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位皇叔啊……虽然不比我年长几岁,但是从前……我只听他的话。”客舍房间内,师沅关上门,笑着对韶安说。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皇叔。”韶安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
师沅点了点头,坐在榻上极为放松地说:“郁陀是知道楚王的吧?”
韶安看着他,没有做声。
楚王师阮,听说一直深居王府,平常宫中大小宴会也极少参加,即便是出席,也待不了多久就要告罪回府,但是这位楚王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称病的,韶安总是叫不准。
她当初还没被卢九掳出洛阳的时候,有一次在宴席上曾听房家娘子说起,楚王曾经也是个善骑射的人,是马球场蹴鞠场的常客,后来安王的事一出,楚王没多久就说自己病了,要不然……
房家娘子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轻声在她耳边说,“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楚王。”
她当时只感叹了一句造化弄人,可又感觉有哪里是说不出的奇怪,那段时间她总能回想起这件旧事,可关于楚王忽然重病的记忆却有两三个不同的说辞,她那时候想着可能是自己听了太多轶事,听差了,但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宴会上曾经见过楚王一面,而且一想到那次宴会,就觉得当时记忆中的楚王是风华正茂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哪里病弱。
可后来她旁敲侧击了许多人,得到的回答却又是……楚王自当年安王出事以后,忽然身染重病,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她装作无意间提起那次宴饮,可所有去过那场宴会的人都没有提到自己在那场宴席上看到了楚王。
如今师沅忽然说楚折梅就是楚王,这让她着实是吃惊了一把——宗室当中不乏年纪与师沅相仿的,先帝子嗣众多,更甚至还有不少年纪比师沅小的,但她没有想过会是楚王。
楚折梅一点也不像是身患重病沉疴多年的样子,但楚王是。
所以其实是……楚王一直都不在洛阳,而是扮做江湖人,于是京中能有那样的留言也就不难理解,楚王化名楚折梅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就也有了解释。
江湖上那些举足轻重的,无论是世家,还是门派,或是什么势力,都需要多年的经营,楚王初入江湖无根无基,但若背后有天家那样的靠山,自然是什么都好办,那么他在这当中充当的……更像是只服务于天家的情报网。
“我这位小皇叔……”
师沅说到这儿顿了顿,忽然换了一副语气,带着一点好奇,问韶安,“一直没有问娘子,听说娘子协助小皇叔破了城中要案,不知可否讲给我听听?”
“无外乎借刀杀人,也没什么好讲的。”韶安略微敷衍。
“当年在清水镇上,也是王妃看出了常人看不出来的东西,这才洗清了你我二人身上的嫌疑,我一直都觉得,这次没有跟在王妃身边亲历现场,实在是件憾事。”
韶安偏头看了她一眼,“又不是什么好事。”
“可你在这里。”师沅扬眉一笑,“我何其有幸得你为妻,我敢说……王妃这份聪敏,放眼京中……啊不,放眼天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殿下没听说过人外有人?”
“没听说过。”师沅一本正经的否认。
韶安慢慢坐下来,屋子里安静了小半晌,忽然听韶安问:“我父亲怎样了?”
师沅怔了一怔,忽然说起了另一件事:“王妃还记得你我刚成婚那时候么?”
韶安和不解地看着他。
“那是在第二天,王妃刚一醒来,忽然就问我……谢司空如何了。”师沅一脸好笑的看着她,“王妃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自这句问话开始的,她心中有千百个疑问,而这些疑问在最初,也都是起于问出那个问题的清晨。
“那么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殿下。”
师沅对于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颇感兴趣,“你问。”
“殿下为何要娶我?”这个问题她问了很多次,但是对于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并不相信,所以她不等师沅开口,又补了几句,“殿下那时候明明中意的是郑家娘子,我谢家虽是世家之首,但也绝不是权势滔天,天家更不会因为谢家女儿轻轻巧巧的一句‘心仪’,就凭空定下那样一道圣旨。那段时间谢家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为何我父亲随随便便进宫说了一番话,就能让天家改了主意?”
“所以呢?”
“所以……”韶安看着他,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父亲并非权臣,而你是皇子,又是皇后所出,你若是早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又正是适龄,为什么……”
“因为我也中意你。”师沅忽然开口,“郁陀……我们这一生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况且即便当初真的有什么隐情,那也都是过去发生的了,日子终究是要朝前看的,你不如……多想想今后。”
“那就说说今后。”韶安稍稍想了一下,问,“康侧妃进府也有一段时日了——”
“不说这个。”师沅飞快地打断话头,“本王来的匆忙,还不知道这城中有什么好去处,王妃既然已经在这里逗留这么多时日,不如就带本王去吃些什么吧?”
韶安深吸一口气,她被他这么一提醒,也确实觉得腹中空空,“那就去蟠楼。”她站起身,冷不防被师沅扣住手腕,她下意识挣了一下,又被师沅拉回去。
“走那么急做什么,”师沅松开手替她揉了揉手腕,然后站起身,拉着她一起走出门,语气轻快,“我已命祖之候在门外,等咱们吃过饭,便启程回洛阳吧?”
韶安直到进了蟠楼,才忽然想起师沅还没有回答她最初的那个问题,她等师沅坐定,开口问道:“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师沅微微睁大眼睛,表情稍显无辜,“王妃问的我不是已经回答了?”
“我不是说这个。”韶安说,“殿下不是说我父亲病了?病得严重吗?”
“放心。”师沅抬手覆在她的手上,“岳丈大人身子康健得很,只是一时急怒攻心,调养几天就好了。”
见韶安不太相信,又补了一句,“岳丈大人都已经上了好几天的朝,又连着进补了几日,吃的也是药膳,王妃若是不信,等回去了,亲自回府去探望。”
韶安长舒了一口气,又问:“那……白露和白芍……”
师沅端起酪饮,“你回去以后还需要她们随侍在身侧,没打板子,只罚了月利。”
韶安也端起酪饮,垂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沅偏头看了她一眼,“她们护主不利,难道不该罚?”
“你罚了她们几个月的月利?”韶安抬眼问道。
“你刚刚就一直在想这个?”
韶安摇摇头,“卢家后来就没什么动静?”
师沅一挑眉,“你想有什么动静?”
“卢宣毕竟是卢家本家的人,卢家人多少对他寄予厚望,之前不是还说……天家曾经有意为他选一门亲事?”韶安说到这儿看了师沅一眼,“康侧妃若是当初答应了,如今嫁的就是卢家。而且当年李家也有意与卢家结亲,定的人选就是李家十六娘和卢九,我还听说……天家让他做渤海王府的库真,若不是……”韶安含糊了一句,“如今应该就会跟在渤海王身侧了吧。”
“卢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更不知道那卢宣为什么突然之间失了踪迹,后来寻人的带回了尸体,卢家家主悲痛过度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强撑着主持葬了他。”师沅明显不愿意多说,“这些事情提起来就生气,亏着我原来还那么欣赏他。”
卢宣之死……说不定与尹冰之死一样,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
韶安想到了这一层,却也想不出卢宣会因为什么事情被人灭口,但若说是因为永康公主之事……
那件事做的隐蔽,知情的除了他,就只有伏徵和顾司医,但这件事他们谁也不能宣扬出去,一旦传入天家耳中,无论是谁,都免不了一死,那毕竟是欺君,而且还有谋害皇族的罪名。
但若不是这件事……她想不出还能是因为什么。
师沅夹了块糕饼给她,“人都死了,你还想他做什么?”
韶安夹起那块糕饼咬了一口,想了想,忽然凑近一点问师沅:“你说……卢宣是不是因为……被人下了什么药,所以就……疯了?”