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沅一挑眉,“难不成……王妃是打算等回了洛阳,替卢宣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韶安沉默了半晌,端起酪饮喝了一口。
“想来卢宣泉下有知,也要感激王妃了。”师沅抬起胳膊支在桌案上,“但他是溺水而亡的,那时候你不是也在他身边?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们坐的那条船会沉?”
韶安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他是不是被谁下了什么药。”
“这却是为何?”师沅有些不解。
“他是故意寻死。”韶安说到这儿仍旧心有余悸,“我们坐的是一艘小舟,那艘小舟后来顺水飘到了一个地方,他说那里有一处漩涡,哪怕是最好的艄公也不可能将船从那边平安撑过去,他要拉着我一起去……送死。”
师沅正要夹菜的手一顿,“然后呢?”
“那时候我被他绑在小舟之上,挣脱不开,小舟一靠近那处漩涡,瞬间就被吸过去了,后来又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小舟整个就被撞碎了。”韶安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显得很平静,“我当时动弹不得,以为天意如此,只好闭着眼睛等死,再后来……就被人救了上来。”
师沅长舒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你是被人救起的。”
“只是可惜了卢宣。”韶安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他如果没有出事,再过个几年,说不定也是能封侯拜相的。”
“他?”师沅冷哼一声,“他在你眼中竟然那么好?别忘了,他可是要带着你一起去死的。”
“好了,不说他了,菜要凉了。”韶安说完专心吃起了面前那碗被做成小荷叶小莲蓬一样的汤饼。
楚折梅一直在屋子里坐了很久,直到沈无方在外面敲门,他才堪堪回过神来,起身过去开门。
“你这是怎么了?”沈无方被他吓了一跳,进门以后绕着楚折梅左看右看,一个劲儿的说要替他把把脉,“你这个身体虽然说已经被调理得很好了,但是底子还是虚的,这段时间一直这么上蹿下跳的折腾,不会是犯病了吧?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把把脉。”
楚折梅摆了摆手,“我没事。”
“你脸色差的吓人,还说没事儿?”沈无方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她了?”
楚折梅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当下也就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她……想起来了?”
“大概是吧。”楚折梅呵出一口气,“也好……做了这么久的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对了,她没在屋子里吗?我一直都没有看到她。”沈无方一迭声地问。
“师沅来了。”楚折梅忽然说。
沈无方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刚刚吗?”
楚折梅摇了摇头,“看样子……昨天就已经在了,只是那时候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不过想来也是,既然他身边那些暗卫都已经到了,他自然也就到了。”沈无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样子我们昨夜那些行动,他都是了如指掌。”
“她……”楚折梅堪堪开口说了一个字,又改了口,“他们今日就要回京了。”
沈无方沉吟片刻,说:“也确实是要回去了,不过也好,这样的话我们也方便一些,免得总要为这件事时刻担心。”
“那就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去一趟莆津。”楚折梅说。
从蟠楼出来,师沅拉着韶安径直坐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
马车调转了弯,去的却不是王五家客舍的方向,韶安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回身看向师沅,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京。”师沅简短的答了一声。
“可……那些东西还都在客舍里面。”韶安说。
“那些东西不要也罢。”师沅说完闭了眼,像是在养神。
“那……不用和他们告别吗?”韶安问。
“初五会去的,你别担心这些。”
“他毕竟是皇叔,总要当面道个别吧?”
师沅抬手将韶安揽进怀中,又故意极用力的收紧了胳膊,“我说不用就不用。”
韶安被勒的不太舒服,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只好对师沅说:“不回去道别就不回去吧,你先放开我,这样勒着我不舒服。”
师沅睁开一只眼,又闭上了,手一松,韶安才要松了一口气,忽然肩上一沉,师沅整个靠过来,枕着她的肩睡过去,看呼吸平稳,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装的。
看那架势就好像他有多累一样,韶安低头看着他的睡颜,用力瞪了他一眼,要说累,她才是更累的那个吧……
再回到洛阳就仿佛隔世,马车一直驶进了白马寺,毕竟韶安对外宣称的仍旧是在白马寺静养,谢家当初来的人也仍旧住在白马寺内。
从车上下来,师沅回身向她递出手,韶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下车之后师沅又抬手扶了她一下。
院内的人都候在院中,韶安一眼就看到白露,白露像是刚刚哭过,眼睛有些红,再看白芍也是,她走过去,笑着打趣:“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难过的都哭鼻子了?”
白露和白芍赶忙见了礼,“那日都是我们看护不周,才害的女郎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说着又要拜下去,韶安虚扶了一把,只说无妨。
这是韶安第一次吃到白马寺的斋饭,从前她虽然也经常去白马寺进香,但从来没有留下来吃过斋饭,后来与师沅成婚之后,师沅倒是提过一次,说白马寺的斋饭很好吃,要带她去尝一尝,结果那次两个人不欢而散,斋饭自然也就没吃成。
韶安先舀了一勺汤,汤极清淡,又忽然看到白露端上来一盘菜,说是叫半月沉江,本来是南边寺里的一道名菜,后来传到这边,又变成了白马寺的素席名菜。
她这厢吃得开心,等撤了席,忽见师沅将房中众人全都打发了出去,让他们去准备沐浴的东西,不经传唤不得进门。
白露走在最后,临出去前有些不放心的往里看了一眼,慢慢将门阖上。
“你这是做什么?”韶安端着一杯清茶,但却没有饮。
“自然是想请示王妃……”师沅坐在他对面,屈指食指轻轻叩了叩桌案,“王妃打算如何与康侧妃相处?”
韶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该如何相处……自然就如何相处。”
“藏梅寺是个好地方,你说……我若是对父皇说,康侧妃自请去藏梅寺祈福……”
韶安放下茶杯,出声道:“伏家再怎么式微,到底也是个大族,他家嫡出的女儿做了侧妃本身就已经够委屈了,你如今还要将她送去藏梅寺,即便是父皇相信她自请祈福,伏家会信吗?”
“伏家信不信……与我何干?”
“好,即便你不顾伏家的脸面,但是康侧妃自己呢?”韶安说,“当初她既然铁了心的就是要给你做侧妃,自然也是希望能和你……嗯……好好相处的,她进府没多久你就去了边镇,如今平了乱回来,又去了定州。”
“王妃还真是大度。”师沅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啜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白马寺的茶不光清苦,还因为放了很多盐,喝起来格外的咸。
韶安没有说话,但也还是就着这个话题想了想以后的事情——当初她笃定自己能与师沅 和离,所以很多事情也并不上心,伏徵的出现甚至是让她松了口气,她想着……只要相处得久了,师沅自然会将注意力从她这边移开。
但是自客舍那一晚之后,她知道有些事情……她根本无力改变。
那样的话……她就不得不接受自己与伏徵共侍一夫的现实,然后因为有了伏徵起的这个头,以后王府之中,还会再出现很多人。
“她人都已经入了府,殿下难道还能让她一辈子都在藏梅寺祈福不成?”韶安终于开口问道。
师沅闻言莞尔,“未尝不可。”
“其实……”韶安慢慢呵出一口气,“只要她消停些,安分些,我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但如果哪一天殿下忽然想要怜香惜玉了,也请殿下把握住一个度。”
“王妃指的是……”师沅支起胳膊拄着下颌,眉眼里含笑,又透着一股子的慵懒。
韶安想了想,说:“侧妃即便再受宠,该有的规矩也还是要有,殿下应该清楚,我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大度到毫无底线任人踩踏的,所以还是提前告知殿下一声为好。”
“你放心。”师沅看着她的眼睛,“不会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