样的一样一样往里丢,煮出来的东西味道却不如汤,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喝的。”
“女郎是乏了吧?”四儿将茶具收拾起来,“我扶女郎去歇息?”
伏徵抬手制止了她,“同我去饮湖走走吧。”
汝南王妃自白马寺静养归来,汝南王特地亲迎,有见到的人说,汝南王进白马寺之前看着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但当汝南王从白马寺出来,面上却是笑着的,于是有人开始传,说汝南王与王妃伉俪情深,当初那些说汝南王是迫于压力不得不迎娶王妃的话……全都是谣言。
谣言么……自然就不是真的,于是前段时间京中私底下传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的的诸如王妃其实已经下堂啦……王妃和卢家九郎私奔结果遭了天谴早早就掉进河里淹死啦……王妃去白马寺根本不是养病,而是被汝南王碍于面子不能休妻所以不得不打发去了白马寺眼不见心不烦啦……等等这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门口司阍之人眼见着王府的车驾驶进来,赶忙将府门打开,马车没有停,直接进了王府,韶安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熟悉的屋宇,想到归宁城内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到底……还是被迫回到了这样一个牢笼,到底还是……要被拘于后宅——
但也未必,她依然可以随心出行,虽然活动的范围只在洛阳城内,但到底也强过止步于后宅。
只是想到锦阁之内的康侧妃,她有些头疼,这位康侧妃从一开始就目标非常明确的告诉她,她心悦师沅……她要把师沅抢过去。
从前韶安可以不在意,但是如今她回来了,她就需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从前听过不少后宅之中说起的事情,比如某家郎君偏宠妾室,打压正室。
王府虽说与寻常门第不同,但到底也还是普通人,自然也会有七情六欲,况且后宫之中还有受宠与不受宠之分,若康侧妃真的笼络到了师沅的心,那么想来……她即便是个王妃,在王府之中的处境也未必会好过到哪里去。
有些手段她是知道的,只是不屑于用,从前是根本不必用到,如今……她还是希望大家能够相安无事,省得脏了她的手。
清平殿内似乎从里到外全都翻新了一遍,韶安从门外进来,院内众人见了礼,全都候在一旁,等韶安进了殿内,才又各自继续做未完的事情。
刚坐下不久,忽听外面有人通报,说康侧妃前来拜见。
韶安揉了揉眉心,吩咐让康侧妃进来。
白露往手炉内新添了块炭,送到韶安手中,韶安抱紧了手炉坐在榻上等着伏徵进来,门外有人将帘子打起来,伏徵步态优雅的走进来,先见了礼,然后才清清淡淡地说:“王妃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韶安微微一笑,先吩咐了白芍去端一碗酪饮进来,然后点头说道:“如今已经好了。”
“王妃是清楚的,妾略通医术,王妃若是不嫌弃,便让妾来为王妃把把脉吧?”伏徵这样说的时候仍旧是清淡的调子,坐的依旧是稳的。
韶安缓缓道:“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白马寺的住持把了脉,并没有什么大碍。”
伏徵点了点头,“那……妾这几日就做些药膳送来吧,白马寺中虽有住持操持着,但有些东西做起来繁琐,恐怕材料也是不足的,妾平日也无事,还请王妃……不要推辞。”
“那便有劳侧妃了。”
白芍端了酪饮上来,韶安端起来舀了一勺,又对伏徵说:“可惜如今不是产樱桃的时候,不然的话我们就能吃上一碗酪樱桃了。”
伏徵笑了一下,调子变得温和了些:“怕是到产樱桃的时节,妾就要央着王妃多赐给妾一些了。”
“那是自然。”韶安含笑说道。
伏徵吃过了一盏酪饮,起身告退,韶安眼看着伏徵出了殿门,才松了一口气一般,身子一歪侧躺在榻上。
不知为何,她每次与伏徵相处,总是不自觉的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就好像下意识的防着她一样。
然而伏徵表现的并没有什么异样,安安分分,让人拿不出一丝错处。
“女郎是觉得……康侧妃有问题吗?”白露在一旁问。
韶安叹了口气,“有没有问题……现在还看不出,我只希望……她不会出什么问题。”
“有王爷在,王妃不用担心。”白露说。
韶安张了张口,要说出口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如果将所有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官道上,楚折梅与沈无方一人一骑,在一处客舍门前停下。
他们这一路上总能看到成群结队的车马,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样子,像是被什么人追赶一样。
楚折梅有些奇怪,等进了客舍,看到刚刚那群人也在这间客舍内,找了个时机拉住一个人问:“敢问郎君为何行色匆匆?”他四下看了看,说,“这一路应该太平得很,而且这一带治安也不错,并不曾闹出什么山匪强盗,郎君为何还是如此紧张?”
“你不知道?”那人皱着眉,“听郎君的口音……不是从定襄那边来的吧?”
楚折梅摇了摇头,“可是定襄出了什么事?”
“倒不是定襄。”那人叹了口气,“你知道睢阳吧?”
楚折梅点了点头。
“睢阳那边不太平,再往前一点的镇子听说已经被柔然人占了,我家是定襄的,定襄离着睢阳不算远,若是柔然人打进来了,定襄也绝对守不住,我们也都是拖家带口的,趁着还来得及,就往洛阳去投奔亲朋,毕竟天家还在洛阳,总不至于连洛阳都被人占了去。”
楚折梅听后有些吃惊,“若是如此……应该有军报送往京中啊,如此重要的事情,天家必定要募集兵马开往前线,但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连点风声都不曾听到……”
“我们也是未雨绸缪。”那人还要说些什么,旁边有扇门开了,门内之人冲着他道,“快进屋歇一歇,到时候还要赶路呢,你这时候又不累了么?”
那人应了一声,与楚折梅告了辞,自去进屋歇息。
楚折梅回想着那人方才说过的话,再联想到这一路碰到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心下焦急,然后他回到房中,正看见沈无方也是急匆匆的进门来。
“睢阳那边的事你听说了吗?”沈无方一进门就问。
“刚刚听说。”楚折梅皱了眉,语气变得有些沉重,“若消息属实,那便是有人隐瞒不报,如果是这样的话……”
“有人通敌叛国?”沈无方一惊,“我刚刚问了一个人,那人说自己是汀州人,有从定襄来的亲戚叫他们赶紧收拾东西上京避难,算算时间大概在两个月之前。”
“两个月……”楚折梅沉吟片刻,“那就是说……睢阳那边应该比两个月还要久。”
“还有一种可能。”沈无方忽然说道,“睢阳那边确实送了军报,但是被人截下了。”
“若是如此……”楚折梅拿起东西往外就走,“事不宜迟,我们不去莆津,直接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